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中庶女,自幼受嫡姐照顾。



上一世,嫡姐嫁给不能人事的摄政王。



日日以泪洗面,抑郁而终。



我嫁给贫苦出身的状元郎。

他嫌我粗鄙,我骂他酸腐。



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这一世,我和嫡姐都重生了。



嫡姐说:「换换?」



我一口答应:「换!」



01



朝廷赐婚的旨意下来,嫡姐唉声叹气,我就知道她也重生了。

上一世,她欢欢喜喜上了花轿,成了金尊玉贵的摄政王妃。



后来却郁郁寡欢,不到三十岁便撒手人寰。

我好奇道:「摄政王难道不好吗?」



「好什么好!」



嫡姐唾道:「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说着她又拿起帕子哭了起来。



「他不行关咱啥事啊?」我宽慰道。

嫡姐满面羞红,说我没成过亲,根本不懂。



怎能不懂呢?



上一世,我也是嫁过人的。

父亲为了显示自己爱重人才,仗着自己的丞相身份,硬把我这个庶女许给了当朝状元郎张让。



张让虽然长得不错,但他自命清高,性子执拗,在官场混得不咋样。



父亲看不起我这个庶女,也懒得帮他。



我和张让性格不和,互相看不顺眼,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过得鸡飞蛋打。

后来他索性纳了房小妾,三年抱俩,故意甩给我脸色看。



过往种种,实在不堪回首。



嫡姐一把抓住我,目光殷切:



「朝廷旨意不可违背,妹妹既然不喜欢张让,不如我来嫁,你替我去做摄政王妃,可好?」



嫡姐性子柔软,若跟上辈子一样嫁给摄政王,怕还是难逃以泪洗面、郁郁而终的结局。



我岂能看着她再入火坑,一口答应:「行!」



我的生母出身低微,在我幼时便去了。

父亲的心思全在官场上,嫡母不喜欢我,让我不要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



只有嫡姐对我好。



她会把穿旧的衣服送给我,会在我罚跪的时候帮我说情,在我被欺负的时候,训斥那些拜高踩低的丫鬟婆子。

但更多时候,嫡姐是顾不上我的。



她要学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早日成为大家闺秀的典范。



对我来说,只要有饭吃、有衣裳穿,不被人欺负,就心满意足了。



男人爱不爱我,愿不愿意碰我,我根本不在乎。

就这样,我和嫡姐同一日出嫁,在盖头的遮掩下,上了对方的花轿。



从此我们换了名字。



我叫沈疏月,她叫沈宛星。



02



月华如炼,红烛高燃。



摄政王府一派喜庆。



我肚子饿了,从被褥下面翻出红枣桂圆花生,咔咔开吃。

摄政王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吃剩的果壳藏好,在喜床上端坐如仪态。



盖头掀起,我满脸憧憬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叫顾璟言,是小皇帝的亲叔叔,以后会给我包吃包住。



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内有隐疾。



别提有多完美。



看到我的那一瞬,顾璟言神色震惊,脱口问道:「是你?」



我诧异:「王爷从前见过妾身?」

「没有。」



顾璟言眼中的不明情绪一闪而过,似笑非笑。

我因这一笑突然心虚起来,总有种被识破的感觉。

可我十分确信,他从未见过我和嫡姐。



顾璟言挨着我坐在床榻上,玉白修长的手缓缓靠近,轻蹭过我的脸颊。



好像要摸我。



我浑身僵硬,充满警惕性地坐着。



成亲之前,我和姐姐互相传授过上一世的经验。

她说顾璟言冷心冷情,少言寡语,对女色毫无兴趣。



更是直言不讳地告诉过嫡姐:「本王不能人事,你以后不必再浪费心思。」



想到这里,我心里才安稳了些。



男人嘛,肯定不愿意上来就承认自己的缺陷,总要煞有介事地先演上一番。



最后再假装对我没兴趣,脸上才能挂得住。



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到哪一步。



顾璟言的指腹慢慢落在我的唇上,然后在我的唇上轻轻一抹。

他盯着手指「啧啧」两声,笑了。



我眼前一黑。



那上面沾着我红艳艳的口脂,和一片薄薄的粉红色花生皮。



「好吃吗?」他问。



我很没面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掀开被褥给他看:



「不好吃能吃这么多?」



顾璟言憋着笑,在我耳边吐气如兰,语气却听着没有一丝诚意。



「果子寓意早生贵子,看来王妃已经急着要给本王生儿育女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身体某处,眼含同情。

他还在装。



下一瞬,我却被他推倒在床上。



坚硬有力的身躯压下来,挡住大片光线,烛影摇曳,触目都是喜庆的红。



他解我的腰带,动作凶狠,一副即将把我吃干抹净的架势。

他竟然来真的!



