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非善茬。
三岁用簪子戳伤了隔壁小公子的眼睛,只因他偷窥娘亲沐浴。
五岁放火烧了戏园子,仅因我瞧见戏班子买卖孩童。
十岁,我悄悄带人废了御史的孙子,谁让他当街调戏阿姐。
诸如此类的事,比比皆是……
后来,我嫁了良人,夫家皆良善,我在后宅活活无聊死。
重生到了帝王给我与阿姐赐婚之日,我果断与她换婚。
前世,阿姐嫁去国公府不到两年,就香消玉殒了。
阿姐也重生了,含泪道:「二妹,国公府是龙潭虎穴!你不能嫁过去!」
我兴奋极了,「可是……阿姐,我是天生坏种呀。」
1
意识到自己重生了,我一把抱住了活生生的阿姐,而不是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
我天生坏种,从小到大,干过太多可怖之事。
祖母骂我孽障,姑母们说,我不该被生下来。
可爹娘,还有阿姐,却次次包容我、理解我。
爹总说:「瑟瑟不是坏种,瑟瑟只是太过爱恨分明。」
前世,阿姐惨死于国公府后,爹上门讨说法,被国公爷的战马一脚踹在了心窝上,不出一个月就含恨而终。
娘亲悲愤交加,随后也去了。
后来,我虽报了仇,但终究再也寻不回至亲。
即便前世寿终正寝,我亦是郁郁而终。
所以,我提出了换婚。
此刻,阿姐却摇头,她哭着说:「不行的……国公府是龙潭虎穴,我如何能看着你跳入火坑?」
我却兴奋了,「阿姐别担心,我是天生坏种呀。」
圣旨赐婚,不可更改,若不换婚,大抵还是会重蹈前世悲剧。
我再一次向阿姐保证,道:「阿姐就依了我吧,你前世走后,我可没饶过那一家子,只是可惜……我那正派的夫君,非要公事公办,我并不能顺着心意复仇,着实不爽快!这一次,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
「对了,我那夫君太过耿直良善,与阿姐最是合适。他整日就爱吟诗作对、附庸风雅,我已忍了他一辈子,此生再不想续前缘。」
我只将温生当做至亲,并无男女感情。
将阿姐交给温生,我是放心的。
最终,阿姐被我说服。
很快,我与阿姐就迎来了出阁之日,我将温家的大致情况皆告知了她。
而前世,我替阿姐复仇时,也已经知晓国公府的状况。
吉时一到,我与阿姐各自上了花轿。
国公爷傅淮,有一个在边关并肩作战的红颜知己。另外,老夫人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妾室,那妾室是老夫人的义女,最会为虎作伥。
除却两房妾室之外,府上还有一个煽风点火的小姑子。
不过……
楚、傅两家最大的矛盾,却在后宫与前朝。
傅淮的姑母,乃当今德妃,她生育了二皇子。
可父亲是太子一党。
这次帝王赐婚,何尝不是权衡之术。
我复盘了前世种种,不知不觉中,花轿已经抵达国公府。
我与阿姐虽换了婚书,但到底是帝王赐婚,以防事情闹到御前,我得先与傅淮生米煮成熟饭。
温生是个君子,阿姐又是个含蓄内敛的女子,我可不指望那边先成事。
所以,我事先在身上涂了「合欢散」。
一来,可以坐实婚事。
二来,我要直接让傅淮与他的红颜之间,裂开一道缝隙。
裂痕一旦产生,分崩瓦解便是迟早的事了。
2
隔着薄纱绡金红盖头,我看见国公府大门外,摆着一只巨大的火盆。
炭火焚烧,火焰熊熊。
阿姐怕火,国公府故意设下此局,想给阿姐一个下马威。
前世,阿姐吓得尖叫出声,还没进门就被人笑话。
老夫人和两位妾室,更是嘲讽阿姐胆小不体面。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我行至火盆旁,有婆子催促,「新妇速速跨过去吧。」
我提起裙摆,二话不说,直接跳了过去,却在站稳之际,故意脚下一崴,直接栽入傅淮怀中。
傅淮尚未见过我,但我前世早已见过他。
即便隔着盖头,我也能认出他的身型轮廓。
何况,除了傅淮之外,哪个男子会站在新娘子面前?
我结结实实抱住了傅淮的腰肢。
让他可以闻到我身上的合欢散。
「哎呀!夫君!多亏了你。不然,我今日可得闹出笑话了。」
我已经足够了解傅淮。
他的确立过战功,但也刚愎自用,心性甚高。
对付他,最好的法子,便是捧杀。
我此言一出,他果然顺势搀扶住了我的腰,大抵是合欢散的作用,他掌下稍稍用力,将我稳稳扶住,「夫人慢些。」
他身侧还站着两名侍妾,这二人的脸色必定难看极了。
接下来,便是拜堂,入洞房,一切顺利礼成。
眼下,还无人发现我不是楚家大小姐。
送入洞房后,傅淮明显有些情动,但还是先去招待宾客。
但我故作无意间弄掉了盖头,让他看清楚了我的脸。
我知晓自己容貌明艳,傅淮并非柳下惠,撇去他的光环之外,他也是个正常的年轻男子。
是男子,就一定会爱美人。
「夫君,不必管我,你且先去忙你的。」
我巧笑嫣然,人畜无害。
傅淮即便对楚家有意见,但也无法对我置气。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当初,阿姐就是太过清高了,不懂示弱服软。
可我深知,何为「先让他赢,再让他死」的道理。
真正的坏种,不仅仅是坏在表面,更不是打打杀杀。
从十几岁开始,我的坏,就转为了玩心术。
我可太喜欢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滋味了!
傅淮喉结动了动,深邃眼眸暗了又暗,哑声道:「好。」
他看清楚了我的脸,也吸入了合欢散。
接下来,他即便身处宴席处,也会满脑子是我。
我挥退国公府的下人,对心腹丫鬟翠娘使了个眼色。
翠娘是我一手调教,也不是个善茬。
她很快就对合卺酒、龙凤火烛、被褥做了手脚。
办好这一切,翠娘道:「二小姐,只要国公爷再次进屋,他今晚就别想离开。」
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势在必得。
果然,不多时,傅淮大步迈入婚房,他似稍稍乱了呼吸,但表面上依旧稳重。
我拉住他的手,邀他喝下合卺酒。主动热情之中又透露出几分娇羞。
火烛燃得正旺,傅淮眸色痴痴,目光落在了我的唇上。
3
我半句不多言,暂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只眉目含情的看着傅淮,并违心吹捧,低喃道:「夫君可真好看,与我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傅淮仿佛瞬间卸下戒备。
瞧,无论是怎样的男子,他们大多虚伪且自负。
被人随口一夸,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傅淮动情了,又正血气方刚,他没道理离开婚房。
衣裳、酒水、火烛、焚香……皆放入了合欢散,傅淮便是神仙,今晚也难逃我的手掌心。
我并未主动,傅淮自行开始褪下衣裳。
他是正经的武将身段,肩宽腰窄腿长,容貌俊朗刚毅。
比起青楼的小倌,他自是胜出了不少。
如此一想,我亦不吃亏。
幔帐落下,傅淮呼吸不稳,面颊酡红,他一句句唤着「夫人」。
我睁着眼,听见门外有人吹响了笛声。
这笛音不像中原曲目。
是沈如在门外呼唤傅淮。
我不禁冷笑。
前世,沈如就是这样叫走了傅淮,让阿姐大婚头一晚就成了笑话,自此,被国公府上下嘲讽,再也抬不起头来。
可此刻,傅淮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的五感皆被情欲控制了。
便是沈如吹破了喉咙,吹到明日日晒三杆,她的心上人也不会出现。
沈如应该会很难受吧?
可前世,他们二人也让阿姐大婚当夜,以泪洗面呢。
傅淮失控了,到了后半夜,他附耳愉悦道:「夫人真香,夫人与旁人当真不同。」
自是不同……
他的两位小妾可不会下这么猛的合欢散。
傅淮一宿未睡,天明之际,他便盯着我看了一会,这才离开婚房。
他走后,我才缓缓睁开眼。
倘若傅淮对我没兴趣,方才不会盯着我看。
他大概去哄沈如去了吧。
男子就是博爱,房里房外,皆是爱。
我索性又小憩了一会。
直到傅淮亲自来见我,他神色为难,似有些窘迫,高大身量挡住了我面前的光线,他双手无措,只能负手而立,道:「咳咳……那个……夫人,你昨日与楚大小姐上错了花轿,可眼下木已成舟,只能将错就错了。」
我愕然起身,双手揪着身上的被褥,刚好露出布满红痕的肩头,瞬间落泪。
「什、什么?竟有这种荒唐事?可……皇上赐婚,如何能上错花轿?」
「我……我还是走吧。」
闻言,傅淮神色一僵,他大抵是想到了昨夜,一切皆是他主动,也是他主导,更是他情难自控。
屋内的一切证据皆被翠娘清理干净了。
傅淮只会以为,是他自己见色起意。
他站直了身子,如此虚伪之人,自是会装作一副正派,道:「夫人放心,我会对你负责。既然已经酿成大错,便只能将错就错了。我会入宫面圣,言明一切。」
我将脸埋入被褥,暗暗发笑。
倘若不是傅淮喜欢的女子,他只会恨不能将对方扫地出门。
就如他前世对待阿姐一般。
阿姐脸皮薄,说不出一句情话,又不知阿谀奉承,哪里会骗男子的心?
傅淮以为我在哭,他甚至耐心哄了几句,这才入宫面圣。
而我缓缓下榻,去了铜镜前,揽镜自照。
傅淮不爱我是真的,昨夜失控也是真的。
可「爱」又到底是什么?
摸不着,又看不见。
愧疚,却是极好的武器。
傅淮昨夜直接与我圆房,让这两桩婚事只能错下去,看似一切都是他导致。
只要我今后后悔,他就会愧疚。
4
前世,阿姐不仅在进门第一天遭了下马威,新婚夜被晾了一夜,次日敬茶也被傅家亲族刁难。
可我不同。
我干脆不去敬茶。
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请了好几次,我只说,婚事有变,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老夫人与小姑子气势汹汹赶来时,我正让陪嫁仆从整理嫁妆。
原本,还打算发难我的母女俩,见我一门心思扑在了满院的嫁妆上,她二人急了。
老夫人态度和缓,甚至不怪罪我错过了敬茶礼,「新妇这是作甚?有事好商量嘛。」
呵,现在知道好好商量了?
前世怎对阿姐不依不饶呢?
傅淮没与阿姐圆房,老夫人只怪罪阿姐无能、无德。就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
我一副惆怅模样,道:「错嫁之事,板上钉钉,我本不该嫁进国公府,这便带着嫁妆离开。」
爹娘疼爱我与阿姐,娘亲又是首富之女,我二人的嫁妆分别一百八十担,放眼整个京都世家圈子也是少见。
老夫人忙笑着打圆场,「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了,你与阿淮已经圆房,岂能说走就走呢。名节可是女子最要紧的头等大事!」
说着,老夫人扫向一院子的嫁妆箱子。
她倒是和颜悦色。
可她前世吃定了阿姐是个体面人,不会轻易置名节于不顾,遂对阿姐百般打压、刁难。
可我不同,我最会虚张声势。
「名节」是什么?
能当饭吃么?
