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不受宠，于是我被送进了宫。
她自视清高，对皇上一向冷淡。
我却笑脸盈盈，努力讨皇上欢心，为家族谋取前程。
「哗众取宠、毫无气节。」
皇上封我为贵妃时，她如此讽刺道。
在我用笑脸和谄媚编织的羽翼下，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可后来，我被人陷害打入冷宫。
她竟拍手称快:「本宫就知道她是个毒妇，这下遭报应了吧！」
我气急攻心，一口气再也没上来。
再睁眼，却回到了刚入宫的这天。
这一次，我要嫡姐看着我岁月静好。
1
嫡姐不受宠，入宫三年，仍只是个小小的贵人。
家族眼见她靠不住，于是送我进了宫。
「秀姐，我是玉珠。」
倚梅轩内，嫡姐身着宫装坐于上首。
我俯下身，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但她却不领情，缓缓踱步到我面前，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闷笑:
「莲姨娘生的庶女也这般大了。」
扑哧――
嫡姐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宫女们都忍不住窃笑出声。
「不可顽皮。」
嫡姐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她们一句，眼神中却无半分愠怒。
「不及秀姐你年老色衰。」
我没有像前世那般忍气吞声，而是抬起头，粲然一笑。
周围的窃笑声骤然消失，伴随着隐隐的惊呼，和嫡姐霎时间阴沉下来的脸。
「年老色衰？」
「小贱人，你竟敢说我年老色衰？」
嫡姐咬着牙，抬手便要给我一巴掌。
还好我早有准备，侧身躲过。
「还敢躲！」嫡姐怒极，对着呆立在旁的夫人就是一顿咆哮:
「送回去！我不要她！」
2
「这可不行啊，秀慧！」
夫人的神情一变，眉头紧锁道:「府中尚未婚配、又值妙龄的小姐，也就贞慧了。」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锵然一声，嫡姐手中的茶盏砸在了地上。
「你以为自己被送进宫，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冷笑一声:「告诉你，有我在，你做梦！」
「……」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唇角却在阴影中缓缓上扬，勾出了一抹弧度。
有你在，又如何？
是谁做梦，还不一定呢。
要知道上一世，嫡姐入宫十年，也不过是个秀嫔。
但我可是实打实地封了贵妃，就凭借着那些她看不上的笑脸、谄媚。
身居高位后，我一刻未曾忘记自己的使命――为家族谋取前程，为嫡姐提供庇护。
在我的羽翼下，梁秀慧见不到任何明枪暗箭，所以才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好到在我被人陷害打入冷宫时，还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
「本宫就知道她是个毒妇，这下遭报应了吧！」
呵呵，报应。
我抬起头，看着嫡姐那张高高在上、傲慢冷漠的脸，嘴角不禁勾出一丝冷笑，又被我压了下去。
只起身行礼，恭顺道:
「贞慧知错了，日后会好好辅佐秀姐的。」
3
次日，我被安排侍寝。
嫡姐听闻消息后，急匆匆地赶来了我的寝宫――正撞上我收拾红肚兜。
她怒不可抑:「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矜持，女戒你都读狗肚子去了吗？」
「……」我一言不发，只将肚兜往身后藏了藏。
然后就听嫡姐笑道:「哦，忘了。」
「你一介庶女，也没资格进私塾。」
没，资，格。
这三个字，她咬字极为清晰。
我心中淌过一阵酸楚，不禁咬紧了牙关。
「总之，不准你穿这伤风败俗之物侍寝。」
嫡姐冷冷地一挥手:「翠冬，给我剪了它！」
「是！」
伴随着咔擦几声，那条鸳鸯戏水的红肚兜，直接裂成了碎布。
嫡姐再次走到我面前，一抬下巴:「侍奉皇上，你需给我明白:不准与他对视，不准开口说话，更不准献媚取怜，懂了吗？」
「懂了，谨遵秀贵人教诲。」
我乖巧应道，嫡姐又端详了我好一阵，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等她一走，我立马又从衣柜底翻出了一件新的。
剪呗，一件有什么大不了。
就这伤风败俗款式的肚兜，我还有整整一箱呢。
侍寝的第二天，我被封为贞嫔，比嫡姐还高一级。
家里寄来贺信，言语间满是欢欣喜悦之色。
嫡姐却大发脾气，直言要送我回去。
「你定是不听我的，用了那等勾人手段！」
她一边指着我，一边愤愤道:「刚入宫就如此不安分，日后还不知多狐媚！有你真是我梁氏家门不幸！」
「嫡姐此言差矣，身为皇上的嫔妃，不讨他欢心，我们又哪来的前程呢？」
「况且皇上是我们的夫君，不和自己的夫君亲近，还和谁亲近呢？」
我轻轻一笑，意有所指道:「难道和那些翰林院的风流才子们吗……」
