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高贵的未婚夫沦为了阶下囚。
他被打聋了一只耳朵,丢在街头售卖。
我蹲在他面前,小声说:「我这个时候来退婚,你不会觉得我是落井下石吧?」
苍天可鉴!
我昨日来的时候,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呢!
怎么一夜之间,成了罪奴呢?
他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我。
背后传来叫嚷声:「还买不买啊!不买让我们相看一下!」
全京城的老鸨都等着相看呢。
把他买回去,就是摇钱树。
「看她这穷酸样儿,肯定买不起。」
我一听这话就怒了:「看不起谁呢!这人我买了!」
1
我差点就给老板跪下了!
我耗尽家财,东拼西凑,还是差了五两银子。
老板翻着白眼儿说:「没钱充什么大尾巴狼呢!」
我也没想到谢允居然那么贵啊!
早知道我就不争那口气了!
被人骂几句穷怎么了,总比真的穷好。
「老板,你不如再等等,也许还有什么达官贵人会来买他呢?」我犹豫着。
这些钱都是我这些年抠抠搜搜攒下来的,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花了。
老板嗤笑一声,摇头叹道:「镇南王府犯的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官府把世子丢在罪奴集市贩卖,就是故意要折磨他,逼他去死。啧,还达官贵人呢,街边的叫花子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
我扭头看过去。
谢允衣衫褴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神情沉静又冷漠。
他任由别人对他品头论足,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老鸨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仔细地相看谢允了。
甚至有人上手去摸他的脸。
老板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还买不买了?」
我闭着眼睛,咬着牙把银票递了出去。
买了谢允以后,我把奴契给了他。
「走走走,别再让我看见你。」我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心痛啊!
我本来想到王府退了婚以后,再打打秋风。
没想到一文钱没弄到,还破财了!
花了钱,退了婚,我俩就该一拍两散了。
可谢允没走,他反而缠上我了。
他轻声说:「你得护着我。」
我吼道:「我凭什么啊!」
谢允平静地说道:「我有钱。」
我沉默了一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刚刚说话太大声了,有没有吓到你啊。你别介意啊,我这人嗓门一向比较大。」
2
我真是见识了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府都倒台了!可是谢允照样有钱花啊。
我恨这些有钱人!
谢允开了一间天字号上房,还要了热水,沐浴更衣。
我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他随手就丢给我五两银子的赏钱。
可是这货防着我呢!
他说手上只有一些小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上我赎买他的银子。
有钱享受?没钱还债!
成,欠钱的是大爷。
他坐在窗边,对着烛火长久地沉默着。
我寻思着,他可别想不开寻短见了。
谢允要是死了,我这债可就成了一笔烂账。
我得安慰安慰他啊。
「这天下乱了这么久,今天死个皇子,明天死个侯爷的。轮到你家,也不稀奇。
「你别伤心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些个什么贵妇、小姐的不是都钟情你吗?
「回头你蛊惑她们,然后卧薪尝胆,报仇雪恨!」
我一共没有读过几天书,真的是绞尽脑汁地在安慰他了!
我说到这里,谢允终于有了反应。
他聋了一只耳朵,可能听不清,眉头微微皱起。
我贴心地凑近了,继续说。
「你想啊,还好你只是聋了耳朵。」
我放慢语速,继续说道:「若是他们打断了你的双手,你如厕都得别人帮你擦屁股,多惨啊。要是断了腿呢,撒个尿都得别人抱着你,也很惨。」
谢允肯定听进去了!
他的胸口起伏了一下,眼睛都有了点活泛气儿。
谢允问我:「当初你祖父到底是怎么说服我祖父,定下婚约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我爷爷怎么就非要定下这婚事呢!你这人除了一张好脸,哪里配得上我啊?现在聋了一只耳朵,更配不上我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来京城,本也是跟你退婚的,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儿。」
谢允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嗓音冷冰冰地说道:「你送我去青州,然后咱们一拍两散。」
我搓搓手,矜持地说道:「青州可是路途遥远啊,没有两三个月,到不了。」
谢允轻嗤一声:「到了青州,欠你的钱,十倍奉还。」
我立马挺胸抬头,笑容满面地说道:「别说是去青州了,就是去黄州、绿洲、红州我都送你!钱不钱的,都不是事儿,谁让你是我未婚夫呢。」
谢允听了,砸给我一粒银锭子。
「有事儿您吩咐。」我捧着银子笑嘻嘻地说道。
谢允只说了两个字:「闭嘴。」
3
谢允花了十两银子,买我闭嘴。
到了饭点儿,我往谢允的方向砸了一块石头。
谢允睁开眼睛看我。
「吃饭。」
我挑起火堆里的番薯。
黯淡的夜色中,火花四溅。
番薯随着火星子朝着谢允飞过去。
我飞快地从身边摸出一支箭。
一切就发生在须臾之间。
我听到箭没入肉体的声音。
扑通一声。
一具尸体砸到了谢允身边。
血溅了他一脸。
一袭青衣的谢允站在夜色里,如玉般俊美的脸上沾染着血迹。
他真像是一株染血的曼陀沙华成了精。
我一时间没忍住,朝他吹了个口哨。
谢允拿出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掉脸上的血。
我走过去拔出我的箭,又看了看那具尸体。
「这单生意不好做啊。」我自言自语着,「这是江湖老手啊,蛰伏在树上半个时辰,就为了给你致命一击。这才出发三天,就遇上这种事儿了,咱们还能顺利到青州吗?」
谢允把染血的手帕丢进火堆,镇定地说道:「我加钱。」
4
我上了大当啦!
谢允藏的那点钱,早花完了!
我俩被赶出客栈的时候,我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没钱还要上房!我呸!」
小二往门口泼了一盆脏水。
谢允耳根都红透了,抿着嘴一声不吭。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琢磨着,要是这会儿把他丢下,岂不是亏大了?
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他上门打秋风了。
还好我朋友遍天下,在这偏僻的县城也有个可以依靠的老朋友。
「路过我家门口都不来找我!
「是不是看不起我老秦啊!
