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都在寻找自己遗失的数码恋人,我跟风发了条:
【高中在学习网上认识的初恋,淮京少爷,脾气臭但成绩好,我们约好高考后见面但我鸽了他。五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叫汪洵。】
几分钟后,底下多了好几条回复:
【老子脾气臭?】
【我就在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有本事过来当面诋毁。】
【还有,老子 tm 姓江!】
1
寻找数码恋人的视频评论区,已经盖了一万层楼。
我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发出的那条会石沉大海。
没想到几分钟后,就收到了回复提示。
【老子脾气臭?】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新回复又来了。
【我就在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有本事过来当面诋毁。
【还有,老子 tm 姓江!】
「……」
我莫名其妙,视线移到那人的名字和头像,心脏蓦地重重一跳。
网名 拽哥,头像是黑色夜幕中唯一的星。
名字和高中时期在学习网上用得一模一样,头像却是我曾经用过的。
真的是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慌。
我只敢隐藏在人海里回忆他,根本没有和他对峙的准备。
正不知所措,后台忽然收到一条陌生人私信。
拽哥:【星星。】
简短的一声唤,没有下文。
不一会儿,又有另一个陌生账号发来私信:
【妈的,陌生人。】
这句戛然而止的话更显突兀,我却瞬间认出,还是同一个人。
因为接下来,每隔一分钟就有一条新的陌生账号私信:
【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vxxxxx,这是我的,加我。
【人呢?回我!
【不理我是吧?很好!老子还能再借一百个账号!】
「……」
我看着不停歇的后台私信,知道这人铆上劲做一件事了,就必须要个结果。
我叹气,在「人呢?回我!」那条私信里回了个省略号。
好半晌没有得到回复,新的私信还在不断刷屏。
我反应过来,正要翻出他的原账号回复。
一条最新的私信跃入眼帘。
【老子找了你五年,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回句话就这么难吗?】
一句责问,将我拉回五年前。
2
我和江洵,曾经只是网友。
高中的时候,学习网很流行。
全国各地的高中生都可以在上面发言、交流,多是切磋学习。
高三开学后,我便时常在刷题板块晃荡,看到有意思的题目就会留言作答。
某天,我被一个题主发的数学题吸引。
【本人全市第一,奥数拿过奖,却做不出这道题。有大神可以帮帮我吗?】
那道题确实很难,我做了一个小时才得出答案。
我怀着满满的成就感留完言,就发现有另一个人跟我同时上传了答案。
他还 了我,【垃圾。你做错了,老子的答案才是对的。】
我翻了翻他的解题过程,轻而易举找出漏洞。
我把那个漏洞圈出来,毫不客气 回去,【傻 X,错的是你!】
不到一分钟,他也圈出我的漏洞,【傻 X。】
我们不约而同,跟比赛似的继续解题。
但我们抛出的答案,总能被对方找出漏洞,并附赠文明用语。
不到两小时,那道帖子下就被我们盖了 99+的楼。
直到半天过去,题主忽然出现:
【不好意思啊大家,老师说这道题目本身就是错的,所以是解不出答案的。】
我们两人齐齐一顿,纷纷把矛头对准了题主。
拽哥:【你 tm 逗我呢,这道题怎么会有错,我马上就要做出来了!】
星星:【无知小儿休想扰乱我做题的心,我也要做出来了!这次一定是对的!】
那道帖子下瞬间又多了 99+的楼。
最后,以我跟江洵被禁言 24 小时结束。
而我和江洵的「梁子」,也就自此结下了。
从数学斗到英语物理,再到钢琴绘画电影……
后来的我们无话不谈,却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和名字,只以网名相称。
因为我们曾约定,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再向对方自我介绍。
这样,我们的初见便是久别重逢。
江洵的名字,是有次视频的时候,我无意瞥到他露出的试卷一角。
没想到还看错了。
而这个错误的名字,我曾反复咀嚼过无数遍。
一如我荒唐的五年,在一条错误的轨道上愈行愈远。
3
人或许总会对无疾而终的东西怀有执念。
初识的时候要自我介绍,道别的时候必要说一声再见,这段关系才算画上句点。
不然就会耿耿于怀,不得释怀。
我想,江洵对我大抵便是如此。
私信还在继续,我闭了闭眼,在他的原账号私信中回复:
【抱歉。】
当初不告而别毁约,是我的错,我一直欠江洵一句道歉。
【五年前我没能赴约,很抱歉。
【很抱歉,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如果你需要一个正式的道别,我不会回避。】
私信早就在我发出抱歉的那一刻,便停止了。
但过了好一会儿,江洵只发来简短的四个字:
【联系方式。】
我怔住,【我想应该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江洵似乎很激动:
【老子是被鸽了,不是被甩了。】
【什么意思……】
我错愕,江洵秒回:
【我们没分手,你还是我女朋友。】
4
我从不认为,年少时隔着网线的怦然心动,能有多持久。
我以为江洵找我,可能是因为不甘、不满、怨恨……
独独不可能是因为喜欢。
何况,我们其实根本不算在一起过。
只是临近高考前的某天夜里,谈起要报考的大学,发现我们选了同一所时。
江洵忽然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A 大对面有家咖啡馆,高考后,我们在那见一面吧。」
我欣然答应,他便红了耳根,在屏幕里虚虚移开目光。
「到时候……做我女朋友吧。」
我愣了愣,毫不犹豫答应了。
那时候我们年轻、羞涩,却十足坦诚,不畏惧为自己的喜欢买单。
可现在……我连为自己的歉意买单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沉默,江洵已经轻易抓住了我话中的漏洞:
【你不是说,如果我需要一个正式的道别,你不会回避吗?