我正感伤着,傅淮从宫里赶回府,他理应是听了下人禀报,脚下步履如风。
我趁机会,道:「昨晚,我并未认出国公爷,早知国公爷有心上人,我又岂能横刀夺爱?纵使我身为正妻,可不被爱的那一个,才是多余的。」
「说起来,这也是我的错。我从前只听闻温家公子,是个正派君子,身边并无通房小妾,昨晚误将国公爷认成了温公子,这才满心满眼皆是夫君。」
言下之意,我昨晚那般含情脉脉,只以为所嫁之人是温生。
傅淮瞬间蹙眉,眼底涌上一丝不甘。
他已经馋我的人,可还远远不够。
我要激起他的胜负欲,他越想征服我的心,就会愈发误以为爱上了我。
男子都会对难以得到的东西,付出更多的心血和注意力。
老夫人给傅淮猛使眼色。
傅淮表面上是正人君子,绝不会不负责任。
他最是假仁假义。
故此,不可能放我离开。
傅淮走到我面前,无意识的放柔了嗓音,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有多柔情蜜意,道:「夫人,我已禀明皇上,错嫁之事无法更改,索性将错就错。你不必离开国公府,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傅淮的妻。」
我眨眨眼,不安的看向在场的两位妾室。
沈如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红颜,眉目间俱是英气,腰间还挎着一根鞭子。我眯了眯眼,想到了前世阿姐尸体上的鞭痕……
另外一名侍妾玲珑,是老夫人的义女,与老夫人同仇敌忾。
我抿唇,又轻叹了口气,说道:「早知夫君有两位心上人,我定当不会嫁过来。可如今……我这个当正妻的,自当有容人的雅量。」
我直接将矛头指向沈如与玲珑。
一个是红颜,另一个是少年时的通房,她们两个才应该争锋相对。
果不其然,沈如与玲珑对视了一眼,彼此两看互厌。
5
傅淮当面承认,我是他的妻。
我自然也要顺着台阶下。
若是闹僵了,这场游戏也就不好玩了。
不过,我依旧流露出惆怅之色。
见我终于不再闹着离开,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哪里还记得要给我下马威?
小姑子尚未出阁,她虽不喜我,可她早就听闻了我外祖家乃天下首富,她惦记着我的嫁妆呢。
不过无妨,我就怕老夫人与小姑子不贪财。
有贪念,便就有弱点。
傅淮食髓知味,昨夜我二人缠绵悱恻,我表面娴雅,背地里却很放得开。
傅淮很吃那一套。
可惜,此刻,我却不与他对视了。
如此,更是让他挠心挠肺。
他压根没有精力去宽慰红颜知己,直接陪着我回房。
独处时,我的睫毛扇了扇,刚好落下两滴清泪,侧过身子,用侧脸对着傅淮,「听闻沈如妹妹,是夫君在边关结识的女子,你二人必然一同经历过诸多事吧,当真让我艳羡。玲珑还是夫君的青梅,想来也甚得夫君的欢心。」
「不像我……原本,我理应是夫君的小姨子……」
姐夫和小姨子,这一层关系,总让人遐想不已。
傅淮握住我的肩,让我与他面对面站着,他的言词听起来甚是真诚,道:「夫人与我是夫妻,你又如此深明大义,自是会替我管理好后宅,沈如与玲珑的确比你先到,但论起身份,远不如你。」
也是了……
一个是边关小卒之女,另一个是家生子,加起来也比不上楚家嫡女的身份。
可前世,阿姐却熬死在了后宅之内。
傅淮也不无辜!
怎么如今变成了我,傅淮就变了态度呢?
我唇角弧度逐渐上扬,笑得温柔缱绻,忽然握住了傅淮的手,然后咬住他的手背。
傅淮一开始吃痛,却没推开我,只诧异问道:「夫人,你这是作甚?」
我在傅淮手背上留下一个牙印,抬头笑道:「夫君,你看,你身上有我的印记了,你是我的人了。」
傅淮怔愣一瞬,随即就笑了。
他强势自负,骨子里也期待被人认可。
我直接宣示主权,远比对他撒娇哭诉管用。
他的确是我的……狗了呢。
傅淮眸色暗了暗,又轻易动情了,然而,门外传来了婢女的声音,「国公爷,沈姨娘旧疾发作,恳请国公爷过去看看吧。」
听闻,沈如曾在战场救过傅淮,替他挡过一箭。
沈如的旧伤在腿上,每到刮风下雨天,她就会谎称旧疾发作。
前世,沈如利用苦肉计,逼着嫡姐交出了嫁妆单中的野人参。
事后,沈如与傅淮非但不感激阿姐,还怨她留有私心,迟迟不肯拿出人参,耽误了沈如的治疗时机。
傅淮刚要开口告辞,我再度拉住了他的手,道:「夫君,我这里有百年老山参,对陈年旧疾很有帮助,想来沈妹妹能用得上。」
傅淮看着我的眼神,从掺杂着情欲,到了此刻已有几分欣赏。
他必定以为我爱屋及乌,因为在意他,就连他的爱妾,我也十分关爱。
男子总喜欢给自己加戏,也总以为,他身边的女子皆真心待他。
此刻的傅淮大抵觉得,他着实厉害又伟岸,以至于我这个正妻非但不吃醋,还真心帮他。
傅淮前脚带着野人参离开,后脚就有仆从送来了金银珠宝。
仆从道:「夫人,国公爷交代说,这些皆是给夫人的。」
我浅笑而过,打赏了这仆从。
无人在场时,翠娘捂唇窃笑,「一根假人参,就换来国公爷的一片心意,倒是值了。反正沈姨娘是装病,也吃不出个好歹。」
6
次日,两位妾室才正式给我敬茶。
傅淮昨晚宿在了沈如院中,她今晨明显气色不错。
但沈如对我,始终带着敌意。
她自诩与傅淮曾经经历过生死,根本不甘心当妾。
只可惜,她迟迟怀不上孩子,无法母凭子贵。她的出身,也不足以支撑她当上世家正妻。
当着玲珑的面,我蓄意关切道:「沈妹妹,你身子如何了?昨日,夫君还特意提及了你的旧伤。你曾为了夫君挡箭,算是国公府的恩人呢。」
说着,我便重赏了沈如。
玲珑则只得了一套银饰头面。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一直打理着府内庶务,将自己当成了半个女主子,自然受不了被区别对待。
老夫人一直让玲珑执掌中馈,也是为了拿捏我。
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世家内宅,还真是少见。
难怪前世,阿姐会被磋磨死。
「谢夫人。」沈如面无表情,她根本不想承认,我才是傅淮的妻。昨晚她与傅淮在一起,必定看见了傅淮手背上的牙印了。
沈如今晨一进门,就盯着我牙看呢。
玲珑也谢了恩,更没什么好脸色。
她是傅淮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通房,起初几年,傅淮仅宠她一人。后来有了沈如,傅淮去她院里的次数少之又少。
而今,又多了一个我,她的日子更不如从前。
人一旦心头憋闷,就会没事找事,诸多情绪会被放大数倍。
这一晚,傅淮来我房中,他眸光灼灼,我却假装看不懂他的心思,反而将他推向沈如,道:「夫君,沈妹妹与你有过命的交情,这几日又恰好犯了旧疾,夫君还是去看看她吧。」
傅淮从前宠着沈如,是因为身边没有更好的。
可他大婚之夜已经失控,自是知晓其中滋味。
今晚,我将他推向沈如,他都未必会对沈如有任何旖旎心思。
人总是这样,对唾手可得的东西,视作可有可无。
腻了,也就会厌倦。
傅淮走了,他站在回廊时,还回头多看了一眼,我则侧过身,不让他看清楚脸上表情。
他一定会脑补出,新婚妻子如何黯然伤神的画面。
傅淮一离开,我脸色骤冷,对翠娘使了个眼色。
有钱能使鬼推磨,翠娘用银子买通了府上的下人,在玲珑面前一顿挑拨。
诸如:沈如恃宠而骄,即便国公爷新婚,她也霸占着国公爷不放。
再譬如,沈如妄图先一步怀上孩子,再母凭子贵,抬为平妻。
后宅的女子都想往上爬,像玲珑这种掌家的小妾更是如此,权力迷人眼,哪怕……只是小小的掌家权。
当天夜里,玲珑就以「账目对不上号」为由,闹到了沈如的院子里。
傅淮是否恼怒,我并不知晓,但沈如一定会气煞了。
我就喜欢看着敌人们互相厮杀。
我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好觉,直至天明。
今日要回门,我可以与阿姐见面了,遂好生梳洗打扮。
7
回门礼准备的很丰富。
傅淮来接我时,眼底有暗青,还隐约带有几分愧疚。
昨夜,他大概被沈如与玲珑闹得烦不胜烦吧。
我倒是面色红润,双眸有神。
我假惺惺,关切问道:「夫君气色不太好,可是昨晚没睡好?」
傅淮牵起我的手,轻叹了声,道:「还是夫人让人心安。」
心安么?
不……
我会让国公府鸡飞狗跳。
他哪里会知道,一切都是我挑起的。
上了归宁的马车,傅淮提及一事,「夫人,如今后宅是玲珑操持,你可觉得委屈?」
我摇头浅笑,看着傅淮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傻子。
哪有世家让妾室操持内宅庶务?
老夫人故意将权力交给玲珑,便是为了打压我呀。
我假惺惺道:「玲珑是婆母的义女,即便是家生子,但也与寻常妾室不同,你征战多年,一直都是玲珑陪伴在婆母身侧,玲珑可是功臣。由她掌中馈,本就是无可诟病,我岂会委屈呢?」
傅淮露出欣慰表情,拉着我的手,放在他掌心揉了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垂眸,黯然伤神,「我与夫君本不该有这一场缘分的。」
傅淮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哄道:「你虽上错了花轿,但木已成舟,为夫会善待于你,莫要再多想了。」
善待我?
当真可笑,我会需要他的善待?
抵达楚府时,阿姐与温生已经先一步到了。
我故意多看了几眼温生。
傅淮下意识握紧了我的手。
爹娘已经接受上错花轿之事,却还不知,一切皆是我与阿姐蓄意为之。
好在,我与阿姐表面上皆十分满意现状。
席间,温生一直不敢看我,这很符合他的为人,他素来如此,娶谁就会对谁好。
前世,我与他算是相敬如宾,但日子于我而言,也着实无趣的紧。
傅淮时不时给我夹菜,看上去十分体贴入微,阿姐略微吃惊。
酒席过后,阿姐与我单独说话。
「二妹,那傅淮前世宠妾灭妻,对我素来没好脸色,他为何对你格外不同?」
我高深莫测笑了笑,只道:「因为他贱。」
阿姐:「……」
前世,阿姐出阁之前,曾怀揣着一腔热情,她也曾少女怀春,自是会心悦上威风凛凛的将军。
可傅淮不识真心。
他偏就喜欢我的虚情假意。
我问:「阿姐与姐夫圆房了么?」
阿姐两颊飞上红霞,羞羞答答的摇了摇头,「暂未圆房。不过,夫君待我极好。」
我翻了个白眼。
前世,温生磨磨蹭蹭了一个月,才终于搁置下了他羞涩,如今,阿姐上错花轿,他更是会束手束脚了吧。
我提议道:「阿姐不凡主动些,温生没有其他女子,又是个榆木疙瘩。」
阿姐羞臊得不知所措。
就她这般心性,难怪上辈子会被国公府折磨致死。
所以说啊,术业有专攻,婚嫁之事更是如此。
8
归宁之后,我让人在玲珑面前散播消息,说是沈姨娘在积极备孕。
加之,自从大婚之夜后,我一直将傅淮推向沈如,导致玲珑当真以为沈如在费尽心机争宠。
玲珑自是坐不住。她年岁不小了,再过几年更难有孕。
没有孩子傍身的妾室,迟早沦为弃棋。老夫人也护不了她多少年。
翠娘前来禀报道:「夫人,玲珑姨娘去老夫人面前哭诉了,老夫人这便敲打了国公爷。今晚,国公爷会宿在玲珑姨娘院里。」
玲珑容貌寻常,也已经二十有三了。
傅淮早就厌了她。
据翠娘打听来的消息,傅淮已经许久不曾近玲珑的身。
玲珑想要有孕,还得借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很快,翠娘又查到了一些事,她如实告知我,道:「夫人,玲珑果然派人去了一趟秦楼楚馆,弄来了助兴的香料。」
呵,这都是我玩剩下的。
有些香料容易让人辨出来。
秦楼楚馆的东西,如何能逃得了傅淮的眼睛?
