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漠北的第三年,王死了。
漠北习俗,父死子继。
我被迫嫁给了他的儿子为妃。
然而一向厌恶我的王子,在我床上不知餍足。
但当我成为新任漠北王后的第三个月。
我的丈夫,死去的前任漠北王。
又回来了。
1
赫连烬回来时,脸色有些古怪。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调试着琴弦。
这是我一贯对待他的态度。
他也从不怪罪。
然而这次他却眉头紧皱。
下一秒,我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抱到了榻上。
我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头晕眼花,下意识道:「赫连烬,天还没黑!」
我是在骂他不知廉耻白日宣淫。
他没计较我的冒犯,只黑着脸道:「那又如何,你现在是我的王妃,我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我无奈地闭上眼,放弃挣扎。
他说的是事实。
三个月前,我的丈夫漠北王在巡视领地时突遭叛乱,一行人无一生还。
于是我的继子,年仅十七的漠北王子赫连烬继位为王。
父死子继,是漠北的习俗。
继承的是王位,亦是妻子。
但在我的母国,一女事二夫,是极大的屈辱。
更何况整个王庭都知道,赫连烬一向不喜欢我这个外邦继母。
他从不向我请安,无意碰到更是扭头就走。
我识趣地向他请求回朝守寡,却被他断然拒绝。
赫连烬拒绝了萨满为他选择的女子,封了大他三岁的我为新任漠北王后。
起初,我以为他是为了更好地接手他父亲留下来的旧部。
我只要忍一忍就好。
但很快我就明白我错得离谱。
继任典礼和封后大典后,赫连烬每晚都会到我的房间来,用狼崽般的视线紧紧盯着我。
我清楚我身为和亲公主、漠北王后,没有拒绝他的权利。
何况,他太年轻,像一弯清澈的湖水。
我可以轻易地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并不像我以为的讨厌我。
更甚者,他Ṭūₒ喜欢我。
2
赫连烬就像一匹真正的狼崽子,在床上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时常让我觉得这样下去我会折寿。
昏昏沉沉间,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忽然停下。
「柔嘉。」赫连烬唤道。
柔嘉是我的封号。
我疲于应付,装作没听到。
一般这样,他很快就会不知疲倦地继续。
然而这次他却反常地沉声问:「你为什么总是闭着眼,睁开眼看我。」
他折腾得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还有脸提要求。
我很想骂人。
「王若是觉得我ṭũ₃侍奉得不好,漠北多的是美丽的姑娘愿意侍奉王。」
身上人蓦地顿住,随即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闭着眼时,眼前浮现的是谁的脸?」
「是我,还是我父汗?」
我头脑瞬间清醒,睁眼撞入赫连烬盛满冷意的眸子。
或许是他知道,我母国的民风远不如漠北开放。
所以不论是在平时,还是床榻上,我们之间几乎从不提起他的父汗。
否则就会像此刻。
父汗两个字无比清晰地提醒我,与我缠绵之人是我的亡夫的儿子,我的继子。
我们这叫乱伦。
我从颓靡的漩涡迅速抽离,拢好衣衫。
「我累了。」
赫连烬盯着我,眼里盛满怒火。
有那么一瞬间,隐约有了他父汗的威严。
我打了个寒颤,几乎以为他会愤怒地拔刀砍了我。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怒气冲冲地起身走了。
3
这是我们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不欢而散。
当晚,我难得独眠,却辗转难安。
不知何时,我竟已经习惯了赫连烬的存在。
思绪纷乱良久,终于昏沉过去。
我做了个梦,梦里,上任漠北王还没死。
嫁到漠北前,我便听闻过他的赫赫威名。
他叫赫连昼,意为永恒的太阳。
混乱了三十年的草原,在他手里统一,建立了漠北独尊的地位。
反观大齐,连年内战,国力空虚。
而我,就是父皇送来试探赫连昼态度的棋子。
若他有入侵中原的念头,我会第一个被杀祭旗。
然而赫连昼并没杀我。
非但没杀我,因他的王后病逝多年,还封了我为新任王后。
新婚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赫连昼。