【那就别回避,给我联系方式。】
我理亏在先,不得已只能给了联系方式。
我以为加上微信好友后,江洵大概会先质问我这五年去了哪。
他应该会问我要解释,要原因,要我虔诚由衷的歉疚……
没想到他的第一句却是:
【抱歉,我脾气是不太好。
【我改。】
5
一刹那,我红了眼眶。
那个傲娇强势的少年,似乎总会毫不犹豫向我低头。
因为初识的时候他太暴躁,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嘴硬要面子的男生。
后来争论吵架几次,却次次是他先示弱。
他会装作若无其事发来一道数学题:
【129*2+20*13.1。】
我在气头上,根本没仔细看,不耐烦只回个问号。
他轻飘飘,【求和。】
两个字,我们之间的战争便宣告结束。
如今回想,遥远仿若隔世。
或许是我太久没回复,江洵又恢复了他的霸道:
【我一直在 A 大对面的咖啡馆,你来见我。】
我无奈,【抱歉,我不在淮京。】
「那就来淮京。】
「我去不了。】
江洵大概又生气了:
【你玩我?五年前说好的见面,是你答应的!
【还是?】
断了一断,他沉默了很久,才发出后半句:
【你现在Ṫů₅有别的男朋友了?】
【没有。】
我眨眨眼,一滴泪落在屏幕上。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我的手指停在输入框,许久,我一字一字和着泪缓慢打出:
【我没钱买机票。】
6
五年了。
我和江洵之间的距离,不仅是无法触摸的虚拟网络,也不仅是几百公里的飞机航线。
还有足以让人面目全非,整整五年的时光。
江洵却似乎毫无所觉,只问:
【你在哪。】
他还是这么执着,认定的事就绝不放手。
我苦笑着给他发了个地址,是 A 大对面那家咖啡馆在淮南的一家分店。
【06:30-13:00 是我的上班时间,如果你要来的话,麻烦在这以外的时间。】
【好。】
既然他要来,那有些事就当面解释吧。
我放下手机,倒头就睡,梦里迷迷糊糊看见江洵的脸。
想伸手去碰,碰了一手的镜花水月。
我猛然惊醒,来不及伤怀,急急收拾完便出门上班。
刚下公交,远远地就看见咖啡馆门前墙边站着一个人影。
初时我以为是某个等着咖啡馆开门的客人,直到走近了些,能够看清他的脸。
我下意识停在原地。
而他愣了愣,毫不犹豫向我走来。
时光仿佛在那一秒被拉得无限长。
记忆中隔着屏幕所见的少年,遽然跃出时光长河,猝不及防出现在我眼前。
他的五官褪去青涩,周身环绕冷淡的压迫感,眼角眉梢却透出锋锐的少年气,成熟又张扬。
他一步一步走近,停在我身前:
「现在六点,应该不耽误你上班。」
他连夜坐了最早的航班,千里跋涉而来,又不知在门前等了多久。
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像是迫不及待一样,他问:
「我叫江洵,你呢?」
7
我逆着光看江洵。
晨曦的柔和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睛。
「程星遥。」
我听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声音:
「我叫程星遥。」
「程星遥。」
江洵低低重复一句,忽然勾起一抹笑:
「星星,找到你了。」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灼得我心头一烫。
除了他,再没有人会叫我星星了。
我匆匆撇开目光,忍住眼泪:
「要进来坐坐吗?」
我推开咖啡馆的门,故作轻松地笑:
「一杯咖啡,我还是请得起的。」
江洵沉默地跟了进来。
「要喝什么?」
「都可以。」
我自然地招呼他,「找个位置坐吧。」
他仍站在柜台前没离开,只无声地看着我围上围裙、清洗杯具、调制咖啡,眼底深沉一片。
他那么聪明,一杯咖啡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看出端倪了吧。
我们虽然从未见过,但以前视频的时候,偶尔流露的环境也能猜到各自的家庭。
江洵家住别墅,一只手表上百万,一双鞋全球限量,典型的淮京少爷。
而曾经的我也是富人家的千金,用着和他同款的钢琴,吃穿出行有阿姨司机。
「蓝山咖啡,给。」
我带着江洵到咖啡馆角落位置,毫不见外地在他对面落座。
真到了此刻,江洵似乎比我更显拘谨。
我们沉默地对视片刻,还是我先忍不住开口: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江洵垂眸望着杯中微微荡漾的咖啡,指腹来回摩挲着杯壁。
良久,他掀起眼皮,闷着声音:
「你现在……过得不好?」
这不是问句。
却比问句更扎心。
8
我不想见江洵。
不是因为害怕向他解释,逃避对他的歉疚。
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他发现,他记忆里那个明媚鲜活的女孩已经跌落尘埃。
「五年前,我爸爸的公司破产了,我没来得及高考就被我妈带出了国。」
江洵虽然不问,但我不能不解释:
「这五年我一直在国外,我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切断了国内的所有通讯。
「上个月我刚回国,因为我妈妈死了,她想落叶归根。
「我所有的钱都用来给她买了坟墓,所以是真的买不起机票了。」
我省略掉故事中所有残忍的细枝末节,只平淡叙述前因后果。
饶是如此,我每说一句,江洵的脸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几近惨无血色。
我坐直身体,郑重道:
「五年前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但是……
「江洵,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我欠了五年。
说出口的那一刻,我怅然若失,又笑得如释重负:
「江洵,谢谢你能来见我,这对我也是一种成全。」
江洵一直没说话。
他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捏着杯把的手,绷得骨节凸起。
良久,他倏而哑声开口,「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愣愣,反应不及,「什么?」
他抬头,露出一双泛红的眼,字字清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这是我欠你的,我该向你道歉。」
「你不是在跟我道歉。」
江洵喉咙似哽了一下,他说得有些艰难:
「程星遥,你在跟我道别。」
9
不然呢?
