我的夫君是当朝大理寺少卿。

他事务繁多,每天都有查不完的案子。

我也没闲着,每天都有听不完的曲子。

直至某日,我在乐馆挑选心仪的戏子时。

我的夫君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我大惊失色:「夫君,你是来查案的吗?」

他冷冷道:「查你。」

1

江鹤霄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我正在品茶。

他站在众多戏子最后面,只穿了一件透明的纱衣。

线条分明的肌肉间,两个粉点若隐若现。

我没忍住,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老鸨立刻关心道:「江夫人,是这茶不合口味吗?」

说罢,她又转头厉声呵斥小厮:

「还不快给江夫人换一批进来!」

这可不兴换。

我被茶水呛得不轻,只能疯狂摆手。

好在春瑶比较懂我。

她微微一笑:「江夫人莫不是瞧见喜欢的了。」

然后她轻抬玉指,缓缓指向站在头位的美男。

「你,过来给夫人奉茶。」

这回我咳得更厉害了。

春瑶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

她不可能害我的。

难道她没看到江鹤霄?

不应该啊。

不说江鹤霄的容貌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好。

光是他那坚毅的眼神,就在一众媚眼如丝的戏子中格外突兀了。

慌乱中,春瑶钦定的美男已经端茶走了过来,径直坐在我身边。

「姐姐,喝一口吧。」

我本意是想推开他的。

可这纱衣的质量忒不好。

我还没用力,美男身上的纱衣就崩成了好几片。

那两扇胸肌泛着油光跳在我脸上,冲击力极强。

这还没完。

此男抓起我的手就要放上去。

「姐姐,你扒了人家的衣服,就要对人家负责哦。」

他的盛情难却。

我却只能苦笑着挣开他的手,端起茶盏。

「我喝茶,我喝茶。」

只是茶盏刚送到我嘴边,就被一记飞刃击碎在地。

而另一记飞刃,则直直插在了那美男的胸口。

紧接着,屋门就被猛地踹开。

官兵们鱼贯而入,将这小小包厢围得水泄不通。

屋内霎时充斥着尖叫声和哭喊声。

我则缩在太妃椅的角落,低头看向地面。

满地碎片中,流溢的茶水与地毯接触,泛起诡异的白沫。

这茶里有毒!

我心下一惊。

还未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了我的眼前。

抬头望去,江鹤霄正俯视着我,眼底看不出喜怒。

「夫君,你来查案啊。」

我一边心虚地挤出一个微笑,一边拉住他的手站起来。

只是我忘了这衣服质量很差。

伴随着布料撕裂的清脆声音,江鹤霄的脸终于彻底黑了下来。

「来查你。」

他冷冷道:

「在场所有人,带回大理寺审问。」

2

今日与我来听戏的,大多都是朝中官员的夫人。

我们隔三差五便会出来小聚。

或赏花,或听戏。

偶尔寻个美男作陪,倒也不会做出什么越矩的事。

但像今日这般劲爆纱衣美男,是头一遭。

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我的夫君,大理寺少卿江鹤霄。

他查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雷厉风行。

也不知今日他查的是何大案,竟直接把全场的人都抓了。

好在只是囫囵审了一番,便将我们放了出来。

夫人们个个蓬头垢面,扑进大理寺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夫君们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夫君,奴家好怕!」

「那茶水里竟然有毒!」

「妾身再也不出去听曲儿了!」

而男人们则一面安慰着怀里的小娇娘,一面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我。

看什么看?

又不是我抓的。

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这一瞪倒激起千层浪。

「江大人好大的本事,说抓人就抓人。」

开口的是春瑶的夫君,京城副护军参领张麾。

「这普天之下还有王法吗?还Ṭŭ̀ₗ是说,江大人就是王法!」

他是武将,本就脾气暴躁。

又见心爱之人受了委屈,语气便更是粗犷。

有他开了口,在场岌岌可危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就是啊,什么案子能跟我夫人有关?」

「今日江大人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大理寺少卿滥用强权,我明日就要禀明圣上!」

一时间,这门口如同闹市般人声鼎沸。

只有一道冷冷的声音格外突兀。

「大理寺前,何人喧哗?」

回头一看,竟是江鹤霄。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月光下,手里还举着块雕着龙纹的金牌。