他比我父王年轻很多,刀削斧刻般的脸上,连一丝细纹都找不到。
气势上,也胜过我父皇三分。
躺在榻上时,我害怕极了,但仍记着父皇命我讨好他,于是抖着手解他的衣衫。
他一动也不动,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盯着我。
然后在我手往下伸时,蓦地起身,轻易地将我推开。
「知道么,你比我的儿子大不了多少。」
「他叫烬,是个坏脾气的小子。」
赫连昼的声音很温和,抚平了我的惧意。
然而我缓缓抬头时,那张脸忽然变成了赫连烬。
他瞪着我,「说啊,你想的究竟是我,还是父汗?」
我被吓得猛然醒来,喘息不止。
「这可真是个噩梦。」
我喃喃道,再也无法入睡。
4
那天后,赫连烬带着人离开了王庭,一走就是半月。
两族边境驻扎的将领接连给我送了三封信,向我打探赫连烬的行踪。
生怕他刚接任漠北王位,便要撕破和平盟约。
我也有些不安。
赫连烬虽然尚且年轻,但迟早会成长为他父汗那样驰骋草原的雄狮。
若是因为我以致两国开战,那我便是毋庸置疑的罪人。
愁闷时,侍女绿萝高兴地进来朝我道:
「公主,王回来了!」
我松了口气,幸好。
起身走到门边,掀开帘子。
王帐前的空地上,赫连烬骑在通体黑色的骏马上。
微卷的黑发垂在身后,错落的辫子上缠着金色的绳。
红色的漠北袍穿过腋下,露出他被羊皮护腕包裹的有力胳膊。
在他身后,一头死去的棕熊倒在地上。
那是他此行的战利品。
王庭侍卫们围着赫连烬欢呼。
一个能猎杀棕熊的王,毋庸置疑会带领漠北走向强盛。
赫连烬微昂着头,享受着众人的敬佩。
金辉洒在他年轻的脸庞上,耀眼极了。
也是在这时,他看见了我。
我右手搭在左肩,向他行礼,「王。」
再抬头时,赫连烬的面色已经冷淡下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下马径直回了他的王帐。
草原人爽朗,在他们这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晚,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妃好像失去了王的宠爱。
绿萝也替我担忧不已。
然而第二天,一张棕色的完整熊皮静静躺在我的帐外。
4
绿萝很是惊喜,「这样上好的兽皮制成披风一定很保暖,看来王还是待公主极好的,知道公主畏寒。」
「公主正好可以借着谢恩的机会,和王缓和关系。」
我垂着眸,没说话。
的确,赫连烬这三个月待我极好。
我一句思念家乡,他便第二天派了一队人去大齐,为我带回一堆珠宝珍奇。
知我畏寒,又将库房里上好的皮毛铺满我的帐内。
晚上我总是脚心冰凉。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把我的脚贴在他肚子上取暖。
像他父王一样。
而我接受不了漠北父死子继的习俗,一直抗拒他。
几乎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他有时也会不悦,但总是忍住脾气,从不与我计较。
只有这次。
或许,我该去向他道个歉。
我还要在漠北生活,得罪王绝对是愚蠢的行为。
绿萝高兴地替我梳妆后,我独自朝赫连烬的王帐走去。
然而不知道为何,越靠近王帐,巡逻的守卫越少。
我思索着,转过一个拐角。
耳边稀碎的声响一下子明显了起来。
一道严肃的男声在说,「今日的事,绝不能往外说,知道吗?」
我听出来,说话的人是赫连烬最信任的侍卫哈赤。
我下意识顿住脚步,什么事值得这样严肃地警告?
下一秒,哈赤的声音又低低响起:
「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先王昼没死,王庭定会陷入猜忌和混乱之中,你便是漠北的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内的。
谁?
谁没死?
我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在漠北,昼字的读音是很独特的。
何况,先王,除了他还能是谁?
我蓦地回神,止住绿萝喋喋不休地询问。
「今晚,你去帮我找个人过来。」
5
次日清晨,属于王后的仪仗低调离开了王庭。
在漠北,皇室成员出行狩猎是常有的事,守卫并未见怪。
昨夜,那个侍卫起先并不愿说。
我告诉他,我并不是以王后的身份逼问他,而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
在我流着泪要给他下跪前,他终于心软告知了我。
大齐的人,尤其是皇室的人,最会的就是做戏。
但,真的是做戏吗?