我吓得尖叫:「妾妾妾身身身体不适,王爷饶命!」



那只作乱的手才堪堪停下,顾璟言依然保持匍匐的姿势,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王妃以后身子不好,一定要早说。」



「是是是。」



我以后一定会经常身体不好。



03



顾璟言走后,我才回过味来。

他分明是故意逼我求饶,好让他理所当然地离去。

诡计多端的男人!



我美美睡了一觉,次日跟着他进宫一趟,被小皇帝客客气气喊了声「皇婶」。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竟然这么厉害。



好日子就要来了!



摄政王府风景秀丽,亭台楼阁相映成趣。



我吃饱喝足,将从后花园采来的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

旋转、跳跃、臭美、哼哼小曲。

玩累了,把大西瓜浸泡在王府后花园的池水里,躺在树荫底下的摇椅上纳凉。



小翠打着蒲扇,怒其不争地啰嗦我:



「洞房之夜,王爷没有跟你行合卺之礼,你还有心思玩!」



我两手一摊,无所谓道:



「他不办事,不是我不愿意伺候,不能怪我哦。」



小翠是我嫡姐的丫鬟,对我向来没有多少敬意,换嫁时担心被父母看出端倪,嫡姐才让小翠跟在我身边。



说实话,我现在更担心嫡姐。

张让那个人品性不坏,但染了一身读书人的臭毛病。



记得上一世,也是成亲那晚,我在洞房里等了太久,饿得受不住,从被褥底下找果子吃。



张让进屋的时候,正好碰见我在咧着嘴嗑花生。



他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好像被人侮辱了似的,但还是忍着怒气,文绉绉地同我讲道理:



「沈二小姐,今日你我大婚,这盖头当由为夫掀开才是。你不等为夫来便自己掀了盖头,是否为夫做错了什么,惹你不满?」



我也跟他讲道理:「我只是饿了,你别想太多,大不了我再蒙上,你重新掀一次?」

张让不忿:「成婚乃是大事,礼数一步都错不得,沈二小姐如此草率敷衍,分明不把张某放在眼里!」

我气不打一处来,把花生皮往地上一摔,骂道:



「吃点东西而已,你倒是在前院吃饱喝足了,但我一天没吃饭,现在要是不吃就得饿到明天早上,滋味很不好受的!」



「姓张的,我就吃几个果子,不是犯了天条律法,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他憋得一张脸通红,手颤抖地指向我,失望道:



「原以为世家之女礼节最是周到,没想到你、你……」



他「你」了半天。

我吐了吐舌头,冲他做鬼脸。



他气得脸色煞白,当场便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安生过。



他总在细枝末节上挑我的毛病,喋喋不休地指责我的过错。



最后,他摔盘子摔碗,我撕掉他刚写好的诗,谁都不让谁痛快。



还好,这一世终于摆脱他了。

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捞出在水里冰镇过的西瓜,圆圆的大西瓜咔嚓一劈两半,用勺子挖着吃,舒坦。



「你吃不吃?」我把另一半递给小翠。



小翠翻白眼:「哼。」



「干嘛这个态度,我现在可是摄政王妃。」



「这个位置分明是大小姐的!」



小翠眼含热泪:「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摄政王妃不当,非要跟你换,嫁给那穷书生出身的状元。」



我抱着半只西瓜,悠悠道:

「这你就不懂了,她当惯了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用愁,便想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对,饱暖思淫欲。」

「我就不一样啦,吃饱穿暖尚且做不ẗú₊到,哪有精力想别的?我嫁过来就是图口饭吃。」



我打个手势,示意她附耳过来,说点秘密。



小翠的眼睛越睁越大。



「什么?摄政王不行!」



我连忙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喊这么大声干嘛,傻啊!」



小翠被我捂得呼吸不畅,脸色都快白了。



「摄政王不行,这是好事,省得姑奶奶以后伺候他,明白吗?」

她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依然在手舞足蹈,吱哇乱叫。



小妮子的心态太差劲了,这么点小事就接受不了。



我无奈摇头,把她放开。



转身。



却发现顾璟言正坐在我刚才坐的摇椅上,津津有味地啃西瓜。



04



「西瓜不错。」他发自内心地赞美。



所以小翠刚才吱哇乱叫,是因为看到了我身后的顾璟言。

我双腿登时就软了。



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他长臂一伸,揽住我的纤腰,让我半躺在他怀中。



顾璟言身穿一身绛紫色锦袍,长发用玉冠拢起,端的是贵气十足。

即便是从下颌线的角度看上去,他的脸也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像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