「我乃奉旨查案,诸位若有不满,尽可上告。」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不为其他。

只是这金牌乃是皇上御赐。

见此牌者,如同面圣。

怪不得江鹤霄敢抓那么多人。

原来是皇上给的权利。

看来这个案子确实不简单。

正思索着,方才嚷嚷要禀告圣上的官员慌忙道歉。

「下官并非有意顶撞,望大人海涵。」

江鹤霄倒也大度,收起金牌,负手而立。

「更深露重,诸位请便吧。」

他的话音刚落,大理寺门前便响起逃难似的马蹄声。

我也站了起来。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江鹤霄才回身看向我。

他穿着一身墨黑色的长袍,头发用银冠高高束起。

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些生气。

想来也合该生气的。

毕竟今日之事是我有错在先。

我低下头,乖顺地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句:

「你不走吗?」

什么?

我有些惊讶地开口问:「我们不一起走吗?」

江鹤霄淡淡嗯了一声。

「我还要查案,不送了。」

3

回江府后,我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一个男人。

一个正常的男人。

在看见自家夫人在外寻欢作乐,不生气,可以称之为大度。

但看见我差点被下毒害死后,还能淡然投身工作。

先别说男人了。

他还是人吗?

当初江鹤霄高中探花,鲜衣怒马,长街游行。

一时间俘获京城大半少女的芳心。

好在我的父亲眼光毒辣。

在江鹤霄还是举人时,就替我定好了这门亲事。

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嫁入江府。

洞房花烛后,他大汗淋漓地搂住我,轻声问:

「你见过尸体吗?」

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后来,江鹤霄变本加厉。

平日里忙着查案,一个月里就两三天回府上住。

与我为数不多的交流也都是榻上那几句:

「做吗?」

「再来?」

「睡吧。」

彼时我还有些难过。

可想来,我们的婚姻也不过是父亲拉拢朝臣的工具。

只要在外人面前足够体面就够了。

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没事约上姐妹去听曲,见些新鲜的男人。

日子这样过着也还算惬意。

可为何今日看见江鹤霄为了查案,甘愿穿上那伤风败俗的纱衣,混进乐馆。

也不愿意给我分出一点点时间解释。

哪怕是冲我发火。

我还是会这般难过呢?

罢了,罢了。

我擦干眼角的泪水,沉沉睡去。

4

因为江鹤霄一网打尽的行为,与我相熟的夫人都开始疏远我。

好在春瑶并未与我生出芥蒂。

只是我俩不敢再去听曲,只敢找个地方喝喝茶。

一见面,春瑶便问我:

「阿浅,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这个倒说来话长。

自从看到江鹤霄穿着纱衣的画面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他。

紫色的透明纱衣,披肩的长发,胸前的雪白。

他扭动着腰肢往我怀里钻,满脸绯红,声音黏腻:

「姐姐,你扒了人家的衣服,就要对人家负责哦。」

然后他的手就放在了裤带上。

但每回裤带将要解开时,我就醒了。

这一醒,便彻底睡不着了。

若是把这么诡异的梦告诉春瑶,她定要笑我还是个怀春的少女。

我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春瑶却突然牵起我的手。

「阿浅,你是不是在怪我!」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那日不是故意要让那戏子来伺候你的。你这几日,可是因此事跟江大人吵架了?」

吵架?

我倒想吵一架。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与你无关。谁知道江鹤霄会打扮成那样,出现在那里。」

春瑶却仍旧满脸严肃:

「你还不知道吗?那日的戏子,其实是莲花教的人。」

我有些吃惊:「莲花教?」

众所周知,莲花教是当朝最大的反动势力。

其手段就是通过渗透策反朝中大臣,从内部瓦解朝廷的统治。

可莲花教的人怎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乐馆?