赶了一日的路后,在陈旧的牧民帐内,我见到了赫连昼。
卷曲的长发上没了往日在王庭时的威严金饰,肤色更深了些,平凡的衣着却掩盖不了他的威猛高大。
他坐在案前,闭目思索着什么。
那一刻,肢体先于理智做出判断。
「昼!」
我飞扑进他怀中,泣不成声。
赫连昼见到我,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才回过神,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的小月亮,怎么哭得这样可怜,王庭有人欺负你么?」
月亮在漠北,是女性、妻子的意思。
和亲三年,我假装单纯天真,如愿让赫连昼对我很好。
私下里,他会容忍我叫他的名字。
昼。
身为一统草原的漠北雄狮,就连我父皇都要客气地称他为「漠北天汗」。
他的名讳是草原所有子民都要避讳的。
但我第一次无意间叫起时,他只讶异了一瞬,便爽朗地笑着让我以后都这么称呼他。
可是得知他死讯时,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悲伤,全是对自己未来何去何从的担忧。
但直到此刻,再见到活生生的他。
我才惊觉,我的心没有自以为的藏的那么好。
赫连昼见我还哭,便抱着我转了起来。
我刚来漠北时,只有十七岁,又语言不通,整日郁郁寡欢。
他就总是这样哄我开心。
赫连昼的体型比我大得多,被他抱在怀里时,是沉稳的安全感。
然而漂浮在空中的双脚和裙摆,又是那样自由。
一如他这个人,护我安稳,又给我自由。
6
等我终于平复下情绪,他抱着我坐在案上。
我才得知,三个月前,他入冬前巡视领地时,的确被最开始收复的木南部落伏击了。
但或许是长生天保佑,就在他身中数刀性命垂危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
裹挟着尘土的风暴让刺客们失去他的下落。
但他也和大部分侍卫走散,身边只有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侍卫。
而后三个月一直在外面养伤,伤愈后才回到王庭附近。
我听得惊心动魄,「那你为什么要隐瞒你还活着的消息?」
赫连昼眼神微暗,「木南老王病重,掌权的是个忽然冒出来的王子,所有人都对他知之甚少,我让他以为自己计划成功,看看他想干什么,才……」
他看向我,蓦地收住话头。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
赫连昼忽然抱着我起身,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跨到榻边。
他将我放在榻上,俯身含笑道,「从别的方面补偿你,好不好?」
紧接着,唇上传来略显粗糙的触感。
鼻腔间萦绕着熟悉的、醇厚的、属于赫连昼的气味。
我几乎是眩晕地闭上眼,沉醉在他的吻中。
几近窒息时,唇间被渡了口气。
「这么久了,还是不会换气么?」
赫连昼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带着宠溺的笑意。
我既恍惚又蛮横地想:
我不会换气,那又怎样。
反正昼总是会渡气给我的,不是么?
不像赫连烬,每次都只会生啃,有时把我嘴唇都咬破了……
赫连烬……
我蓦地清醒,气喘吁吁地推开了赫连昼。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欲望,但很快尽数收敛。
「怎么了?」
「身上不舒服?」
他以为我来癸水了,大手覆在我腹部轻轻揉弄起来。
我握住他的手止住动作,「我现在,是漠北新王妃,你知道吗?」
他点点头,「我知道。」
「烬仓促登基,娶你的确能最快稳固政权,毕竟你既是我的妻子,又是大齐的公主。」
他摸我的头,「怎么,是烬欺负你了吗?」
我盯着他带着绿意的眸子,慢慢开口,「我和他,有了夫妻之实……」
「……」赫连昼怔住,一时失语。
半晌,他才找回声音,有些痛惜地道,「是他强迫你的,对吗?」
是吗?
起初,好像是的。
见我没有回答,昼面色有些难看。
「对不起,小月亮。」
「你一定感到很屈辱,烬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别难过,等我回去,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好不好?」
我有些诧异于他的回答。
在大齐,贞洁是很重要的。
即便漠北民风开放,但他还在世,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有了关系,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容忍的。
我说出这件事,就做好了被他厌弃的准备。
可他没有,还为赫连烬向我道歉。
昼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还回得去吗?」我慢慢开口。
漠北已经有了新王,王权更替,从来不是儿戏。
我在大齐生活的十七年里,有三位皇兄前后起兵谋反,为了皇位要弑父。
父皇也并不手软,那三位皇兄的坟头草如今都有三尺高了。
赫连烬接替了王位,连她都不曾放过。
如今赫连昼活着回来,尝尽权力滋味的赫连烬,会甘愿把王位还给他父王吗?
他往王庭送的消息,等来的会是迎他回去的仪仗,还是刀刃锋利的杀手?