我所用的合欢散,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当晚,傅淮的确去了玲珑院中,但不消片刻,傅淮就大步流星离开,又直接来到我面前。
他眸色沉沉,眼底一片猩红,呼吸紊乱,一把将我抱住,急切唤道:「夫人,我甚是想你!这几日你总是将我推开,今晚我留下可好?」
可就在我二人即将亲密之际,我推开了他,故作嫌弃的捂着鼻子。
我并未多言,却足以让傅淮心领神会。
傅淮解释道:「夫人,玲珑她……竟对我下药。」
我张大了嘴,看似被吓到了,说道:「甚么?竟有此事?可、可是……我实在不喜这个气味。我再怎么大度,也没法接受夫君身上沾染了其他女子的味道。」
傅淮立刻悟了,他面露惭愧笑了笑,「为夫这就去沐浴。」
自大婚之夜后,傅淮即便想留宿,也被我找了理由搪塞了过去。
今晚,他大抵是不会离开的。
我招招手,让翠娘去办了一桩事,「去让沈姨娘知晓,国公爷被玲珑下药后,又来了我院中。」
翠娘立刻照办。
傅淮很快就从净房出来,他甚是急切,但也顾及着我。
原因无他,他自己都觉得,还没彻底得到我的心,他自然会小心谨慎。
不多时,沈如当真气势汹汹的找了过来。
她在门外唤了几声,可惜,傅淮无心理会。
我故意哭出声来,声音婉转绵柔,听得人心荡漾。
傅淮很受用。
可门外的沈如大抵要疯了。
傅淮中了药,直接来寻我,而不是去找她,这意味着什么?沈如心里比谁都清楚。
次日一早,翠娘便来禀报,「夫人,昨天夜里,沈姨娘带着鞭子去见了玲珑,还打了玲珑。」
我噗嗤笑出声来。
玲珑想要的是权势地位。
可沈如,却想要傅淮这个人。她天真的以为,傅淮属于她,且她与傅淮之间的感情,是旁人无法插足的。
沈如没法直接寻我的麻烦,但她可以针对玲珑。
但玲珑又是老夫人的心腹,如此一来,内宅一定会「热闹」起来。
也难怪傅淮一大早就被老夫人叫走。
他此刻,必定一个头两个大了吧。
不过……我还得再添一把火。
我笑问:「我那小姑子,可与她的情郎私会了?」
翠娘答:「夫人料事如神,府上二小姐的确夜会了一个男子。」
9
前世,阿姐发现小姑子被纨绔迷惑,她好心提醒了老夫人与傅淮。
也成功阻止了小姑子的悲剧。
可国公府上下非但不感激她,反而痛恨她。
只因,阿姐见证了国公府的丑事。
这一次,我才不要多管闲事。
每个人都该走向既定的命运。
蠢人就该犯蠢,行愚蠢之事,踏上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我交代翠娘,道:「二小姐那边,几时把事情闹大,几时通知我。」
周家纨绔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的确容貌俊朗,最擅花言巧语。
可奔者为妾呀。
周公子倘若真有心,岂会与小姑子偷偷摸摸私会?
今日,我赶到老夫人院里时,沈如正被罚杖责。
玲珑被她抽打了几鞭子,此刻,面色煞白,她守在老夫人身边,哭哭啼啼。
傅淮一脸愁容。
我劝道:「沈姨娘身上有旧疾,禁不住杖罚,还请婆母高抬贵手,罚她去抄写经书吧。」
沈如不能这么直接倒下,我还指望着她扳倒玲珑呢。
我亲自搀扶沈如,却被她一手挥开,「你少假惺惺了!」
正值六月,日头炎烈,我故意穿着低领裙裳,露出了白皙脖颈上的红梅。
沈如必定觉得刺眼极了。
我作势身子一歪,傅淮眼疾手快扶住了我,关爱有加,「夫人。」
言罢,傅淮一个不悦的眼神看向沈如,「够了!夫人也是一片好意,你怎如此不知好歹?!」
沈如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从前在边关,傅淮仅有她一人,回到京都后,傅淮也并不疼宠玲珑,她当真以为,她自己是独一份的存在。
她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我才进门没几日,就让傅淮格外上心。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但……
我与沈如之间的恩怨,还得慢慢清算。
在傅淮看不见的地方,我冲着沈如淡淡一笑。
她瞳孔睁大,瞧出了我的真面目,可惜,她怒上心头,来不及思量如何应对,直接当场爆发,怒指我,「贱人!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装好人!」
我身子一缩,躲在了傅淮怀里,「沈姨娘,我念及你出身不好,并未苛待过你,你如何能口出恶言?这里到底是京都,并非你的家乡。你是夫君的小妾,也得顾全夫君的颜面。」
傅淮此人,最是在意面子。
他再喜欢沈如,也不会当真爱一个言语粗俗之人。
沈如接收到了傅淮的目光,她情绪失控,喉道:「将军,你难道忘了,你我曾经历九死一生,才走到了今日,你答应过我的……此生绝不会负我!」
没有哪一个男子愿意背负「承诺」,更别提被当场斥责。
傅淮即便有愧疚之心,此刻,也脸色难看。
「够了!休要再胡闹!夫人已替你求情,你还不快退下!」
沈如负气转身跑出了屋子。
这边,玲珑继续在老夫人面前哭惨。
老夫人只好怒斥傅淮,「你看看你宠坏的人!不敬主母,也善妒成性!」
我趁机会打圆场,「婆母莫要动怒,伤了身子可就不划算了。沈姨娘出身乡野,也怨不得她粗鲁。且让夫君前去劝说一番。家和万事兴嘛。」
前世,老夫人对阿姐甚是不满,此刻,却对我和善至极,道:「还是新妇识大体。」
10
因老夫人的要求,傅淮接连三日都宿在了玲珑房中。
如此,老夫人才答应放过沈如。
即便玲珑在房中焚过催情香,只要老夫人蓄意包庇,傅淮也无计可施。
可沈如坐不住了,她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而我,就盼着后宅狗咬狗。
甚至于,我担心沈如能力有限,故意派人暗中引导她,将诸多证据呈到了明面上。
沈如终于不负所望,她抓住了玲珑中饱私囊的证据。
以沈如的性子,她必定会自己出头,而不会将事情捅到我面前来。
这一日,沈如召集了府上诸人,将玲珑贪墨府中银两的证据,都搬了出来。且还牵扯出了玲珑的门房哥哥。
铁证面前,玲珑不得不认,她跪在老夫人面前,极力哭诉,「干娘,哥哥他染上了赌瘾,倘若我不帮他,他会被人砍断手脚的!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了呀!」
老夫人最是爱财,她一直以为,玲珑是最忠心的仆从。
可玲珑竟贪了府内银子,这等同于挖了她的肉。
老夫人闭了闭眼,「玲珑,你真让我失望,自今日起来,账本和钥匙都交出来吧。新妇已进门数日,也该由新妇接管庶务了。」
玲珑被拖了下去,暂关禁闭。
沈如万没想到,她辛苦一场,却替我缝了嫁衣。
我莞尔,接过账本和钥匙,道:「婆母,既然你这般信任儿媳,那儿媳自当好好打理内宅。」
沈如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咽。
我还不忘刺激她,故意寻了机会,与她在后花园偶遇,捂唇窃笑道:「多谢沈姨娘帮我拿下了掌家权。」
而她扳倒了玲珑,无异于打了老夫人的脸。
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看好她了。
闻言,沈如忽然摘下腰间的鞭子,但她到底忍住了。
我当场掐断了一支牡丹。
前世,阿姐便遭了这根鞭子的毒打。
我挑眉,讽刺笑道:「沈姨娘这是做什么?你一个小妾,总不能还想教训我这个主母吧?」
沈如咬牙切齿,「楚瑟,你等着!我一定会让将军知晓你的真面目!」
好呀,我拭目以待。
11
玲珑算是彻底废了。
傅淮为了让老夫人息怒,接连三日没有见沈如。
沈如即便着急,也无计可施。
而老夫人失去了玲珑这颗棋子,又将掌家权交了出来,她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是对沈如怀恨在心,让婆子故意苛扣了沈如的用度。
得知傅淮这三日皆宿在我房中,老夫人将我叫到跟前说话。
她表面上待我和善,但并不盼着我与傅淮琴瑟和鸣。
「新妇啊,你好歹是主母,性子不可太过柔软,国公爷是你的丈夫,可不是她沈如可以独占的边关将军!」
我垂眸,含羞一笑,「婆母说得是。」
这个恶毒老妇,如今想到我了?
她一开始可最想给我下马威呢。
我知晓她今日见我的目的,遂主动提议,道:「不如给夫君再纳两房美妾吧。」
老夫人当即露出欣慰之色,「楚家不愧世代出大儒,楚家养出来的女儿就是识大体啊!」
我笑而不语。
前世,是谁故意惊动了傅淮的战马,让那匹战马踹在了父亲的心窝上?
