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称帝七年来,丞相困我于龙床之上,将军压我于软帐之下。
所有人捏着我的软肋,欺辱我女子之身,施舍我万里江山。
可谁也不知道,昔年我也曾破贼寇,谋江山,驰万里。
鲜血染红了金銮殿,我要堂堂正正昭告天下。
「这罗裙绝不会再是公主的软肋。」
一
朕是在父皇凯旋那一日生的。
按理来说,皇嗣初诞,天子凯旋本该是举朝欢庆的好事。
可当日,父皇杀了长阳宫所有的侍才,对外宣称这些人残害皇嗣,理应处斩。
长仪同朕说,朕生来就是要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帝位。
天煞孤星,合该是诞于血海之中。
这些朕都不知道,朕只知道,从记事起,母后就告诉朕。
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朕是女儿身。
若是有人犯了忌讳,无论是谁,都必须死。
这世上,知道朕是女儿身的,除了朕,只有父皇与母后。
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也绝不能有。
小时候朕不知道缘由,只懵懂点头。
到了七岁那年,父皇寻来了老丞相亲自教导朕,朕才知道这世上,原没有太女,只有太子。
他教会了朕制衡之术,传了半生学问于朕,兢兢业业地辅佐着父皇唯一的子嗣。
长至十三岁,父皇同丞相都已是老态龙钟,朕才通晓了何为真相。
当年万里征程,虽是凯旋,但却伤了父皇身子。
若非母后身体里尚有一线血脉,只怕父皇这江山终究不稳。
好在这些年,外面总在传帝后和睦,太子灵秀,合该是太平盛世。
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将监国之权逐步交由朕手。
十五岁那年,朕第一次出征,同朕策马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丞相,长仪。
他是老丞相唯一的学生,朕不算,朕是老丞相的君,是他的主。
理所应当,朕也以为,朕会是长仪的君,是长仪的主。
他自幼与朕相伴,遵老丞相的命,誓死效忠于朕。
从七岁,到十七,十年光阴,朕与他肝胆相照,以命相交。
乃至十七岁那年,父皇旧伤又犯,临终之前还拉着朕,残喘而言,「长仪堪以大任,礼音当委以重用。」
朕含泪点头,长仪就随朕跪在身侧,替朕擦去眼泪,随朕一同叩拜先皇。
那时候,朕以为,朕能同长仪并肩共治,一如父皇与老臣。
但可惜不是。
父皇走后,母后随而去之,徒留朕继承大统。
登基那日,长仪就看着朕,看着朕登上百尺丹陛,纵观万千朝臣。
他同所有人一起叩拜新皇。
平身之后,他未随朝臣退下,只是将朕抵在了龙椅上,解开了那一件,他亲自贡来的龙袍。
而后,让朕沦落为他的玩物。
二
朕不知道长仪是何时知道朕的身份,也许是出征时的不设防,也许是更早。
那时候,朕以为父皇穷尽十七年的谋划终要毁于一旦,李朝终是要拱手让人。
只要长仪一日捏住朕的把柄,朕身下的皇位,便由不得朕。
但长仪却没有谋权篡位的打算。
他抽身而去,披上了那层冠冕堂皇的官服,如今正立在长阶之下,淡漠地望向朕。
登基五年之久,他好像,当真只是为了辅佐朕称帝为皇。
朕压下心头的冷笑,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听着满朝文武的荒唐。
「陛下登基五年,后宫无后无妃,实乃不妥。」
说话的是当朝一品大将军,赵影。
赵家三朝老臣,赵影七岁便上了沙场,如今二十八,早就封无可封,练了一身沙场戾气。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赵影当仁不让。
朕却不知,他打打杀杀这么些年,自己没娶着媳妇,怎么有脸面来着急朕的婚事?
朕敛眉,「先帝丧期初了,朕不欲选秀,若将军着急,朕可为你先指下一桩婚。」
赵影面上沉了沉,他生得Ṱű₇英武,瞳色又极深,眸光总像是将人裹在手心里,让人生出一种生杀由他的错觉。
那目光落在朕身上,朕只看着他笑。
他神情一顿,到底是敛下眸中的凶光,不再言语,余下的朝臣倒争先恐后地张开了嘴。
金銮殿一时沸沸扬扬。
平素里到了这个时候,长仪总会出声安抚,但如今却没有言语。
其实不消他说,朕也知道如今再拖也不甚像话。
如今朝臣所逼,天下众目无一不落在朕的后宫。
见朕无言,一众老臣纷纷下跪以死逼求。
朕静默许久终于妥协,命礼部送来采纳的册子,才止住了那些人的寻死觅活。
但退朝前,长仪添了一句。
「先帝临终有言,后宫不可穷奢极欲,只添一二人即可。」
他语气很淡,眉目始终敛着,旁人甚至瞧不清他眸中的思绪,只觉着周身极冷而面色清寒,很是不近人情的漠然。
礼部尚书忙诚惶诚恐,「臣谨记。」
赵影的目光掠过朕,又落在长仪身上,忽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不知为何,朕总觉着他目光带了几分深意。
正想着,却见长仪缓缓抬眸,往远处赵影所立之地望去。
「将军有话要说?」
那眼中的冷凝却没有逼退赵影,赵影阴森森地笑了笑,才拱手。
「臣无事,恭送陛下安。」
这二人在朝中各自遮了半边天,长仪虽有爪牙,但却不向朕。
赵影却实在是野心勃勃,若是一日不除,只怕一日为患。
朕沉下目光,起身退朝。
礼部送来的册子显然是早就备好的,连笔墨都是陈的。
想来礼部是收了赵家的银钱,其中翻来覆去唯一能入眼的,便只有赵影的嫡妹。
那个病秧子。
朕虽未见过,但赵家将门世家,女子不输儿郎,出了这样一个病骨缠绵的女儿,倒也算是奇闻。
如今赵影狼子野心,后宫又密不透风,他想要塞一颗棋子进来也无可厚非。
朕挥挥手,便拟了圣旨,宣赵家幼女,入主采薇宫,尊为赵贵妃。
朱印落下那一瞬,朕无不讽刺地想。
赵影当真舍得,让自己唯一一个妹妹,入宫为棋。
他图什么?
图朕手无兵权,待来年贵妃诞子,便可扶持上位?
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三
赵堤烟入宫,朕想了许多法子。
入宫必然会有侍寝,朕心有余而力不足,修书一封去丞相府,意欲让长仪代劳。
递回来的书信,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做梦。」
朕将送回来的书信点了烛火,唇边才扬起了微妙的笑。
能够恶心到他,不失为一桩乐事。
笑归笑,若是不行房中之事,只怕外面越会传朕身上有疾,便越加动摇臣心。
蒙上眼,换另个侍卫?