起先赫连昼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随后明白过来,「烬不会那样做,这皇位本就是要传给他的。」
然而他虽然口中笃定,却翻身起来为我整理衣衫。
「你先回王庭,等我去找你。」
赫连昼的语气不容抗拒。
或许连他也不确定,亲手养大的孩子会不会对他刀剑相向,所以要我离开。
我没有抗拒地上了马车。
我爱昼,但我不想死。
7
马车朝着王庭驶去,我回头,看着赫连昼高大的身形越来越小。
回到王庭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我被车夫叫醒,发现王庭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下车,慢慢朝着赫连烬走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似乎在晨露中站了很久。
发上、眉间凝了晨露,连眼睫都一片潮湿。
而那和昼一样带着绿意的眸中,却布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赫连烬在压抑怒气。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牵住了我的手,带我回了王庭。
沐浴完出来时,赫连烬坐在榻上等我。
他娴熟地抱过我,吻下来。
我不想让他察觉,闭目忍耐着。
直到他的手伸入衣摆中……
我下意识推开了他。
赫连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可怕的神情。
啪——
床头上摆的瓷瓶被他挥出去,摔了个粉碎。
他慢慢扭头盯着我,「去见了我父汗一趟,就不让我碰了?」
我心神一凛。
果然瞒不过他。
下一刻,我被赫连烬摁在床上。
他眼睛泛着红,「我到底比父汗差在哪里?他都三十四岁了,还能让你爽到吗?」
啪——
赫连烬的脸蓦地朝一边扭去。
我打了他一巴掌。
赫连烬眼神清醒了些,扭头,「柔嘉,对不……」
我浑身颤抖地解开了衣衫。
和赫连烬的上一次是半个月前,身上的痕迹早已褪去,露出来的大半躯体上光洁无瑕。
我抬头看他,「我是去见了昼,但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反倒是你,昨日就接到了消息,为何到现在都秘而不发?」
「赫连烬,你在犹豫什么?」
那两个字,我没有说出口。
但赫连烬显然懂。
他面色凝固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弑父吗?」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他没有等我的回答,而是缓缓起身。
灯光浮动间,他眼角是一闪而过的晶莹。
「王位,我从来就不在乎。」
「我会把王位还给父汗,但是,我要你。」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掀帘离开。
我怔在原地,久久失神。
两天后,绿萝告诉我,早上一架守卫森严的马车进了王庭。
赫连烬亲自接见,到现在都没出来。
我知道,一定是赫连昼回来了。
我忽然有些不安。
赫连烬会和他说什么?
如昨天他所说,王位和我,二选一吗?
那么昼呢,他会怎么选?
他和赫连烬是不一样的。
赫连烬在他出事前,几乎不沾手政务。
不是在王庭和侍卫们比武混在一堆,便是出门游猎一走就是数月。
而赫连昼,看他取得的成就就能明白,他是个有雄图霸业目标的人。
王位和一个女人,真的能相提并论吗?
更何况,是一个异族的棋子。
他会像我的父皇一样,把我像玩意儿一样送给赫连烬吗?
8
这一等,就等到了很晚。
绿萝打探到了赫连昼住的帐篷,还告诉我赫连烬的王帐已经熄灯,不会过来。
我戴上兜帽,在黑暗中独自出了门。
娴熟地避开守卫到了目的地,帐内一片漆黑,十分安静。
这个时辰赫连昼大约睡了。
我摸索着走到床边,正要出声,脖颈上忽然掐上一只大手。
天旋地转间,我跌倒在榻上几近窒息。
「小月亮,你怎么来了?」
赫连昼的声音响起,脖颈上的桎梏瞬间松开。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我喉咙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他起身去点了灯,然后看了看我的脖子,伸手替我揉着。
烛光下,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温和。
和那些我初来漠北总是噩梦惊醒的夜晚别无二致。
我看了他许久。
然后主动吻上他的唇。
赫连昼有些惊讶,但很快转守为攻起来。
这是我们最疯狂的一次。
从前,他总是顾忌着我年纪小,身体差,房事上尽力照顾着我。
但今晚,我忽然想放纵一次。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事毕后,我已经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赫连昼替我简单清理干净后,点我的鼻头。
「今晚怎么这样反常?」
我迷迷糊糊睁眼看他,低声喃喃,「昼,你会选我的,对吗……」
而后意识下沉。
赫连昼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
9
我是在厚重的帘子被甩在帐上的声响吵醒的。
足见来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柔嘉!」
赫连烬的怒喝声炸响在耳边。
我意识回笼,下意识抬头。
他脸色通红,死死盯着我,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绿萝跟在他身后,哭丧着脸朝我摇头。
我下意识拢起不整的衣衫,难堪地别过头。
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形遮住了赫连烬的视线。
「烬,我似乎没有教过你随便闯入别人的帐内。」
赫连昼的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赫连烬恍若未闻,依旧牢牢盯着我。
他哑声开口,「父汗,我从没求过你什么。」
赫连昼似乎预料到他想说什么,没有应声。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从未觊觎过王位,今日就可以昭告草原,将王位还给你。」
「我只要柔嘉,父汗,求你成全我。」
我理着发丝的手顿住,抬头望着赫连烬的背影。
「烬,她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同意!」
赫连昼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怒意。
我提起的心终于渐渐落下。
「父汗……」赫连烬的嗓音有些哽咽。
我来漠北的时候,他十四岁。
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以至于我从未听过他如此近乎于哀求的语气,一时有些怔然。
赫连昼大约也是如此。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
「烬,你已经长大了,漠北本就是要交给你的,不要意气用事了。」
赫连烬似乎是早有预料,又朝我道,「你选父汗,还是我?」
我下意识看向赫连昼,却见他垂眸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安抚。
我垂下眸,轻轻朝他身后躲了躲。
虽未说话,但肢体动作已经一目了然。
「我不信!」赫连烬的情绪蓦地激动起来。
他快步上前,伸手想拉我。
赫连昼牢牢拦在他身前,「够了,烬!」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有死,却还是强娶了她,我还未和你算账呢!」
他一早就知道?