小翠眼见形势不对,早溜了。



顾璟言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慢悠悠地剜了一勺西瓜心,递到我嘴边:「张嘴。」



我麻木地张嘴,麻木地咽下去。



顾璟言把我往怀里又拢了拢,含笑问道:

「王妃刚刚说,本王哪里不行?」



我怕极了,言不由衷:「摄政王,哪里都行。」

他很满意,又喂我一勺西瓜,待我咀嚼几口后,将手放在我唇边。

我战战兢兢地把西瓜籽吐在他手心里。



又看着他用洁白的布巾,优雅地把手上的水渍擦干。



他的手指很长,也很美。



擦手的动作像极了刽子手在杀人之前,先把刀擦干净。

身子紧紧靠着他的胸膛,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和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我怕是要死了。



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他没有说话,四周静得只能听到树上的蝉鸣。



可是最后,他只是用手绢帮我擦擦嘴角,



「后日归宁,别忘了。」



Ṭű⁼这两晚,顾璟言依然没有来我的房中。



但是事情的走向已然不对劲,上一世嫡姐回门,顾璟言没有陪她回去。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对我的态度十分诡异。

我更不知道,与小翠的谈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转眼便是三日后。

回到沈府,嫡姐和张让已经先到了。



父亲和嫡母显然已经知道我们换嫁的事,却不能当场发作,只能隐而不发,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嫡姐偷偷冲我眨眼睛,顺便给我行了大礼:「姐姐安好!」



我占她便宜,无比亲昵地喊妹妹。



几日不见,嫡姐的气色越发好了,脸色红润,眸含春水,神态间已有成熟女子的妩媚风韵。

我偷偷瞟了一眼张让,我上一世的丈夫。



他正满眼含笑地望着嫡姐,目光几乎黏在她身上。



那是我上辈子打死也看不到的眼神。



我内心闪过些许悲凉。



自己果真样样不如嫡姐,男人都喜欢嫡姐那般文静娴雅的女子。



我叹息一声,扭头才发现,顾璟言竟然一直在盯着我,神色不悦。



我吓得再不敢看张让。

后来父亲同两位女婿用茶,我和嫡姐跟着嫡母去内殿,被狠狠一顿训斥。

嫡姐挡在我前面,把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宛星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相公待我极好,我也心悦他。」



「他虽然出身低微,但饱读诗书,风骨潇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君子。」



我纳闷极了。

迂腐死板的张让,在她心中竟有这般好?



嫡母气得脸都绿了,本想朝我发作,奈何我已经是摄政王妃,只能把这口气咽下。



用过午膳后,我屁颠屁颠跑去凉亭找嫡姐。

刚走到紫藤花架子底下,就被张让那厮抢了先。



05



嫡姐看到他的那一瞬,眼睛都亮了,小鸟依人地扑进他的怀里,俏声问道:



「相公今日见到我嫡姐了,觉得她怎么样?」

张让冷嗤一声,不屑道:



「摄政王妃是夫人的姐姐,我本不该妄议,但是既然夫人发问,这话我只能私下说。」

「你说。」

「她虽是嫡女,却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气质,言行粗陋,礼节不周,与知书达理的夫人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幸亏我娶的是你,要是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气得握紧拳头,跟他吵架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嫡姐捂住他的嘴,嗔道:



「我们姐妹二人感情要好,以后不准你说她的不是。」

「好,但我心里永远只有夫人一个,夫人无需吃任何人的醋。」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缱绻,竟是真的情投意合。

一开始他们只是搂搂抱抱,后来越发情深似火难以自抑,不知不觉就亲到一块去了。



嫡姐踮着脚尖,仰头抱着张让的脖子,俏脸微红,闭眼享受。



张让的双手搭在她的纤腰上,眼睫微颤,呼吸粗重。



我不敢再看,连忙转身。



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险些让我尖叫出声。

顾璟言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我蹙起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看看看,看什么看,后面的场景非礼勿视不懂吗?