这倒也不太好,毕竟床笫之间,干柴烈火,免不了走漏风声。
朕还不想这么快逼反赵影。
事已至此,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当真露馅,对外宣称贵妃暴毙也无不可。
大喜之夜,朕瞧见了这位贵妃。
确实是弱柳扶风,虽是羞羞怯怯,但颇有贵女之风,显然是好生教养过的。
只是这贵女之风落在她身上,不免有几分古怪。
朕可从未见过赵家有这样风仪出众的女子,大多女儿家也都如赵影这般不拘小节。
思绪纷纭间,朕余光漏了一瞥,看清了铜镜中的自己。
早年习武的缘故,朕比贵妃要高上不少,近些年少了风吹日晒,眉目间倒白净秀雅起来。
常年着男装,少了女气,端端瞧着,确能担当一句风流清俊。
见朕失神,贵妃却从后面搂住了腰,娇怯道,「陛下看羞了臣妾。」
「……」
朕一时无言,却也不好承认是在看自己。
但床笫之间的事情,到底从长仪那里领略不少。
朕挑起她的下巴,落了红帐。
面上功夫做尽,外面终于传来一声,「陛下,户部有本急奏,请陛下移步。」
朕略整衣衫正要起身,却见身旁的人也好似轻松下来。
朕一时诧异还未看清,却又见她换了神情,一片迷茫。
想了想,朕起身,「爱妃休息吧,朕还有要事。」
想来若不是赵影的吩咐,只怕她也不想入宫来。
这样倒是极好,朕虽然扮作男子,却也没有怜香之癖。
洞房花烛自然是做不成,接连好几日,朕都是政务缠身,着实抽不出来身应付贵妃。
贵妃显然也乐在其中,每日上赶着来御书房给朕嘘寒问暖。
朕受之有愧,到底觉着几分汗颜。
唯一可以值得庆幸的,便是纳了贵妃之后,前朝着实少了议论。
只可惜,这贵妃是姓赵。
朝中众人本就在长仪与赵影之间摇摆不定,如今朕选了妃,更是助长了赵影的士气。
如此一来,长仪不免又要头疼几日。
朕倒要让长仪好生知道,养虎为患的下场。
但后宫多了眼线,确实屡有不便,朕也不得不防备着些。
若是身份暴露,只怕这只老虎会先撕了朕。
可兵行险着,朕若是想要除了长仪,便不得不以身作赌。
狼毫折在掌心,又陷进肉里,却解不了朕心中的恨。
这声音却惊了贵妃一跳,她忙俯身,「陛下怎么这样不小心呀!来人,快传太医!」
她眸中的关切不像是有假,朕便随她去了,反正只消她老老实实地,朕也不会轻易动她。
太医来了又走,朕自然不能再握笔,只能将朱笔递在她的手中。
贵妃受宠若惊,「陛下的事情,臣妾怎可代劳?」
「都是些请安折子,无妨。」
贵妃只能硬着头皮给朕批折子,「这是何人的字迹,如此丑陋,陛下能看得懂?」
朕顿了顿,目光落在案上的折子。
那是赵影送来的辞呈。
明日他便要启程去往南蛮之地,特来同朕问候,说天渐暖,少贪凉。
老实说,这样的折子,朕每日都批了不少,唯独他废话最多,如今娶了他胞妹,更是多不甚多。
若非长仪不愿朕出征,如今兵权也不会旁落,让赵家有擎天之势。
也正因此,朕不得不批他的废话。
只是……
朕略抬头,「你兄长的字迹,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
赵堤烟一哽,还想再说,却见朕已经似笑非笑摁住了她的手。
几分试探,几分凉薄,朕问。
「贵妃,不认识赵影的字?」
她手心微微一颤,垂下了头,「臣妾与兄长并不亲近。」
朕没再应,因为外面传来通报。
「赵将军求见。」
四
赵影一进来,瞧见Ŧŭ̀⁵朕搂着贵妃,他神情陡然冷了下来。
也是那一瞬,朕身下的贵妃颤了又颤,到底是强装镇定地稳住身形。
她害怕赵影?
朕的手覆在她的肩头,缓缓看过去,笑着道,「将军远征,朕莫能相送,只望将军凯旋。」
赵影立在殿下,略微行了跪礼,才抬头看朕。
黑发高束,眉眼却阴鸷狠厉,像是早年朕在隔壁上瞧见的野狼,带着血腥和戾气。
他盯着朕,是赤裸裸地打量。
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
「陛下与贵妃当真是伉俪情深,如今竟是可以代劳政事了。」
朕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贵妃已经从朕怀中跳开,「臣妾并无参政之心,只是陛下受了伤。」
赵影眉头一紧,上前就想抓住朕的手。
朕不动声色地避了避,他的手顿在半空,嘴角又勾起一抹阴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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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与臣塞外并肩破敌时,倒也未曾这样客气。」
愣神间,他已经攥住了朕的手,气氛一时古怪了起来。
贵妃甚至不敢抬头看。
他垂下眼,攥着朕的手腕,仔细瞧了瞧那伤口,反倒让朕开始恍惚起来。
其实早在先前,朕就问过赵影,是不是断袖之癖。
那时赵影只是从背后攥着朕的手腕,状若教朕射箭,吐出来的话却满是恶意。
朕还能记得,他抵着朕的银甲,那样森冷和危险。
可他的气息却灼热到让人战栗。
「陛下宫中五年无妃,岂不是比臣更如断袖?」
朕想逃,可却不能逃,只能坦然感受着他的心跳。
他下巴垫在朕的肩头,鼻音里带着一丝隐晦的暧昧。
「陛下猜猜,那只鹿,会死在谁的手里?」
那时春猎,群雄逐鹿,长仪也在其侧。
朕没说话,长仪的箭已经出弦,同赵影的那一支一同射中了那鹿的眼睛。
没分出胜负,朕却知道,长仪赢了。
那只鹿,就是朕身下的龙椅。
只要长仪想,朕明日就会被迫退位。
「陛下在想谁?」
赵影将朕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御书房一切如旧,朕抽出了手,才勾出与平常无异的笑。
「将军倒真是关心朕。」
赵影没有再冒犯,他悬在空中的手攥了攥,目光带了几分挑衅。
但他却没有多说,反倒是分外识趣地请辞。
朕松了口气,挥挥手,「堤烟,送送你兄长。」
二人走后,朕面上的笑才冷了下来,吩咐了影卫跟了上去。
但这两人却没有相谈什么要事。
影卫尴尬地同朕说,「娘娘……似乎说您不行。」
「……」
这兄妹二人倒真是家风彪悍,此事竟可在宫道上相传?
见朕沉默,小太监贴心道,「长阳宫有温泉,陛下若是近来乏累,可以一洗倦怠。」
罢了。
朕起身,「去长阳宫。」
五
长阳宫的浴池是早年父皇修建的,换句话来说,是专为朕修建的。
太监同影卫照常屏退了寻常人,但为了不起疑,朕还是留下了极小的一部分侍女在内间伺候。
但却不能闯进汤池宫内。
早年也有几个居心叵测之人想进来一探究竟,最终也没有从长阳宫里走出去。
水汽缭绕如烟,倒确实消解了几分乏累。
朕抬眼,落在手边那柄长剑之上。
父皇当年也曾持着这把龙吟剑叱咤九州,英明一世。
如今却不得不为朕,为这李朝的江山出此下策。
只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当年命悬之际还要托付的人,对他的子嗣竟有那样荒唐的念头?