「他们发现一些官员和官员夫人喜欢来乐馆听戏,本想寻找时机动手的,还好江大人提前摸清了他们的行踪。」

春瑶托着下巴,眉头紧锁。

「听我夫君说,江大人那日的飞刃本不足以致命,哪知那人直接咬舌自尽了。这莲花教的人,当真是可怕。」

分明我的夫君才是大理寺少卿。

可这起案件细节竟然是从春瑶口中说出来的。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闷闷地嗯了一声。

春瑶见我不高兴,连忙转移了话题。

「你还没告诉我,这几日为何没睡好呀?」

我终究是拗不过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春瑶听完,噗嗤一笑:「你们都是夫妻了,怎么还会做这种梦?」

而后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认真地问我:

「你们夫妻之事,频繁吗?」

我嗫嚅着回答:「有,但不多。毕竟他一月里回府的日子也少。」

这回,春瑶的眼神比方才谈到莲花教还要惊恐。

「阿浅,男人是不会让自己饿着的。若他回家是饱的,那定是在外边儿偷吃了。你可不能坐以待毙。」

春瑶的话当真点Ťų₍醒了我。

江鹤霄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平时在外边,他当真忍得住吗?

说起来,男人三妻四妾倒也正常。

更别提江鹤霄如今大权在握,圣眷正浓。

早已不是当初需要仰仗我父亲的书生了。

若是江鹤霄在外面动了真情,要将我休了。

我们温家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我父亲最重名声。

我若被休了,他定然不会再认我这个女儿。

我有些紧张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张麾平日里也忙,但我隔三差五就会做了点心给送军营里过去。久而久之,他军营里的人便都成了我的眼线,张麾就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了。」

春瑶语重心长地说道。

「大理寺虽有些远,你还是得时不时地过去瞧瞧,得知道你男人在做什么,懂吗?」

我有些懵懂地点头。

5

送走春瑶后,我独自在府上,越想越害怕。

当即便让丫鬟备了一盒点心,坐马车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在京郊。

待我们到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落日笼罩下的大理寺莫名有些阴森。

不时还有惨叫声从里面传出。

「来者何人?」

刚走到门口,我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下来。

我指向手中的餐盒:「我是江大人的娘子,来给他送些点心。」

为首的守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江大人的娘子……」

我忙不迭地点头。

可他却突然冷哼一声:「这个月,不知多少自称江大人的娘子来过了。」

什么?

江鹤霄在外边儿玩这么花?

我难以置信地问:「多……多少个?」

「算上你,估摸着得有十三个了。」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但不能有十三个妾!

好你个江鹤霄。

我是看你老实才嫁给你的。

「守卫大哥,你放我进去,我今天说什么都要见到他!」

我气得几乎站不住。

若不是丫鬟扶着我,我早就晕倒在地。

可守卫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带着些少见多怪的意味。

「姑娘,你天底下冤情多得是。你要是也有冤情,就去击鼓鸣冤,咱们走流程。你这么贸然闯进去,江大人是不会帮你的。」



哦。

原来是来上门伸冤的人。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再次解释道:

「我真是你们江大人的娘子,让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守卫们互相对视后,不屑地笑了起来。

「你倒聪明,以为这样就能见到江大人了?」

「就是,江大人忙到饭都没时间吃,哪有时间来认你?」

「大理寺门前,岂容你胡诌。若你再不走,休要怪我们不懂怜香惜玉!」

我被这些人的态度气得有些无语。

转头一看,几个穿着粗布衣服、提着扫帚拖把的人,竟直接走了进去。

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怎么能进?」

侍卫说:「这一看就是扫地的下人,怎么不能进?」

好好好。

这么玩是吧。

6

半个时辰后。

我与丫鬟换了衣服,提着扫帚,成功进入了大理寺。

倒不是多想见到江鹤霄。

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今日见不到江鹤霄,便散不出去。

可我刚踏进大理寺,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就拽着我往里走:

「怎么又是你来得最迟?各位大人马上就用膳了,还不快去打扫后院!」

我便糊里糊涂地跟着他来到了后院。

这里倒比前面温馨许多。

左边是厨房,顶上的烟囱里冒着白烟。

右边则种着一棵大树,大树下有张长木桌。

中间则是两层高的屋子,应该是官员们休憩的地方。

我正站在走廊里张望着,迎面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方才的见解很不错,我会再仔细斟酌。」