「别看我断了一条胳膊,只要你吩咐一句,我照样刀山火海跟你去混!」
夜里,老秦勾着我的脖子,跟我干了一碗烧刀子。
火辣辣的酒流过喉咙,我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多言语。
饭桌上,老秦媳妇瞪了他一眼,恼怒道:「云哥儿是个大姑娘了!你跟她勾肩搭背的像什么话!」
老秦喝大了,指着谢允嚷嚷道:「这人就是云哥儿的未婚夫?我这一晚上看来看去,觉得他实在是配不上咱们云哥儿。我这里难受啊!当年要不是欠了天大的人情,咱们怎么舍得让云哥儿跟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订婚。」
老秦媳妇脸色一变,抄起擀面杖敲晕了老秦。
她对着谢允抱歉地笑笑:「谢公子见笑了,他喝两口猫尿就爱胡说八道,时候不早了,您跟云哥儿早点休息吧。」
她拖着老秦回了屋。
我端着剩下的烧刀子,就着盐渍花生慢吞吞地喝着。
老秦断了胳膊带着媳妇归隐以后,再没有尝到这花生的味道了。
谢允坐在长凳上,这一晚没怎么吃东西。
老秦媳妇是西北人,做菜口味重,谢允这种出身高贵的王孙贵胄吃不惯。
「早点睡吧,明日我买两匹马,再有五天就能到青州了。」我把酒一饮而尽。
谢允抬头看向我,一双墨色的眼眸里映着我的身影。
啧,这还是相识以来,谢允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我。
他说:「我不去青州了。」
我双手环臂,打量着他,笑眯眯地问道:「都要到青州了,怎么又不去了呢?」
谢允平静地说道:「青州总兵是我舅舅,我原想着投奔他,要牢靠一些。现在看来,我舅舅早就是你们的人了。这些年,匪患四起。朝廷屡屡拨款剿匪,贼匪却总是剿不尽。青州治下,尤为严重。现在看来,不是因为剿不尽,而是因为我舅舅根本不想剿。
「天下乱了这么多年,当官的杀人放火,做匪的劫富济贫。你能说得清,谁是匪谁又是官吗?」我把刀横在谢允的脖子上,耐心地说道:「世子殿下,我劝你放下袖中匕首。因为你的刀,肯定没有我的刀快。」
5
我去京城其实是有公务在身。
青州今年大旱,百姓们快吃不起饭了。
从外面运粮的几条旱路,因为朝廷剿匪的事情被看管得很严。
我托了青州总兵的关系,去找商界巨富「珍宝楼」,想用他们的商船运粮。
结果对方不答应。
事情没谈妥,我不想白来京城一趟,琢磨着去王府退婚。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王府一夜之间被抄家灭门,只留了个谢允。
谢允淡淡地说道:「十年前,朝廷判了宣威将军死刑,派我祖父前往西北接管军队。可是没等我祖父到达西北,西北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宣威将军府更是人去楼空。为此皇上大怒,查了很多年都没有眉目,成了一桩悬案。」
他又看向我:「赵云舒,你是宣威将军的孙女,对不对?」
谢允能认出我的身份,我并不意外。
我救他的时候用的箭矢,是西北军中所造。
老秦呢,西北口音,掌中有茧,一看就是老兵。
眼看着就要到青州了,我也没想瞒着谢允。
毕竟谢允的舅舅是我们的人。
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我不以为意地说道:「狗皇帝早晚不得好死。」
十年前,狗皇帝胡编乱造了一个罪名,要西北军的兵权,还有我们的命。
老王爷提前通风报信,我爷爷命西北军佯装成贼匪,在青州一带蛰伏。
而我们一家人,逃往青州,在总兵府安顿下来。
当时老王爷只提出一点,要我跟谢允定亲。
谢允轻声说:「赵云舒,若是让赵老将军知道,你落井下石,背信弃义。趁我谢家被满门抄斩之时,找我退亲,你是什么下场?」
我浑身一个激灵!
我爷爷肯定会把我打得皮开肉绽!
天可怜见啊!
我去找他退婚的时候,王府还没出事儿呢。
谢允这个黑心肝的!这是在威胁我!
6
我带谢允回到青州以后,引起轩然大波!
「好!好!好!」我爷爷连连赞叹我,「云舒,你果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于万千危难之中,一路冒着艰难险阻将阿允带回来,爷爷这次一定好好奖赏你!」
谢允听到我爷爷的话以后,轻飘飘地看着我。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爷爷,这都是我该做的。」
我爷爷握着谢允的手,久久没有言语。
在这种祸事之前,说再多的话,都显得很轻飘。
「狗皇帝!」谢允的舅舅满目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打上京城,把他的狗头悬挂在城墙之上,告慰亡魂!」
我爷爷把我的手跟谢允的手放在一起。
谢允的手凉得可怕,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去。
没想到谢允反扣住我的手,牢牢地握紧了。
我瞪他:干吗呢!
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我答应帮你隐瞒耳聋的事情,可是没答应跟你演有情人啊。
谢允像是没看见一样,拉着我的手,跟我肩并着肩。
我爷爷见状,眼神里有些欣慰。
他长叹一声:「阿允,按理说,你要为爹娘守孝三年。可是如今境况不同,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来主婚,你跟云舒,三个月之后成婚可好?」
7
我跟谢允要成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第二天一早就有人砸了我的屋子。
我坐在庭院里啃包子,听到有人怒骂。
「赵云舒!你抢了姐姐的婚事,还有脸在这儿吃早饭!
「你照照镜子,你哪里配得上世子殿下。」
赵景诚对我怒目而视,冷笑道:「我要是你,就没有那个脸面跟世子成亲!」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这些年赵景诚跟个炮仗一样,时不时地来炸一下,我早就习惯了。
他啊,只是别人的马前卒而已。
果然,赵明月姗姗来迟。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绿色罗裙,整个人清新得仿佛春日里的一缕嫩芽。
在这萧瑟的冬日,瞧见赵明月都觉得心旷神怡。
「阿景,别胡闹了。」赵明月轻声道。
赵景诚委屈地站在她身边,嘟囔着:「本来就是嘛,当年明明爷爷是要给你跟世子订婚的。可是她赵云舒横插一脚,抢了你的婚事。」
赵明月看向我,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真切的嘲弄。
她叹道:「都是命,阿景,别再为了我跟云舒闹了。」
「我才没有她那样一个姐姐呢!」赵景诚立马瞪着我说道。
说得好像谁稀罕有他这么一个白痴弟弟一样。
说起这桩婚事,唉,我还得去探探谢允的底。
我俩这稀里糊涂地成亲,实在不是个事儿。
我没理会赵景诚,去隔壁院子找谢允。
赵景诚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追着我不放。
进了谢允的院子,刚走近了,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世子,不瞒你说。原先跟你定亲的,是我的长女赵明月。
「云舒仗着她祖父疼她,硬是抢了这门婚事。
「唉……有些事情,不敢欺瞒世子。
「十年前,云舒走失,沦落在外。
「等我们将她找回来以后,她已经成了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野女子。
「她走失以后,在贼匪窝里混迹多年。
「有些话,本不是我这个当娘的该说的,可……」
我一脚把门踹开,面无表情地说道:「可什么?」
我娘没有接话。
我慢吞吞地说道:「你无非就是想说,我在贼匪窝里整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早就不清白了。」
8
十年前,我刚满八岁。
那年狗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要我全家的命。
我爷爷要疏散西北军,于是让我娘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先行。
没想到去往青州途中,遭到了匪徒。
护卫们拼死抵挡,杀出一条血路。
当时马受了伤,跑不快。
赵景诚缩在我娘的怀里,吓得哇哇大哭。
赵明月更是脸色苍白,她柔弱地哭泣道:「娘!若是被那些人抓到了,我宁愿一死。」
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匕首,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秦在驾车,他急道:「夫人!到了一个分岔口。你们下马车,往左边那条路走。我驾车往右边去,迷惑贼匪!」
可是我娘根本没有听老秦的话。
她看了我一眼以后,狠狠地将我推下了车!