父亲、母亲、阿姐三人,皆过于良善,将礼义廉耻看得比什么都重。
偏我自幼就心狠手辣,长大了更是沉迷于心计。
老夫人直接将纳妾一事,交到了我手上,「新妇是大儒之女,定慧眼识珠,纳妾一事就交由你了。」
我内心嘲讽的笑了。
老夫人既不想得罪傅淮,又试图挑起我与沈如的矛盾。
我给傅淮纳妾,必定会得罪沈如,至于傅淮……他到底会不会高兴,那就未必可知了。
不过,无论燕瘦环肥,我高低得选出几个。
半日后,傅淮闻讯而来,见我正兢兢业业给他物色小妾,他的一张俊脸上,神色微凉。
「夫人……你当真要给我纳妾?」
我一脸茫然,「夫君,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事,你为何有此一问?再者,夫君早已弱冠,如今膝下无一子嗣,我身为你的妻,自是要替你操持起来。」
他对我还有极大的兴趣,这才会质疑纳妾之事。
可倘若腻了,只怕会巴不得呢。
傅淮蹙眉,「所以,你想要别的女子给我生孩子?」
我抿唇,「为何不能?」
傅淮张了张嘴,仿佛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楚瑟!」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讳。
我做出惊吓状,「……夫、夫君,你到底怎么了?」
傅淮随意扫了一眼院中的小妾备选人,他似是眼不见为净,挥袖道:「统统给我滚出去!」
言罢,傅淮又看向我,「夫人,你真是要气死我。」
丢下一句,他拂袖离开。
待院中无旁人,我喷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傅淮呀傅淮,也不过如此。
我忽然又觉得,这场游戏缺少难度,我玩得并不尽兴。
翠娘问:「夫人,您这是笑什么?」
我答:「笑这世间男子多可悲。不允许他们朝秦暮楚时,他们便按耐不住。可主动给他们纳妾了,他们又不高兴。既要又要,着实犯贱。」
傅淮一定以为,真心爱他的女子,不可能如此大度。他想让我吃醋。
可我偏就要让他觉得,他无法摸透我的心。
我要时而让他觉得,我心悦于他。时而,却又要将他逼疯。
极大的情绪波动,会让人产生「真爱」的错觉。
12
自从我开始着手给傅淮纳妾,傅淮便屡次示好。
他每次回府,会给我带一份醇香楼的烧鸭。
更会排队去买刚出锅的桃花酥。
还花了大手笔,从翠玉坊竞拍了遗世美玉。
翠娘问:「夫人,国公爷该不会已经对您动心了吧?」
我笑了,「非也,他只是胜负欲作祟。他可太喜欢被女子真心实意追捧的感觉了。他也想让我沦为沈如那样的女子。他的每一份好,都是带着目的的。他以为可以感动我、驯服我。」
「一旦我像沈如那样痴慕他,他就不会这般殷勤了。」
我没有直接拒绝傅淮,但也不给出笃定的真心,便如此吊着他。
就像在驴子面前吊着一根萝卜,激发他征服真心的冲动,却又绝对不给出真心。
翠娘一知半解。
她忽然神色一转,附耳低语道:「夫人,您让我一直盯着沈姨娘,她果然不安分。她已在暗中调查了您的过往,还设计想杀您。」
按着傅家的规矩,过几日,我会陪同傅淮前往法华寺祭拜。
而沈如已经买通了死士,届时会在半路出手。
我眯了眯眼。
如我所料,沈如绝对不仅仅是边关孤女。
翠娘略显忧心,「夫人,看来沈姨娘不好惹,您可得万般小心。」
我却笑了,「既然她想玩,那我就陪她玩玩咯。」
几日后,我与傅淮一同出门,前往法华寺。
我的容貌愈发明艳,如初初绽放的娇滴滴的牡丹。
傅淮的目光时不时看向我。
他在我这里体会到的悸动,与沈如、玲珑,截然不同。
人总会容易沉迷于与众不同的感觉。
当马车外忽然传来动静时,傅淮第一时间护住我,「夫人,别怕。」
小厮忙道:「国公爷,有刺客!」
打斗一触即发。
我却异常冷静。
这种场景着实吓不到我。
片刻过后,车厢被攻击,傅淮带着我跳下马车,就在傅淮与一黑衣人抵死搏斗时,我拔出发髻上的簪子,直接刺入了刺客的脖颈,当场了结了他。
傅淮脸上溅到了血渍,他瞳孔睁大,显然惊到了,「夫人,你……」
我重新抽出簪子,扑入傅淮怀中,哭道:「夫君,你没事就好。多亏了你送我的簪子,好生锋利呀。」
傅淮,「……」
刺客死的死,活捉的活捉。
傅淮命人阻止活口自尽。
他似心有余悸,盯着我上下打量,我拍着胸口道:「夫君,你为何这般诧异?我可不是什么弱女子,我三岁就戳瞎了隔壁小公子的眼睛……」
我趁机会,将过往的战绩统统告知了傅淮。
在沈如告状之前,我先一步坦白。
绝对的真诚,也是一把利刃。
听我说完,傅淮看向我的的眼神,多了一些欣喜和好奇。
探索欲,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心的关键。
他本就是武将,打打杀杀惯了,又岂会当真喜欢小白花?
此刻,傅淮看着我的眼神,比在榻上解我衣裳时,还要兴奋。
13
马车坏了,回程路上,我与傅淮共乘一马。
我窝在他怀里,一路上絮絮叨叨。
傅淮时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胸腔轻颤,「那张御史家的孙子,竟是你打残的。不愧是我的夫人。」
张御史是出了名的嘴巴毒,骂过无数文武百官。傅淮也没少挨骂。
我侧过脸,面颊刚好蹭过傅淮的唇,他眸色微暗,轻易动情。
我问道:「夫君,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我一副讨夸赞的表情。
傅淮有意凑近,身子前倾,将我整个人环抱住,他又愉悦的笑了,「夫人所做之事,皆是正义之举,也都在情理之中,让为夫诧异的是,夫人如此柔弱,却又如此刚毅。」
我看似随口道:「那是自然。我在意之人,都不能受欺负。必要时候,我会豁出去。」
傅淮自以为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这么说来,我也是夫人的在意之人。」
言罢,他更是欢喜,即便不久之前遭遇刺杀,此刻的他,却俨然情窦初开的市井小伙。
曾几何时,傅淮与玲珑算是情窦初开。
后来,傅淮与沈如情定终身。
如今,他又觉得,娶到了我这个贤妻。
男子啊……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会轻易「情窦初开」。
刚回到国公府,沈如就迎了出来。
我冲着她挑衅一笑,然后又往傅淮怀里缩了缩。
但下一刻,我又假装刚看见沈如,随即与傅淮保持距离,压低声音道:「夫君,快让我下马吧。沈妹妹来了呢。」
傅淮明显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他一定以为,我是在故意避嫌。
傅淮脸色微赧,他先下了马背,这才搂着我下来。
我站定之际,远离了傅淮两步。
傅淮轻蹙眉头。
按理说,我是他的妻,大可不必如此。
可不久之前,所有人皆知,傅淮与沈如感情深厚,沈如才是他的红颜知己。
此刻,沈如直奔而来,她看见了傅淮胳膊上的伤口,忙问道:「将军,你受伤了?」
我适当添油加醋,「沈妹妹,夫君是为了保护我,这才被刺客所伤。」
杀人诛心呐。
傅淮为了我,可以豁出去挡剑呢。
沈如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
她安排的刺客,伤了她的心上人。而我这个情敌,却毫发无损。
沈如怒视我,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鞭子。
傅淮了解沈如的性子,低喝:「沈如!你想作甚?」
沈如怔愣片刻,「将军,我还没对这个女人如何,你就如此护着了?!你可知她的为人?!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良善!」
来了来了!
好戏又来了!
我柔声劝说,「沈妹妹,夫君身上有伤,还是先入府上药要紧,你莫要胡闹了。」
沈如不依不饶,以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非要在这个时候缠着傅淮。
我却忧心忡忡的看向傅淮的胳膊,眼眶蓄泪,「夫君,你疼不疼?」
见我如此伪装,沈如气煞了,当场发疯,「贱人!你这个贱人!你装什么柔情似水?你本就是坏种!」
14
沈如非要将事情闹大。
她一心以为,只要揭发我的真面目,傅淮就对我避而远之。
她甚至还惊动了隔壁府邸。
傅淮最好面子,沈如将家务事闹大,无疑进一步激发了傅淮的不满。
沈如一股脑道:「这个恶妇三岁就会伤人,幼时烧过戏园子,十岁得罪过御史……前几年还曾杀过人。」
「将军,你可万不能被她的外表欺骗了。她就是彻头彻尾的恶妇!」
傅淮脸上毫无表情,「你是说,夫人前几年杀过流寇?你所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晓。据我所知,夫人所伤之人,皆非良善。」
十二岁之后,我就改成玩心机了。我成了幕后黑手,无人知晓,我挑起过哪些事。
故此,沈如只能查到我十二岁之前的「战绩」。
她自信满满、胜券在握。
「将军,你被这个贱人蒙蔽了双眼,我替你教训她!」
沈如已经拿下了腰间的鞭子,作势就要惩戒我。
可她真蠢啊。
仅凭她一个乡野女子,要身份无身份,要靠山无靠山,她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试图对主母动手?
傅淮抬手就是一巴掌,将沈如的脸打歪了。
我躲到了傅淮身后,在傅淮看不见的地方,冲着沈如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
瞧,究竟谁的真面目暴露出来了?
是她自己呀。
傅淮在边关时,他需要身边有一个悍妇。
可这里是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玩得就是阴谋诡计,打打杀杀无法长久赢下去。
沈如缓缓掰正了她的脸。
傅淮是武将,这一巴掌直接落下了五指印痕。
沈如当场落泪。
傅淮难免愧疚。
而我,在恰当的时机,说出了最恰当的话,我道:「沈妹妹,有什么事回府再说,你如此做派,会让夫君很难做。倘若夫君偏袒你,会让朝臣以为,他宠妾灭妻。这对夫君的名声,大为不利呀。」
闻言,傅淮那点愧疚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
此刻,傅淮只会觉得,沈如无理取闹。而我才是真正为了他考虑。
没有哪一个男子,会喜欢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女子。
男子皆是趋利避害。
傻子才会天真的以为,旧情可以抵万难。
沈如苦笑,像是被气坏了,脚步踉跄了几步,怒指我,「你、你……」
下一刻,沈如又望向傅淮,「将军,我真后悔随你入京!」
她转身跑进了国公府。
傅淮的神色显出几分复杂。
沈如与他到底共同经历过生死,在他心中,尚且有几分地位。
我挽住傅淮的胳膊,劝道:「夫君先包扎伤口,再去安抚沈妹妹,可好?」
都这个时候了,我依旧最惦记傅淮的伤。
他必定感动极了。
15
郎中给傅淮包扎伤口时,我就守在一旁。
郎中是国公府的人,傅淮自是信任。
我当着郎中的面,忽然干呕不止。
郎中神色微妙。
傅淮是个聪明人,愣了一瞬,也反应了过来,他眸色顿时亮了,「夫人,你这是……」
我有孕了。
且是假孕。
我提前服用了假孕药,郎中必定会诊断出喜脉。
而这一胎,是让傅淮与沈如彻底决裂的关键点。
前世,阿姐的孩子没能生下来,就被沈如陷害落胎,那是一个成形的女婴,本该是阿姐的掌上明珠。
沈如诬陷阿姐与护院暗度陈仓,傅淮再怎么盼着那个孩子,也忍受不了血脉不纯。
他这样的男子,宁负天下人,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负了他。
郎中给我诊脉,面露喜色,道:「恭喜国公爷,夫人有喜了啊!」
傅淮一把握住我的手,「夫人,真是太好了!」
傅淮这一脉,仅他一个男丁,他早就盼着一个孩子。
沈如最得宠,可早年身子受损,迟迟难以怀上。
傅淮狂喜,将沈如抛之脑后,哪还记得去哄她?