谁也不会知道。
朕垂下了眼,盯着池中的倒影瞧了许久,眸中的笑才渐渐凉了下来。
长仪虽是权倾朝野,但却不会将朕完全当做一个傀儡,除非国之重事,他是不会阻挠朕做决策。
他知道,只要兵权不在朕手,朕就注定离不开他。
所以他乐意养出来赵影这么一只老虎,让他对朕虎视眈眈。
朕死死攥紧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终究是难解心上的疼。
其实疼到现在,早就应当麻木了才是。
可朕对长仪,是恨之入骨,生死不息。
朕对自己说,只要再忍忍。
终有一日,长仪会如朕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朕嘴角扯出一抹笑,正起身更衣,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贵妃声音传了进来,「本宫如何不能进去?如今与陛下同床共枕,还见不得陛下沐浴了么?」
「……」
朕穿衣的速度快了些,却还是没有快过贵妃闯进来的动作。
之所以用闯,是她越过丫鬟时还踉跄了一下,眼角的得意还没消散,却在目光撞向朕的时候,陡然僵住。
那把龙吟剑就横在她的脖颈,汤池宫里寂静无声。
长发与长发,美人对美人。
她愕然望着朕,却又不像是那么愕然,面上思绪竟错综复杂起来。
朕启唇,「贵妃倒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再是强压下的沙哑,朕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自己真正的声音,
乃至说出口时,朕自己都愣了一瞬。
这一声,蓦地让贵妃跪了下来,叩地求饶。
「臣妾罪该万死……臣妾罪该万死。」
朕略略勾唇,剑锋往她脖颈又刺了一寸。
「确实该死。」
夜风卷起朕的长发,同样也卷起她红色的宫装,她怔了半晌,忽而拽住了朕的剑刃。
鲜血自她掌心滑落,她的眼睛却带着一种近乎陌生的悲壮。
「陛下……臣妾对你还有重用!难道您不想知道,是谁派臣妾来的吗?」
朕觉着好笑,「你姓赵,还用猜么。」
她仍旧是跪着,脊骨却挺得笔直。
「倘若臣妾说,臣妾不是赵影的妹妹呢?」
?
她拽着朕的剑锋,划开了那张倾国之颜。
紧接着,朕看见那剑锋挑开了一张……吹弹可破的人皮面具。
而那张脸,既不娇柔也不病弱,却是一张与赵堤烟毫不相关的面容。
「……」
朕一时愣在原地,背后到底渗出来几分凉意。
她的声音那样轻,却又夹着那样重的恨意。
「赵堤烟早就病死在赵家,臣妾是他五年前寻来的替身,只为入宫这一日。」
「臣妾知道,现下陛下虽不会杀臣妾灭口,但也是早晚的事。」
「如今臣妾是身不由己,才做了赵影的眼线。」
她抬眸,却丝毫不畏惧朕眸中的冷光,只是同样犀利而果决地道,「若陛下愿意,臣妾自可成为您的棋子,供您差遣。」
倒是聪明。
她如今是赵影的妹妹,断不能因闯入的浴池就被朕赐死,这样也就坐实了赵影的猜测。
朕确实是不能杀了她。
夜色中,朕抬起了她颤抖的下巴。
风吹散了鬓间的发,遮住了朕的脸,只留下了一双冷厉的眼。
朕攥着她下巴的手逐渐下滑,而后落在了她的脖颈之上,蓦地收紧。
「难道贵妃以为,朕会相信一颗倒戈的棋子么?」
手上力气收紧,让她呼吸困难了起来,她没有挣扎,只是固执地看着朕。
她也在赌,拿命在赌。
朕同样在赌,她的底线。
齿缝间,漏出来她的一句求饶,「陛下……臣妾,早就想……与你说明真相……只是陛下周围有赵影的眼线……臣妾父母兄弟都在他手,如今汤池冒险闯进,也只是因……此地清静!」
她眼中呛出来泪是真,说得不像有假。
朕没有相信,也不能不信。
但无论信与不信,如今的赵堤烟都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长阳宫。
朕收回了手,漠然道,「滚回采薇宫,莫要让人看见你的脸。」
她缓过来一口气,跌坐在地上,抹了抹呛出来的眼泪,想也不想地往外走。
影卫顺势跟了上去,长阳宫只有一片寂静。
看来赵影先前的作为倒不是断袖,他早就怀疑朕有隐瞒。
赵堤烟身死之后便被人替代,只怕是五年前就有预谋。
如今若是他知道此事的真相,朕……
朕永无翻身之地。
思忖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陛下——」影卫仓皇道,「方才伺候在汤池外的侍女,少了一人!」
「……」
一刹之间,朕陡然明白了所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贵妃是幌子,长阳宫里本就有赵影的人!
长阳宫密不透风,不会有人能带着秘密走出去。
如今贵妃闯了进来,侍女趁乱离开出去通风报信!