是江鹤霄!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刚想走过去,耳畔响起清脆的女声。

「师兄,案子的事先放放,我们去用膳吧。」

我循声望过去。

庭院里,江鹤霄仍旧穿着他那黑色的长袍。

只是身边多了一道清丽的身影。

当朝是施行女官制的。

女子又不比男子差。

这大理寺中有女官也并不稀奇。

我刚把自己哄好,江鹤霄就冲着她笑了。

他竟然笑了。

我嫁给他这么些年来,头一回见他笑得如此开心。

「师妹,方才见了尸体,你还有心思吃饭?」

以师兄妹相称,以这样亲昵的语气。

讨论的还是我完全不懂的话题。

此时此刻,我前来宣示主权的气焰已经消耗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酸涩。

温浅啊温浅,你的夫君并非木讷的树。

只是不为你簌簌。

沉浸在悲伤之际,江鹤霄竟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现在不想见他,便回身随手推开一道门躲了进去。

这间屋里乱糟糟的。

促狭的空间里,到处摆满了卷轴与文书,还有满地乱飞的草纸。

好在气味并不难闻,甚至还有些熟悉。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分辨,门外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

这不会是……

不知怎的,我竟下意识躲进了衣柜。

透过衣柜的缝隙,我看见江鹤霄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竟然真的是他的房间。

江府虽不算金碧辉煌,但也算宽敞雅致。

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号家丁伺候着。

他放着家不回,情愿住在这间转个身都困难的屋子?

呵。

约莫是住在小师妹的温柔乡里。

7

江鹤霄进门后,先是沏了一杯茶,又不知从哪里掏出半个馒头。

随后便坐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啃馒头。

还一边翻看着手中的档案。

很是无聊。

我就这样在柜子里陪读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我到底在躲什么?

这一回我手都放在了衣柜门上了。

下一刻,那师妹就闯了进来。

「师兄,今日厨房做了肉包子,我给你带了几个。」

她自然而然Ṫù₆地坐在了江鹤霄身边。

「你瞧你,又不好好吃饭。」

我躲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难道不会发生点什么吗!

我继续偷窥起来。

可江鹤霄的眼睛就像黏在了那档案上一般。

只单伸出手去接包子。

然后他就不小心碰倒了茶杯。

茶水瞬间打湿了他大半的衣物。

小师妹惊呼道:「师兄,你的衣服湿了,快换一件吧!」

江鹤霄低头看了看,平静哦了一声。

「没事,我待会儿换。」

小师妹有些着急:「这怎么行?你最近本就得了风寒,不能再穿湿衣服了。我去柜子里帮你拿一件干净的。」

她说着,就朝我这边走来。

我既紧张又激动。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

可没等到她开门,方才还痴迷于档案的江鹤霄,竟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扣住了柜门。

唯一的缝隙没了,柜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外面只传来几句模糊的话:

「师兄别赶我走!」

以及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关门是什么意思?

我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不敢再动。

隔了一会儿,我才敢把头贴在柜门上,听外边的动静。

一层薄薄的木板外,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还夹杂着江鹤霄粗重的低喘🦩和呼吸。

除此之外,便是水渍🍺摩擦的声音。

旖旎的气味都飘进了柜子里。

不用多想,也知道外边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如今人赃并获,是我最佳的进场时机。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踹开柜门。

只见狭小的房间中,江鹤霄正满头大汗地靠在墙上。

他的外袍大敞着,裤子褪到一半。

而他的一只手放在双腿中间,另一只则握着一个卷轴。

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清了那上面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档案。

是我的画像。

「你……」

江鹤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愣在原处,迷茫又震惊地看向我。

我什么艰难地开口:

「对不起啊,你继续吧。」

说完,我对准屋内那扇唯一的窗户翻了出去。

8

虽然江鹤霄目前处于最脆弱的时候,一时半会追不上我。

但这大理寺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刚跑两步,就在后院的偏门处遇到了两个人。

二人蹲坐在一辆驴车上,有些面熟。

这正是傍晚我在大理寺门前遇到的那两个提扫帚的人。

他们似乎是干完活,要驱车回家。

我冲上去说道:「送我回府,给你们十两银子。」

那两人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我咬牙:「一百两!」

一个男人当即说:「走!」

说着,他便把我拉上了驴车后边的稻草堆。

夜间的山风很凉爽。

我忆起今日发生的一切,双颊却逐渐变得滚烫。

太蠢了。

侍卫不信我,我拿出江府的信物便是。

可我怎会为了见江鹤霄,假扮扫地的下人混进大理寺,还偷偷藏在他的柜子里。

甚至还亲眼目睹了他……

唉。

实在是太蠢了。

春瑶曾经说过,女子陷入爱情时都是笨的。

可我和江鹤霄的婚姻,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们之间哪里来的爱情?

我仰起脑袋。

穹顶上闪烁的繁星,恰似方才江鹤霄看我的眼睛。

他应该有些喜欢我的吧。

否则也不会对着我的画像,做那种事情。

我也有些喜欢他。

不然今日也不会莽撞地来到大理寺。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咧开嘴角。

这时,前面却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老大,这一票咱不干了吗?」

「谁知道那娘们跑哪去了,蹲一天也没蹲到。」

「会不会是情报有问题?」

「肯定是啊!与其在那里等着,不如挣点外快呢!」

「那我们把她送哪里去啊?」

方才太过慌张,都忘记告诉他们去哪里了。

我主动开口:

「送到江府就行了,城北边那个江府。」

只是我的话音刚落,驴车就突然急停下来。

我险些没坐稳。

为了打扮成下人包裹着头发的头巾也顺势掉落下来。

凌乱的发丝中,我看见两人又惊又喜的眼神。

以及一个扑面而来的麻袋。

旋即我便失去了知觉。

9

待我再醒过来时,四周一片漆黑。

我的手脚皆被捆得死死的,连嘴巴也被塞了抹布。

不出意外的话,我这是被人绑架了。

天地良心。

我温浅活了二十载,一直积德行善,从未与人结过仇。

到底谁要害我?

我无助地呜咽了几声。

没想到眼前竟突然出现了一道烛光。

烛光中,赫然是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我被吓得汗毛倒竖,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江夫人,得罪了。」

面具人沉声开口。

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刻意压着嗓子发出来的。

面具里的那双眼睛也让我感觉无比熟悉。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面具人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是我认识的人。

他目前暂时没有杀我。

说明他不是想取我的性命。

既然这样,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里,我停止了挣扎,转而用恳求的眼神看向他。

面具人愣了片刻ṱüₔ,随后取下了我口中的抹布。

我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你想要什么?」

面具人轻笑一声:「我要的东西,在你夫君手里。」

那绑江鹤霄啊,绑我干什么!

我有些欲哭无泪。

正如我今日所见,江鹤霄太忙了。

想求他办事的确得另辟蹊径。

只是这都辟到我头上来了。

这对吗?

我接着劝道:「我夫君平时很忙的,你见到他也没用。如果你有什么冤情,可以去击鼓鸣冤,咱们走流程……」

「闭嘴!」

面具人突然暴起。

他手中蜡烛随之晃了晃。

滚烫的蜡油掉在我脚边的稻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顺着烛光,我这才发现整个屋子堆满了稻草。

空气中还弥漫着油的味道。

稍有一点火星,这个房间就会被点燃。

我不敢再激怒他,只得乖乖闭嘴。

面具人背对着我,看向窗外高悬天际的明月。

「想要活命,就让你夫君拿东西来换。」

他的字字句句皆透着深厚的怨恨。

只是在微弱的烛光下,他的背影稍显单薄。

一阵夜风吹过,裹挟着特殊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

这种香气我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温氏女眷佩戴的香囊ťűₛ里散发出的香气。

我难以置信地问:「春瑶?是你吗?」

面具人浑身一颤,随即缓缓摘下了面具。

昏暗的房间里,那张熟悉的脸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10

我和春瑶是一起长大的。

她本是大将军的独女。

可她六岁那年,大将军谋逆,皇上下令诛其九族。

父亲素来与大将军交好,不忍看他绝后。

所以父亲收了春瑶做养女,待她视如己出。

从吃穿用度,到谈婚论嫁,都没有丝毫怠慢。

她一个罪臣之后能平安长大,嫁与四品武将做正头娘子。

我们温家好歹也有一半功劳。

更别提我们平日无话不谈,亲如姐妹。

她若是有什么事要找江鹤霄帮忙,直接说便是。

为何要绑我呢?