我也表现出欢喜,却又稍显忧虑,道:「夫君,你我大婚不久,我便怀上了,这个孩子来得可真及时。不过……我听闻,月份不足三月时,不宜大肆宣扬。为了咱们孩子的安稳,这个消息暂且保密吧,足三月后再公布喜讯也不迟。」
此刻的傅淮几乎对我言听计从。
「夫人,你真是我的福星,我……要当爹了!」
当晚,傅淮早早来到我房中,一直陪伴我身侧。
接连几日后,沈如坐不住了。
她又开始吹笛子,或是飞上屋顶看星星,还会酒后舞剑……总之,花样百出。
可傅淮根本不买账了。
而且,傅淮的心腹已经对那日的刺客严刑逼供,问出了实情。
得知是沈如要杀我,傅淮毁了供词,又交代心腹,「处理干净了,莫要让夫人知晓。」
呵……
好一条念旧的狗!
都到了这份上了,傅淮还留着沈如。
沈如当真仅仅是一名边关小卒之女么?
很快,我便等到了刺激沈如的机会。
翠娘禀报了沈如所处的位置,道:「夫人,如您所料,沈姨娘就守在国公爷进后宅的必经之路上,可她却不知,国公爷今日与二皇子有约,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望了一眼香炉,掐准了时间,这才故意挑选了一支梅花簪子插在头上。
傅淮与沈如的定情信物,也是一支一摸一样的簪子。
16
看见沈如时,我让身边小丫鬟守在一旁,仅带着翠娘在身边。
沈如也看见了我,她气色不太好,近日来必定心情不佳。
而当沈如的目光露在我头上时,她瞬间暴怒,「楚氏……你!」
我不嫌事大,故意抬手扶正了发髻上的簪子,「夫君所赠的簪子,我今日特意戴出来,专门给沈妹妹看呢。沈妹妹觉得,我戴这簪子好看么?」
我一股妖气,能有多惹人厌,便有多惹人厌。
沈如的手摁在了腰间的鞭子上。
我眸色一凛,当场目眦欲裂。前世,沈如就是用这根鞭子,将阿姐抽得体无完肤。
沈如的右手该废了。
我走近了一些,身侧便是荷花塘,我继续刺激沈如,冷笑道:「沈妹妹,你是不是很生气?只有你知晓我的真面目,可夫君却以为我心地善良、嫉恶如仇。你心心念念的郎君,如今每晚都喜欢搂着我睡。」
我可太喜欢诛心了。
沈如立刻抽出鞭子,朝着我怒喝,「楚氏!你这个贱人!」
我作势尖叫出声,从别人的视觉来看,我是为了躲避鞭子,这才往荷花塘倒了下去。
翠娘当即跳下水救人。
我的确不会凫水。
所以,翠娘得保证我的安全。
沈如手握长鞭,竟站在岸边,继续朝着水面抽打。足可见,她有多么痛恨我。
她可真狠呀。
碰到我,算是棋逢对手了呢。
我的脖颈被抽中,火辣辣的疼,可我却朝着沈如露出了笑脸。
沈如怔愣住,她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转身去看,就见傅淮大步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沈如呆了,手中的鞭子也落地,「将、将军……」
傅淮只给了沈如一个厌恶愤恨的表情,这便不顾一切跳下了水。
翠娘也学会了演戏,声情并茂,道:「国公爷,救救夫人吧,夫人她还怀着您的骨肉呢。夫人不过是想去前院静等您归来,夫人她能有什么错?」
傅淮将我救上岸。
沈如还想开口,被傅淮当场踹了一脚。
沈如跌倒在地,满脸憋屈与不甘,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前世,她污蔑阿姐与人私通时,阿姐所受委屈,比她此刻还要憋屈百倍吧。
恶人就得恶人磨。
我抚着小腹,痛哭出声,「夫君……我好疼呀,我的肚子……」
翠娘大叫,「夫人!夫人落红了!」
假孕并不能让我一直不来癸水。
刚好葵水可以造成滑胎假象,我不久之前提前服用了药物,郎中只能诊断出滑胎脉象。
沈如还想澄清,却见傅淮的眼神宛若可以吃人了。
傅淮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脖颈上,白皙肌肤已经红肿,是明晃晃的鞭痕。
「将、将军……我……我并不知她有孕……不对!她、她还在装!」
傅淮抱着我,完全无视了沈如,大步往内宅方向疾奔而去,半道上颤着嗓音低喝,道:「来人!把郎中叫来!」
17
我假装昏迷,嘴里一声声唤着「孩子」。
郎中已经诊脉,确定滑胎无疑。
提前服用下的药物,使我血流不止。
婢女一盆盆血水端出去。
傅淮捧着我的手,在床前待了半晌,这才走出屋子,他询问了附近的下人,很快得知,我是被沈如用鞭子抽下池塘的。
那些下人离得远,不曾听见我与沈如的谈话。
这个节骨眼下,傅淮沉浸在「痛失爱子」的悲痛之中,他会对调查结果坚信不疑。
再者,他本就骄纵沈如,也深知沈如的为人。
沈如会干出此事,也在意料之中。
我假装「悠悠转醒」,傅淮立刻来看我。
我欲语泪先流,什么也不埋怨,只说:「夫君,对不起。是我没护好咱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着重强调了「第一个孩子」。
傅淮一直没有孩子,他对我腹中这一「胎」甚是看重。
男子就没有不在意子嗣的。
傅淮眼底涌上极大的悲伤,以及愤怒。
他当即下令,命人将沈如绑了过来,让她跪在屋外赎罪。
我迟迟不肯服下汤药,傅淮知晓我心中不快,他亲自走向沈如,废了她的右手。
我听见了沈如的惨叫声。
可……
这算什么?
前世阿姐的尸体被折断四肢,她沈如别想活着离开京都。
不过,我这样的坏种,更倾向于虐身又虐心。
接下来,沈如会消沉一阵子了,复仇对象该轮到小姑子了。
前世,阿姐阻碍了小姑子与纨绔私奔,让她及时止损。后来,小姑子得以高嫁名门。她占了阿姐的嫁妆,嫁了良婿,却还反口咬定阿姐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既是如此,那我就成全小姑子的这段「真爱」吧。
当晚,傅淮守着我睡觉。
我隐约感受到他的身子在轻颤,他在偷哭。
是为了他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么?
还是为了沈如?
亦或是为了我?
18
修养身子期间,我的心腹也没闲着,查到小姑子与周家纨绔正你侬我侬。
我既不揭发,也不制止,而是让人在小姑子的饮食中,添加了助孕药材。
翠娘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我,「夫人,那周公子风流成性,十五岁就开始逛花楼,他还喜欢动手打人,除了一张脸,和一张骗人的嘴,当真一无是处。」
我淡笑而过。
偏生就有女子喜欢上当受骗。
一个多月后,德妃在后宫设宴,傅家女眷皆入席。
德妃瞧不上楚家女,并未正眼看我,倒是对小姑子格外上心。
德妃想让给小姑子指婚给朝中大臣之子,从而拉帮结派。
起初,小姑子看上了二皇子,奈何,德妃绝不会浪费二皇子的姻缘,她让二皇子娶了户部尚书的孙女。
小姑子的婚事,也是德妃手里的一张牌。
可惜……
这张牌废了呢。
就在德妃准备给小姑子指婚之际,小姑子面对佳肴,忽然干呕不止。
德妃是人精,一眼看出端倪。
在查出小姑子有孕后,德妃脸色铁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老夫人则当场昏厥。
傅家极力掩盖此事,回府后立刻商榷解决的法子。
傅淮拔剑,想杀了小姑子的情郎。
小姑子吓得哆哆嗦嗦,不打自招,「兄长,我与周公子是两情相悦,他会对我负责的!」
老夫人两眼一黑,又晕了。
傅淮自是很快就查出了「周公子」是谁人。
毕竟,放眼整个京都,也就只有一个周纨绔。
傅淮第一次动手打自己的妹妹,直接给了小姑子一巴掌,打到她唇角溢血。
我连忙劝阻,仿佛一心为了傅家着想,道:「夫君,事已至此,只能让二妹妹出阁了,否则,傅家与德妃娘娘皆会脸上无光。」
「况且……二妹妹的肚子也等不及了呀。」
小姑子尚未显怀,但不出两个月,便就可以看出孕态。
我若不劝说,傅淮极有可能让小姑子落胎,再掩人耳目,重新给她物色人家。
可小姑子是个蠢笨之人,如今一心扑在了周公子身上,她护着小腹,态度坚决,道:「兄长,我非周公子不嫁,你若要伤我孩儿,就先杀了我!」
傅淮紧蹙眉头,他看向了我,尤其多看了几眼我的小腹。
他大概是想到了那个不存在的孩子。
最终,在小姑子绝食两日后,傅淮同意了婚事。
周家那边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反正,国公府门第高,背后又有德妃与二皇子撑腰,周家何乐而不为呢?