相隔五年的初见,我向他解释,难道是为了取得他的原谅希冀破镜重圆吗?
我不是天真无邪的十七岁少女了。
「人总是要跟青春道别的。」
我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动静,是其他工作人员来上班了。
我看了看仍在怔忪中的江洵,歉然起身:
「抱歉,我该上班了。」
江洵闭了闭眼,「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当然。你是客人。」
江洵嘴唇抖了抖,到底没再挽留。
只是他这一坐,却一直坐到了我交班的时候。
期间,许多来咖啡馆的女生都在暗中打量他,有几个大胆的还上前问他要联系方式。
我瞥眼扫过去,他正好目光灼灼看着我。
我立马移开视线专心工作,不再关注。
直到一个女顾客临走前来要一杯打包的咖啡。
我递给她,她正好从江洵那边收回目光,满脸艳羡地对我说了句:
「你男朋友长得真帅。」
我来不及反驳,人就已经走了。
交完班,我刚收拾好东西,江洵已经几步走到近前:
「我饿了,去吃饭。」
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匆匆往咖啡馆外走。
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车,候在车旁的司机递过钥匙便退到一旁。
「江……」
我刚开个口,迷糊间人已经被塞进了副驾驶座。
江洵倾身过来要替我固定安全带,我惊了一惊,自己火速先系上了。
他顿住动作回转身,手搭上方向盘,轻笑了一声:
「想吃什么?」
从前和江洵交锋过无数次,他的套路我再熟悉不过。
他的侵略总是直接、蛮横,逼着你走进他的领地,自愿成为他的猎物。
初见第一回合,我败下阵来:
「都可以。」
10
江洵好像对淮南很熟悉。
他没开导航,二十几分钟就将车开到了一家本地菜馆。
看到熟悉的店名招牌,我恍惚了一瞬。
「你说在自己学校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本地菜,我尝遍了淮南的本地菜,觉得是这一家。」
ẗũ̂⁸我错愕转头,对上江洵希冀的表情。
「是这家。」
我默了默,有几分怀念,「但它以前不在一中这边,而在实验那边。」
「难怪。」
江洵自嘲地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地说:
「我找遍了一中五年前毕业的那群女生,却没找到你。」
叫星星的人实在太多了,淮南有不计其数的小孩,小名都叫过星星。
江洵不知道我的真名,不知道我在哪里上过学,只能凭着一点蛛丝马迹揣测。
差之毫厘,便是失之千里。
我很想问一问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可我不敢。
我垂头逃避不搭腔,江洵也没再开口。
一顿饭吃得冗长沉默,直到临近结束,江洵忽然唤我:
「程星遥。」
我抬头,看他坐直身体,肃着脸色。
「我想我有必要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我叫江洵,今年二十三岁,淮京人,烟酒不沾,无不良嗜好。有车有房,有集团股票,有自己创业的工作室,资产丰厚。」
我不解其意,听见他继续说。
「我和家里关系不亲,我的婚姻可以自由做主,如果担心婚后走亲烦恼,我也可以脱离家族,我对未来定居的城市没有要求,最重要的……」
江洵笑了一笑,眼角眉梢似淌过一缕春风:
「我极守男德,这辈子绝不会和除了女朋友之外的女人单独吃饭,更不会为别的女人买单。所以……
「程星遥,做我女朋友。」
他的话断在此处,见我许久没有反应,笑意收住。
他递出服务员刚刚送来的小票,跟变脸似的转瞬沉了声音:
「或者,这顿饭五千块,你买单。」
我:「……」
11
我哭笑不得,又觉酸涩:
「我选择买单。」
我毫不犹豫,伸手要去接江洵手里的小票,被躲开了。
江洵脸色显而易见变得很差,「你哪来的钱?」
我坦然,「可以借。」
江洵不敢置信,「你可以借五千块为了拒绝我,却不能借一千块买机票来见我!」
「买了机票也是去拒绝你,不过机票来回也就两千块。」
我点点头,煞有介事,「现在我亏了三千。」
江洵:「……」
江洵脸臭得能挂酱油瓶了。
他豁然起身,怒气冲冲地出门结账。
这家餐馆是中式园林风建筑,江洵买完单后不往外走,反向后庭院的廊道上走。
整个背影仿佛都在表达着「我气得慌不择路了」!