我的眼泪刹那间就止不住了。

「春瑶,你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我对春瑶的容忍度很高。

就算她今日告诉我,她在外包养男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我都会让她小心些别被发现。

只要不是谋逆造反这等问题,她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妹。

可春瑶却不打算解释,甚至有些嫌恶地皱起眉:「你不会懂的。」

我几近呐喊道:「你连张麾屁股上有个黑痣都告诉我了!你的事,我还有什么不懂的?」

春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不是这种事……」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有人来了!

我喜出望外,刚想开口呼救,嘴巴就又被抹布堵上。

而春瑶堵完我的嘴,再想戴上面具时,大门早已被破开。

一阵扬起的灰尘中,江鹤霄的剑锋对准了春瑶的喉咙。

「放了她。」

春瑶闻声,缓缓抬起头。

江鹤霄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将剑又往前挪了一寸。

锋利的剑刃很快划破春瑶的皮肤,染红了她大片的衣领。

我看得心惊。

究竟发生了什么,江鹤霄要这般对春瑶!

「江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春瑶勾起唇角。

「不如算算,这泼了油的稻草烧死温浅,需要多久?」

江鹤霄的手颤了颤。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随即又极快地移开。

似乎有些不敢面对我。

不是都这个时候了,还害羞个鸡毛啊!

快把她手上的烛火抢过来啊!

未曾想下一刻,江鹤霄竟真收起了剑。

「你想要什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莲花教的名册吗?」

我霎时如遭雷劈。

春瑶她从小就跟我待在一块儿,怎么会跟莲花教扯上关系?

江鹤霄是不是查案把脑子查坏了!

我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朝春瑶摇头,期待她能否认。

可她只是轻声说:「是的,还有一匹快马。」

江鹤霄闻言,瞥了我一眼。

这一眼,就比方才冷静许多。

然后他恢复了往日般淡漠的神情。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你的家人报仇吗?」

春瑶静默半晌,眼角突然滑下两行清泪。

「我爹娘如何死的,我就要让那狗皇帝如何死。」

11

原来春瑶从未放下过对朝廷的仇恨。

她十岁便接触了莲花教,并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他们。

这些年,朝廷一直都在查杀莲花教的人。

但一直毫无头绪。

直到江鹤霄的出现。

他比从前的人都聪明,竟真的掌握了一些成员的名字。

莲花教的人无从下手,就只能拿我开刀。

而上回的纱衣美男,正是春瑶做的局。

她故意引江鹤霄来救我,就是想警告他不要再查下去。

没想到江鹤霄却不依不饶。

他顺藤摸瓜,就要扒出莲花教的老底。

所以春瑶才故意引导我上大理寺。

荒郊野外,方便动手绑我。

她要拿我的性命,作为保莲花教平安的筹码。

「你很聪明,若不是选错了路,前途无量。」

江鹤霄不咸不淡地点评。

春瑶不屑道:「江大人,现在需要做选择的人是你。」

朝廷和我,江鹤霄会选谁呢?

「但你算错了。」

江鹤霄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很是清晰。

「温浅在我心中,还没那么重要。」

我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幅度并不大。

只是真心在被反复摔打的情况下,早已布满裂痕。

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波动了。

所以此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碎的感觉。

好痛啊。

一晚上被两个亲近的人背叛。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想,若是此刻春瑶把屋子点了,我的泪水应该能浇灭这Ŧų⁺场大火。

「哈哈哈,我早该料到的。」

春瑶突然大笑起来。

「那你就看着她死吧!」

说完,她就将蜡烛往我脚边的稻草堆扔去。

不是,来真的啊?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

却见江鹤霄飞身朝我扑来,想要接住那滚烫的蜡烛。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烛火触碰到稻草的瞬间,顺着油瞬间将整个屋子都烧着了。