两家商定了婚事,以最快的速度定了下来,免得肚子大了,惹人非议。
老夫人对小姑子失望至极,并未准备多少嫁妆。
这辈子,这一家子好似完全不觊觎我的嫁妆了呢。
一个多月后,小姑子火急火燎的上了花轿,她以为迎接她的是一段金玉良缘。
殊不知,在一个月前,我就命人从勾栏院挑了几位美人,送给了周公子。
眼下,周公子正处于乐不思蜀的时期呢。
小姑子精准的找到了她自己的报应。
这一世,没有心善的阿姐拉她出火坑,她便自己生生受着吧。
19
到了归宁那日,小姑子是自己回来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老夫人与傅淮嫌她丢了颜面,对她甚是敷衍。
她嫁到了周家,也算是没了利用价值,国公府与德妃不会再宠着她了。
她到了如今,还没搞清楚,国公府与德妃的宠爱,是明码标价的。
几日后,阿姐登门了。
时隔一世,她再次来到国公府,还是有些胆怯。
我鼓励她,道:「阿姐,人要直面自己的恐惧,如此,才能真正克服。」
阿姐点头,告诉了我一个喜讯。
她有孕了。
我问她过得如何,阿姐甚是满意。
果然,甲之蜜糖乙之蜜糖。
温家那样和睦的后宅,着实不适合我这样的坏种。
傅淮闻讯赶来,本想好好招待阿姐,可阿姐一瞧见他,就心生厌烦,直接告辞。
傅淮难免失落。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馍馍,人人都会喜欢他。
傅淮问道:「你阿姐似是对我有意见。」
我笑道:「夫君多虑了,阿姐本就是性情寡淡之人。」
傅淮又问:「夫人,你与温生……可曾见过面?」
我故作诧异,「夫君为何有此一问?自是不曾私底下见面,温生是我姐夫呢。」
傅淮磨唧片刻,揽住我的肩,又问:「夫人,那……我与温生,孰更好看?」
我斜睨了他一眼,又轻轻捶了他一下。
「夫君,你问这个作甚?姐夫的确俊美无俦,可你也有过人之处。」
傅淮想到了什么,眸色暗了暗,笑道:「呵呵……过人之处?夫人可否展开说说。」
我抬手堵住他的嘴。
我才不会多费唇舌,且让他自己想象去吧。
他这般自恋又自负之人,我越是模棱两可,他就越会脑补。
因上次落水一事,傅淮一直不曾去看过沈如,接连两个月皆宿在我房中。在傅淮看来,我二人正当夫妻情浓。
沈如的右手彻底废了,绝无可能再恢复。
这一日,二皇子登门,他一看见我,眼神轻蔑,毫无尊重可言。
在他看来,傅淮本该迎娶德妃一党的世家贵女。
可惜,皇帝棋高一筹,将楚家女赐婚给了傅淮。
而傅淮,又偏生对我动了心思。
「夫人,我与二殿下有事要谈,晚些再去陪你。」
我嫣然一笑,「夫君,你忙你的,无需顾及我。」
我迈出堂屋,在廊下听见二皇子的打趣声,他道:「表兄,你该不会中了美人计吧?楚家可是东宫派系。」
傅淮替我说项,道:「殿下放心,内人不问朝堂事,亦从不提及太子,更不曾蛊惑于我。夫人待我,是真心实意的。」
呵,好一个真心实意。
前世,阿姐倒是动过心,可惜,傅淮一直怀疑她的一切言行举止。总认为,她是父亲派来的细作。
男子都喜欢演出来的「真情」。
我也是时候去见见太子了。
20
翌日,太子收到翠娘的消息后,很快就暗中约我见面。
在此之前,我已经让翠娘悄悄给他送了几次消息。
且,每次的情报,都让太子化险为夷了。
故此,太子已对翠娘坚信不疑。
他只是没想到,翠娘背后之人,会是我。
雅间茶香幽幽,静怡娴雅。
我与太子视线交织,他在审视、揣测、好奇。
太子迟迟不肯相信,我是翠娘的主子,是这阵子一直暗中助他之人。
我则勾唇一笑,亲自送他一份大礼,「此次江南道水患,朝臣都会举荐太子前往赈灾。不出意外的话,定有人在半路劫走灾银。届时,皇上就会治太子殿下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太子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打量了我几眼。
父亲曾在太子詹事府任职,我也曾与太子有过几面之缘。
太子竟不怀疑我的话。
他直接问:「楚二,且告诉孤,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喊我「楚二」,而并非傅夫人。
这就有意思了。
我伸出纤纤玉手,用指尖沾染了茶渍,随后在案桌上写下一个字:「权」。
太子终于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我托着腮,一副娇柔无骨的模样,像最有毒的食人花,笑道:「殿下将来御极帝位之后,可否让女子有资格袭爵?譬如……夫死妻承。」
我不会让傅淮有孩子。
傅淮死后,国公府将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太子怔愣住,随即笑了,「呵呵呵……楚二,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答非所问,道:「我会暗中帮衬太子殿下铲除最大对手,届时,殿下就会明白,女子亦可玩转权力。」
太子又问:「为何?自古女子婚嫁之后,皆是相夫教子,楚二竟生了这般特立独行的心思。」
我耸肩,「还能为何?因为太无聊了。」
女子间的争斗,争来争去,除了一个凡夫俗子的所谓的真爱之外,便是后宅掌家权。
我外祖父乃首富,我自是不缺金银财物。
世间能让我兴奋之事,唯余下权势了。
太子没有直接答应我的提议,但也没有拒绝,分别之际,他挑了挑眉,哂笑道:「楚二,你让孤很是期待。」
我回了一句,「也希望太子殿下莫要辜负了我的期待。」
太子朗声大笑,似是遇到了令他开怀之事。
21
接下来一阵子,朝堂局势微变。
看似风平浪静的皇城,其实已暗潮涌动。
让我心安的是,温家素来中立,并未拉帮结派,阿姐与温生自大婚之后,一直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
而父亲那边,我已经暗中送了消息给他,他是首富的女婿,虽官位不高,但财力雄厚,难免不会被卷入夺嫡之中。
父亲与母亲并不顽固,很听我的劝。
父亲告了病假,暂不理朝中事,母亲陪同他外出游历去了。
我则与外祖父、舅舅频繁联络,利用手上资源,暗中替太子铺路。
太子倒也识趣,每次都会托翠娘给我带些东西,其中一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引起了傅淮的注意。
傅淮轻蹙眉头,拿起夜明珠观赏片刻,「夫人,你从哪里得来的这颗珠子?我记得,宫里仅太后有一颗。」
太后手里的那颗珠子,大抵已经被太子顺走了。
而此刻,它就在傅淮手中。
我笑意缱绻,半分不慌,道:「夫君,我外祖家乃首富,怎样的好东西得不到?且不说这颗夜明珠了,便是我想见到鲛人,两位舅舅也会替我寻来。」
傅淮脸上立刻堆满笑意。
二皇子夺嫡势头正盛,眼下最需要银钱。
傅淮前世便打了这个主意,将阿姐的所有嫁妆瓜分的一干二净,傅家满门如同吸血怪物,逮到了猎物,便吸干为止。
果然,傅淮先对我极尽宠爱,没过两日,就提及府中的用度,以及他私养的那五百名府兵的开销。
本朝权臣有私养府兵的权利。
可傅淮野心勃勃,他所养的府兵远不止五百人……
数量超过千人,便可论谋逆处理。
我顺着他的心意,亲手促成他的反心,主动交出了一半嫁妆给他,「夫君,我的东西,也属于你。你且拿去用吧。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傅淮狂喜,但表面还是客道了一句,「夫人,我定不负你,将来也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傅淮得了大笔银钱,当真暗中招兵买马去了。
他这么喜欢冠上谋逆大罪,我当然要成全他。
22
沈如忽然变聪明了。
傅淮在一次晚归时,刚好碰见了舞剑的她。
沈如右手已废,硬生生用左手舞出了剑花。
傅淮一惯欣赏她的刚毅,大抵是沈如的表现,又勾起了边塞的回忆,傅淮当晚与她围炉煮酒,二人虽并未睡在一起,但显然皆对彼此还有好感。
得知消息后,翠娘愠怒,「夫人,国公爷一直以为您失去了一个孩子,奴婢还以为,国公爷当真疼惜那个孩子呢!可还不是与沈姨娘重归于好了!」
我却笑了笑,对沈如的真实身份愈发好奇。
翠娘是忠仆,可她终究还是不懂男子。
京都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男子也绝对不会与任何一个红颜已逝的女子谈旧情。
我对翠娘吩咐道:「派几个高手,暗中盯着沈如的一举一动。」
沈如必定恨极了我,也一定想弄死我。
所以,她迟早会有所行动。
光靠她自己是远远不够的,她背后的势力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次日,沈如就来到我面前挑衅,她换了一身粉色裙裳,手腕上戴着一支水色极好的翡翠手镯,勾唇轻蔑一笑。
「我与将军的交情,又岂是你这种内宅女子可比的?且不说我只是害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便是我真的杀了你,将军也不会将我如何。」
我并未被激怒,只笑问:「怎么?沈姨娘的右手废了,你还想废掉左手?」
提及沈如的伤心事,她脸色骤然冷沉,怒视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我一定会是赢的那一个!我总有一天会报复回去!你害我废了右手,我定会折断你的四肢!」
「将军现在不会信我的话,但无妨……只要能弄死你就行!」
沈如放了狠话,这才傲慢的离开。
我更加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沈如身上有秘密,且还与傅淮息息相关。
傍晚十分,傅淮归府,他从下人口中得知,沈如来见过我,遂大步来了我院中。
翠娘对我使了眼色,我知晓他即将进屋,便用侧脸对着门外,恰到好处的落下几滴眼泪。
而就在傅淮进屋之际,我又当机立断拭去眼泪,下一瞬,便对他笑脸相迎。
我知道自己美,更清楚,这一笑如晨花初绽。
浮光葳蕤,美人如画。
傅淮稍稍一愣。
「夫人,今日沈如来见你了?她可有惹你生气?」
沈如必定在傅淮面前抱怨不休,也必定说我的坏话。
我偏不与她在明面上争胜负。
我迎上傅淮,挽住他的胳膊,小鸟依人一般,温柔笑道:「夫君放心,沈姨娘并未为难于我。后宅一切安宁,夫君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即可。可万不能因后宅分了心。」
此刻的傅淮百感交集,他看着身侧的娇俏美人,见她如此深明大义、知书达礼,他一想到沈如那张咄咄逼人的脸,便只觉心生厌恶。
23
傅淮将我搂住,说要给我一个孩子。
我内心冷笑。
整个傅家,我一个都不会留,又岂会要他的孩子?
我迟早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孩子的父亲决不能是傅淮。
我早就对自己用了药,无论傅淮有多卖力耕耘,我的肚子都不会有反应。
傅淮近来甚是粘人。
我也陪着他演上一演,全当是给无聊的日子平添一些乐子。
傅淮总会与我说起从前的事。
他会抱着我飞上屋顶,然后,我二人一起看星星。
傅淮会将边关的趣事皆说给我听。
他满眼是光,总会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我。
可……
我当真无法感动。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故事,他与沈如之间也曾发生过。
他可真不嫌腻。
我让翠娘散播消息,让阖府上下皆知,国公爷夫妇二人恩爱逾常。
沈如自然也听说了细节。
她与傅淮之间发生过的种种花前月下,傅淮也与我重演了一次。
翠娘禀报道:「夫人,沈姨娘砸烂了屋内的陈设,她雷霆大怒。不过,就算如此,国公爷也有意冷落于她。」
傅淮对沈如已经没有男女之情。
但还留下她。
原因无它……
沈如身上还有价值。
十二岁之后,我便极少与人正面冲突,我最喜欢借他人之手,踢对手出局。
可显然,沈如不是那么容易被踢走的。
又过两个月,太子那边传来了消息。
太子在押运灾银途中,果然遇到了劫匪。好在,我提前告知了他,让他有所准备。
太子命人兵分两路,一条明,一条暗。
眼下,已安然将灾银押运去了灾区。
太子此番立了大功。
他邀我外出见面。
我在明知沈如正盯着我的情况下,高调了去了一趟茶楼。
太子黑瘦了些,面容更坚毅了。
他对我的态度,远比之前和善。
而我又告知了太子几桩秘密。
太子亲手替我倒茶,试探问道:「楚二,你痛恨傅淮?」
明显,我是在帮衬太子拉国公府下台。
我轻笑,「倒也谈不上痛恨,只不过有些恩怨未了罢了。区区一个傅淮,算不得什么。」
太子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他喉结滚动,内室暗香浮动,气氛一下暧昧起来,「待孤成就大业,你可愿意站在孤的身侧,与孤一同共享荣华富贵?」
我反手握住了太子,在太子手背上摸了摸。
太子稍稍愣住,面色微红。
我却收手,道:「届时再说吧。」
男子的嘴,只有当下才是真诚的。几月后、几年后……又将是另外一番光景。
太子还想说什么,我好言催促,「殿下,今日我身后跟着一只耗子,估计马上就要找上门了,殿下还是先走吧。」
太子心领神会,恋恋不舍离开。
而很快,沈如就带着傅淮闯入了雅间。
沈如已经忍我到了极致,她自以为抓住了机会,自是急不可待,破口大骂,「贱人!你私会情郎,这次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傅淮神色凝重的望向我,又扫视雅间。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这一刻之前,大抵信了沈如的话,不然,又岂会气势汹汹赶来?