我轻轻叹气,无奈跟了上去。
他还是一点就着的性子,像个炸药桶。
以前他就经常臭脸,我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他还嘴硬:
「老子没在生气!没心情不好!你瞧不起谁呢?」
那时候相处久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给他顺毛:
「是嘞,拽哥这么拽,谁敢给他气受啊,是我瞎了。」
在他爆炸前,我生硬地转移话题:
「嗯,我今天刚学到了个冷笑话,你要不要听?」
江洵哼哼,「你想讲就讲呗……」
我讲了几个冷笑话,穿插些好笑的日常,江洵的脸色渐渐缓和。
他还要噘着嘴,掩饰笑意嘟囔,「无聊,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笑,「在哄你呀。」
视频里江洵的表情就会僵住,一瞬间满脸泛红,手忙脚乱按下挂断。
他那模样实在可爱。
所以我偶尔会故意气他,逗他,把他弄得脸红才肯罢休。
往事一闪而过,我笑笑往前快走两步,拉住了江洵的衣角。
「江洵……」
江洵立马回身反握住我的手。
看到他的表情,我愣住,话都堵在了喉咙。
江洵朝前逼近一步,一手揽上我的腰,堵住我的退路。
肩膀一重,他把头埋进我的脖颈,声音哑得不像话:
「我生气了。」
他说:
「星星,哄我。」
12
被江洵抱住的刹那,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喜欢是克制不了的。
哪怕被五年时光的灰尘掩盖,哪怕再理智地权衡利弊,冷静分析。
可是他一靠近,心就会战栗着出卖自己。
「程星遥,我后悔了。
「我应该要早点知道你的名字,那样,或许五年前我就能找到你了。」
我僵住身子,张张嘴,喉咙泛起一阵苦味。
脖间落下温热湿意,江洵的声音染上鼻音:
「为什么拒绝我?」
我抬手抚上他的背,虚虚搭着,指尖颤抖不敢落下:
「江洵,五年了。」
我努力地保持声调平稳:
「我变了很多,已经不是你会喜欢的那个女生了。」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会不会喜欢!」
江洵抬起头,微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直视我的眼睛,瞳孔定住,近乎逼视:
「我是无数次幻想过和你的相遇,可我从来没有预设过五年后的你该是什么样子。因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重要。
「只要你是程星遥,只要你出现……不管五年,十年,多少年……
「我的喜欢没那么廉价,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下,也模糊了我的眼。
「我没有瞧不起你……」
江洵打断我的话:
「如果你是因为我们之间这五年的差距才拒绝我,那你就是在瞧不起我!」
我哑然。
「如果你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拒绝我……」
江洵哽了一下,加重语气,「那就从现在开始喜欢!
「你喜欢过一次了,再喜欢我一次,不难。」
「……」
我望着江洵眼里的认真,半晌无言以对。
第二回合,终是我再次落败:
「我需要时间考虑。」
13
对上江洵,一步退,便是步步退。
那天被他带入情境我松口说要考虑,就被他抓住了把柄。
我每天的时间安排得紧凑,上午在咖啡馆上班,下午去图书馆准备成人自考,傍晚还有份宠托师的工作。
江洵最开始只是来咖啡馆坐坐,没两天整个咖啡馆的员工和常客都默认了他是我的男朋友。
中午从他陪我啃面包,到后来他带我去饭店,从他陪我坐公交,到他开着车成了司机……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断试探、侵占,像个耐心的猎人。
我警觉,又有点无可奈何地纵容,只能问他,「江洵,你不用上班吗?」
「不用,我是老板。」
我严肃道:「可我不想你因为我耽误自己的生活。」
「那你就早点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你已经耽误了我五年的姻缘。」
「……」
以前和江洵斗嘴基本都是我赢,如今不知为何就说不过他了。
我退让的姿势就让江洵得寸进尺。
某天从咖啡馆出来,本该去吃饭的时间。
他开着车,把我载到了他在淮南的家里。
我戒备地问江洵,「什么意思?
「怕了?」
江洵倾身靠近,笑得不怀好意,「一个男人把女人带回家,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我无语,不搭理他戏精上瘾,利索踏进电梯。
江洵闷闷笑了两声,跟进来丧气道:「星星,你怎么这么不好骗啊。」
我知道他做不出什么,但也确实没料到他把我带回家,只是为了亲自下厨。
我倚着料理台,默默看他套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手法娴熟。
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不是说过吗,喜欢会做饭的男人。」
江洵在切菜,边卖乖,「我特意学的,好吃的话可得给我加分啊。」
可以前的江洵是怎么说的呢?