「姨娘生的庶女，也敢顶撞我！」
被我戳中了隐秘的心思，嫡姐瞬间恼羞成怒。
她也顾不上清高的人设了，直接命令侍女:「
翠冬，打烂她的嘴！」
可梁秀慧忘了，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不是梁家，而是皇宫。
在皇宫中以下犯上，是大不敬。
所以翠冬的巴掌刚抬起，就被我的嬷嬷打了下去。
「秀贵人，我家小主是嫔，你怎敢动手？」
「嫔又如何，我是她嫡姐。」
嫡姐挑了挑眉，不屑一顾道:「我要打她，谁敢拦着？」
话音刚落，她也不找翠冬了。
直接亲自动手，冲着我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嫡姐万万没想到，我非但没躲，而且还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竟敢打我！」
她睁大了眼，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我收回手，看着她红肿的脸，温和道:「抱歉，手滑了。」
4
噗嗤一声，我的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来人头戴凤冠高髻，腰缀七宝暖玉，高鼻雪肤，秋波流慧。
――竟然是我前世的宿敌，皇后。
……
一见皇后，嫡姐立刻恢复了清高模样。
只咬着唇，握着拳，做倔强状。
我眼都没抬，直接一个恶人先告状:
「臣妾不是有意要打秀贵人，只是手突然滑了一下……臣妾知错了。」
但我没想到，皇后竟然没有半分怪罪我:
「本宫都看见了，是秀贵人以下犯上。」
「宫中最讲究的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皇后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夸奖道:「你做的很好。」
而另一头，嫡姐愣神片刻后，愈发怒火中烧。
「下贱！」
她狠狠地瞪着我，小声道。
不料，恰巧被皇后听了个正着。
「来人，掌嘴。」
皇后皱着眉，端详着嫡姐:「梁秀慧，你也是名门出身，怎出口便是这等污言秽语？」
「况且，贞嫔只是侍奉皇上，何来的下贱之说？」
「难道在你看来，所有侍奉皇上的人都下贱？」
在嫡姐越发苍白的脸色中，皇后质问道:「那么你自己呢，下不下贱？」
「臣妾……」
嫡姐额上冒出涔涔冷汗，眼神不住地往四处转。
终于，她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拔高了音量:
「皇上，皇上您为臣妾做主啊！」
5
「在此喧哗，所为何事？」
皇上坐在步辇上，从大氅中伸出了一只修长纤细、白得通透的手，接过了旁边太监递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这次不等我开口，嫡姐立马哭哭啼啼地说出了事情的全经过。
「皇上，请您重重惩戒梁贞慧！」
「她狐媚惑主、包藏祸心，不堪为嫔！」
「哦？」
皇上慵懒地靠在座椅上，弯了弯嘴角:「依你所言，是要朕降了贞嫔的位分？」
「不光要降位分，还要贬为庶人，逐出宫去！」
嫡姐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清高傲慢的模样:「如此一来，宫中其他妃子才不会争相模仿，坏了规矩。」
「好，那就罚你贬为庶人，逐出宫去罢！」
皇上睁开了眼，一双浓黑却剔透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嫡姐。
嫡姐的瞳孔骤然缩紧，「陛下，您……您说什么？」
她顿了顿，继而诧异地挺直了脊背:「臣妾何错之有？」
「这三年来，臣妾一直恪守本分，苦苦等待着您的临幸！您竟如此对我？」
「……」皇上神色冷淡，眼底带了丝厌烦之色。
他用眼神示意我上步辇，然后再也没看嫡姐一眼。
「姐姐，机会……可不是等来的哦~」
路过嫡姐身旁时，我笑吟吟地在她耳边低语道。
6
家里寄来了一封又一封的信，让我为嫡姐求情。
「哪怕是拼上你这条命，也要让秀慧留下来！」
看着信上加粗的浓墨重彩，我冷冷一笑: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寒意在心底蔓延。
我感觉整个人像是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湖里，水压挤着我的肺，让我难以呼吸。
这就是我倾尽全力守护的家族。
这就是我自以为是的:「家」。
「好，我会帮秀姐。」
看着一脸倨傲、坐于上首的夫人，我莞尔一笑:「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夫人脸色稍有缓和，望向我的目光却仍是不屑。
直到我说:「我要你不做夫人，让我的母亲做夫人。」
夫人:？？？
「这怎么行！你这大逆不道的孽女！」
她怒喝一声，双颧泛着隐隐的惨红色，眉目间满是愤然。
可我只是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不行吗？那我也不行。」
7