啧,这条狗真是养不熟。
24
沈如见雅间内无人,她四处搜寻,恨不能当场变出一个情郎。
我茫然极了,从袖中掏出一张手笺,上面是傅淮的字迹。
自然,这字迹是我自己临摹。
我问:「夫君,不是你邀我来此喝茶么?你看,你还专门写了手笺。」
傅淮脸色骤变,「夫人,这的确是我的字迹,但并非我亲手所写。夫人,你中圈套了。」
我张大了嘴,一手捂着唇,「难怪不久之前,有个青衣男子非要见我,幸好被我打发了。」
翠娘忙作证,「实在太险了!国公爷可得查清楚呀!幸好夫人保留了手笺,不然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前世,沈如便是用了如此拙劣的手段陷害阿姐。
这次,我便奉还给她。
傅淮自诩聪明,一下就想到了什么,他握了握拳,另一只手直接朝着沈如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着实厉害,沈如被打得踉跄了几步,险些没站稳。
傅淮怒指她,「沈如,我竟没想到,你会卑劣至此?!夫人她心性纯良,不如你老练狡猾,你千不该万不该,当真不该用夫人的名节做文章!」
傅淮如此自傲之人,绝不会允许有女子背叛他。
谁坏我名节,便是打了他的脸。
毕竟,我如今是他「挚爱的妻」。
沈如瞪大了眼,「将军!你是瞎了么?你为何如今这般愚钝?!竟被一个贱人耍得团团装!」
傅淮这样的人,是不会允许旁人质疑的。
沈如嘴巴越毒,傅淮就越愤怒,而我则越欢喜。
傅淮:「沈如……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再说一次,你听清楚了,楚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休要再用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挑拨我们夫妻的感情。」
沈如当场吐了口血,「你们是夫妻……那我又算什么?呵呵,好得很!傅淮,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场闹剧结束后,沈如负气离开了国公府。
傅淮对我宠爱有加,他比之前话更多,还喜欢带着我去军营骑马,恨不能昭告天下,我是他的妻。
男子喜欢一个女子时,当真可以将她捧在掌心。
世间女子多数会被这短暂的「被呵护之感」迷惑心智。
等到男子变心,情义消失,再想收心回头就难了。
25
沈如消失后没多久,帝王便龙体抱恙了。
而太子则被调遣出京办差。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太子身边有人保护,可我偏要挣一个人情。
故此,探子查到太子正身处困境之后,我亲自带人跑了一趟。
早在几个月前,我便暗中联络了外祖父一家子,让沈家给我准备了一支精锐护院。
当我带人赶到时,太子已被流匪五花大绑。
太子遭人暗算,流匪也是有人蓄意引来的。
有人要借助流匪的手,杀了太子。
太子一旦死了,二皇子将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我轻挥手,「杀光所有流寇,一个不留。」
我拿着弓弩,亲自射杀了几人。
太子看着我坐在高头大马上,震惊于我的骑射。
「楚二,你可真让孤吃惊。」
我朝他第一个「老娘就是很厉害」的表情。
前世困于后宅,温府上下皆是老好人,我着实无聊透顶,遂整日练习骑射。
这辈子,还无人知晓我擅骑射。
在我看来,不到万不得已,永远都不要亮出所有的底牌。
收拾完流寇,我向太子引荐了一人,「殿下,这位是我舅舅的长子,沈家大郎,他不喜从商,倒是从小习武。今日殿下能及时获救,全靠表兄行动迅速。」
太子眼下正当用人之际,我这般举荐,他自是会重用沈家表兄。
我的母族,也得起势。
如此,我背后也有可以倚仗的后盾。
士农工商,仅仅手里有银子,是远远不够的。
外祖父和舅舅也都同意我的决定,表兄自己也很想建功立业。
此刻,表兄与我对视一眼,这便朝着太子作揖,道:「沈家听凭太子调遣!」
太子朗声大笑,拍了拍表兄的肩,「好!孤定记住今日恩情。」
将太子交给表兄保护后,我便先一步启程回京都。
我知道,京都城很快就要变天了。
傅淮也开始早出晚归。
国公府时不时会来几位陌生男子,每次会与傅淮在书房商榷许久。
又过了几日,傅淮急匆匆来见我,他亲自交给我一把匕首,「夫人,近日京都城不太平,你可万不要单独出府。我已经命人加紧防守。一旦出事,你可用匕首自保。」
我:「……」
这匕首如何自保?
只怕是给我自刎的吧。
我表面上装作感动至极,「夫君,我知道了,你且去忙你的吧。」
傅淮当真带人离开了国公府。
府门外也的确多了上百位护院。
整个国公府被围住。
外面彻底变天了。
偶尔会有厮杀叫喊声从远处传来。
夜晚时,半空偶有火光,亦不知是哪里着了火。
老夫人吓得六神无主,却对我出馊主意,「新妇啊,你可否带人去周家看看?你小姑子已经许久没有消息送回来了。」
我撇开一切伪装,被她的话逗笑了,「婆母,外面打打杀杀的,我这样的姝色美人,只怕不方便出门。婆母若实在担心小姑,可以自行乘坐马车去一趟周府。」
老夫人噎住,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又拿我毫无办法,「你……」
几日后,皇城终于破了。
翠娘收到了线人送来的飞鸽传书。
「夫人,宫变之后,守城将士被陆续调去皇宫,眼下城门大开,大批流寇进城,烧杀抢掠。」
「但其实流寇皆是蛮夷人假扮,故意趁此机会,潜入皇宫,浑水摸鱼。」
「另外……沈姨娘竟是蛮夷公主。」
原来如此!
这就说得通了。
26
沈如带着人杀回国公府时,我也已经换上了劲装。
这一次正面交锋,沈如毫不掩饰她的倨傲。
她又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她身边的人唤她「公主殿下」,吓得老夫人身子颤抖。
就连老夫人都知晓,私藏蛮夷公主,这可是灭族大罪。
「必定是你蛊惑我儿在先!我儿绝无可能知晓你的身份!你休要抹黑国公府!」
沈如挑眉,「老夫人这话可说错了,我可是傅淮的救命恩人。若没有我,傅淮别说立下战功了,他根本没机会活着回来!」
闻言,我眯了眯眼,诱导着沈如,道:「所以,五年前傅淮被掳后,并非他自己逃出了敌营,而是与蛮夷谈成了条件。也是傅淮害了十万兵马被埋伏,惨遭尽数活埋。傅淮早已通敌叛国。他所谓的军功,只不过是蛮夷配合他演的一出戏,仅为了他回到京都城,继续替蛮夷卖命。」
我盯着沈如的表情。
她脸上并无任何反驳之色。
也就是说,我都猜对了。
傅淮和沈如之间的关系,绝非是简单的男女之情。
老夫人已经面如死灰。
沈如嚣张的大笑出声,「楚瑟,你除了一张脸,拿什么跟我比?我才是真正的大女子。」
闻言,我很难不笑出声来,「哦?是么?我竟不知,大女子会为了一个男子要死要活。」
沈如,「你……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
我身边立刻涌现数十位高手。
沈如一愣,旋即明了,她怒道:「原来你早有准备!我就知道,你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不过,我今日一定会亲手拿下你,再折断你的四肢,将你扔去乞丐窝,受尽凌辱!」
看得出来,她对我痛恨至极。
双方人马开始对抗起来,最开始,不分伯仲。
我退后数步,不停放出箭矢。
以我的力量,自是无法与人近距离搏斗,所以,我扬长避短,只用弓弩。
不多时,沈如的人手数量占了上风,我带着人退出府邸。老夫人早就缩在角落里,吓得六神无主。
沈如穷追不舍,她咬牙切齿,发号施令,「给我逮住那个贱人!谁能抓住她,赏金百两!」
就在我即将被围困之际,傅淮赶了回来。
他身上有血痕,似是在宫里受了伤。
他骑马疾驰而来,大喊:「住手,别伤我妻!」
沈如大怒,不停对我放出箭矢。
我站着没动,故意做饵。
当一根箭矢朝我直直射过来时,傅淮跳下马背,直扑我而来。
他将我环在怀中,后背中箭。
之后,又是一箭。
傅淮闷哼,却第一时间关切询问,「夫人,你没事吧?」
27
我眨眨眼,悠然一笑。
傅淮打量了我几眼,见我身着劲装,手里抓着弓弩,他很想继续问什么,可一把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沈如近乎咆哮,道:「傅淮!你负了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这个贱人?!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她根本不曾心悦过你!你也从不了解她!」
我会骑马、会射箭、会杀人。
一个真正的坏种,绝无可能当真让自己柔弱无能。
所谓柔弱,只不过是一层保护色。
傅淮呆呆的看着我,他张了张嘴,很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剑刺向他身后的沈如。
沈如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后口吐鲜血。
她缓缓跪下,也从傅淮背后刺了一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沈如当场落泪,心中不甘,道:「傅淮,你当真不该负我!从小到大,但凡我想得到的东西,就从未失手过!我让父王掳了你,逼着你妥协,是我一步步让你卖国求荣。我得不到的人,我自是会毁了!所以……傅淮,你只能陪着我一起去死!」
傅淮瞳孔睁大,他拔出佩剑,沈如当场暴毙。
傅淮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沈如捅穿了身体,加之本就有伤在身,已熬到强弩之末。
可他似乎还有未了的心愿,就那么执着的看着我。
傅淮唇角不断溢出鲜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双眸直直凝视着我的眼,他眼底一片猩红,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我大概明白,他想问什么。
傅淮吐词不清,喃喃道:「夫人,你可曾……」
我可没有什么善心,不会为了让傅淮死而瞑目,就昧着良心说假话。
我摇头,不再施舍一个笑意,只淡漠道:「不曾爱过。」
傅淮眼底的光,在一瞬间熄灭。
他依旧瞳孔睁大,但完全没了生机,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前方。
他死了。
沈家表兄带着人赶来时,沈如的随从已经死的死,逃的逃。
见到沈表兄,我心里便有数了,问道:「太子殿下赢了,是么?」
表兄点头,即刻下马查看我的状况,「表妹,太子让我火速赶来助你一臂之力。此番,多亏了你提供的情报,太子已命人紧闭城门,入城的蛮夷一个都逃不掉。」
甚好!
二皇子果然又败了。
就如前世一样。
只不过,这次顺利的多,比前世整整提前了两年。
傅淮与沈如的阳寿也少了几年。
沈家表兄默了默,他看了一眼傅淮的尸体,道:「二皇子政变失败后,傅淮本可带着他逃离。但傅淮一听闻有人袭击国公府,便撇下了二皇子,火速赶回。」
所以呢?
我该感恩戴德?
这灾难本就是傅淮带来的呀。
自然,我不会与表兄争辩什么。
他是男子,只会站在男子的角度去思量。
争论是最无意义的事情,我只笑了笑,「表兄,不出意外,太子很快就会登基,你可要将沈家发扬光大。」
表兄颔首点头。
28
傅淮一死,老夫人发疯一般嘶吼。
她先是命人毁了沈如的尸体,又咒骂我克夫。
「为何死的人不是你?!我儿一走,这国公府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傅淮并没留下子嗣。
前世时,我便不想当谁的妻。
如今,傅淮死了,我成了寡妇,却只觉得浑身轻松。
我给了老夫人致命一击,「婆母,德妃也死了,二皇子造反失败,现已是阶下囚。更要命的是,沈如乃蛮夷公主,她早就勾结了夫君,还说服夫君当了细作。」
老夫人身子发软,跌趴在地。
她恍恍惚惚,可即便这个时候,她还想着自保,瞬间睁大了眼,道:「儿媳妇啊,你父亲与太子有交情,你且去说说情,让皇上饶过咱们孤儿寡母吧!」
饶过傅家?
可谁又绕过了被活埋的十万将士?
他们的命,难道不是命么?