我震惊地抬眸。
却见赫连烬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赫连昼说的话一般。
只是面色通红地盯着我,「我不信这三个月里你对我没有过一丝感情!」
「你在我的床上时,不也很沉醉么?难道次次都是我强迫你么!」
「柔嘉!你……」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赫连烬脸歪向一旁,上面是鲜红的掌印。
赫连昼失望地看着他,垂下的手微微颤抖,足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烬,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给我适可而止!」
「你总是叫她柔嘉,可知柔嘉只是个封号,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我和赫连烬同时怔住。
我的名字……吗?
10
我是大齐的十八公主,生母只是个位份低微的美人。
她一朝有孕却福气薄,生我时难产死了。
没有母妃的我只能和其他相同遭遇的姐妹一样,住在空旷的宫殿里。
父皇子女众多,压根不记得我们这些毫无存在感的女儿。
于是姐妹们都叫我十八。
我的名字还是十岁上玉碟时,宗室一位老王爷为我取的。
「……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烬面色发白,怔怔地问我。
「我……」
「她叫知遥。」
是了。
齐知遥,是我的名字。
寓意很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然而后来,有人叫我柔嘉,有人叫我公主。
和亲后,我就只代表大齐,是个人,还是个物件,似乎没有人会在意。
至于本名,太久没有人提起,以至于我自己都险些忘了。
「知…遥…」
赫连烬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去时,只见他正在哭,透明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掉。
他没再纠缠,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背影失意,又寂寥,再无少年人的意气。
那天赫连烬走后,赫连昼沉默了很久。
后来他向我道歉,说是他把烬惯坏了。
他说,他不打算拿回王位了,烬做的错事,他这个做父亲的会替他向我赎罪。
我摇了摇头,没有怪他。
赫连昼只有赫连烬这一个孩子,是他十七岁时和元后生育的。
后来元后病逝,他再没娶过妃子,独自照料赫连烬长大。
初来漠北时,我曾很羡慕赫连烬。
他的父亲那么爱他,他可真幸福。
至于他这三个月对我做过的事……
我自己也未见得磊落,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
11
赫连昼决定离开王庭。
草原很大,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是大多数人的一生。
他问我愿不愿意与他一起走。
我出生在中原,来漠北后也一直住在王庭。
虽然他们的自由自在于我而言是颠沛流离,可谁说,人只能有一种活法呢?
然而还没等我们离开,木南就反了。
他们老王驾崩,新上任的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联络了几个小部落起兵。
这种关头,必然是走不了了。
赫连昼本打算留下来平叛,可赫连烬却当众宣布他要亲自出征。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围住赫连昼的住处,将他还活着的消息压得严严实实。
我才发现,我和赫连昼都小看他了。
不过区区三个月,漠北王庭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中了。
倘若他真的对赫连昼起了杀心,那……
幸好。
漠北人的父子之情,比大齐真实得多。
出征前夜,赫连烬来见了我一面。
他第一次没有一进来就拽我去床上厮混,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
他眼神有些飘忽,好一会儿才开口。
「柔……」
叫到一半,他想起来我不叫柔嘉,又倏然住了口。
半晌,他放弃了唤名。
「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很讨厌你。」
「母后去世后,王后的位置空了十四年,漠北所有人都说,父汗对我母后一往情深,可是你一来,父皇就封你为后,我觉得你抢了我母后的位置。」
「所以我让人在你的食物里下泻药,偷偷往你的帐内放蛇,想让你受不了自己滚回大齐。」
「父汗发现了我的伎俩,严肃地斥责了我,他说,漠北一统草原已征战多年,现在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需与大齐维持和平,你就是那颗连接漠北与大齐的纽扣,而且你会为草原带来属于中原的知识,我放了心,觉得父汗只是为了政治才娶你。」
「但有一次我晚上去找父汗,却透过门帘缝隙看见你骑在父汗的背上,父汗背着你转圈,你挥舞着胳膊,高兴地喊着『驾!』,父汗脸上宠溺的笑意,我也见过,无数次父汗也曾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逗玩,然而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父皇对你那么好,好到让我嫉妒,但我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日复一日在你背后嫉妒地盯着你。」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嫉妒变了味儿,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你身上,看到你笑,我也会高兴,看到你伤心,我的心情也会阴云密布。」