夫人还是妥协了。
我成了嫡女，但宫中无人在乎。
毕竟无论嫡女庶女，进宫后都只有一个身份:皇上的女人。
可梁秀慧不懂。
「贱人！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骗父亲把我娘贬为了妾？」
看着她愤恨不已的脸，我轻笑一声:「秀姐，你不如问问你娘使了什么手段，把你留在了这宫中？」
……
说罢，我侧身望了嬷嬷一眼。
她会意地倒了一杯凉茶，又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我。
「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梁家。」
「在皇宫里，还把自己当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可是要吃苦头的。」
在梁秀慧快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中，我将茶泼在了她头上，笑得温婉。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此事过后，梁秀慧竟然性情大变。
一夜之间，她学会了低头，开始变得柔顺……甚至还讨好皇后，请她安排自己侍寝。
「皇上雨露均沾，迟早会轮到你。」
面对梁秀慧难得的殷勤，皇后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梁秀慧在皇后这碰了软钉子，只好转移视线，将目光锁定了皇上。
是夜，月上中天。
又圆又大，洒下莹白色的光辉，给一切仿佛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梁秀慧身着一袭轻薄纱衣，在皇上的步辇所经之处起舞。
纱衣过于透明，甚至清楚地显露出了里面的红肚兜――正是她曾经最瞧不上眼的那种。
「看呐，皇上。」
我靠在皇上怀中，娇声笑道:「秀贵人今夜真是舞姿曼妙、楚楚动人。」
可皇上瞥了梁秀慧一眼，只说了四个字:「伤风败俗。」
「皇上，臣妾冷……」
梁秀慧纱衣半解、泪眼朦胧地跪在地上，语气好不可怜。
「从前是臣妾错了，今后臣妾一定会尽心侍奉皇上，请皇上再给臣妾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梁秀慧把目光对向了我:「贞嫔！你我乃是姐妹，自幼感情就好，你一定愿意与我一同侍奉皇上吧？」
噗嗤一声，我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金枝玉叶，现在还以为自己略施一点苦肉计就能让所有人都心软。
那就等着瞧吧，看看这泼天的富贵你到底接不接得住。
我搂着皇上的胳膊，漫不经心地笑道:「秀姐既然有这个心，那皇上不妨成全了她，也是一桩美事。」
「多谢贞嫔！」
梁秀慧一听，直接就要爬上辇车，生怕自己晚一步就上不来了。
但最终……她还是没能上来。
因为皇上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让太监们将她架了下去。
「轮不到你来谢。」
皇上冷淡地瞥了梁秀慧一眼，又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想将我整个人都看得彻彻底底。
「看来是朕太纵容你了，贞嫔。」
「你凭什么以为，朕会愿意？」
8
自那日起，我的专宠到了头。
皇上再也不曾翻我的牌子，连后宫也来得甚少。
皇后急坏了，她带着大量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来到我宫中，劝我和皇上复合。
但任凭她如何劝说，我只是摇头:「花无百日红，皇上腻了臣妾，臣妾也不必再自讨没趣。」
说罢，我亲自倒了一杯清茶，递给皇后:
「劳烦娘娘费心了，是贞慧无用。」
皇后接过茶盏，长叹了一口气，突然问我:「贞嫔，你可是爱上了皇上？」
我一愣，脸颊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却又听皇后继续问道:「贞嫔，你可知为何你初来乍到，我便为你开罪了慧贵人？」
「为何？」
「因为本宫欣赏你。」
皇后握住我的手，纠结了一番，方低声道:
「你头脑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懂得去争取。」
「权势、地位、身份……在这深宫之中，你都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争取。」
「但只有一样，是宫中人人都想要，却又人人都得不到的。」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皇后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饱含悲悯与怜惜。
「皇上的爱。」
我将茶盏的杯沿凑到唇边。
杯子很凉，茶也很凉。
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在发凉。