便是贵妃死了,秘密也会传出去。
好你个赵影,字写得那样丑,心计倒一点也不输旁人。
只怕方才朕审问贵妃的时候,那侍女早已经去通风报信了。
果不其然,侍卫话音刚落,御书房的太监的匆匆来报。
「陛下,赵将军求见。」
「……」
六
赵影仍旧穿着那身银甲,烛光只映下一个高大深长的影子。
他立在御书房下,虽是跪地行礼,眸光却压着明晃晃的审视。
「臣赵影,参见陛下。」
朕望着他在烛火中跳动的眉眼,心中虽是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
「将军乘夜前来,难道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吗?」
他没等朕说平身,赫然起身,一步一步向朕逼近。
近到不能再近,他双手撑着桌案,将朕囚在龙椅之中,用指尖触上了朕的眼眉。
朕条件反射地想躲,却被他更用力地拽了回来,死死地压在椅背之前。
四目相对,朕看清了他眼中的欲念与野心。
逃无可逃。
赵影早就算无遗策。
他捏住朕的脸,端详了许久,才低低地笑出了声。
「陛下呀陛下,您知道,臣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么?」
朕别开脸,却被掰了回来,对上他那英武沉鸷的眼眉ţŭ̀ⁱ。
「陛下当真是装得像呀,五六年,让臣找不出一丝纰漏。」
朕冷着声,「如今不还是找到了么,赵影,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试探朕。」
他是那样的高大,肩背又是那样的宽广,朕在他的身下,甚至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指尖顺势滑落,落在朕的手肘,却一把将朕从龙椅上拽了起来。
奏牍散了一地,他将朕抵在桌案上,齿间厮磨着朕的脖颈。
朕很想让自己再忍忍,可朕做不到。
朕是天子,从来都是。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又如何能咽下这奇耻大辱。
衣衫渐退,朕到底忍无可忍,甩他一巴掌。
血顺着他的唇溢了出来,他愣了愣,眸光陡然隐晦下来,甚至带了几分疯狂。
朕拍了拍他的脸颊,笑得尖酸又刻薄。
「如今知道朕的身份,便以为抓住朕的软肋了么。除了这样的羞辱,将军还能做什么呢?」
御书房剑拔弩张,朕用手肘撑着他,逼视着他的眼眉。
「朕告诉你,朕一日不死,你便一日是臣。」
「臣就是臣,是李朝的走狗,是朕的走狗。若你有本事,现下就杀了朕,谋权篡位,全了你的狼子野心,朕还能敬你有几分磊落。」
赵影不怒反笑,眼角的光 残忍又歹毒。
「陛下怎么会知道呢,臣向来不磊落。」
他欺身而下,大手封住朕的嘴,用掌心摁灭了烛火。
「放开朕!你疯了赵影!朕是皇帝!」
朕推不开他,一如推不开压在朕身上的俗世软肋。
「是啊,臣早就疯了……陛下今日才知道么?」
他低低笑了一声,竟也带了几分悲惘。
龙椅是那样冰冷,铁甲是那样幽凉,江山在朕眼前晃呀晃。
这甲胄守住了李朝的江山,却让朕,同样在将军的身下失守,溃不成军。
朕看不见将军的眼睛。
除了痛与辱,便只有无尽的悲凉。
银甲贴在胸口,冷得如同塞北腊月的风。
低沉又裹挟着意乱的声音,随着那铠甲一同落地。
他说,「陛下还装什么呢?难道当臣看不出来,你早就给了长仪么。」
「你能给他,又为何不能给我?」
「难道不是臣,给礼音守住了这半壁江山么。」
他的动作比他的话更粗鲁,哪怕是痛到窒息,朕也要扯着唇,笑得阴冷。
「是呀,朕给了他,能做皇帝。朕给了你,能做什么?」
赵影动作一顿,月光洒在他精壮的胸膛,上面是如同他眉眼一样狰狞的刀疤。
他没有说话。
朕凉凉讥讽,「你什么都不是,一介莽夫,竟也能同长仪相比?」
他攥紧了朕的手腕,停了许久,才阴狠笑了笑。
「臣自然什么都给不了您。」
他俯身,吻在了朕颤抖的眼睫,落下来一声几近疯狂的低吟。
「但陛下要知道——」
「你与江山,都会是我的。」
那夜灯火暗淡,赵影伏在朕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低诉。
他说,「长仪愚蠢,待我称帝,必能护你周全。礼音,且等我凯旋。」
初夏风暖,朕的心凉了又冷,冷了又凉。
好啊。
那就让长仪知道,养虎为患的代价。
指甲陷在赵影的脊背,不知过了多久,他抽身离去,留下一室的冰凉。
朕扯了扯嘴角,恨到极致,却是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嗓音就嘶哑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朕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朕以为赵影去而复返,回过头,就对上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
赵堤烟立在几步之外,顿住步伐。
她愕然立着,想上前,又退后。
最终只僵在原地,呢喃着。
「陛下……您……」
朕抬头,看见堤烟在月光下,苍白的脸。
那一瞬间,朕想了很多。
杀心渐起的一刹那,她解下身上的外衫,披在朕的肩头。
一瞬间,朕哽在心头多年的憾恨,陡然呛成一口血,喷在了她的脸侧。
她惊呼一声,「陛下!」
七
堤烟能闯入御书房,实不是偶然。
先前在长阳宫她犯了忌讳,朕没有杀她,反倒让底下的侍才以为,堤烟可以是例外。
她听说赵影前来,便想前来探望,结果反倒撞见了狼狈至此的朕。
事到如今,朕脸都丢光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看着朕麻木的神情,似乎想要多问两句,又成了愤恨。
「想不到赵影如此可恶!实在该千刀万剐!」
朕看着她气急的模样,觉着好笑。
顶着一张别人的脸,竟也能做出这样生动的神情。
她动作倒是麻利,没等朕吩咐,已经命人备好了浴池。
不同于侍才的小心翼翼,她好像从来都是冷静的。
装模作样,玲珑心思,确实厉害。
太监自然没多问,只以为贵妃前来侍寝,各自安排着。
朕坐在浴桶里,她就立在旁边,出神地望着朕。
「陛下扮起男子来清俊风流,如今散下头发,倒也英气美艳。」
「……」
朕无力多言,往后一仰,「你想死么?」
堤烟显然不想,只能换了话题。
但如此相谈,委实奇怪,朕还是更衣去了外间坐着。
堤烟一直跟在身后絮叨着,「臣妾原以为,如臣妾这样蝼蚁之辈要受制于人。未曾想到便是连九五之尊,也要这样身不由己。」
纵不是朕,乃至父皇,也从未有过自由之身。
既不愿为昏君,便与这苍生同气连枝,生生世世,脱不开身。
这是君王的命,朕自然受着。
「臣妾原先也曾听闻陛下文治武功,虽有丞相把持朝政,但治国一事,却没有假手于人。原进宫是想让陛下为臣妾主持公道,可陛下如今……」
朕闭上眼,任由她絮絮叨叨。
「不过,我爹自小就教导朕,肝胆报明君,如今陛下受制于宫中,臣妾倒有一门秘法。」
她目光不像是有假,仍旧坚毅犀利,言之凿凿。
朕心中乏累,但到底还是配合地听上一听。
「朝堂动荡,是因天家子嗣单薄。如今若是我假装有孕,倒也可以堵住前朝百姓的嘴。」
这倒是不假。
只是她顶着赵堤烟的脸,说这样忠君报国的话,委实有些膈应。
朕沉默了许久,才问,「你爹是?」