我没搭理老夫人,命人清理了国公府,自己也去房中好好泡了个花瓣澡。
我讨厌血腥味,这味道总让我忍不住想干坏事。
太子忙着收拾宫里的烂摊子,暂时没有处理国公府。他即刻登基,已是新帝。
次日,小姑子跌跌撞撞逃了回来。
她跌趴在我脚下,狼狈不堪,「嫂嫂救我!嫂嫂救我啊!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嫂嫂做一切皆是为了我好,我不该有眼无珠!」
小姑子像是疯了,将我认作了阿姐。
周家纨绔也追了过来,他一脸邪淫,目光肆无忌惮在我脸上打量,「呦,嫂嫂刚死了丈夫,瞧着倒不显憔悴,甚是娇俏呢。这日后……不如让妹夫好好疼疼你。」
国公府已大厦倾倒,是个蝼蚁也敢上门挑衅。
可……
国公府倒了,与我楚瑟有何干系?
我从护院手中拔出长剑,直接捅穿了周家纨绔。
小姑子吓到尖叫一声,她大概是被打惨了,腹中孩子也没了,人也濒临崩溃。
「只有嫂嫂能救我,嫂嫂真好!嫂嫂真好……」
阿姐前世的确是她的好嫂嫂。
可我不是,我睚眦必报。
我收剑,冷哼道:「非也……我只是看不惯对女子动手的混账东西。至于你,既然要回傅家,那就接受傅家该担的罪责吧。」
29
小姑子似乎也重生了。
可旁人只以为她疯了。
她絮絮叨叨,不停念着,「嫂嫂才是真心实意为了我好。我本该高嫁的……我、我……不能嫁入周家。嫂嫂为何这次没有阻止我犯错?」
小姑子抱住我的小腿,唉声求道:「嫂嫂,你一定有法子重新来过,你帮我改命吧,我还要上一世的好命!」
我垂眸看着脚下人,一脚将她踢开。
她前世的好命,是阿姐替她谋取,可她后来干了什么?!
我掌控了国公府,命人将老夫人与小姑子关了起来。
随后,我将傅淮的尸体,以及他通敌叛国的证据,统统呈到了新帝的面前。
旁人都以为我死定了,毕竟,我是傅淮的妻。
可鲜少有人知晓,我与新帝早就联盟。
新帝大肆褒赞我,「楚二,有你提供的消息,朕不仅顺利御极,还一举抓获了潜伏在京都城的蛮夷暗桩,你是朕的大功臣,你想要何赏赐?」
他一言至此,眸光炯亮,又添了一句,「任何要求,朕都可以答应你。朕在东宫时,除了一位太子妃,身边再无旁人。」
嗯……
他是想将我收入他的后宫?
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就是他所谓的赏赐么?
好似,无论是怎样的男子,他们都会天真且自信的认为,女子需要他们给予的浅薄爱意。
新帝在等着我的答复,他甚至有些急,一直在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我颔首,站直了身子,问道:「皇上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雅间见面时,我提出过的要求?」
我所图,并非帝王恩宠,也绝不是后宫的一个位置,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字——权。
新帝自然还记得,他脸色微变。显然,我想要的,与他想给的,不太一样。
我继续道:「皇上,不如将国公府赏给我吧。」
新帝蹙眉,「你要当女国公?」
我反问,「不行么?夫亡妻承,有何不可?」
按着本朝律法,以傅淮所犯之事,傅家满门都保不住,国公府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我索要一个「女国公」的头衔,无非是给自己铺路。
新帝怔愣了一瞬,旋即又摇头失笑,「楚二,不愧是你……」
最终,新帝同意了。
即便有朝臣反对,新帝也压了下去。
看得出来,新帝目前对我很感兴趣。我便要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为我所用。
男子无论好坏,皆是拿来用的。
30
国公府彻底改姓楚了。
我将阖府的下人都换了一遍。
老夫人叫嚣着,要将我浸猪笼。
我公事公办,将老夫人与小姑子交给了衙门,她二人是罪臣家眷,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至于我,此番立了大功,自是可以将功抵过。
坊间甚至传谣,说我是新帝安插在傅淮身边的细作。
更有甚者造谣,我是新帝的女人。
有话本先生杜撰了我与新帝之间的青梅竹马的感情。
一时间,我与新帝的风月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不用去调查,我也能猜出是谁的手笔。
父亲从前是太子一党,但我与年少时的新帝,着实不太熟悉。
新帝在利用流言蜚语,逼着我就范。
父亲与母亲已经结束游厉,他二人得知京城变故,颇为震惊。
不过,他二人很快就接受了我已是女国公的事实。
毕竟,从小到大这些年,我时常干出旁人无法想象之事。
父亲忧心忡忡,「本朝从未有过女国公,也不曾有过夫亡妻承的先例呀。为父听闻,两位御史大人,每日皆会上书弹劾你。」
我神色淡定,「总要有人开创先例。」
父亲哑然。
母亲倒是意味深长的笑了,「我儿能有什么错?我儿可是功臣。」
阿姐和温生也登门了。阿姐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她面容姣好,面颊有光,一看便知养得极好。温生一瞧见我,还是像老鼠见了猫。
阿姐与我私底下谈话,「二妹,你的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旁人还说,你迟早会入宫。女国公的头衔,只是皇上为了哄你欢心。」
「二妹,你与皇上之间……」
我摸了摸阿姐隆起的肚子,岔开话题,问道:「阿姐,你即将为人母,你可喜欢这感觉?」
阿姐脸上浮现岁月静好的笑意。
可我一旦换位思量,阿姐这样的安逸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了。
我并不介意外面的流言蜚语,而是专心打理国公府,又重新雇佣了护院和影卫。
所有下人皆由我自己亲自挑选,且仅听令我一人。
这一日,新帝设庆功宴,我也在应邀之列。
31
宫宴上,我的位置离着帝王很近。
新帝时不时看向我,而他身侧的皇后显然对我甚是警惕。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必定会入宫,成为新帝的嫔妃之一。
新帝自己也如此认为。
宴席过后,我被宫人领去了一座殿宇。
我饮了梨花白,醉酒微熏。
「夫人,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夫人……
是唤我么?
罢了,我知晓新帝今日的用意。
我并未拒绝。
沐浴之时,新帝来了。
他屏退了所有宫奴,当着我的面褪下了龙袍,隔着一层薄薄水汽,我在他眼中看见了骇人的情欲。
「楚二,别拒绝朕,可好?」
我若想拒绝,就不会被宫人领到此处。
不多时,水花四溅,新帝就像得偿所愿的孩子,甚是欢喜。
这一闹,便闹到了夜幕降临。
新帝命人点燃了烟花,他亲自牵着我的手,领着我踏上楼台赏烟花。
这一刻,一切繁花似锦皆在眼前,唾手可得。
新帝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情到深处,他欢喜道:「楚二,朕会封你为妃,有朕在,无人会说你的闲言碎语。」
他以为,坊间的传谣皆是替我入宫铺路。
果然,无论怎样的男子,都太过自以为是。
我抬手,指尖抵住了新帝的唇,狡黠的眨了眨眼,「皇上,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新帝一脸愉悦,当我呈上一份朝中老臣的贪墨罪证时,他被细节震惊到了。
就连那位三朝元老曾经花出去的嫖资,我也调查的一清二楚。
沈家给我的资源,让我有足够的银钱,在全国各地布下暗桩。
「皇上才刚登基不久,如今朝中百废待兴。想必,皇上也很想千秋万载。我想设立一处监督衙门,且仅需服从皇上调遣即可。这个衙门就叫纠察司,可监察百官,不受六部干涉,有先斩后奏之权。」
新帝还处于震惊中,我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违背良心道:「皇上,你答应过我的,会给我权力。我不求荣华富贵,只盼可以替皇上分忧解难。」
为让新帝尽快首肯,我贴近了他的身子,语气暧昧,道:「我能给皇上提供的东西,可远不止鱼水之欢。不过……皇上若想召见我,我也可以随时入宫。」
新帝动摇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更是好奇,「楚二,你为何与旁人不同?那些世家女子巴不得成为朕的嫔妃。」
我坦诚道:「大抵是因为我受不了太无聊的日子。也不喜欢与后宫的女子斗来斗去。我担心会将她们统统弄死了。」
我志不在虔恭中馈,更对争宠毫无兴趣。
新帝:「……」
32
纠察司设立后,我成了文武百官皆惧怕的对象。
再无人弹劾我这个女国公,就连两位话痨御史也闭上了嘴。
毕竟,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查不到的事。
不到半年时间,我便搜集到了朝臣大大小小的秘密。诸如,谁养了外室,谁家小妾爬墙了……
帝王还是时不时宣见我。
他容貌俊朗,身段也极好,我倒是不介意与他偶尔私会。
这一日,我与皇帝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帝王忽然从背后抱住我,阻止我继续穿衣,他附耳低语,嗓音还带着明显的喑哑,「今晚就别出宫了,可好?朕听闻,两位御史如今见了你就绕道走,你手里又拿捏了什么把柄?」
皇帝也好奇心甚重。
他总爱打听朝臣的私密。
我斜睨了他一眼,将帝王的手推开,然后慢条斯理穿衣, 大有穿上裤子不认账的架势。
我道:「也没什么大秘密……无非是张御史的长子不能生育,他的次子一人肩挑两房。罗御史对身边的贴身小厮甚是关照。」
帝王兴致勃勃,「说!接着说!朕竟不知,朝中大臣私底下的日子,如此精彩。」
我看了一眼案台上的沙漏,拒绝道:「皇上, 臣今日还有要事, 下回再与你分享趣事。」
帝王意犹未尽,可他了解我,也知后宫困不住我的心。
睡完皇帝, 我拍拍屁股走人了。
一上马车,翠娘就将一碗汤药递给我,「主子,助孕汤,趁热喝了。」
是了,我需要一个孩子。
我与帝王之间的关系, 是君臣,亦是情人。
但这二者皆不靠谱。
我还需要更深一步的血缘牵绊。
届时, 即便帝王变心后, 欲要将我拉下台, 我手里也有王牌与他抗衡。
反正人人皆知, 我与皇上之间不清不楚,我的孩子必定是帝王血脉。
就算日后要造反, 我的儿子也是名正言顺……
33 番外:前世
爹娘与阿姐的仇已经报了, 可我依旧开心不起来。
温家念及我失去至亲,皆对我百般呵护。
温生是个榆木疙瘩, 他脑子里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大道理。
譬如, 做人要谦逊有礼、勤俭持家、和邻友好……
这还不算什么, 他一惯喜欢附庸风雅。每逢飘雪之日,必定会拉着我去观雪, 再吹上片刻的西北风,这之后他就开始诗性大发, 非要作诗几首才肯罢休。
温生会呵护家中饲养的每一只宠物, 他从不吃兔兔, 也告诫我,「兔儿如此可爱, 岂能食用?」
我二话不说, 趁着他不注意, 就将兔子烤了。
温生总喜欢对我讲大道理, 每每他开口, 我只觉得有个和尚在我耳旁念经, 令我烦不胜烦。
内宅无妾室,婆母仁厚,温生虽不思进取, 但也并非堕落之人, 每月俸禄尽数上交。
我是旁人口中的有福之人。
可饶是如此, 我还是郁郁而终了。
临死之前,我在想,倘若重来一次, 我一定不能让阿姐嫁去国公府,我也必定不能再与温生共度一生了。
阿姐香消玉殒,而我又何尝不是虚度了一生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