不然也不至于听到皇后说:「没错」的时候，会那么难过了。
9
我爱皇上吗？
爱的。
毕竟他是这个世上，给我最多回应的人。
只要对他笑一笑，他虽然还是冷着脸，但嘴角会往上扬一扬。
只要为他穿件红肚兜，他虽然还是皱着眉，但耳根会红透整片。
只要跟他说句甜言蜜语，他虽然还是假装不屑，但赏赐会马不停蹄地送上门。
但爱又如何呢？
后宫佳丽三千，皇上给过我的温柔，也肯定给过别的妃子。
爱不重要，在宫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我不光只要活着，还想活得漂亮。
10
次日，我梳妆打扮，盛装去见了皇上。
看到身着一袭牡丹如意纹的暗紫金裙袍、头戴赤莲叠珠金步摇的我，皇上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怎穿得这般少？」
「陛下，臣妾错了。」
趁着皇上给我披烟灰色水貂毛披肩的时候，我低下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状。
果不其然，皇上的眼神马上软了，但语气还是凶巴巴的:「错在哪儿了？」
「臣妾不该和姐姐一同侍奉皇上，伤风败俗、贻笑大方。」
「只是如此吗？」
皇上定定地看着我，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模样。
不是如此，又是如何呢？
我疑惑地抬起了头，只听得皇上叹息一声，接着问:「那你日后当如何？」
「再不与秀贵人一同侍奉皇上，再不犯乱伦之错，只和宫中无血缘关系的姐妹们一起……」
「你！」
皇上听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勃然大怒:
「出去！」
怎么了？
我愣在原地，身上的水貂毛披肩都往下滑了一半。
而另一头的皇上，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中带着一丝颤抖，又被他压了下去。
然后，他手臂后撤，甩开了我的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给我回去禁足，面壁思过！」
「没有三天不准来找我！」
11
在我禁足期间，宫中传来了皇上宠幸梁秀慧的消息。
不但如此，次日梁秀慧还被封为秀嫔，与我平级。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好冷。
身体似乎被破开一个大洞，冷风灌进来，冷得彻骨。
果然，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皇上并不爱我。
「别以为你抢了我的嫡女身份，就是真正的梁家大小姐了。」
刚当上嫔，梁秀慧就春风得意地来到了我宫中。
她拿起一盏热茶，劈头盖脸就往我身旁的嬷嬷头上泼。
嬷嬷烫得脸皮红肿，却始终一声不吭，只护在我身前，生生承受了这一切，还示意自己没关系。
「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属于我的，全部都夺回来！」
梁秀慧撒完了气，挑衅地冲我一笑，眉眼中满是得意。
我握紧了拳头，笑道:「那就等秀姐的好消息了。」
12
禁足结束后，我去找了皇上。
他冷着脸，任凭我百般引诱，也始终不为所动。
只是歪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胳膊搭在扶手上，大氅披散开来，颇为闲适慵懒。
因为身份极尊贵，容貌又冷淡，他垂眼看向旁人时，倨傲冰冷。
却莫名有种罂粟般的吸引力，让人一旦看见，既生畏惧，又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看着这样的他，我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心头愈发酸涩难忍。
脚下一个不查，就踩了空去。
幸好皇上及时揽住了我:「哭了？」
他见我两眼通红，不禁伸出冰凉的指尖，抚去我眼角泪痕，语气却还是不善:「这次知道错在哪里没有？」
「知道了。」
我闭上眼，咬了咬唇，低声道:「臣妾不该把皇上让给别人的。」
「皇上宠幸姐姐，臣妾心里好嫉妒。」
说罢，我微微抬头，端详着皇上的表情。
果不其然，他的眼神一下子就缓和了。
「倒也不是这样。」
「朕只是……算了，叫御医来。」
「你刚刚摔痛了吧？」
13
我再次获宠，还被封为了贞妃。
正月门将出，眼看着天气暖和了起来，御花园的小路上积雪化得到处都一片泥泞，柳树尖尖也有些微妙地发着鹅黄。
但我环顾四周，发现腊梅早就谢了，红梅白梅正开到盛极转衰的时候，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花和偶尔散碎零落的花瓣。
还有……曾经张牙舞爪，如今面色发青的梁秀慧。
「秀姐这般急匆匆，是要去哪里啊？」
和我目光对上的瞬间，梁秀慧掉头就走，背影还有几分踉跄。
但我命人拦住了她，笑吟吟地问:「御花园的梅花不好看吗？」
「别指望我给你行礼！」