我当时摔在地上,整个人都蒙住了。
老秦跳下车要救我。
而我娘就在那个时候,拉起缰绳,驾车逃了。
后面的贼匪快追了上来。
老秦急道:「夫人这是干什么!」
我心想,我娘真聪明啊。
她知道,把我丢下来以后,老秦一定会拼死抵抗,护我性命。
那样的话,她就能争取到逃命的时机。
老秦握着刀,满目通红地说道:「小姐!你快跑!我死也会护住你。」
我转身看向马匹践踏起的尘土,轻声说:「老秦,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们都要活下去。」
就算被侮辱、被践踏,也要活下去。
我想起那一年,我爹把我护在怀里。
他身上的血染透了我的衣衫,尸体渐渐凉透了。
我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云舒,要活下去。」
9
老秦留下护卫我,我们两个被擒到匪窝里。
在贼匪窝的头两年,日子很不好过。
贼匪训练我们这些孩童,让我们去城中行窃。
偷得到,晚上多一个馒头。
偷不到,晚上多一顿鞭打。
最开始,我自持身份不肯去偷。
可后来,老秦病得要死,我不得不去偷。
偷多了,也就习惯了。
跪久了,也就无所谓什么气节了。
那些年,我躺在脏乱的茅草堆里,看着破烂的屋顶,觉得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老秦始终陪着我,也许我早就忘记了自己是西北大将军之女。
当我成为山寨里行窃第一人的时候,大当家将我扛在肩上。
「看见了没有!都学着点云哥儿!
「咱们所有人都得为她自豪!为她骄傲!」
我坐在大当家的肩膀上,看着所有人为我高呼。
唯有老秦站在喧闹的人群后,望着我默默地流眼泪。
那一年,我十岁,已经成了首屈一指的惯偷。
我偷遍凉州,从无败绩。
我看着老秦流泪的样子,心口微微发闷。
我忽然就想起五岁那年,我爹将我扛在肩上巡视西北大营的样子。
他大笑着,自豪骄傲地说道:「这是我的二闺女,赵云舒。她将来会继承我的战刀,成为咱们西北大营最英勇的战士!」
而我背着小弓箭,握着被我打造的小匕首,满脸的傲然。
也是那一年,我跟大当家说:「干爹,咱们总这么小偷小摸的有什么意思?如今天下大乱,走商的人也越发谨慎,出门都不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寨子里的兄弟们大半年都没有喝酒吃肉了,日子这么过下去,人心都要散了。」
我出谋划策,让大当家联合附近的两个山寨,一起劫了凉州城治下的一个县官。
县官搜刮民脂民膏,富得流油。
那一夜获得的金银珠宝,迷花了大家的眼。
而我也坐上了山寨的第三把交椅。
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收服了凉州大大小小总计十五个山寨。
这些年,山寨早已不做那些劫道的勾当。
我将山寨整合以后,一方面做富商的生意,为他们走镖。
另一方面隔三岔五出去打个仗,吃掉一些黑寨子,为民除害。
若是有哪些名声不错的起义军缺人手,只要出得起银子,我们也出马。
凉州百姓戏称我们是「掮客军」。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县城的百姓们被苛捐杂税逼得实在活不下去了。
他们县里的人凑了一大笔银子,找上我们,要我派人去占了他们县城。
这些年天下乱得很,今天那儿起义,明天这儿打仗的。
只要把握好分寸,朝廷根本懒得出兵剿匪。
我们这「掮客军」就这么狗狗祟祟地活下来了。
去年我带着老秦回到青州,想把「掮客军」的事情告知我爷爷。
可是我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我不在的这十年,西北军散落四方,落草为寇,早就失去了当兵的本心。
我爷爷老了,终究是失去了一些斗志。
他缩在青州城,观望事态,打算等某个藩王来招安。
我娘以为我在外流落十年,混在山匪窝里卖身求存。
所以她今天才言之凿凿地在谢允面前诋毁我,想让我把婚事让给赵明月。
只是我有些好奇,我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格。
她怎么会好端端地看上谢允这个落魄世子呢?
10
这个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赵景诚仇视地看着我,怒道:「赵云舒,青州缺粮已久,可是你去了一趟京城,连珍宝阁的大门都没进去。世子跟我姐姐一夜之间就解决了这个大问题,珍宝阁愿意出商船为我们运粮了!我看你就是一个粗鄙的草包!」
他说着说着,可能太激动了,手指头都划拉在我脸上了。
我懒懒地捏住他的手腕狠狠往他身后一折。
在赵景诚的尖叫声中,我一脚踹向他的屁股,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赵明月赶忙扶起赵景诚,眼里有一丝水雾。
她先是看了一眼谢允,又飞快地咬了一下嘴唇,轻声说:「世子,让您看笑话了。我这妹妹流落在外许久,吃了很多苦。我跟弟弟欠她的,不论她如何折腾,都是我们该受着的。」
又来了,又来了。
我回赵家这一年,赵景诚总是想方设法地欺负我,可惜从来没有讨到好处。
赵明月永远这么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仿佛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
赵家上上下下,都在背后议论我是个女土匪。
我爷爷呢,倒是心里清楚得很,可他懒得管。
他自己都为西北军那摊子乌糟糟的事儿愁白了头,家事实在有心无力。
我娘平静地说道:「赵云舒,你害死了你爹还不够吗?非要把这个家搅散了,才甘心?」
我靠在门栏上,看着她轻轻说道:「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
我娘的眼睛一瞬间就瞪大了,她举起手要打我。
没想到谢允却忽然抬起手,稳稳地挡住了我娘的胳膊。
他温和有礼地说道:「夫人在总兵府寡居多年,我舅舅十分敬重您,将芳华园都借给您居住,想来这十年您过得还算体面。既然您衣食无忧,怎么就没想着派人去找云舒呢?还是赵小姐通情达理,知道云舒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们欠她良多。」
找什么找!当年我娘回了青州,直接告诉我爷爷,我死在路上了。
这事儿谢允心知肚明,存心说出来臊我娘的脸面呢。
赵明月擦拭眼泪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向谢允。
我娘更有意思,她先是愤怒的扬着眉毛,而后飞快地咬了一下后槽牙,脸色十分不好看。
唯有赵景诚那个草包,叫嚷着:「我们怎么欠她了!她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找回家吗!我看她就是存心装可怜!世子,你不要被她骗了!她现在攀上了您这棵大树,将来说不定要怎么欺辱我们呢!」
「闭上你的狗嘴吧。」我一脚把赵景诚踹开,不耐烦地说道,「赵明月想嫁给谢允,随她便。往后别再因为这些事情来烦我!另外,赵景诚,我回家之前你把我屋子里坏掉的东西全都补上,不然我一刀阉了你。」
我出了门,站在原地想了想,扭头看过去。
谢允站在门的那边,一直看着我。
「你跟我出门一趟。」我淡然地对着谢允说道。
赵景诚跟疯狗似的,一下子就急了:「你还说不想嫁给世子!明摆着在勾引他呢!」
我掏出袖中的匕首,唰的一下子朝着赵景诚掷过去。
匕首噌的一声没入门槛,赵景诚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印子。
他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谢允拔出我的匕首,慢慢朝着我走过来。
11
「怎么烧成这个样子才来医治?