赵堤烟话语僵在喉头,神情寂了下来。
再抬眸时,她强压下眼中的恨意,默然道,「陛下还记得么,五年前赵影先斩后奏,说派往江南巡察的林刺史勾结山匪,偷运皇粮,未等捷报上京,已经就地正法。」
林刺史,林秀,是父皇留给朕的亲信。
朕不愿他留在京城被长仪除去,只能将他派去江南,未曾想到赵影却对他动了手脚。
证据确凿,朕知道有假,却也翻不了案。
朕身不由己,长仪不愿朕做的事情,朕一件都做不成。
她抬眸,望向朕,「臣妾便是林家独女,林醒雨。」
「……」
朕记起了她的眉目,只是敛下眸中的思绪,轻轻道,「你不像你爹。」
她笑了笑,「我爹丑,我像我娘。」
「……」
她确实生得好看,同赵堤烟那张绝色面庞,不相上下。
若她是旁人,朕都不会相信。
唯独她是林秀的子嗣。
长仪近些年来处理父皇留给朕的亲信,一贯以拉拢为先,倘若有人立场如一,才会下死手。
林秀的立场,让他在京城站不住脚,才会被连累至死。
便是这样,历经长仪一事,朕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Ţŭ₊只是如今朕在后宫确实需要一个棋子,她既然有意,朕也可以将计就计。
毕竟前朝后宫如今破局的关键,就在于子嗣。
朕攥紧了掌心,白日受的伤,又撕裂开来,是微弱的痛感。
沉思间,却见她撩袍直直跪了下来。
「陛下,臣妾知您是龙困潜池,待他日挣脱束缚,只求能为我林家洗清冤名。臣妾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她红裙长跪,撕下了那张伪装的人皮,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声音又沉又闷,却是那样的果决。
御书房寂寂如旧,不知被谁点了两盏灯火。
朕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听见了她泣血而誓。
她说,「万死不辞。」
八
朕从未想过,赵影能为朕送来了一把好刀。
只是宫妃有孕这一事,暂且还不是时机。
朕每逢春夏之交,秋冬之隔,总要生一场大病。
如今算日子,也差不多到时日了。
恰前些时日赵影害得朕急怒攻心,又提前了病下的时日。
醒雨虽是担忧,见朕不愿说,也便只能殷切照看着。
她倒是一点也不怕朕,反倒很有一宫之主的风范,替朕打理了后宫。
寻常时候朕被迫前去侍寝,她也会备下瓜果点心,同朕彻夜长谈。
实话实说,自从长仪与朕撕破脸皮之后,倒未曾有人再与朕这样交过心。
顿了顿,朕到底放下酒盏,不敢再饮。
醒雨忙问,「可是不合胃口?」
都说帝王多疑,可身在九五之位,便是众矢之的。
朕谁也信不过,谁也不敢信。
坐在这龙椅上的人,总要尝过千万血,才能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冷血心肠。
朕想,若朕不是皇帝,或许能与她成为知己。
朕摇了摇头,到底没忍住,又呛出了一口血。
她忙要喊太医,却见宫门前闯进来一位老侍才,低眉耷眼地道,「陛下,丞相大人在长阳宫等着您呢。」
寻常人觐见都会在御书房,长阳宫是朕的寝宫。
醒雨一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不敢多问。
她颤颤喊着,「陛下……」
朕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一刻也躲不掉。
她目送着朕起身,张了张嘴,却只能道一句,「陛下珍重。」
朕身形顿了顿,已经说不出来什么话,肺腑里的剧痛蚕食着朕的理智,每走一步都宛若行至刀尖,痛不欲生。
恍惚间,老太监搀着朕,坐上了那顶软轿。
轿子晃来晃去,月影迷蒙笼在身上,朕又跌进了那一场,少时的梦。
九
朕与长仪初见,是在七岁那年的夏夜,他方才十三,立在明月清风之中,是白衣胜雪。
父皇拉着朕的手,将朕带到了长仪跟前,他对朕说,自此以后,天下人唯长仪可以信任。
那时候是朕第一次见他,只记得少年俯身叩首,道陛下万岁,太子金安。
再后来,长仪就留在了宫中,成了朕的伴读。
起先朕害怕他,年少的长仪实在太过冷清,永远都端着一张脸,侯在朕身后。
直到十岁那年,东宫闯进了刺客,影卫未曾拦住,教他闯入了朕的寝宫。
朕与长仪正对坐读书,只见长剑刺来,是十六岁的长仪,将朕护在怀中,用手拽住了那柄淬了毒的剑。
那是朕第一次瞧见他眸中真正的冷意。
他将朕推在身后,生生折断了那把剑,踩着血泊,砍下了刺客的脑袋。
白衣染血,他眉目却一如既往,寡淡又清冷。
他说,「陛下,莫要害怕。」
也是那一日,朕确实知道了,长仪可堪托付这一句话的重量。
毒入肺腑,整个太医院治了半月,才让长仪捡回了那条命。
朕一直守在他的床边,见他醒来,终是松了一口气。
那之后,朕与长仪才算是交了心,成了过命的知交。
不知道从何时起,长仪面上的冷清淡了下去,他仍旧跟在朕的后面,只是会在朕转头时,温温地看过来。
朕还记得,西海巡察,脚下石阶被洪流冲垮,也是长仪不惧生死,拽住了朕的手腕。
是他将朕,一点一点,从滔滔大河中夺回了性命。
从水中出来的那时,长仪想也没想地就抱住了朕。
直到今日,朕还能记起他搂住朕时的颤抖,像是失而复得,又像是劫后余生。
朕早该知道他对朕的情谊,朕却一次次当成君臣之谊。
那时候,朕只是天真地拍了拍他的肩,同他说,「孤无碍,长仪受惊了。」
长仪跪在朕的身前,朕也跌坐在他的怀中。
时人无不感叹,太子与中丞的情深意重。
果真是情深意重。
后来崖间饮月,共治湖海,到塞北餐风,并肩厮杀。
朕与长仪,不可谓不算知己。
这样情深意重到十七岁,父皇命朕监国佑世,而他也彻底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Ťű⁸上的丞相。
朕是攥着他的肩膀,告诉他,日后这李朝,孤与先生共治,必能太平盛世。
长仪看朕的目光是那样的幽深,他轻轻叹了一声,将目光落在那金銮殿的龙椅之上。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朕不知道。
直到父皇登基的那一日,朕才彻底了悟,那目光之下的重量。
他在想,若有一日,朕成了当之无愧的帝王,还需要他么。
抑或是,朕手握重权之后,他又如何再能攥住朕。
恍惚之间,朕又看见了那一日的长仪,对上了那幽凉的目光。
恐惧骤然如山崩地裂,沉沉落下。
朕蓦地惊醒,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无端有些胆寒。
长阳宫近在眼前,朕攥紧了垂下来的衣袖。
老太监的面庞在灯火中恍惚起来,他说。
「陛下,莫要让大人久等了,到时候苦的是您,不是么?」
十
苦的自然会是朕。
朕从来没想过,自小将朕护在身后的人,会给朕种下刻骨奇毒。
这毒日复一日地侵入肺腑,一如长仪日复一日地羞辱。
老太监将朕送到长阳宫门前,便守在了外面。
朕静默地立了许久,到底捱不住身体里的剧痛,旋然往后倒去。
有一双手,在近前,牢牢地攥住了朕的手。
一如七年前,他从滔滔江河之中,拽朕上了岸。
顺着那双手往上看,便是长仪那张万年不变的冷清面目。
他轻轻地问,「礼音何必自讨苦吃。」
对上这么一句话,朕到底忍不住痴笑出声,反唇相讥,「自讨苦吃?这苦从何而来,你难道不清楚吗?」
五年来,次次痛不欲生,日日夜不能眠。