「游猎时遇到的姑娘告诉我,我这样是喜欢上了你,可你是我父汗的王后,我ťṻ²怎能……我开始不给你好脸色,躲着你,尽我所能远离你,可我忘了,压抑得有多狠,反弹就会有多猛烈。」
「所以父汗遇袭假死后,我脑海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
「事到如今,我依旧不后悔当时娶了你,但我要为我为你带来的伤害说声对不起。」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恨我。」
赫连烬说完,我久久没有回神。
我从不知道,那张总是臭着的脸后面,隐藏的是压抑的情愫。
赫连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准备离开。
我盯着他的背影,下意识问出口,「你为什么非要去亲征?」
大齐国祚三百年,只出过两位亲征的帝王。
而这两位,都没什么善终。
一位在战场上被绕后突袭,一刀砍下了脑袋。
另一位倒是活了下来,但却战败被俘虏,割地赔款才得以还朝,骂名千古。
漠北称霸草原,麾下猛将无数,还没到需要他这个漠北王亲征的地步。
赫连烬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我死了,父汗再现身接回王位便顺理成章了。」
「也算是我受供养十七年,能为漠北做的唯一一件事吧,我们漠北儿郎,死也要死在马背上。」
「更何况,你们大齐的女人把贞洁看得那么重,我若不死,你会一直活在悖德的负罪感里,不是吗?」
「你……」我想说些什么,却喉间哽咽。
他竟一早就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
赫连烬扭头,「你又不爱我,哭什么?说不定我死不掉呢。」
他朝我伸出手,却又在一步之遥慢慢收回。
「走了。」
12
赫连烬连夜奔赴了云谷关屯兵地。
事已至此,赫连昼再生气,也只能坐镇后方,替他调度粮草。
而后数日,战局消息不断传来。
那木南新上位的王实在难缠,兵力低于漠北,却很擅长计谋。
利用地形、天气等诸多因素,硬生生抗住了漠北大军的进攻。
赫连烬每战身先士卒,虽令士气日盛,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伴随战报送来的,还有他不断负伤的消息。
那些战报,就摆在赫连昼的案头。
他并不避讳我,我却不敢去看。
零星的消息,已经足够我得出一个胆寒的结论。
——这场草原战争中,背后有大齐的影子。
草原人淳朴,无论是比武还是战争,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信奉一力降十会。
只有大齐,坐拥地形复杂的中原,擅长诸多兵法。
父皇的心思似乎不难猜。
既然漠北独大会威胁到大齐的安定,那么就扶持草原其他小部落给漠北找麻烦,让他陷入内乱,大齐自然安全了。
然而他做这一切,却丝毫没有考虑过我。
他不在乎如果漠北知道,会怎么样处置我。
看着赫连昼眉头紧锁的模样,有几次我甚至想告诉他算了。
但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我不能去赌一个男人对我的感情。
更何况,即使父皇不在乎我的死活,大齐也终归是我的母国。
所以我只能沉默,看着赫连烬一次次负伤的消息。
萨满说要为王祈福,每日需要与他血脉交融之人的鲜血。
Ŧŭ̀₄我作为他名义上的王后,义不容辞。
只是从那以后,我开始睡不着觉。
赫连昼以为我是失血太多,要替我。
我拒绝了。
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获得一些心安,于我而言已是救赎。
赫连昼拿我没办法,便只好每晚来陪我。
他像我初到漠北的那些不眠夜一样,用手轻拍我的后背哄我睡觉。
我只有在他宽厚的怀里,才能短暂地睡上片刻。
然而有一天,我忽然顺利地入睡了,睡得很沉。
再睁眼时,我已经不在王庭精美的帐中了。
头顶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而原本沁绿的地面却一片焦黄。
死去的战马、折断的旗帜、交叠的尸身充斥视线。
我从未见过战场,但我却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里就是云谷战场。
这场面看起来太惨烈了,一眼望去,一个活口都没有。
一片寂静的大地上,我只能听得清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都死了,那……赫连烬呢?
下一秒,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然后我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下。
「柔嘉。」
我倏然回头,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布满血污的脸。
赫连烬穿着厚重的铠甲,胸口却插着一把没入一半的弯刀。
他一张嘴,便有鲜红的血不停流出。
我被这场景骇到说不出话,下意识去捂他的嘴。
然而我和他明明面对面,却像隔着万水千山,怎么也触碰不到。
他的嘴在一张一合说着什么,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要…忘…我转告…父汗…对不起…」
还未等我听清,他整个人便轰然倒地。
铠甲撞在沉闷的土地上时,竟会发出那样的巨响。
13
「又做噩梦了?」
惊醒时,耳边是赫连昼低沉的嗓音。
他坐在床沿,一手还拿着战报,正俯身担忧地看着我。
眼前仿佛还是满目惨烈的鲜红,我惊魂未定地抓住赫连昼。
「昼,烬死了……我看到他死了……」
「……什么?」
赫连昼很快从震惊中回神,他抱住我,轻拍我的后背。
「别害怕,那只是个噩梦而已。」
我在规律的拍打中渐渐平复,有些恍惚。
是,噩梦吗?