梁秀慧目光不善地抬起头，眼神颇有几分凶狠之色:「风水轮流转，以后咱们谁位分高，还不一定呢！」
「好，我等着姐姐的好消息。」
我莞尔一笑，朝着嬷嬷点头示意:「但现在……」
「以下犯上，给我掌嘴。」
「啊――你敢打我！」
御花园内，回荡着梁秀慧的哀嚎与怒骂声:「贱婢，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没有将梁秀慧的话放在心上。
但一月后，宫中却传来了慧嫔有喜的消息。
算一算日子，她正是在皇上罚我禁足时怀上的。
这叫我如鲠在喉，夜里与皇上亲近时，都时常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可是腹痛？」
皇上一边关切地问道，一边温柔地替我揉着小腹。
「没事。」我拿开了皇上的手，往后一躲。
他的表情顿时一僵，沉默了许久后，才下令:「请太医。」
14
「回禀陛下，贞妃娘娘只是胃胀气，并无其他不适。」
「既是如此，你便好好为贞妃调理，退下吧。」
皇上说罢，转头又看向我:「一点小毛病，你且安心。」
「恩。」我点点头，枕在皇上怀中，片刻后就进入了梦乡。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今晚发生的一切，竟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梁秀慧听说此事后，更得意了。
她讽刺我是假孕争宠，并日复一日地来我宫中，在众人面前嘲笑我自不量力――纵使宠冠后宫，也难堪大用。
不像她，一击就中，马上就要为皇上诞下太子。
看着她耀武扬威的嘴脸，我只觉得又可怜又好笑:想母凭子贵，做什么春秋白日梦呢？
皇后母仪天下，纵使无所出，也轮不到你的孩子做太子。
况且，生男生女还尚未可知呢，竟也敢如此张扬，就不怕日后打脸？
「贞妃，你宫中的熏香太浓烈了，熏得本宫头晕。」
「贞妃，你额上的花钿太艳丽了，刺得本宫眼疼。」
「贞妃，你身边的嬷嬷看着太老了，看得本宫腹中的小太子都……」
「闭嘴！」
听到这里，我终于忍无可忍。
梁秀慧找别的茬我都不在乎，但要动我身边的人，那绝对不行！
「啊，我的肚子――」
仿佛就等我这句话一般，梁秀慧突然倒在了地上，嘴里大声喊着:「来人啊，救命啊，贞妃要谋害皇嗣啦！」
15
「够了！慧嫔，你未免太过得罪进尺。」
皇后在暗处看戏许久，这一刻也终于忍无可忍。
她冷着脸向我们走近，姿势端正优雅，气势极盛，仿若凤凰盘于梧桐之上，睥睨众人。
「一只生不出蛋的母鸡，也敢如此装腔作势。」
肚子里的龙胎除了给梁秀慧自信，更是直接大幅降低了她的智商。
看着她那副倨傲不凡、狂妄自大的模样，我都捏了一把冷汗。
「来人，掌嘴！」
皇后大怒，也不管梁秀慧怀有身孕，直接就叫嬷嬷上前给她来了三个大嘴巴子。
啪，啪，啪――
三个巴掌下去，梁秀慧的眼神都清澈了。
她一手捧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捂着肚子，不去看责罚她的皇后，而是突然向我冲了过
来。
「救命啊！贞妃要害我――」
「臣妾与贞妃一同长大，她从小就嫉妒我，如今见我怀了皇嗣，她更是变本加厉！」
梁秀慧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请您明察啊，皇上！」
「就算是为了臣妾肚子里的孩子……」
「无理取闹。」
皇上冷冷地说道，摆了摆手:「来人，扶慧嫔回宫休息。」
「皇上！您莫要被这妖女蒙蔽了！她乃苗疆巫女，精通巫蛊之术啊！」
梁秀慧剧烈地挣扎着，口中还大声嚷嚷道:「
不信，您就让太监们去搜她的寝宫，定有所获！」
……
沉默过后，皇上的眼神愈发冷淡:「你真是疯了，来人――」
「等等，陛下，让她搜。」
我走到梁秀慧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清者自清，臣妾没有做过，不惧。」
蠢货，为了陷害我，竟然连这种事都敢编！
也罢，就让皇上彻底看清你的嘴脸吧。
这次若是一无所获，那即便你诞下皇嗣，皇上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了。
我漫不经心地想到，下一刻，搜查的宫人中却突然传来了尖叫:「啊――」
16
「那是什么？」
周围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我定睛一看，宫女丢在地上的竟然是个浑身扎满银针的人偶。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上辈子，我也曾被它所害。
那时候我认定是皇后做的，因为看不惯我受宠。
却没想到，原来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这不是臣妾之物，为何会出现在臣妾宫中？」
我跪了下去，脊背挺得笔直:「陛下，有人要陷害臣妾，请您明察！」
「自然，朕信你。」皇上颔首:「来人――」
「娘娘，这就是您亲手制作的人偶，为何不承认？」
却在这时，我的宫女春桃站了出来:「您夜夜往它身上扎针，诅咒皇后落水、秀贵人落胎，奴婢见了实在是害怕……」