这万千苦痛,不是旁人,正是少时那一位可堪重任的小先生。
也许是恨得太深,朕所幸往后倒去,却被他一把拽回怀中,合上了那扇木门。
他攥着朕的手是那样的紧,好像所有声嘶力竭的执念,都付诸在那双可以折断长剑的双手之上。
他越来越用力,可那份疼痛与奇毒相较,却算不得什么。
长仪就那样,静静地望着。
朕很想再理智下去,再撑着这些尊严,同他对峙几时。
他声音低哑艰涩,「礼音,何苦这样冥顽不灵,你要什么我没有给过你?为何我要的,你从来不肯呢。」
月色清亮如水,照他面上一片清寒,也让朕看清了他眸底的偏执。
他逐渐逼近,似乎想要从朕眼中分辨出什么真情,抑或者假意。
可惜没有。
除了彻骨的恨,朕一无所有。
听他这样说,朕反倒觉着好笑,「你想要什么?你若是想要皇位,大可杀了朕便是。这朝堂上下,谁不知丞相您只手遮天?长仪……」
疼痛之下,朕身子颤了颤,强呕出一口血,惨笑着。
「长仪……你杀了朕吧……」
他指尖收紧又收紧,眉梢到底染了几分怒意。
「几日不见,你倒是又长了几分骨气。」
他轻呵一声,带着些嘲弄。
「疼到如今,还不肯低头么,陛下。」
他松开了手,朕顺势跪在了他的长靴之下,痛到极致,竟是连身子都直不起来。
长仪的耐心到底殆尽,他蹲在朕的面前,抠开朕的齿缝,又喂朕饮下一杯苦断肝肠的药。
言犹在耳,仍旧如少时无数次的低呢,却是带着一种至死不休的癫狂。
「陛下,何苦如此呢。」
剧毒压垮了朕的脊梁,朕不能死。
不能死在他的脚下。
「长仪——给朕……解药……解药!」
他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将朕横抱起,落在长阳宫的雕花木床之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灯灭时分,一并破碎。
眼泪,呜咽,最终都被朕死死咽了下去,咬上他的肩头。
那张从来淡漠的脸,在月色下,终是染上了几分意乱情迷。
他掌心的刀疤粗粝骇人,却是唯一的温存。
朕说,「放过朕吧,长仪,就当朕求你了。」
他也像陷在一场隔世大梦,固执地呢喃着那散不去的风尘情事。
「放过你,谁来放过臣呢……陛下。」
「若是您多看臣一眼,臣又何必如此,将你困在这龙椅之上。」
「您要天下,臣给您天下。您要治国,臣誓死辅佐——」
他解开那件龙袍,一件又一件。
「臣要的,从来都是陛下……为何陛下从来不知呢。」
朕死死攥紧,却又被他摁在床侧,宛若鱼肉,动弹不得。
衣衫破碎时,朕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但与昔日琐碎落下的吻不同,朕等来的只有一阵令人发指的寂静。
长仪的手覆在朕的脖颈上,剧痛之间,朕撞上一双发红的眼。
他的目光,落在朕身上的青紫,陡然狰狞起来。
夜风幽凉,他眉眼甚至颤了起来。
「谁做的……是谁……礼音……」
赵影留在身上的痕迹还没散去。
养虎为患的下场,就是被老虎啃食殆尽。
谁也逃不掉。
朕笑意讽刺。
「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区别?于朕而言,也没有不同。」
长仪顿了顿,他的眉眼冷到极致,甚至带着些诡异。
「没有不同么。」
所有的狂怒都被他敛了下去,他面上一片平静,仍旧如朝堂上那样自矜寡淡。
身下动作却如刀戟,刺穿朕的一切一切。
于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他也同朕一样痛着,无论是心,还是这副身子。
长阳宫熏香如故,朕要拉着他,一同沉沦。
一同跌落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至死不休。
朕想。
就这样,你死或我亡地厮缠下去。
恍惚间,不知是谁漏出几分零碎的笑,同夜风一样,悲凉又仓皇。
又是一夜,明月凉。
十一
长仪走后,长阳宫又恢复了寂静。
朕孤坐了许久,才收敛了衣衫,静默地起了身。
影卫顺势落在了殿中,只轻轻地道,「丞相府的人方才同属下说,丞相这几日偶有头疼,想来那毒已经入了骨血之中。」
朕笑意凉薄,「头疼,可死不了人。」
影卫没再说话,朕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父皇临终之前,特许了朕一队影卫,此事是长仪也不知道的。
这几年,朕多受掣肘,根本不敢暴露出来。Ṫűₔ
如今影卫已经替朕寻来那奇毒的解药,朕本意先除赵影,再杀长仪。
这样一番下来,少则五年,多则十年,朕才能将这二人一一除去。
只是醒雨却让朕有了新的盘算。
后宫急需一个孩子,为朕稳住军心。朕也需要一个孩子,稳住长仪与赵影。
十月怀胎,能做太多的事。
朕没有再停留,稍加梳洗,才去了采薇宫。
饶是朕刻意遮掩,醒雨还是从朕身上看出来端倪。
她似是不敢相信,素来清冷出尘的长仪,竟会对朕做这种事情。
她扶着朕的手甚至在抖,「陛下……」
朕疲倦地摆了摆手,不愿再提。
醒雨识趣地咽下了那些话,只低语了一声,「会的,陛下,迟早有一日,你我都不会再受制于人。」
朕没有说话,余光瞥见她眸底的坚毅,心口横着悲凉,到底散去了几分。
朕对她说,「咱们得有一个孩子,必须是真的,是你的。」
醒雨目光一顿。
朕解释着。
若是贵妃有孕,长仪同赵影必然不信。
如今朕先后同他们共枕之后,便可借机说是朕有了身孕,推脱在贵妃身上。
长仪同赵影必然会小心护着。
但朕必须要有一个有孕之人的脉象,来以假乱真。
后宫也确实需要一个真正的孩子。
如今前去抱养,都没有醒雨的名正言顺。
待到朕除去长仪与赵影,便没有人知晓朕的身份。
朕自然可以再扮演下去,扶持太子,稳定朝政。
醒雨一刹就明白了朕的用意,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舍得,臣妾自然舍得。若是怀胎十月能替陛下稳住前朝,臣妾万死不辞。」
来之前,朕未曾想过醒雨会这样斩钉截铁。
她这样果决,反倒让朕说不出话来。
见朕沉默,她换了话头,试探性地问,「陛下,赵影那里还在命臣妾传信,如今臣妾该如何回信?」
朕想了想,「就说朕这几日同丞相在长阳宫里密谈,昼夜不分,不见旁人。」
醒雨略有汗颜,见朕神色认真,只能写信回了去。
只怕赵影看见这封信,必然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而长仪,显然也不会容许赵影再如此猖狂。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朕大可坐山观虎斗。
十二
显然,赵影也没有想过,贵妃会背叛他。
得到那封信,他只用了三日,就赶了回来。
回来的第一日,就要进宫见朕。
长仪统管宫中护卫,他不想让赵影进来,赵影连一根眼线都逃不出去。
好在,平日里长仪也不会轻易进宫。
他如他所说,给朕江山,给朕一切,唯独不会让朕离开他的桎梏。
想来也是这几日头痛发作,无暇进宫诘问罢了。
这样一来,赵影每次见朕,都只能在金銮宝殿之上,连御书房都去不得。
他恨极,只能与长仪在朝堂上明枪暗箭,长仪不屑理他,自有爪牙替他张口。
如此两个月之久,朕终于浑水摸鱼,抓住了一些先前被朕外放出去的亲信。
也是时候到了出手的时机了。
纷纷扬扬的热闹之中,朕淡淡应了一声。
「诸位爱卿,朕有一则喜讯隐了多时,今日,理应昭告天下。」