一整夜,我再也无法入睡。
赫连昼一直陪着我,只是神情有些复杂。
但我此时无暇顾及。
直到破晓时分,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
新的战报又到了。
赫连昼担心我,便让人到我的帐外汇报。
来人声音嘶哑,「捷报,木南叛军已被击溃,残部尽数归降,木南新王的头被王亲手斩落……」
明明是捷报,他的嗓音里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悲怆。
「但王亦被重伤,胸口中刀甚深,危在旦夕!」
帐内,我脑中充斥着尖锐的嗡鸣。
对上了。
我的噩梦。
赫连烬真的胸口中刀了。
他会死。
赫连昼闻言,眼前近乎一黑。
然而他仅仅用了一秒便恢复理智,他蓦地起身,快步掀开帐帘。
帐外将领骤见他的脸,一时间惊骇至极,「……王?你不是……」
赫连昼明白,已经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王庭侍卫长何在,速命他来见我。」
他来不及为赫连烬的遇险哀伤,虽然木南叛乱已平,但赫连烬也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垂危。
他既没有兄弟姐妹,亦无子嗣,当务之急,他必须出面稳住漠北,震慑诸部。
王庭侍卫长来得很快。
赫连昼让他候在帐外,又返回床边。
我还没从这一连串ẗṻₗ的消息中回神。
他俯身,将我额前凌乱的发丝挂回耳后。
「我派人送你去云谷。」
我下意识抬眸,「……为什么?」
赫连昼静静地看着我,「因为你想去。」
那一瞬间,我像是被剥光衣服丢在他面前。
在他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我没有……我只是……」
我试图辩解,却发现无论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徒劳。
「好了。」赫连昼打断我,「倘若他真的熬不过去,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也好。」
「如果你过不了心里那关,就当是替我,替一个父亲去看看他的儿子。」
「我不会怪你的,去吧,别让自己抱憾终身。」
赫连昼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开。
14
等我理清思绪时,已经在去往云谷关的马车上了。
王庭最好的萨满和巫医都在随行之列。
我遥遥回望渐渐缩小的王庭,默默道,「昼,对不起。」
一路轻车简从,只用了三日便赶到了云谷关。
赫连烬的情况比战报中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胸口的伤口太大ŧů₅太深,很难愈合。
全靠随军萨满用一支百年人参辅以神秘仪式吊着命。
幸而现在即将入冬,天气寒冷。
若在夏季,此刻他早已感染身亡。
萨满取了他心头血,赤裸上身地在雪地跳神通灵。
仪式结束后,他瞳孔都变为了白色,「此乃他命中大劫,无人可渡,唯有静待。」
取了那么多血,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我很想骂人。
但又的确如萨满所说,最好的巫医,最好的药材,漠北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
剩下的,只能看天命。
我陪在赫连烬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
日复一日的焦灼中,我渐渐回想起那个梦。
他说的原来是:「不要忘了我。」
「再替我转告父汗,烬对不起他。」
我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不会帮你转告的。」
「现在你父汗知道了我对你亦有杂念,将我赶出来了,你若不赶紧醒来,去向他负荆请罪,我也无颜再回王庭与大齐了。」
或许是赫连烬听到了我的话。
他本已低微的心跳竟一天天有力了起来。
他是在一天清晨醒来的。
彼时我趴在他床边刚刚苏醒,一抬眸,便见他半睁着眼,不知看了多久。
见我醒来,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但胸膛起起伏伏,最后只挤出了两个字:
「……知……遥……」
我捂住嘴,眼泪汹涌而下。
15
赫连烬的情况稍微好转,便踏上了回王庭的路。
毕竟马上要入冬,云谷关一带的气候会变得极为恶劣。
他伤势太重,一路上行程缓慢,足足半个月才回到王庭。
父子俩相见时,眼中俱有水光。
赫连昼轻轻拍了拍赫连烬的头,「长生天保佑,回来就好。」
我隔着几步站着,没有上前。
回到王庭,就意味着必须面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既然剪不断理还乱,就只能逃避了。
赫连烬被安顿好后,我便缩在帐内,整整十天不曾出门。
直到一天深夜,忽然有侍卫焦急地来报,「王后不好了,王的伤势恶化了!」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跟着他往王帐赶去。
直到看到榻上好好的赫连烬,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精神看起来不错,朝我招手。
我站着没动,视线落在床头坐着的身影上。
赫连昼亲自守了他许多天,大约是疲惫极了,靠坐在床头便睡着了。