「他左耳怕是救不回来了。
「先吃几副药看看情况吧。」
哑叔给我比画着。
我扭头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的谢允。
半个月前他跟我回青州的时候,还衣衫褴褛,憔悴不堪。
这才没几天,又成了从前那个高贵雅致的王府世子。
就身上那身素白色的衣袍,都是上好的云锦做的,还用银线绣着暗纹牡丹。
又奢华又低调,很是符合他的风格。
可就是这么一个高贵的世子,生了病都不敢找人医治。
他也是有那么一丁点可怜的。
「给他开药。」我跟哑叔说,「开最贵的、最苦的药!」
谢允昏睡了一个时辰才醒过来。
按理说人清醒以后,总会有一瞬间的茫然。
可他没有。
他扭头看向我,眼神十分冷静。
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晕过去。
我跟他解释道:「你烧得实在厉害,我又怕你耳聋的事情传出去,就带你来哑叔这里了。他医术不错,人很可靠,你放心吧。」
谢允这才微微放松一点,没那么紧绷的时候,显露出一丝丝疲态。
能不疲惫吗?
王府覆灭,他只身一人到了青州。
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我爷爷跟他舅舅派去找珍宝阁筹备粮食。
「你怎么知道我娘跟你舅舅有私情?」我问他。
他当着我娘的面说的那番话,简直是往我娘的心头泼热油。
谢允坐起来,淡淡地说道:「当年你娘来青州,想必身上没有带多少财物。就算我舅舅听从我祖父的命令,收留他们,最多也是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可赵明月跟赵景诚姐弟二人穿着不俗,你娘更是脸上毫无愁容,显然这些年过得很好。」
我想到我娘头上的绿宝石簪子,没有说什么。
她也的确是太招摇了。
说起来,我娘若真是想嫁给谢允的舅舅,我爷爷肯定也同意的。
我爷爷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可我娘偏要为我爹守节,问题是还没守住。
当年在西北,我爹总是接济伤残的老兵。
我家的日子虽然算不上清贫,却比不上其他的达官贵人。
我娘总是怨我爹,为了银钱没少吵架。
无非是她出门在外,都比不上一些商户娘子气派。
有一次吵得厉害了,我爹心存愧疚。
他带着我出城去,想找沙参卖钱,给我娘打一根金簪子。
也是那次,我们遇上奇袭的沙盗。
我爹死在了沙漠里,再也没有回来。
可笑的是,我娘还怨我爹死得太轻易。
他不是死在战场上的,甚至算不上功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我无所谓地说道。
哑叔端着药进来。
谢允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盯着他仔细看,他的表情竟然自始至终都非常平静。
我看向哑叔:【咋回事,这药不苦?】
哑叔也看我:【绝对苦!】
我将信将疑,端起碗舔了一下。
额……额……额……
我掏出路上买的蜜饯,一口气吃了大半包。
谢允眼带笑意,从容惬意地捏了一个蜜饯吃起来。
真是狠人啊!
「谢允,说实在的,你娶赵明月吧。」我跟谢允说道。
谢允低头整理衣襟,没有说话。
我才意识到,我坐在他左边,他的左耳几乎听不到了。
谢允再次抬头,他看着我,问道:「赵云舒,你一直都……这么活着吗?」
我挑挑眉,往他右边坐下,大声问他:「怎么活着?」
谢允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阵,似乎在考验我的承受能力。
半晌,他才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么穷酸、懒散、无所谓地活着。」
12
正巧哑叔端着饭菜走进来。
他把一叠咸鱼放在我面前,忍着笑离开了。
「要不是为了给你赎身!我能穷成这样吗!」
我朝着谢允伸出手去,怒道:「快点还钱!」
谢允却抓住我的手。
「干吗!」我瞪他。
他耐心地掏出一个小瓷瓶,用食指蘸着白色的药膏,细细地涂在我粗糙的手背上。
淡淡的香气晕染开,我的手都变得细腻了。
谢允的手很好看,如玉似的。
而我的手这些年拉弓射箭、做多了粗活,被他比成了猪爪子。
冬天的时候还生过冻疮,实在不好看。
谢允又掏出一把小梳子,站在我身后,慢慢地将我凌乱的头发梳顺了。
从面前的铜镜里一看,他给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还给我别了一根玉兰簪子。
谢允端详了我一下,满意地说道:「很早就想给你梳一下这杂草似的头发了,梳子揣在身上许久,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我警惕地看向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允,你该不会是不想还我银子了吧。」
说好的十倍奉还,这人该不会要变卦吧。
谢允不答反问,神色冷淡地说道:「赵云舒,你得跟我道歉。」
我怒极反笑:「我跟你道歉?你欠我钱不还也就罢了!还说我是一条咸鱼,我还跟你道歉?你没睡醒吧!」
「你我再有两个多月就要成婚,你却张口闭口就要我娶赵明月,对我十分不尊重。」谢允的态度十分郑重,听得我都隐约有些羞愧。
我本来就没想着嫁给他!
早之前回青州,我是想着把「掮客军」给爷爷。
可后来我打消了这个主意,留在青州想找「珍宝阁」的人谈生意。
等生意谈成,我就回凉州了,鬼才要嫁给谢允呢!
我眼珠子一飘,笑眯眯地说道:「好,我跟你道歉。谢允,你先把欠我的银子还我。赎你的时候花了一百两,你也不用还我一千两了。讨个吉利,还我八百两就行。」
谢允食指跟中指夹着我的脸颊轻轻一扯。
他凉凉地说道:「赵云舒,你这个人心虚的时候,眼神总是乱飘,你是不是从没想过嫁给我?」
「别蹬鼻子上脸啊!咱俩有感情吗,我就嫁给你?」我打掉他的手,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本来就是找你去退婚的!」
「没感情吗?」谢允从衣袖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桌上,淡淡地说道,「我以为,我们多少也算是患难与共,有些感情的。」
我看向桌上的纸,眼睛噌的一下子就瞪大了。
我拿过来细细一看,脑子发蒙。
难怪我娘非要让赵明月嫁给谢允!
我当机立断,拉住谢允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夫君!从此以后,咱们生同床、死同穴!谁要是想把你抢走,我就一刀砍了她!」
13
我做梦都没想到,谢允竟然就是珍宝阁的阁主。
难怪他一出面就搞定了青州筹粮的大事!
他拿出的那张契书,是我跟青州珍宝阁的掌柜立下的。
上面竟然有谢允的私章!