朝堂上陡然一寂,赵影同长仪,俱是抬头看朕。
朕笑意盈盈,「贵妃有喜,朕属意立其为后,诸位可有异议?」
长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赵影阴森森地抬眸,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朕的双腿之间,而后又整齐划一地望向了朕的腹部。
贵妃不会有孕。
朕传此消息,要么是为了掩盖朕有孕的真相,要么就是动了贼心。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两人都不会允许朕脱离他们的桎梏。
众朝臣连声恭贺,心里面却各自都有了主意。
朝中原本中立之人,多被长仪与赵影拉拢,只因后宫许久无嗣。
如今这一番喜讯,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自然是一枚重棋。
朕将那些纷纭的神色尽收眼底,又添了一句。
「若无异议,礼部着手封后大典罢。」
丞相无异议,将军无异议,礼部尚书才松了一口气,忙恭声道,「臣遵旨。」
说来奇怪,朕这一句喜讯之后,除却众人的恭贺,朝堂竟再没有旁的声音。
太监都宣了退朝,赵影还不愿动。
素来尊卑有序,赵影若是不走,他身后众人岂敢多动。
他不动,长仪便也不会动。
僵持间,赵影那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朕的脸上,又辗转去了长仪的肩头,却变成了一抹杀意。
他略微勾唇,残忍一笑。
「丞相还不走?」
长仪面色冷然,「等你。」
满朝文武各自垂头,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
朕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二位自便,朕要去看贵妃,先走一步。」
十三
先找上朕的,自然会是长仪。
光明正大,毫不畏惧。
他将朕扯到了长阳宫的主殿里,冷寂寂地望着朕。
「是真是假?」
单单就这四个字,却让朕心头生出一阵说不出来的寒意。
若是假的,只怕他能再喂朕一壶毒药,让朕长长记性。
朕扯了扯嘴角,「自然是真的,贵妃会不会有孕,丞相不比朕更清楚?」
他眉目间死寂隐隐有些松软,却在下一刻更森冷。
他像是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问。
「是谁的。」
「……」
朕敢保证,若是朕说了一句他不爱听的,只怕下一刻就横尸长阳宫。
有时候,势不均力不敌,朕到底是畏惧长仪。
可朕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他已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眼睫像是初融的春冰,那样的暖,又那样的柔。
朕许久未曾见他这样笑过,一时不免恍惚。
他轻声道,「无论是谁,只要赵影死了,都会是我的。」
朕心下骇然,却见他歪头一笑,撩起了朕鬓间的碎发。
「他早该死了,不是么?」
朕只觉着毛骨悚然,总觉着下一刻他疯起来,连朕都杀得。
朕没有说话,他没有再应。
长阳宫中,寒若九尺冰窟,朕与他的魂魄,都被冰封在旧日旧时。
即便是腹中有子,也消解不了这七年的爱恨燃尽。
除了无言与讥讽,再无话可说。
良久,长仪没再看朕,他迈步,寂寂走了出去。
「臣告退。」
等他的身影彻底步入中庭,朕才敢转身望过去。
昔日清瘦的少年,长成了如今的冠世之才。
长阳宫树影参天,年少种下的白玉兰,也如他这般挺拔高大。
他的身影在林荫茂密处渐远,远到尽头,他才敢回头。
隔着明晃晃的日光,他唇瓣动了动,又咽了下去。
朕没有听清,也不想听。
总归,再明媚的日光,也照不亮朕与他之间的罅隙。
而等着朕的,还有赵影的威逼。
几乎在长仪走后的下一刻,长阳宫里就闯进了不速之客。
赵影立在屏风跟前,似笑非笑地望着朕。
不知道方才的话被他听见几分,但应当是一句不落。
他有些不屑,「长仪倒真是天真,以为派些守卫,就能擒住我么。」
朕高坐殿上,瞧着他在窗影下的面容,倒也恍惚起来。
赵影久在沙场,若不是朕出征,恐怕对他的印象,也就止步于字写得甚丑的莽夫。
但行军打仗,颁布军令,是写不出那样端正的字。
十五岁那年,朕与长仪前去驰援,赵影立在马上,是有名的少年将军。
红缨长枪,与长仪一同立在朕的左右。
朕还能记得,那时赵影一骑当先,对着朕笑得张扬恣意。
他说,「小殿下,若臣赢了这一战,改日回京,您要亲自来迎臣。」
那一战,他与朕兵分两路,各自大捷。
朕先回京城,在十里亭外,等候将军归来。
西风红披,赵影的面目刻在朕的心头,是那样的分明。
那时朕愣了许久,还是长仪的一声轻呼,唤醒了朕。
也是那日之后,长仪便陆陆续续地不愿朕再出征,也不愿朕再与赵影厮混。
再后来,朕与赵影,不知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朕抬眸,落在赵影的身上,悲喜散尽,只有一丝不足挂齿的痛惜。
寂静之中,赵影扯了唇,凉薄一笑。
「陛下总是这样,看臣的时候,永远在想长仪。」
他走上前来,没有问那些来龙去脉,只是有些恍惚地抚着朕的脸颊。
他指尖是那样的粗粝,像是塞北的风沙,卷入喉头,一阵苦涩。
「臣总是在想,臣到底哪里不如长仪。」
他攥着朕的指尖,他永远在攥着朕,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余温。
「直到陛下登基那一日,臣知道了。」
赵影笑意夹着冷酷。
「臣星夜兼程,只为赶回京同陛下道一声喜。可御书房那夜的烛火太暗了,暗到陛下根本看不清,窗外还立着的臣。」
朕僵在椅子上,骇然看向赵影。
原是如此么……
所有的一切,到了现下都水落石出。
他覆上朕的眼眉,轻轻地道,「那时臣就知道,原不是臣不如长仪,只是臣不够狠心,留不住礼音。」
朕压下心头的思绪,到底是问了一句,「那时你就知道,朕是女子?」
赵影没再说话,他低低笑了。
其实不是。
他从来没有觉着朕是女子,因为朕装得太像了。
只是再像的谎言,也终究是谎言。
日久见人心,有了那一夜的真相,便生了端倪。
那夜朕的抗拒,让赵影起了疑心。
他原以为长仪是断袖相逼,可越查下去,越是深陷其中,难以逃离。
到最后,到如今,他自己也赔了进去。
赵影的掌心覆在朕的腹部,他语气是同样的残忍。
「既然长仪可以,臣又为何不可以。」
「陛下,这一次您再猜猜,鹿死谁手。」
朕盯着他的掌心,没有说话。
也许,赵影同长仪一样,从未想过朕也是承名师,挽长弓的少年才子。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十四
那日之后,朝堂上可谓是龙争虎斗,好不精彩。
贵妃有孕这一事,赵影与长仪也是知道的。
毕竟她若不是真怀上,对外也说不出去。
他们只当是朕用来掩饰的手段,自然没有多问。
但两人到底还是信不过朕,各自又寻了医侍来给朕把了脉象,朕确实是喜脉。
只是长仪与赵影都不知道,这世上有的是让人守住秘密的手段。
想要改一个医侍的口,朕还是能做到的。
朕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让自己当真有孕,可无论是谁的子嗣,都让朕无比恶心。