见我不过来,赫连烬试图撑起身子。
然而没离床一寸,便重重跌下,痛得他低哼一声。
我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眉头微皱、有醒来迹象的赫连昼。
「骗我作甚!」ẗü₅我无奈走到床前,小声质问。
赫连烬朝我挑眉,也用气声道:「谁让你躲着我的,我伤成这样,十天都不见你人影。」
我忍不住又看向赫连昼,而后扭开头。
「那我能怎么办,当着你父汗的面对你嘘寒问暖?」
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一切,从未消失过。
半晌,赫连烬的手艰难地从我的袖口伸进,握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看向他。
却见他神色委屈,「你们中原,不是有三妻四妾的习俗么?既然有三妻四妾,那应该也有三夫四妾吧?」
「毕竟是我父汗,长者为尊,我就勉强做第二夫吧……」
「……」
我艰难地措辞,「中原没有三妻四妾,正妻只能有一个……」
赫连烬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半晌,他咬咬牙,「……那我当妾,总行了吧?」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下意识退后一步。
谁知下一秒,他虚弱的手忽然发力,将我拽向床榻。
猝不及防间,我只来得及撑住身体,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一低头,赫连烬正眼眶通红地看着我,「我自甘下贱做妾,你还不满意,不要太过分了!」
「……」
就在我怀疑那把刀是不是捅进他脑子里时,上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烬,放开她。」
我下意识抬头,撞上赫连昼深邃的眸中。
我第一个念头是: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随即我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不合时宜。
「快放开我!」
赫连烬执拗地握着我的手腕,不肯松手。
「不,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我尴尬地挣扎,却顾忌着他的伤不敢用力。
赫连昼叹了口气,伸手在赫连烬的手腕上一点。
他看起来没用什么力,赫连烬的手却瞬间力气尽失滑落。
我尴尬地站直身子,不敢看他的眼ťų⁴睛。
他却面色如常地伸手替我捋了捋垂到胸前的发丝。
而后才看向赫连烬,「想撒泼,等你能下地了再说吧。」
赫连烬只能在床上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
草原的冬夜, 天上也有许多星星。
他牵着我,慢慢走着。
沉默了一会儿, 我主动开了口,「昼……」
他转头, 笑着打断了我的话, 「不用说,我明白。」
「烬是我的儿子, 他做这一切是我教养不善, 只有你是最无辜的人。」
「所以只要你愿意,不必觉得愧对我。」
我在脑海里反复念了几遍他的话,才不可置信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即使是在中原,也没有男子能容忍妻子有其他丈夫。
更何况, 他们并不是常人。
他们是漠北的两任王, 是草原上赫赫凶名的雄狮……
「不过……」
赫连昼忽然又扭头道:「我是第一夫吧?」
16
赫连昼没死的消息, 被控制在了漠北王庭。
待赫连烬能下床走路后,他便离开了。
同年, 距王庭不过两千里的位置, 建起了一座行宫。
那行宫仿造中原的建造之术,又融合了漠北风情。
是漠北王专为王后建造, 以慰王后的思乡之情。
王后每个月后半月都会去行宫居住。
据说王后十分受宠, 每次离开王庭不过几天,王便又匆匆追去。
只不过政务繁忙, 待不了两天,便又会被王后赶回去罢了。
除了痴情王后以外, 这位漠北王的一生亦可谓传奇。
他十七岁接过了他父汗的位置,二十七岁时完成了他父汗未竟的志向。
彻底一统草原,从此再无任何部族, 仅有天漠国。
至于他有生之年会不会挥师中原,便不得而知了。
17 赫连昼番外:
无人知道,当年赫连烬濒死,赫连昼送齐知遥去云谷关时,他的脸上甚至可称之为平静。
并非无情, 也并非不在意赫连烬的死活。
而是他知道,他的儿子不会死在此时。
十七年前赫连烬出生时, 黑鹰萨满曾经来到过漠北。
她预言这个孩子命格极硬, 将来会取得超越赫连昼的成就。
就连烬这个名字, 也是她取的。
意为燎原之火,注定他未来会改变整个草原。
黑鹰萨满是草原最神秘的萨满,上一任死后,新任便会凭空出现。
传说他们是长生天意志的代言人。
凡有预言, 皆为神谕。
后来,烬从小展现出过人的聪慧和异于常人的性格。
从小到大数度遇险都转危为安, 就连遇到狮群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所以,赫连昼知道这次他的儿子也会平安归来。
他只是看出他的小月亮爱上了烬。
赫连昼和草原上的所有子民一样,虔诚地信仰着代表长生天的黑鹰萨满。
黑鹰曾告诉他,元后并非他的命定之人。
而后他在三十一岁那年, 遇到了齐知遥。
然而也如神谕所言,那一轮来自中原的月亮,不会独照于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