顾璟言只是往后瞅了一眼,目光便落回我身上。

「吃醋了?」他压着声音问。

我还没弄懂这句话何意,就已经被他气呼呼地拽着走了好远,到了一个不会惊扰旁人的去处。

夏日闷热,荷香幽幽,蝉在树上打盹。

手腕被攥得生疼,我甩开他:「干什么你!」

「看到人家夫妻两个你侬我侬,伉俪情深,」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你是不是羡慕了?嫉妒了?吃醋了?」

「……」

「从进前厅开始,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张让,刚才又跑到凉亭偷看,你就这么放不下他?」

我苦笑:「怎么可能!」

顾璟言却一脸严肃,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宛星,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本王!」

「这个真没有。」

我使劲解释,「我本想说些姐妹之间的悄悄话,谁知道张让突然过去了,我……」

望着顾璟言逐渐眯起的眼睛,我才意识到不对。

他在诈我。

我叫沈宛星,在他唤出我真正名字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反应。

露馅了。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我恨不能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王爷,这件事说来话长,都是我的错……」

我双腿发软,快要哭出来了。

总不能跟他țû⁻解释,我和嫡姐都重生了,嫡姐嫌弃他不能人事,这辈子想嫁个能行的。

只得道:「我贪图富贵,一心想攀附摄政王,哄骗嫡姐说那张让多好多好,骗她嫁过去了。」

顾璟言「哦」了一声,眉毛轻挑,不依不饶:

「你倒是说说,张让有多好?」

我实在编不下去了,扑通跪地:「王爷饶命!」

06

都说摄政王年少英才,今年不过二十岁,便将大权揽在自己手里,朝野上下莫敢违逆。

他芝兰玉树般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颗杀伐决断的狠心。

我知道躲不过去:「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我?」

「发落你一个可不够。」

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转着食指上的玉扳指,在我面前来回踱步。

「抗旨欺君,欺瞒本王,沈府上下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我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但还是鼓足勇气开口:

「旁人随你处置,王爷能不能饶过我姐姐?」

顾璟言蹲下身子,目光与我平齐:「这么护着沈疏月?」

「从小到大,姐姐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本王对你不好吗?」

当上摄政王妃以后,我肚子吃得溜圆,身上穿绸缎锦衣,发上簪金钗步摇,出门有香车华盖,富裕得超出想象。

虽然这福气只持续了短短三日,也算死而无憾了。

我使劲点头,认可这短暂的幸福生活。

「王爷对我很好,是我不好,不该欺骗王爷。」

顾璟言直起身,冷厉的表情如冰山一点点消融,眉目舒展,增添几分昳丽颜色。

我一时忘了移开眼睛。

「还跪着做什么?」

他轻声一叹,揉揉我的脑袋:「跟我回家吧,小可怜。」

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了几步远。

我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跟他确认:

「王爷已经知道真相,还愿意让我回去吗?」

「不然呢?」他没好气地说。

我往凉亭那边瞅了一眼。

花树遮蔽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两道腻歪在一起的身影。

我低下头抠指甲,小声嘟囔:

「也对,我姐应该没法跟你回去了。」

07

临走前,嫡姐泪眼盈盈:

「愿父亲母亲珍重贵体,不必为女儿挂心,女儿定经常回来探望。」

嫡母感动不已,父亲看向我,示意我也得说几句。

我不会说漂亮话,只道:「我也一样。」

父亲和嫡母从前堂一直送到门口。

相对于我和顾璟言之间的疏离,身后的俩人显得更加亲密无比。

张让挽着嫡姐的手,一口一个「宛星」地唤着。

「宛星,以后你要是想家,我随时陪你回来。」

「宛星,你今晚想吃什么?为夫亲自下厨。」

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顾璟言轻咳一声,猛然驻足,和颜悦色地对嫡姐道:

「本王觉得,『宛星』这个名字更适合我家王妃,不如你们姐妹俩把名字换了。」

嫡姐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赞许地冲我点点头。

父亲和嫡母交换一个眼色,心照不宣,暗暗松了一口气。

摄政王这是已经知道真相、不再追究的意思。

但是张让不同意。

「凭什么!」

他冲上来跟顾璟言理论。

「我家宛星虽然是庶出,但于我而言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在下官职不高,但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即便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不能随意剥夺我家娘子的闺名!」

他把头仰得高高的,咬牙切齿地瞪着顾璟言。

顾璟Ŧŭ₊言长吸一口气,冷冷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让就是这样,脾气发作起来像头倔驴,谁都拉不住。

前世我劝他改改这臭毛病,他不但好心当成驴肝肺,反而脾气越来越差,在官场上到处得罪人。

嫡姐过来拽拽张让的袖子:「相公,你先别激动,这件事我回家跟你解释。」

我以为嫡姐少不得被一顿数落,已经做好帮她出气的准备。

谁知,得理不饶人的张让在听到她的话后,瞬间收敛起所有锋芒。

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听娘子的。」

我当场目瞪口呆。

08

马车晃晃悠悠,顾璟言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我乖巧坐在一侧,大气不敢出。

嫡姐特意提前比我回到沈府,让爹娘有心里准备,他们行事谨慎,早已提前给众人下了命令,不能露出马脚。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天我和小翠的谈话,顾璟言都听到了。

那他岂不是也听到我说他有隐疾了?