而与旁人厮混,再兼怀胎十月,实在容易走漏风声,只能劳烦醒雨来此一遭。
这样的秘密,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而长仪与赵影也都有意替朕遮掩。
这十月,朕时常借病在御书房处理政事,长仪与赵影忙着自相残杀自然不会常来。
他俩倒还是有些默契,都想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定了胜负。
朕手上有余力,暗自将那些外派出去的人,暗暗添在了朝堂左右,扇风拱火。
剩下的功夫,朕便常去采薇宫看醒雨。
有时候朕愣在窗外失神,却被醒雨轻轻唤醒。
朕问过醒雨,「恨不恨朕。」
她到底承了林家的风骨,轻柔地笑了,「无天下不成人主,无私心不成帝王。陛下杀了那侍卫,也是情理之中。」
那个侍卫,正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兴许是有孕,她身上少ṭŭ̀₀了犀利,多了温婉,只会浅浅笑着。
「臣妾这个孩子,从来都是为这王朝而生。论衣食父母,不是你我,而是生民社稷。」
这样的胸怀,便是朕,也只能叹服。
未曾想到,朕颠沛数年,却在穷途之际,得遇这样一位知己。
朕对她说,「再等等。」
十五
按理来说,怀胎十月才是瓜熟蒂落。
但朕还是让太医给醒雨提前两月催了产。
若是当真到了十月,只怕会有更多的变故,朕怕当时顾不上她。
采薇宫已经都是朕的心腹,再也不会传出去任何一寸消息。
朕听着里面的凄厉之声,到底是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这凄厉中传来一声啼哭,朕才松了口气,也不顾旁人的阻拦,快步冲了进去。
醒雨无事,孩子无事。
她躺在床上,面上苍白又有歉意,几乎是泫然欲泣。
「陛下……臣妾……没有生下太子……」
朕一愣,瞧见她憔悴的眉目,眼眶陡然红了。
朕这一生,受过伤流过血,痛到极致,除却父皇母后临终前,却是从未掉下过一滴眼泪。
唯独此时,朕瞧着她,望着她怀中的孩子,又对上镜中的自己,陡然落下来了泪。
她嗓子万分嘶哑,竟是哭出了声。
「都是臣妾的不是,如今诞下公主,只怕又是添了后顾之忧。」
不。
不……
朕攥紧她的衣袖,抹去她的眼泪,哑声道。
「朕绝不会,再让这罗裙,成为公主的软肋。」
她茫然抬头,似乎是没有听懂。
从来那样冷静的醒雨,在此时竟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朕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朕要让她,成为这天下不二之主,再不会有人从中掣肘,身不由己。朕要她,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昭告天下,何为理所应当。」
字字染血,沾着朕半生的屈辱,宣于唇齿,刻于天地之间。
朕从来说到做到。
她愣了又愣,眼眶的泪汹涌而落。
她的哭声更凄厉尖锐,到了泪尽之时,她哑声长应。
她说,「陛下,我信你……我信你!」
十六
采薇宫的一切,没有在朝堂中激出一星半点的水花。
长仪与赵影僵持不下,彼此却又心有灵犀,知道生产之日是最后的时机。
朕对其中布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静待那场鸿门宴的到来。
生产当日,长阳宫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长仪与赵影对峙堂前,朕寂寂地坐在长阳宫里,透过暗窗,能够瞧见两人的身形。
已是春风浓,园内海棠深。
少年如昨,春风如昨,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谁都回不了头。
稳婆匆匆出去,对着长仪道,「大人,陛下……血崩,让您独自进去一见。」
朕很难说长仪面上是什么表情,过去的一切又流转在眼前。
有他为朕挡刀,为朕舍命,或者激流之下不肯撒手的眉眼。
往事种种,历历在前。
却都看不真切了。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而后踉跄地跑了进来。
赵影就要跟上前,却被侍卫与稳婆拦了下来。
「陛下说,见完丞相,再见将军。」
赵影恍然跌坐在侧,竟是连一言都没有发。
长阳宫里,寂静如水。
熏香徐徐燃着,已经到了尽头。
他进来的一瞬,就瞧见了毫发无伤的朕,面上竟是一抹庆幸,而后星星点点地升起了恼怒。
「你——」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朕看着他,跪在长阳宫的石砖上,眼角眉梢都压着剧痛。
如此,他唇边却是连呻吟都没有露出来。
朕看见的不是他的痛苦,而是望见了那五年来,朕每一次弯下的脊梁。
他问朕,「都是假的么……礼音……都是假的么……」
朕恍然抬头,春光是那样好,白玉兰映在梢头,好像从未染过一丝尘埃。
他攥着朕,力气一寸一寸地松了下去。
「都是假的么……」
朕掰开了他的手,抽出壁上悬着的龙吟剑,到底是压不住心口的钝痛。
这些年所有的痛与辱,在此时,终于汹涌而出。
朕的声音哑到不像话,痛到歇斯底里。
「假的……全是假的!从来没有真过……朕恨不得将你抽筋扒皮,碾为尘灰——朕要你死,朕……」
抬起的刀,在落下的那一刻,终是颤了颤。
全都是假的。
一切的一切,只有痛苦是真。
朕闭上了眼,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缓了口气,朕轻轻地道。
「朕……一定要让你死。」
海棠如雨,经春风一吹,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有人闯了进来,愕然盯着朕,与朕手中的长剑。
赵影僵在原地,像是惊弓之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
可是来不及了。
所有的禁卫与死士,将他团团围住,押在堂前。
长仪的尸体就在背后,赵影面上纷纭万千,最终却成了一抹苦笑。
「想不到,最后赢的人会是你。」
朕提着刀,终是斩断了年少所有的绮梦与故人。
血溅三尺,将军卸甲。
朕说,「赢的人,从来都是朕。」
没有人听见,所有人都垂头不言,而后又识趣地散开。
朕孤自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喃到最后,竟是狂笑出声。
血染红了整个长阳宫,一如朕当年诞生之际,阖宫上下,血染长阶。
朕这样的天煞孤星,理应位登九五。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长剑撑不住朕的身子,有人轻轻拉住了朕的衣袖,同朕一起站在了这血海之中。
她没有喊朕陛下,只喉头有了哽咽。
这些年的苦痛,这些年的屈辱,这些年压在朕身上的每一寸桎梏,都被朕一一斩断。
落花纷纷,她说,「礼音……」
「我们终于赢了。」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