「陛下，您听见了吗？春桃都招了！」
梁秀慧眼前一亮，兴奋道:「她从六岁起就跟着梁贞慧，梁贞慧的底细她都一清二楚，定不会错！」
「为什么背叛我？」
我缓缓走向春桃，抬起了她的下巴。
……
「说不出来？嬷嬷，给我打到她说出来为止！」
啪，啪，啪――
三个巴掌下去，春桃的眼神也清澈了。
「是老爷和夫人要我这么做的，如果我不做，他们就要发卖我的家人……二小姐，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呵呵，原来是他们。
得知真相后，我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似有惊涛骇浪。
一边享受着我的好处，一边又想除掉我给嫡姐让位。
好算盘啊！
「没错，这人偶是臣妾做的。」
我再次跪下，对皇上说:「但臣妾并非主谋，而是受父亲指使。」
「他要臣妾勾引皇上、搅得后宫不得安宁……如今臣妾良心发现，就此揭发他的罪行，还请皇上重重责罚！」
17
一刻钟后，父亲被押进了宫。
他似乎刚从哪个姨娘的床上下来，领口还印着胭脂水粉。
睁着一双浑浊的眼茫然地环顾四周后，他吓得面色苍白:「不知皇上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皇上瞥了他一眼，寒声问:「梁贵，你可知罪？」
……
在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后，父亲破口大骂:
「孽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了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
「爹，您还是省点力气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秽乱宫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待会我们就要上黄泉路啦。」
「啊――孽女！」
父亲怒喝一声，而后跪下不断地磕着头:「皇上，皇上您听我解释！臣向来本分、从未做过那些事啊！」
「况且，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巫蛊人偶，只是玩具罢了。」
「臣让春桃带这个进宫给贞妃，是为了让她送礼给慧嫔，修复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绝非贞妃所说的那样啊！」
「可秀姐说，这个玩具让她腹痛难忍，皇嗣都保不住了耶？」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打断了父亲的自白。
然后就见他猛地冲向另一头:「梁秀慧，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啪的一声，父亲对着梁秀慧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乱说的，我乱说的，爹别打我！啊――」
伴随着梁秀慧的尖叫声，有一个棉花垫子从她的衣裳中掉了出来。
「原来，你才是是假孕啊~」
我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
18
梁秀慧假孕争宠，被贬入辛者库做浣衣女，其父母一同问责，被流放至宁古塔。
至于我，则被禁足三天，不得出宫门半步。
「啊，嗯――」
床幔之中，红浪翻滚。
拼花的檀香木大床被晃得吱呀直响，像是下一秒就要散了架。
床脚不断磕在墙面上，磕得墙灰都快要落了下来。
「皇上……」我抱着男人的脖颈:「梁秀慧侍寝那夜，您也如此凶猛吗？」
「朕若是说，从未碰过她，你会不会觉得意外？」
皇上就着我的手擦了把额上的汗，笑着反问。
「陛下又逗臣妾了。」
我嗔怪道，然后就听皇上说:「她太端着，朕不喜，是以自她进宫起，便未曾行过周公之礼。」
「她侍寝那夜也是如此。」
「但她似乎以为，只要男女睡在一张床上，就能怀上身孕。」
「你说，好不好笑？」
「……呃。」我愣住了。
「你们梁家还真是极端，一个什么都敢教，另一个什么都不教。」
皇上一边吻着我的头发，一边继续道:「你入宫第一晚侍寝，就大胆火辣，毫不扭捏。」
「至于梁秀慧……她也是奇葩。」
「入宫第一晚侍寝，就与朕说，她为了做我的妃子，拒绝了翰林院一众学子的追求，损失惨重，让我封她做皇后。」
「……呃。」我再次愣住。
「朕觉得她恐怕是困了。」
「就让她去走廊上，清醒了一个晚上。」
19
「但你不生气吗？」皇上紧接着问。
我疑惑:「生什么气？」
「朕升她的位分，还任由她借假孕的势欺负你……」
原来是这个气，我舒展了眉头:「不生气啊，毕竟臣妾是皇上的妃子，要以大局为重。」
「况且，梁秀慧也得到了惩罚，贬入辛者库做浣衣女，对从小锦衣玉食的她来说够惨了。」
「惨的是朕。」
皇上叹息一声，再次压了下来。
「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是白费功夫。」