我说女生都喜欢会做饭的男人,他嗤之以鼻:
「我请得起全世界有名的厨师,干吗要自己遭罪。」
原来这五年,不只是我变了很多。
14
我吃着江洵做的菜,明明很好吃,可心里总不是滋味。
饭后,他把我塞进书房,「这里环境比图书馆好,放心,我不打扰你。」
这几天跟着我去图书馆,他暗中把我学习需要的资料全都记住并准备好了。
这是我从前不敢想象的,江洵会有的细心。
我坐在明显被提前打理过的书房内,第一次学习的时候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该去打下份工的时间,我出门去找江洵道别。
找了一圈,在琴房里看到江洵。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钢琴椅上,身前是那架我曾经也拥有过的品牌钢琴。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神情放空着在发呆。
我走过去,「江洵,我该走了。」
江洵回头,眼里泛起点点涟漪。
他说:「程星遥,十八岁以后,再没有人为我弹过琴了。」
我怔住。
江洵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曾隔着屏幕,为他弹了首钢琴曲作为贺礼。
他这句话说得那么平淡,可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我从前就不懂,江洵那么Ṱű₃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似乎总是不快乐。
命运好像也不曾善待过他。
可是……可是……
「江洵,我弹不了琴了。」
我举起自己的右手,平淡道:「四年前我和人打架,伤了手臂和腕骨,再也弹不了琴了。」
江洵的表情在一瞬间破碎,眼里的哀意波涛汹涌。
我却很平静。
我说自己需要时间考虑,何尝不是为了给时间让江洵考虑。
越了解现在的我,越知道我过往的不堪,他迟早会退却的。
我向他坦白,带着几分残忍的冷淡:
「我的手端过盘,打过架,染过血,握过枪,就是再没碰过琴。」
我闭了闭眼,克制着声音的颤抖:
「江洵,我杀过人。」
15
那天以后,江洵没再频繁找我。
他给我留了把钥匙和一条短信,【我回淮京一趟,很快回来,家里你随便进。】
我没有去,我怀疑他在逃避,但我没有探究。
ẗṻₑ不论他如何看待我,不论他如何选择,我从没想过要靠他摆脱困境。
我保持着自己的步调,打工,学习,为了尽量让未来不那么糟糕。
江洵离开的第三天夜里,我洗漱完躺到床上,忽然收到同事的微信。
【遥遥,这个人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同事发来一张视频截图,镜头很糊,仍挡不住画面里人物的帅气。
我认出来,那是十八岁的江洵。
截图里的视频标题是:【实拍第 XX 届 A 大新生入学报到。】
同事发来新消息,【他上视频热搜了!你快去看!】
那个视频软件,在联系上江洵的当天夜里,我就删了。
我重新下回软件登上账号,还没来得及点开热搜,就被蜂拥而进的消息提示炸了满屏。
回复提示 999+,后台私信提示 999+。
我愣愣打开,才发现自己当初在寻找数码恋人视频底下留的言,已经被顶到了第一层。
底下全是网友们的回复:
【天呐!你就是拽哥找了五年的星星吗?是真人țūₛ吗?】
【我哭死,你怎么才出现啊,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
【我五年前磕过的数码 cp 复活了!求求了,请你们原地结婚好吗!】
【……】
我看得云里雾里,莫名心脏加速,直觉自己在触碰不能承受的事物。
我退出去打开热搜,一眼看见那个词条。
#拽哥的星星。#
16
热搜里面是一段被截取出来的视频。
五年前,A 大新生入学当天,一位 up 主去现场拍摄。
镜头扫过来往的新生,忽然急速晃到另一边。
传来 u p 主的画外音,「姐妹们!救命,我看到超级大帅哥了!」
镜头定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穿着白衬衫的江洵正垂头经过。
「这绝对是我在 A 大见过长得最帅的一个了!」
Up 主话音刚落,江洵若有所觉,侧眸朝镜头望了一眼。
他不耐地蹙了下眉,转头加快脚步继续朝前走。
「啊,帅哥好像生气了,本来还想上去采访……」
不远处江洵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朝镜头走了过来。
他站定在镜头前,完整露出那张令人惊艳的脸,沉声问:
「你在拍视频吗?这视频会传到哪里?」
Up 主受宠若惊,急忙回答,「会放在 A 大的官方账号上,我本人账号有百万粉丝,也会发。」
「A 大的新生都会看到吗?」
「基本会的!新生都会关注学校账号。」
江洵迟疑了一会,问:「那,可以让我跟女朋友说句话吗?」
Up 主点头,江洵便面对镜头,郑重道:
「我一直在 A 大对面的咖啡馆等你,会等到你来为止。」
江洵说完,转身便要离开,up 主急忙拦住问:
「你为什么不自己直接和女朋友说呢?」
「我联系不上她了。」
「你们分手了吗?」
江洵有些生气地瞪了镜头一眼:
「没有,我们只是失联了。」
江洵转身离开,up 主在后面喊:
「诶,你女朋友叫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江洵回头,唇角弯起轻浅的弧度,「星星,她的网名叫星星。」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的网名叫拽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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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到此结束。
因为我在数码恋人视频底下的留言,网友们顺藤摸瓜,如今又将这条五年前的视频翻了出来。
而在这条视频的评论区里,前排几条回复如下:
【视频的后续是,这个 up 主后来每年 A 大开学都会去找拽哥,问他找没找到他的星星,快五年了,拽哥一直没找到。Up 主还跑了全国其他很多所大学,一直在帮他找,但都没找到。】