官兵们手疾眼快,迅速制服了想趁乱逃走的春瑶,退出火场。

而江鹤霄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割断我身上的麻绳。

但我俩出去时,仍不可避免地被烧伤了。

江鹤霄护着我,伤得要严重些。

身上的衣物被烧得满是窟窿,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焦色。

「ṱü⁹你还好吗?先喝些水吧。」

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壶,想交给我。

我后退一步,没有接。

江鹤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低声开口:「方才的话,并非真心,只是为了破局。」

「并非真心?字字句句,皆是你的真心!」

我积攒许久的怒气,终是忍不住在顷刻间爆发出来。

「若我真的重要,你会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府?若我真的重要,你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抓进大理寺?若我真的重要,方才你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江鹤霄闻言,瞳孔微微张大,眼角泛红。

「那我对你重要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委屈。

「若我重要,你为何不能理解我?」

我几乎要被气笑了。

也再懒得与他掰扯,转身就往回走。

身后,是江鹤霄有些焦急的声音:

「你要去哪?」

我头也不回:「江大人忙案子吧,不用送了。」

只是我还没走出几步,整个人就被江鹤霄抱在了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腰。

「对不起。」

12

江鹤霄把我带回了大理寺。

他找人给我上完药后,我便沉沉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正是黄昏。

夕阳挤进小小的窗户,将整个房间铺满暖和的阳光。

我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江鹤霄的屋里比上回我来时更乱了些。

我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那晚他的话:

「为何不能理解我?」

这么一看,江鹤霄平日里的确很辛苦。

每天忙到就着茶水啃馒头。

住的地方又小又挤,没有人服侍。

想到这里,我便走出去招呼起外头打扫的下人。

「来几个人,打扫下江大人的房间。」

我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

「今日让厨房备些好酒好菜,我请。」

后院里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大家忙着手上的活,嘴里高兴地唤着:

「多谢江夫人!」

看来春瑶教我的真没错。

想到她,我的心又沉了下来。

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嫂嫂,你醒了!」

不远处,传来师妹熟悉的声音。

她欢快地朝我跑过来。

「初次见面,嫂嫂叫我小秦就好!」

我笑着点头:「并非第一次。」

然后我越过师妹,把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江鹤霄身上。

此时,他正站在屋门前,满脸震惊。

虽然我暂时不能原谅他那晚的话。

但在众人面前,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所以我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夫君,房间收拾得可还满意?」

江鹤霄沉默半晌,问道:

「我那些草纸呢?」

我随口回答:「都拿去扔了,怎么了?」

江鹤霄哦了一声。

「没事。有张草纸上写着莲花教成员的名字,我本想回来誊抄后,呈给皇上。」

我惊得瞪大双眼,连忙想要唤下人去找。

江鹤霄却拽住我的手臂:

「无碍,那些名字我都能记住。」

他说罢,对着异常整洁的屋子,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这屋子虽乱,但每样东西的位置,我都能记得清楚。」

完了。

那我这不成好心办坏事了。

「只是如今看来,整齐一点,倒更赏心悦目些。」

他没怪我就好。

江鹤霄这人的怪癖当真是多。

这时,丫鬟拿着几个卷轴走过来。

「刚刚收拾江大人的衣柜时,发现里边有几张画。」

丫鬟笑眯眯地打开卷轴。

「您瞧,这画每张都不一样,但画的全是您呢!江大人跟您的感情可真好!」

额。

她大概不知道这画是用来干嘛的。

我看向脸上逐渐被染上红色的江鹤霄,连忙将屋里的人都唤了出去。

一时间,狭小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有些尴尬地开口:

「你素材还挺多。」

江鹤霄不语,只是一味地把那些卷轴塞进衣柜最里面。

「长期用手总归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得注意节制。」

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上回我没吓到你吧?听说这样容易造成不举……」

「你想试试吗?」

不知何时, 江鹤霄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13

一番云雨后……

我枕在他的手臂上, 内心默默嘀咕。

这回他的台词多了一句:

「我行不行?」

这个年纪的男人,🧑‍精力就是旺盛。

看来他是否有外室之事,仍旧存疑。

「我们谈谈吧。」

江鹤霄突然开口。

我下意识接话:「谈什么?尸体吗?」

「你有兴趣, 我们以后再谈。」

江鹤霄沉声道。

「我想跟你说春瑶的事。」

春瑶入狱后, 陆续也有许多莲花教的人被捕。

这其中, 不乏平日皇帝看重的大臣。

所以龙颜大怒,要处以他们极刑。

我听得难过。

春瑶的确犯下弥天大错。

还差点一把火把我烧死。

但我们一起长大的情谊是真的。

她被处以极刑,我实在不忍。

可江鹤霄却说:「春瑶和张麾会被流放岭南。」

我听了,先是惊喜。

随后有些疑惑。

先不说铁面无私的江鹤霄为何会饶春瑶的命。

这里面又有张麾什么事?

这一回, 江鹤霄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他说, 张麾也要造反。

张麾只是个副护军参领, 手下没几个兵。

一听他要造反, 全跑完了。

他不服气,只身提枪闯入皇宫, 只求皇帝放春瑶一条生路。

平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 在御前哭成了孩子。

他说:「我家娘子是反贼, 那我也是, 皇上要杀便一起杀吧。」

皇上气笑了, 当ŧùₒ场如了他的愿。

我听完,一时有些动容。

春瑶这辈子虽然活在仇恨之中。

但她有个爱她如命的夫君,倒也幸运。

可话又说回来。

事情到这里, 怎么看都是苦命鸳鸯双双殒命的走向。

江鹤霄为何说他俩不会死?

「我查到春瑶父亲当年谋逆的真相, 禀明圣上。」

江鹤霄解释道。

「大将军的确是被冤枉的。」

大将军世代忠良, 不知为朝廷打下多少疆土。

皇上得知冤情, 心中定然有愧。

所以才放春瑶一条生路。

此事中间若无江鹤霄, 他们肯定必死无疑了。

只是我昏睡不过三天。

这三天里,江鹤霄既要处理莲花教一案收尾之事。

还要查春瑶父亲当年的真相。

也太过辛苦。

或许在家国的选择之间, 江鹤霄无法做到张麾那样。

但他已经在自己最大的能力范围内,想让我开心些了。

「阿浅, 你还在怪我吗?」

耳畔传来江鹤霄小心翼翼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我。

我听得有些失神。

江鹤霄却以为我还在生气,追问道:

「要我如何做, 你才能消气?」

我其实已经不生气了。

但他这副模样, 倒让我想起了那个梦。

这正是个好机会。

14

莲花教案结案后, 江鹤霄就没那么忙了。

他有了时间,先是提出了许多治理大理寺的提案。

毕竟重要的,一是冤情箱的设立。

百姓们可以通过书信的方式诉说冤情。

不必再大张旗鼓地击鼓鸣冤。

二是日后所有进出大理寺的人,都要佩戴特制的玉牌。

不能穿得破点, 提个扫帚随意进出。

这般改革后的大理寺,倒显得没那么阴森恐怖了。

从前与我疏远的夫人们,也逐渐与我和好如初。

我们依然一起赏花听戏。

只是这回我们聚完回府时, 江鹤霄已经在府上等我了。

哦?

终于想明白了。

我兴致勃勃地走进里屋。

却见他仍穿戴整齐地坐着。

我有些不高兴:「不是都告诉你了, 没穿成那样, 不许进我屋里。」

江鹤霄轻咳了一声。

「上回那样的衣服, 我找了许久, 不知道哪里有卖。但……」

他默默从身后拿出一捆丝线。

「有相似的料子,比那衣服结实些。」

还挺会玩的。

我伸手就要去拿那捆线。

未曾想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按在了怀里。

我感受到那冰凉的丝线正逐渐缠绕在手上, 不安地挣扎起来。

江鹤霄却能一边按住我,一边用丝线将我捆得严实。

不愧是专业的。

我顿感不妙:

「江鹤霄,你要干什么?」

他在我的颈侧落下湿热的吻。

「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