皇上……难道也爱我？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雀跃了起来，就像有千万只蝴蝶同时在胸膛振翅欲飞。
但高兴没多久，脑中又想起了皇后的告诫:
「做个聪明人，别奢求皇上的爱。」
心慢慢地就凉了下去，我告诉自己:别自作多情。
接下来的日子，后宫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皇后协理六宫，我做宠妃。
直到我怀孕后，陛下封了我做皇贵妃。
皇后竟然一反与世无争的常态，对我下了手。
所幸我经过一系列事后，加强戒备，才躲过了麝香的毒害。
「为什么？」
看着被软禁的皇后，我不敢置信地问。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嫉妒啊。」
皇后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
「在这紫禁城中，没人能得到皇上的爱，但为什么你可以？」
「我本来都已经放下了，安慰自己皇上就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但为什么他爱上了你呢？」
「只是假象而已，皇上并不爱我。」
我拼命摇头:「你想想……我没身份、又没脑子，能看的只有这张脸。」
「别炫耀了，我听得耳朵疼。」
皇后闭上眼睛，还捂住了耳朵:「谋害皇嗣是大罪，我愿意死，别连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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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皇后求了情。
又因皇上念及多年的情分, 于是只把皇后降为妃子，打入冷宫。
皇后被打入冷宫后, 我突然成了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 被迫协理六宫。
但可惜我当了两辈子宠妃，这方面毫无天赋，只好天天往冷宫跑, 请皇后帮忙。
一来二去的，皇后终于被我惹毛了:「你怎么这么笨啊！」
「亏我当初还欣赏你, 真是看走眼了！」
「你教教我嘛~」我软着嗓子，缠着她的胳膊撒娇。
「当真不怨恨我害你的孩子？」
皇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加重语气问。
我摇摇头:「不恨。」
皇后的品行, 我最清楚了。
前世我为了争宠, 处处针对她, 她还是对我宽容忍让, 没半点拿乔。
今生第一个对我示好、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为我出头的人，也是她。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知错就改就好了。」
「而且你这么聪明，我才舍不得你有事呢。」
听完我的话后, 皇后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淡淡道:
「知道了, 你跟皇上说一声，这冷宫我不待了。」
「我来你身边，做个女官得了。」
21
让皇后做女官, 也太委屈她了。
因此我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一字未提。
但皇后却认死理, 从冷宫出来后，就以我的女官身份自居。
八个月后，我的孩子呱呱落地。
皇后竟然来到我的产房中, 当着众人的面灌下了一碗藏红花。
「以后，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望着襁褓中粉红色的婴儿, 笑得温和:
「你小子，得给我养老啊。」
哇, 哇――
婴儿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像是无声的回应。
一晃多年过去, 婴儿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
但他的眼神就像他父皇一样差劲, 在一众出身尊贵的大家闺秀里面, 独独选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
「皇后只有一个，选了就不能改。」
我严肃道，炎儿闻言弯了眼睛:「当然了, 朕就喜欢她。」
我表示不赞同:「你想清楚了，她出身卑微, 对你没有任何助力！」
「只要朕喜欢, 管什么嫡庶尊卑呢！」
「没助力朕就自己努力！男子汉大丈夫的，本就不该靠女人！」
看着炎儿神采飞扬的表情，我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多年前, 我曾问过先皇:
「为什么放着尊贵的皇后、娇贵的嫡姐不爱，偏偏爱上我呢？」
「只要朕中意你，还管什么嫡庶尊卑。」
……
先皇已经逝世十年了。
我好想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