【拽哥是 A 大校草,A 大的学生都知道他从入学开始就在找一个叫星星的女孩,大家都在帮他。】
【拽哥在大二那年把 A 大对面那家咖啡馆买下来了,那家咖啡馆的名字,现在叫「逐星」。】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我们都觉得那个叫星星的女生可能已经不在了……可是拽哥真的好爱她啊,好希望他能找到!】
「……」
眼泪淹没了视线,我没勇气也没力气再看下去。
我抖着手退出视频,不期然看见仍在不断刷新的后台私信。
一个个陌生人,都在问着同一个问题:
【你是他的星星吗?】
手机摔落在地。
我捂住脸,将脸埋进掌心,无可抑制地泣不成声。
不是了。
早就不是了。
他的星星,已经坠落了。
18
五年,江洵在拼了命地找我。
而我呢,在拼了命地活着。
我没和江洵说的是,当年我爸爸破产后,他在公司被极端员工捅了六刀。
被我妈亲眼看见了。
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安排好后事,匆匆把我带到了国外。
几乎飞机刚落地,她人就疯了。
那年我甚至没满十八周岁,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高昂的医药费,钱很快花光。
我们住在混乱的贫民窟,ṱųₓ黑帮、流浪汉、毒贩……
我被摔进过臭水沟,被拿枪指过头,差点失了身。
劫后余生跑回家,家里又遭遇入室抢劫,我妈倒在血泊中。
和劫匪对峙中,我失手枪杀了一个人。
法院判我正当防卫,可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但那不重要,因为我妈妈受了伤需要住院,我得麻木着继续为钱奔波。
直到某天,我妈妈短暂恢复理智,为了不拖累我,自杀了。
她的遗言说想回家。
……
我在烂泥沼泽中挣扎,污秽沾身,手染血腥,背负罪孽。
我早就不干净了。
这样的我,怎么能够和江洵站在一起?
星星只有挂在天上远观的时候,借着光才显得美好。
当靠近它,或是它坠落了,就不过是一颗丑陋的石头。
江洵,他应该和如月色般皎洁的干净女孩在一起。
而我哭一场,醒来后仍要如常为生活奔波。
在同事们小心翼翼问起时,我笑一笑:
「抱歉啊,我不了解。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19
生活很苦,但偶尔也会遇到那么一点甜。
我傍晚的工作是宠托师,上门为雇主的宠物提供喂养、清洁、陪玩等服务。
雇主是个三十岁的单身男士,工作缘故,经常出差不在家。
他的宠物是一条很可爱的边牧,叫富贵。
照顾了快一个月,富贵和我已经很熟络。
每次我刚进门,他就会摇着尾巴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治愈我一整天的疲惫。
这天我打理好它的饮食起居,正准备出门遛狗,就遇见了刚回家的雇主。
我诧异,「今天这么早?」
雇主是个暖男,像个大哥哥平易近人,我和他日常交流都很随和。
他点点头,笑道:「好久没陪富贵出门了,今天我自己遛吧,顺便送你出门。」
我们并肩朝楼下走,今天的富贵格外兴奋,一个劲地在我们脚边打转。
到了小区门口,它还咬住我的裤脚不舍得似的。
「富贵把你当成家人了。」
我蹲下摸了摸富贵的头,仰头对雇主笑了笑,「是我的荣幸。」
雇主也笑,他扬扬手机,「钱给你转了,你的下个月还是我包了啊。」
宠托师一天只上门一趟,一般会同时服务好几家。
这个雇主给了高出市场的价格,希望我能专注照顾好富贵。
正好我要兼顾学习,自然应允。
我起身挥别两人,转头离开。
一回头,却看见几日不见的江洵正倚着路边的灯柱。
他的视线从我身后收回,深邃目光穿透而来,神情莫辨。
我顿住脚步。
江洵之前每天傍晚把我送到这里,但他不知道我是来工作的。
他以为我住在这里。
20
脑子里闪过刚刚和雇主的对话,闪过这段时间和江洵的交集。
闪过江洵十八岁时的风华正茂,还有我暗无天日的五年。
那瞬间,我做了个决定。
我朝江洵走过去,平静道:
「江洵,我在出卖自己。」
江洵瞳孔轻颤,脸上满是毫不掩饰地受伤。
如果看不到终点,那就该在分岔路口利落告别。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丢下一句,目不斜视朝前迈出步伐。
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忽被用力握住。
「程星遥,你想气死我吗?」
江洵咬着牙根,眼里燃起熊熊火焰,憋着怒气质问:
「你想我这么误会你吗?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我筑起的冷硬面具刹那皴裂,徒留无措。
江洵已经拽住我的手,转身不容置疑地带着我往前走。
我被他牵着,没有方向,跌跌撞撞跟上。
「既然你这么不清醒,那就先吹吹风,醒醒脑子。」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江洵是真的生气了。
我垂下头,胸腔泛起密密麻麻的疼,针扎似的。
觉得难过,又觉得自己没资格难过。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幕低垂,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
江洵在靠近公园的湖边停下,转过身。
我抬头,湖边的夜风拂过树梢落下,带着沁凉的冷意。
我才惊觉,冬天快来了。
「程星遥,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了。」
江洵看着我,眼里映着粼粼湖光:
「我以为我已经等了五年会有足够的耐心,我回淮京处理好了所有麻烦,迫不及待回来找你,做好了和你慢慢周旋的准备。
「可是我刚刚看见你,你可以对别人笑,转头却用自毁的方式推开我。你对我多么残忍。」
夜风夺走了我的呼吸,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我不怕你拒绝,不怕你逃避,我只怕找不到你。所以,我不会再让自己有弄丢你的机会。」
风声恰在此刻停止,我清晰听见江洵的声音。
他说:
「程星遥,我们结婚。」
21
要怎么拒绝江洵呢?