要是放过谢允这条肥溜溜的大鱼儿,我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珍宝阁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谁能知道这背后的阁主竟然是王府世子。
谢允也太会赚钱了吧。
我的「掮客军」四处接活儿,可是投靠我的穷苦百姓越来越多。
僧多粥少,我又不会做生意,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有时候我做梦都梦到天上下银子雨。
「你倒是深藏不露。」谢允知道了我的身份,倒是对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当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秘密以后,就会变得亲近许多,这话实在没错。
自从知道谢允是阁主以后,我逮着机会就跟他学生意经。
他脑子灵光得很,给我提了两个主意,就让我醍醐灌顶,我对他是越发钦佩了。
「你说得对!我做生意就是太要脸了!这可不行。」我眼睛发亮,「我这就让人伪装成山匪,去骚扰那些为富不仁的豪绅。他们害怕了,自然会找我们护佑。到时候让他们让出一部分土地,分给我的掮客军耕种,这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投靠掮客军的百姓们,大部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他们脑子不灵活,很不好训练。
又一个个拖家带口的,许多活儿都不能交给他们。
可是既然来投靠我了,就是想吃饱饭,我总不能赶他们走。
我这两年为这些人的去路十分发愁。
如果让他们回去耕种,就好解决多了。
谢允笑道:「那些大地主背后都是有靠山的,你别弄巧成拙。」
「我懂得分寸。」我思量一下说道,「谢允,我要回凉州一趟。」
谢允拉住我,凝视着我:「你万一一去不回怎么办?」
我挠挠头:「掮客军跟珍宝阁的生意还得做呢,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可我听哑叔说,你在掮客军有个青梅竹马的副将。」谢允慢吞吞地说道,「赵云舒,你得给我一点保证。」
我想了想,凑过去吻住了谢允的唇。
半晌,谢允靠在墙上,看着我。
我帮他整理了一下被我扯乱的衣服,拍了拍他的手:「好了,最晚半个月我就会回来。这阵子哑叔会来帮你诊脉,你的耳朵要注意。」
谢允垂下眼帘,轻声说了一句:「赵云舒,你这个人,真的很……」
「不管说什么你都没办法反悔了。」我跟谢允告别,溜走了。
后来提起这件事情,谢允忍着笑意说,他当时只是想跟我要银子,结果我二话不说就吻了他。
我听了以后,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14
半个月后,我从凉州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听说一件大事。
谢允毁了赵明月的清白!
「爹!这件事情您一定要为明月做主啊!」我娘哭着说,「明月女儿家的清白都毁了,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呢。」
听说是他们两个人月下散步,赵明月不小心落了水,谢允跳下水救她。
我进去的时候,我爷爷立马松了一口气。
他说道:「云舒,你跟阿允成婚在即,这件事情你来说怎么办。」
谢允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我,神情有一点倦怠。
我走过去,凑近了问他:「落水了,有感染风寒,有发烧吗?」
他握住我的手,很轻地说道:「耳朵不舒服,头疼得厉害。我身边没有可信的人,没办法去请哑叔。」
「走,去休息,我派人去请哑叔。」我拉起他往外走。
我娘拦住我,怒道:「赵云舒,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谁说算了啊。」我漠然道,「既然赵明月这么想嫁给谢允,那就让她做妾。等我们成亲以后,一顶小轿把她抬进门便是,姐妹一场,我也不至于苛待她。只是以后对我这个当家主母晨昏定省是少不得了,省得让外人议论她。」
我带着谢允离开,懒得理会我娘在后面怒骂我。
哑叔来为谢允诊过脉,给他开了药。
我守着他喝完药。
谢允躺在床上看我,叹气:「赵云舒,你走的时候我给了一百两银子,你怎么又这么穷酸地回来了?」
我看了看自己磨得发毛的衣衫,无所谓地说道:「衣服嘛,随便穿穿就是,冻不着就行。」
银子哪有够用的时候,经营「掮客军」这么多年,受伤残废,等着吃药救命的兄弟很多。
一百两银子还没有揣热乎呢,拿了五文钱给自己买了根糖葫芦,剩下的全都放在公账了。
「你总是把自己打扮得乱七八糟,是不是从前受过委屈?」谢允抬起手描绘着我的眉眼,低声问我。
我飞快地说道:「没有,我只是懒得打扮自己。你睡吧,我带了些人来青州,得去安置他们。」
掮客军要跟珍宝阁做生意,少不了要让人驻守青州,我得忙一阵。
等我忙完,我才发现跟谢允的婚期要到了。
总兵府里摆满了要成亲的东西,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
「排场倒是挺大的。」蒋诚在我身边问道,「你真的想好要嫁给谢允了吗?」
谢允曾说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副将,说的就是蒋诚。
他幼时沦为乞丐,差点冻死在街头。
是我把他捡回了山寨。
他一贯不赞成我跟谢允的婚事,觉得我俩根本不搭调。
「蒋诚,两万掮客军跟着我出生入死,我得给他们找个靠山,找个归宿,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地做山匪。」我耐心地跟他说道,「我爷爷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嫁给谢允呢?同样的道理,他要给西北军也找个归宿。」
谢允是王孙贵胄,只要他振臂一呼,打着振兴皇室的旗号,多的是人投靠他。
这天下再乱,造反的人也讲究个师出有名。
只有投靠谢允,我们才能洗白上岸。
不然等朝廷哪天回过神儿,把我们这些掮客军剿了,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带着蒋诚去找谢允。
走到大堂门口,却瞧见里面灯火通明。
大堂里传来谢允舅舅的声音。
「太孙殿下!如今永州、宁州、青州,三州总兵齐聚一堂!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便昭告天下,为孝诚太子复仇!」
我抬眼看过去。
谢允穿着一袭气派的龙纹衣袍,眉眼冷淡地说道:「今夜便写一纸檄文,将这昏庸皇帝谋害我父王、窃取皇位的罪行昭告天下!」
大堂中,人人激动不已。
我爷爷也在其中,他满面红光。
今夜谢允黄袍加身,在座的全是功臣。
难怪赵明月豁出去了也想嫁给谢允。
他竟然是已故孝诚太子的儿子。
我爷爷必然早就知道了谢允的身世,才急急忙忙让谢允跟我履行婚约。
蒋诚震惊地说道:「老天爷啊……你若是嫁给谢允,谢允成事之后,你岂不是要当皇后了?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砸到你头上了?」
我看着房檐上的红灯笼,拍了拍脑门小声说道:「蒋诚,我其实也没有想好要嫁给谢允,我回去再想想。」
15
谢允的身份传出去,这沸油一样混乱的天下,就好像是落进去一滴水。
刺啦一声,朝廷上下,民间百姓全都炸了锅。
仗一打就是三年,谢允终于平叛天下。
我从关外回到京城以后,正好赶上新帝登基。
「没想到登上皇位的竟然是镇南王的幼子。」
「唉,皇太孙果然高瞻远瞩,他早料到哀帝要料理镇南王府,早早就让王府众人金蝉脱壳了。」
「你说……那位能放心皇太孙吗?」
「皇家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身有残疾之人不能继任皇位,皇太孙的聋了耳朵,不可能为帝了。」
酒楼里,人人都面带兴奋地议论皇家之事。
天下乱了这么多年,王孙贵胄像是萝卜白菜似的咔咔死去。
百姓们早就对皇室辛秘少了些敬畏之心。
大家说起谢允耳聋之事,又有人添油加醋地说自己曾在街头看见谢允跪地求饶。
「太孙流落街头,人人都能随意调戏他。不才当初花了五两银子,让太孙为我……」
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挤眉弄眼地编造一些有的没的。
我听得怒气横生,走过去把刀狠狠拍在桌上。
「闭上你的臭嘴,不然的话我教你怎么写一个『死』字。」
「做什么!」那人抬起头瞪着我,看清楚我的打扮以后,又轻蔑地说道,「哟,原来是关外的走商。你们这种刀头舔血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关外了,还有闲心来管老子的闲事!」
我一拳打掉了他的门牙,将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蒋诚走上前来,低声说:「老大,咱们这次来京城还有大事要做,别太张扬。京城有咱们的掮客军兄弟,让他们出手料理这人便是。」
我踢断了这个臭嘴猪的一只胳膊,在有人报官之后,带着大家离开了。
我爷爷被新帝封为安定侯,也算是荣华富贵安享晚年了。
有意思的是,我娘竟然被新帝奖赏了一座贞节牌坊。
我听到以后,简直笑得直不起腰。
被朝廷赏赐了贞节牌坊,我娘这一辈子都要素衣素服,深居简出。
这对于我娘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我回了安定侯府,正好遇上赵景诚。
他一看见我,分外眼红,恨声说道:「赵云舒,你还敢回来!」
我看着他空荡荡的右手袖子,笑眯眯地说道:「哟,三年不见,瘦了啊。是不是少了一只胳膊,吃饭不利索了。」
「赵云舒,我杀了你!」赵景诚尖叫一声,冲上来要打我。
我抬抬脚,轻而易举地把他踹开。
三年前,我逃婚前做了一件大事。
我潜入赵景诚的房间里,一刀砍断了他的胳膊。
这件事,我隐忍了很久。
老秦跟我回到赵家,赵景诚几次三番欺辱我不成,反被我压制。
他竟然趁着我不在青州的时候,让人打断了老秦的一只胳膊!