我退一步,他便近两步,毫不犹豫剖开自己的心。
他直白、热烈、坦诚,带着全世界的光奔我而来。
这么多年了,我仍然不可控制地为他心动:
「江洵,我弹不了琴了。
「我知道。那就做我的听众,以后我弹给你听。
「我只有高中学历……」
「你在准备自考了,我知道你会考上的。我会帮你。」
我哽咽,试图将自己所有的不堪都呈现在他面前:
「我杀过人……」
话未尽,江洵眸光陡然转身:
「那不是你的错。」
他的眼睛像要望到人心里,强势撕裂人心深处所有的黑暗。
江洵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程星遥,那不是你的错。」
无尽深渊在身后发出嘶鸣,我站在悬崖边朝下望了一望,耳边回荡着江洵的声音。
我转头,看Ṱū₇见江洵朝我伸出手。
我低低叹了口气,「好吧。」
好吧。
我相信你,我迈向你,我很爱你,我们回家,我们结婚。
——
话音刚落,江洵怔住的片刻,远处突兀传来一声「砰」响。
一簇烟火在湖对岸升起。
光芒映在江洵明亮的眼里,照得他流光溢彩,几近神祇。
他侧眸看了远处一眼,惊喜转回头,却看见面色陡然苍白的我。
我朝后退了一步,闭上眼惊慌跌进黑暗里。
「程星遥?」
江洵的唤声变得可有可无,我陷入无边血色铸成的牢笼里,耳边枪鸣缭绕不停。
我开始发抖,抬手捂住耳朵,试图将自己蜷缩。
「程星遥!星星……」
我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正要埋首躲藏,一双手轻轻抬起了我的头。
唇上一凉,却又有灼人的高温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张开眼睛,猝不及防对上江洵近在咫尺的,黝黑的瞳孔。
他的眼里只装着我一个人:
「看着我。」
江洵忽然出声,我惊讶地微微启唇。
我被掌控着,陷进一个极尽缠绵悱恻,仿佛没有尽头的深吻。
刹那,天地失声。
我忘记了枪声,忘记了应激反应,忘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绝望……
只记得,并且永远记得。
在那个湖光荡漾的夜晚里,江洵贴着我的耳朵说:
「程星遥,别怕,我爱你。」
爱你在远空星光熠熠,也爱你在我黯淡人生中降临。
此后,任岁月流转万事迁移,星光永不凋零。
(正文完)
江洵番外
1
江洵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他出生的时候爷爷刚过世,集团动荡,父母都忙于生意。
等集团稳定下来,江洵又已经过了需要被呵护的年纪。
父母们给他最多的就是钱,他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江洵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也不觉得自己缺爱。
直到他初中的时候,妈妈怀了二胎。
江父江母有感于曾经对江洵的疏忽,便把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在了第二个孩子身上。
从起夜喂养,到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他们事事亲力亲为。
江洵心里莫名不舒服,但也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和弟弟争宠。
可他和弟弟玩耍,不小心让弟弟摔到地上。
母亲从远处奔来,抱起哇哇大哭的弟弟哄着,对他却只有责问:
「怎么让你弟弟摔了呢?你是哥哥,要保护好他。」
弟弟是被他们捧在掌心呵护长大的,就注定他会分得父母更多的爱。
江洵从越来越多的琐碎小事中察觉父母的偏心,就积攒了越来越多的负面情绪。
他开始变得暴躁,乱发脾气,像个试图用犯错吸引父母注意的幼稚鬼。
得来的理所当然只有责备和不理解,以及旁人的评语。
江家大儿子易怒脾气差,江家小儿子乖巧温顺,看来以后江家得指望小儿子。
自此陷入恶性循环。
高中的时候,心理医生一度提醒江洵,他有躁郁症的征兆。
江洵不以为意,巴不得自我毁灭。
直到高三那年,他遇到了他的星星。
2
最开始,江洵看那个叫星星的女网友很不爽。
那家伙简直处处和他作对。
他难得一时兴起做一道数学题,就在对方身上遭遇了滑铁卢。
他在别人帖子底下拽一句英语,就被对方抓住语法错误。
他物理不是很好,试图三言两语避过物理对决,还是被对方教做人。
骄傲如江洵,怎么能忍!
钢琴绘画电影……他们的意见时常相左,各自寸步不让。
可随着交流越多,江洵惊奇地发现,在那么多不同之下,他们又有着惊人的相似。
江洵推崇拉威尔的音乐,星星则喜欢德彪西,可这两者都属于法国乐派,而他们都讨厌以波里尼为首的意大利乐派。
而且他们能谈论的话题是那么丰富,丰富到令江洵觉得,和其他人对话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
最重要的是,当他们的话题遇上第三者,她永远会站在他这一边。
他说起自己全市统考交了白卷,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让他发笑。
星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责备他,看不起他,或是劝他不要和父亲作对。
她很平静,只是微微蹙眉,「但是这样一点也不酷。」
在江洵反驳之前,她说:「你应该要考第一,然后邀请你的父母来参加颁奖仪式。
「你就可以站在领奖台上发表感言:感谢我的父母,我获得的荣誉都与他们无关。
「这样才比较符合你拽哥的人设。」
江洵错愕,被她逗笑之后,竟然真的忍不住照做了。
他换了种利用成绩的方式来报复父母,并学会不用消耗自我的方式去换取筹码。
江洵知道,一步步都是星星在引导他改变的陷阱。
但是他心甘情愿,如她所愿。
她真的就像一颗缀在黑邃夜空中的星星,指引他踏出迷途,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3
江洵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
周遭的人都受不住他的阴晴不定,而他经常将日常的负面情绪带给星星。
他臭脸,嘴硬,爱生气,像个刺猬。
她讲的笑话又冷又不好笑,她转移话题的技术生硬,但她总是愿意哄他。
是她教会他耐心、宽容和情绪稳定。
所以她是他唯一会服软的人。
江洵十八岁生日那天,家里为他办了场成人礼。
觥筹交错,所谓的宴席不过是那群大人们的生意场。
江洵躲在房间,心情很糟糕,下意识拨通了星星的电话。
接通之后,他又装出云淡风轻的Ṫů₂语气,「星星,我今天生日。」
「那你等等,我送你份生日礼物。」
星星挂断电话,打来视频。
她坐在房间角落的钢琴前,手机架在钢琴的斜上方。
江洵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落在琴键上,蝴蝶似的飞舞。
是德彪西的《雨中花园》。
一曲奏完,星星拿起手机,将自己的脸凑近屏幕。
她离镜头离得很近,带笑的眼睛微微弯起,星光也跟着洒落。
「十八岁快乐。」
她歪了歪头,用哄的语气,「给我个面子,今天就别不高兴了?」
真奇怪啊,他什么也没说,她就能看出他原本在不高兴。
江洵说不出来那时候是什么感受。
他只知道,自己有种想哭的冲动。
江洵从小到大收到过各式各样的礼物,大多昂贵奢华,价值不菲。
可星星给他的,是他在家庭里、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那样东西,叫偏爱。
4
江洵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他于浩瀚宇宙中遇见了一颗独一无二的星。
他像守护玫瑰的王子, 夜夜守着那颗星, 等着她降临。
可有一天,她消失在夜幕里,自此杳无音信。
……
江洵试过了很多办法。
他买下咖啡馆, 让每个员工都知道她的存在, 确保她踏进咖啡馆的第一刻就能被认出来。
他把工作室建在咖啡馆旁边的写字楼,确保她来了之后, 他能够及时出现。
他在每年的寒暑假都跑去淮南, 漫无目的地游荡, 希冀一场奇迹般的偶遇。
每一个可能是星星的人,不论在哪里, 他都会亲自飞去见一面。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
有无数的人劝他,告诉他星星要么不在了, 要么就是不要他了。
不然他上过热搜, 当代人哪有不上网的。
江洵情愿她是不要他了。
可他放弃不了。
寻找数码恋人的视频底下,有一万层楼。
一万层楼里, 还有数不清的楼中楼。
江洵翻了一整天,刷得眼睛快瞎了, 都没有找到线索。
就在他准备放弃, 要自己发一条回复试试的时候。
一个叫「星星」的网友发的新回复, 跃进他的视野。
江洵哭着笑了。
看啊, 还好他没放弃吧。
……
如果有人问江洵这五年是否漫长。
他会很拽地说。
区区五年而已。
星星降落人间, 总要花点时间。
他唯有庆幸。
星星最终降落进了他的怀里。
小彩蛋
高三,距离高考还有五天, 所有课程都改成了自习。
重点班的人毫无考试压力, 班级里热闹喧哗, 大家心都不在学习上。
「江洵, 你看到那个新闻了吗?」
「有家公司破产, 老板被人捅死在公司里了!」
同桌拿着手机凑过来,一边感叹:
「死得好惨啊, 啧啧。」
江洵趴在桌上,瞥眼扫到一团打了马赛克的红色,立马蹙眉推开:
「滚。」
同桌讪讪走开,自顾刷着新闻。
突然,他看到一张照片,又凑了上来:
「哇, 可怜他女儿,还是个超级大美女诶。」
江洵已经把头撇向了另一边,闻言头也不回抬手做驱赶状:
「滚蛋, 老子有女朋友的人,不看别的女人!」
他的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正打开一个聊天页面。
【还有五天就高考了。】
他弯着唇角, 给对方发短信。
他记得她说过高考前一周不看手机,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星星,我有点等不及。
【等考完,我就去淮南找你, 好不好?】
手机那头没有回复。
而在江洵背后,同桌刚恋恋不舍地划走了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里,是十七岁的程星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