这仇,我从未忘过。
「没空理你,爷爷呢?」我踩着他的胸口问道。
赵景诚竟然得意地说道:「赵云舒,我姐姐立马就要做王妃了,到时候有王爷做我姐夫,你就死定了!」
赵明月要嫁给谢允了?
这事儿我倒是没听说。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正堂走出来。
他凝视着我,半晌才淡淡地说道:「赵云舒,你走之前拿了我给你做聘礼的千两银票,按说该过得不错,怎么又这么穷酸地回来了。」
三年未见,谢允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穿着簇锦的衣袍,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我看向他,笑笑:「你给各地的掮客军传信,要在三月三跟赵家小姐成婚。我一路奔波,路上没有一刻停歇,还没来得及梳洗,看着是落魄了一些。」
三月三,上巳节,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日子。
我紧赶慢赶,终于在上巳节到来之日,见到了谢允。
16
谢允视角。
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我对赵云舒称得上是一见钟情。
因为在赵云舒逃婚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很早就爱上了她。
祖父为我定下宣威将军孙女赵云舒为妻。
在见到赵云舒之前,我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祖父留下的只言片语上。
「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阿允,你会喜欢她的。」
我对祖父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些年,人人都知道我有个未婚妻。
宣威将军一家是获罪潜逃的,这婚事自然不能公之于众。
我祖父早早就对外宣称,我的未婚妻是他一个旧友的孙女。
赵家人隐姓埋名多年,从没有跟王府联络过。
我只当他们已经放弃了这门婚事。
直到赵云舒来了京城。
「珍宝阁」遍布天下,处处都是我的眼线。
这位赵二小姐失踪十年,回到赵家就立刻来京城,我原以为她是来找我履行婚约的。
说实话,我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是有些好奇的。
毕竟祖父当年冒着风险救下宣威将军一家,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要,竟然只给我定下了一个未婚妻。
听说她去京城有名的藏宝楼挑选礼物,我便去瞧了瞧。
「我兜里总共十两银子!这里面随便一个小玩意儿都得上百两了!」
她跟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侍从说话。
对方愁眉苦脸地说道:「你是去王府打秋风的,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多唐突啊。」
我站在暗处,细细地看着赵云舒。
她打扮得实在是不讲究,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色衣衫,头发乱糟糟地扎着。
我一看她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就发痒,特别想让她重新梳头。
赵云舒忽然扭头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我就在猝不及防间,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有一双沉静又明亮的眼睛,像深夜里寒光乍现的一柄刀。
赵云舒长得算不上美,但是见过的人很难忘记。
她好像混迹在凶狠野兽中的一只小鹿,戴着饿狼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掩藏自己的良善。
嗯,看起来健康又充满了活力的样子。
透过特制的屏风,我看得见她,她看不见我。
她似乎疑心屏风后面有人看她,挑了挑乱糟糟的眉毛。
等她走后,我在藏宝楼静坐了一会儿。
回到王府以后,母妃问我:「见到赵二小姐了吗?听你祖父说,赵家是做镖行生意的,想来赵二小姐是个洒脱不羁的性格。咱们之间虽然门第差得有些远,不过只要人好,母妃是赞成你们成婚的。」
祖父跟赵家定下这桩婚约,对外只是说,他当年远行路遇山匪。
赵老爷子正好押镖路过,救了祖父一命。
为报救命之恩,这才定下婚约。
母妃心思单纯,她并不知道祖父跟宣威将军之间的旧事。
我想了想说道:「若是她登门以后,带的礼物不合心意,母妃您也别为难她。」
说完以后,我起身离去。
第二日,赵云舒果然登门拜访。
我看得出,她尽力打扮过了。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裙,头发仔细地挽了一个发髻。
浑身上下,除了头顶的一根银簪子,找不出第二样值钱的东西。
就连母妃身边伺候的丫鬟,看起来都比她要体面一些。
可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进大堂,我觉得眼前都明亮了许多。
赵云舒见了我以后,我明明白白地从她眼里看到了「失望」两个字。
她对我这个未婚夫,是不满意的。
赵云舒那十两银子,估计都没花完。
她给我母妃带了一架风筝。
我母妃见了那风筝,倒是很高兴。
至于我……
我们两个一起在花园散步,她掏出了一块心形的石头。
赵云舒将石头塞给我,低着头含羞带怯地说道:「世子殿下,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对你的心,正如这磐石一般。」
我捏着那块不知道从哪条河里捞出来的石头,半晌无语。
赵云舒在王府住了一个月。
她日日来找我。
倒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只是我书房里的点心被她吃了个遍。
今日夸我的砚台好看,明日夸我腰间的玉佩漂亮。
等她走的时候,身上的包袱鼓鼓的,装满了我赠给她的东西。
只是人要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一句什么时候成亲的事儿。
我母妃狐疑道:「阿允,我总觉得这赵二小姐没有看上你。」
连我母妃都看出来了,可见赵云舒是真没看上我。
我捏着那块石头心想,什么磐石无转移,骗人的鬼话。
赵云舒这人只怕没有喜爱过别人,装都装不像。
果然,再见她之时,她是来找我退婚的。
我坐在街头,耳边全是闹哄哄的声音。
我被打聋了一只耳朵,头疼欲裂。
赵云舒的声音就那么猝不及防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这个时候来退婚,你不会觉得我是落井下石吧?」
我睁开眼睛,看见她蹲在我面前。
她看着我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心虚。
赵云舒那么抠门的人,竟然肯花银子把我赎出去。
我原本是打算在这里做做戏,让属下将我买回去的。
她这一来,倒是打乱了我的计划。
赵云舒本不想带着我这个累赘,我一提银子,她就走不动道了。
我想着她是从青州来,便提出要去青州。
赵云舒那点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明摆着说,白捡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反正她也是要回青州的。
回青州的路上,并不太平。
我们遭遇了不少刺杀。
可是只要有赵云舒在,总能化险为夷。
她弯弓射箭,如同行云流水。
提刀杀人,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夜晚赶路,有时候我们会留宿野外。
赵云舒闲来无聊,便会躺在树杈上,吹奏短笛。
只是吹得实在难听,我一再忍耐。
赵云舒惊喜地说道:「看来我这水平大有长进啊!你是头一个听我吹笛子没有骂娘的人。」
我心想,有时候做半个聋子,也挺好。
她跳下来,坐在我身边,兴致勃勃地说道:「你有没有想听的曲子,我吹给你听啊?」
赵云舒挨得我很近,我一扭头就能看见她脸上的一些小雀斑。
我低声说了一句:「会吹《凤求凰》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听这个曲子。」赵云舒嘟囔一声,「当初帮人追姑娘,学过。」
我隐忍着想,还有谁喜欢听她吹《凤求凰》。
快到青州时,赵云舒也没遮掩她的身份。
我顺势而为,装作才知道她是宣威将军的孙女。
赵云舒这人,眼里的人很多,心里的人很少。
赵老将军勉强算赵云舒能放在心头的人。
我利用赵云舒的一点孝心,将她跟我的婚事提上议程。
可她一点都不在乎,随口就说让赵明月嫁给我。
我的愤怒都无处着力,只能用珍宝阁阁主的身份引诱她。
赵云舒一向见钱眼开,立马就愿意嫁给我。
那一刻,我无比庆幸,年少时无聊创建了珍宝阁。
如今竟然成了我身上唯一能让赵云舒看得上的东西。
她这人,活得懒散随意,对吃穿用度毫不在意。
山珍海味吃得香,馒头配着白水也是一顿。
穿上绫罗绸缎,也是明眸善睐的好姑娘。
披上粗布麻衣,端着酒碗就能跟人称兄道弟。
我每次握住她的手,摸到她手上的茧子,还有冻疮残留的疤痕,总是想很多。
比如,成亲后,我一定要用最好的药膏为她养护手。
晨起之时,我会耐心为她绾发修眉。
她那个乱七八糟、总是亏钱的掮客军,我会为她出谋划策。
我会给赵云舒,一切我能给的。
可我抓不住她,永远都抓不住她。
赵云舒是一朵云,一缕风。
她是自由的。
「殿下,望您不要迁怒云舒。」赵老将军跪在我面前,请求我宽恕赵云舒。
她逃婚了,没有一丝征兆。
可她逃的时候,却带走了我给她的聘书跟聘礼。
还留给我一封信。
【谢允,若你真的能称帝,我会在很远的地方祝贺你。若你兵败,我也会奔袭千里来救你。谢谢你曾经为我梳头绾发,也谢谢你曾为我涂抹药膏。我将哑叔留给你,他医术高明,值得信任。山高水远,愿再相逢之日,你我皆好。】
三年,我平定天下,把谢霄送上皇位。
他登基之后,抿着嘴跟我说:「哥,你要丢下我离开吗?」
「哥不离开,我要在京城等一个人。」我跟他说。
赵云舒消失以后,她手下的两万掮客军也悄然散开。
这三年来,那些掮客军像是一粒粒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各个地方生根发芽。
镖局、赌坊、酒厂、当铺。
三教九流,掮客军无处不在。
我传下信,三月三,我要跟赵家小姐成婚。
这事情,整个京城尽人皆知。
我静候赵云舒回来。
她是聪明人,收到信的时候,就知道我在威胁她。
尽管掮客军早就融于三教九流,各有营生。
可是只要我想,我的信就能送到他们每一个人手上。
这些曾经的山匪、乱党,想杀他们,易如反掌。
如果三月三,我见不到赵云舒,我会拿他们开刀。
三月三前一日,赵云舒果然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她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朝着我笑。
17
「王妃早上去了安定侯府,跟老将军练刀。
「赵夫人骂了王妃很久,言辞十分不敬。
「王妃午饭是在老秦家吃的,喝了三碗酒。
「晚饭应该不会回来用了,她要带人去西街打架。」
我静坐在书房里,听陈叔一一回禀赵云舒这一日的行踪。
陈叔低眉顺眼地说道:「老奴斗胆说一句,赵夫人虽是王妃亲母,可是王妃如今身份尊贵,怎能由得她肆意辱骂王妃。所以老奴自作主张,派了两个老嬷嬷前去侯府,教教赵夫人尊卑规矩。」
我摩挲着掌心的心形石头,淡淡地说道:「此事你做得好。」
陈叔又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西域廷尉蒋诚又来信了,还给王妃送来了一些珍奇玩意儿。」
我捏着那封信许久,没有说话。
赵云舒消失那三年,干了一件大事。
她带着五千掮客军出关,九死一生打通了一条商路。
自此以后,大宁朝能跟西域各国通商。
大宁朝内乱多年,百废待兴,正是缺钱的时候。
有了那条商路,丝绸、茶叶、瓷器都能卖到各国,换取白银珠宝。
国库有了银子,朝中各部做事都利落很多。
皇上想给赵云舒封侯拜将,她却只要了一道圣旨。
她要皇上赦免掮客军从前的罪行,无论他们从前是山匪也罢,反贼也罢。
自此以后,再不追究。
皇上问过我以后,允诺了此事。
蒋诚被我封了西域都尉一职,远走他乡。
「好好的,怎么要去西街打架了?」我带着信往外走。
陈叔轻声说:「西街一带的柴火生意,是王妃分给一些穷苦人的。可是礼部尚书的小舅子看上了这门生意,他让兴义堂出售,不断地骚扰砍柴人。王妃跟兴义堂约定,今夜西街火拼,赢了的人留在西街,输了的人赔医药费,再不能染指卖柴的生意。」
如今天下大定,掮客军这词是不能再用了。
赵云舒手下的那些人,改名叫掮客帮了。
各州各县,通通有掮客帮的存在。
他们专门为三教九流的穷苦人做靠山,整天有争不完的地盘,打不完的架。
有时候赵云舒睡到深夜,老秦找上门,她提着刀就走了。
「王爷,要不要老奴出面?」陈叔问道。
「不必了,我若是插手她的事情,她得恼了。」我起身,「走吧,去接她回家。」
夜半三更,西街无人。
我在二楼饮茶,瞧见赵云舒带着人出现了。
她梳着利落的马尾,穿着一身黑色短打。
这两年,我把她养得不错。
在这月色明亮的夜里,都能瞧见她白皙丰满的面容。
「妈的!你一个小娘们,不在家生孩子暖床,整日里打打杀杀,算怎么回事儿!」
对方见了赵云舒以后,骂骂咧咧。
赵云舒不说废话,提刀就上!
他们这些混帮派的人,下手又毒又狠。
只要不死人,断胳膊瘸腿的都不叫事儿。
这场架只打了一刻钟。
兴义堂的堂主,抱住赵云舒的大腿哭道:「好祖宗!别打了!我也是没办法,才跟你们掮客帮杠上的啊!尚书的小舅子找我,我有什么办法?不如这样,从今往后,我们兴义堂也并入你们掮客帮,好祖宗,你得罩着我啊!」
「滚滚滚,有话好好说。」赵云舒踢开对方,不耐烦地说道,「你也太不抗打了。」
她让老秦料理后事,匆匆忙忙地去茶楼找我。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赵云舒坐下将我杯子里的茶水饮尽。
她拉住我的手问道:「吃饭了吗?」
陈叔弓着身,笑着说道:「娘娘,王爷一直等着您用饭呢。」
「饿到现在啊?」赵云舒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她琢磨了一下,带着我串街走巷,去了一家还开着的羊汤面馆子。
「赵姑娘,又来了。」老板利落地擦了桌子,笑道,「哟,今日还带了个俊俏公子。」
赵云舒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笑道:「是我夫君。」
我听了,沉郁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散去。
老板赞叹道:「郎才女貌,真是登对。」
「蒋诚来信了?」赵云舒往我袖子里摩挲,「看你这样儿,一晚上不吭声。」
她摸出信,撕开看了看,随口说道:「没说什么,惯例问我好。」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
我们沉默地吃过饭,回了王府。
赵云舒沐浴更衣,滚到床里面。
躺下之后,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丁点声音。
赵云舒忽然说道:「谢允,你不能总因为这样的事、那样的人同我吃醋。蒋诚被你调遣到西域,那也算是他的造化,我不想跟你计较。可是前天我跟帮派的兄弟喝酒庆功,那个姓刘的兄弟,只不过是喝大了,感激我给他一口饭吃,抱了我一下,你差点杀了他。」
「你说话了吗?我听不清。」我扭头看她。
赵云舒气急了,翻身压在我胸口上,怒道:「每次不高兴,就装聋作哑!我明明是在你右边讲话的,你怎么可能听不清。」
她凑过来,咬我的嘴唇:「你得答应我,不能总生闷气。我已经十分注意跟兄弟们保持距离了,只是有时候难免犯了你的忌讳。」
「赵云舒,我耳朵疼,听不清你说话。」我解开她的衣带,跟她肌肤相亲。
我这么说,她咬我的力道就轻了许多,任由我采撷着她的芬芳。
她攀附着我的肩膀,轻轻颤抖着。
到了后面,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喊着我的名字。
临睡前,赵云舒靠在我的怀里说道:「谢允,我会每天都多爱你一点的。你高兴一点,好不好?」
我说:「好。」
番外:
「别擦了,再擦就破皮了。」
我踢了踢谢允,让他松手。
谢允低头亲了亲我的手背。
今日掮客帮的各个掌柜来交账。
新升上来的一个掌柜年轻气盛,十分仰慕我,小心翼翼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这下子可是戳中谢允的小心眼了。
那掌柜的出门前,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
我眼瞧着陈叔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弹出去一粒石头。
听说陈叔是大内高手,很早就护在谢允身边。
跟谢允成婚多年,一些事情我也渐渐明白过来。
当年就算我没有入京赎买谢允,他也能平安无事地去青州。
镇南王府的那场祸事,不过是他为了恢复皇太孙的身份,顺势而为罢了。
谢允这个浑蛋,长了个七窍玲珑心。
唉,可惜,六窍的心眼子都用在我身上了。
谢允不吭声,沉默无声地将我抱住。
外面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我搂住谢允的脖子,吻他。
陈叔见状,默默地带上门出去了。
「不要随意伤人。
「不要不过问我,就处置我身边的人。
「不要总是吃闷醋。」
谢允始终不吭声,只是不停地吻我。
屋子里并不冷,可他还是紧紧地抱着我。
衣衫落在地上,他咬我的力道有些重。
我不肯让他继续,扑在他身上,双腿勾着他的腰。
谢允终于开口,一双染着欲火的眼睛看着我说道:「那你得先答应我,凡事先看看我,凡事先想想我。我跟旁人一起出现,你要先看我。若是遇上取舍,要先想着我。不要再让人触碰到你的一缕头发,也不要夜里听到老秦喊你,二话不说提刀就走,将我留在空荡荡的卧房里。」
我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勉勉强强说道:「那……我尽量吧。以后出去打架,就算深更半夜,也带着你好不好?而且!我每次都会先看你啊,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
谢允发出个意味不明的鼻音,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们关在房里折腾了一整夜,谢允的心情才渐渐好起来。
第二日一早,我跟谢允出城去。
我娘要带着赵明月跟赵景诚回西北了。
去年爷爷病逝,安宁侯府的爵位被皇上收走了,他们无处可住。
爷爷临终前想落叶归根,我娘奉旨回去为爷爷建衣冠冢。
我娘一身素衣,她临走前问我:「赵云舒,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只是说:「年底我会回西北为爹扫墓,到时候再见吧。」
赵明月跟赵景诚没有跟我讲话,他们看了我好久。
也许他们想跟我说什么,可终究是没开口。
他们的马车渐渐远去,带起许多尘埃。
他们三个,总是问我恨不恨啊、怨不怨啊的,挺没意思的。
真的都无所谓啦。
「谢允,其实人生在世,真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情感。
「我幼时蒙昧,不会讲话,我娘嫌弃我是个呆子不愿意抚养我。
「我爹跟我爷爷将我带大,我也没有觉得没有娘疼爱,就如何凄惨。
「我爹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反而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群沙盗手里。
「我爷爷呢, 也没有建立什么不朽功勋,只是运气不错, 捞了个爵位。
「至于我, 能力就这么点儿, 从前没想到造反,只想着手底下的人有口饭吃就行。
「你说我是一条咸鱼,我也不能否认。」
回去的路上, 我闲散地跟谢允聊天。
谢允牵着我的手, 又问我:「你从前打扮得那样邋遢不修边幅, 是被人欺负过吗?」
我想了想说道:「我十二岁以后, 身子抽条, 容貌越发像个姑娘了。大当家把我骗进房中,想侮辱我。我杀了他。后来我越发俊俏,怕降不住手底下的人,就打扮得粗糙些。」
谢允听了,好久才说道:「你以前说,大当家的待你极好,如同你第二个父亲。」
「嗯,我有用的时候,他是对我挺好的。不过, 那也不妨碍他想欺负我, 也不妨碍我要杀他。」我回了一句。
我落草为寇那些年, 还无力自保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那个时候, 我无力去想那些抛弃我的人。
因为要活下去,已经很吃力了。
从前我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跟老秦能吃饱, 活下去。
后来我最大的愿望, 就是我手下的掮客军都能吃饱饭, 活下去。
爱恨情仇, 都离我太远, 饿肚子的时候没空想这些。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我可以日日吃饱饭,我手下的人也能日日吃饱饭。
我可以有空跟谢允谈谈情、说说爱了。
我跟谢允分享我宝贵的人生经验。
人生在世, 最重要的就是放过自己。
看开一点,再看开一点。
实在看不开, 就提刀、挽弓,去打。
打不过, 就狗狗祟祟继续过日子。
就算人家让你跪着喊爹,你还得机灵点, 顺便喊人家的女人一声娘。
这事儿, 我做过很多。
有时候,我也挺庆幸自己没有读过很多书。
少了礼义廉耻, 跪下去的时候,就不会很难受。
我能活下来,只因为每天睡觉前默念一百遍。
劝自己看开一点, 再看开一点。
谢允听了, 评价道:「我头一次听人把窝囊度日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我叹气:「�G�G�G, 这是我在土匪窝里,被打得头破血流,关在地窖里三天三夜, 只能吃蚯蚓、喝泥水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你怎么能说窝囊呢?」
「你被谁打?为什么会被打?什么时候被打的?伤在哪里了?」
谢允一连串的问题。
他静了静,又问我:「还疼吗?」
我笑笑:「早不疼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