「沈宛星,你在想什么?」

顾璟言忽然开口。

我吓了一跳,连忙打着哈哈道:

「我估摸着,张让这会儿应该知道了,他娶的其实是我嫡姐沈疏月,不是我,呵呵。」

顾璟言身子前倾,皱起眉头:「你还放不下他?」

「不不不。」

我连连摆手:「他爱重姐姐,愿意为她出头,甚至不惜得罪王爷,我为姐姐觅得良人感到高兴。」

顾璟言眉头皱得更紧:

「你的意思是,本王不如张让,嫁给本王委屈了你。」

我继续摆手,小声道:

「我愿意跟姐姐换,自然是因为想要嫁给王爷。」

他面色稍缓,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我坐得离他近些。

半晌,他才清清冷冷地开口:

「以后便光明正大地做摄政王妃,管理府上内务,不可再肖想他人。」

这是认可我了!

想来他身体有疾,对王妃没有太高要求,只要对他忠心即可。

我喜笑颜开地答应:

「王爷放心,以后我心里只有王爷,摄政王府就是我唯一的家。」

顾璟言轻咳一声,扭过头去,脸色微红。

上一世,张让从来没有让我管过内务。

他嫌弃我粗心大意,没学过看账本,唯恐给他记错了账目,宁可凡事亲力亲为,深更半夜点着蜡烛拨弄算盘。

逢年祭祖的时候,他在张家老祖宗的牌位前忏悔:

「娶妻不贤,是我之过。」

表面是反省,实际是骂我。

而这一世,摄政王府偌大的家业,顾璟言竟能放心交到我手上,吩咐管家事无巨细地教我。

我踌躇满志,发誓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09

这夜过了二更,我困得频频点头,不小心睡了过去。

直到感觉身子一轻,已经被顾璟言抱了起来。

他拿掉我身上的账本,温声道:

「怎么这么拼?明天再学,先睡觉。」

我耷拉着眼皮哼哼:

「嫡姐会的,我也要学会,总不能让你觉得娶我亏了。」

「不错,你不能亏待本王。」

顾璟言将我放在床榻内侧,扯过被子给我盖上。

然后脱掉自己的鞋袜,顺理成章地躺在外侧,再扯过一条被子给自己盖上,闭眼。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顾璟言就这么躺在我旁边?

就准备这么睡?

「王爷?王爷?」

我喊了好几声,又推他两把,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睡得可真快。

10

枕畔突然多了一个男人,我不习惯,前半夜没有睡着。

后半夜睡着了。

我说服了自己。

一来顾璟言是我名义上的丈夫,若一直不与我同房,府上定然传出风言风语,伤害他的自尊心。

二来他不算个男人,不能对我做什么,我就当跟自己的好姐妹一起睡觉。

自那以后,顾璟言每晚都躺在我旁边。

他睡觉不老实,有时轻轻翻个身,一不小心就把我捞进怀里,怎么都挣脱不开。

近距离看他的脸,剑眉如墨,鼻梁高挺。

睡梦里的他比白日里乖顺很多。

我看得痴了,好久才猛然意识到,与他的脸贴得太近,连呼吸都清晰相闻。

上一世,嫡姐嫁了他。

嫡姐想要夫妻和顺,想要生儿育女承欢膝下,主动向他示好。

顾璟言始终不冷不淡,从不跟她同房。

嫡姐受不了,当面质问,他才无奈说出缘由。

「身体有疾,无法行事。」

「你若不愿,本王可写下和离书,以后嫁娶随卿。」

嫡姐本来同意了。

父亲却道:「相府不留被休弃的女子,你若和离,不如一头撞死,免得连累相府的名声。」 

与其说嫡姐被顾璟言冷落才郁郁而终,不如说她心思脆弱敏感,被父亲逼得没有回头路。

嫡姐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待在摄政王府。

即便如此,顾璟言依旧给足她王妃的颜面,私下从未苛待过一分。

如今想来,我心疼嫡姐,也心疼顾璟言。

我被顾璟言抱在怀里,能感受到胸膛的跳动。

顾璟言睫毛很长,如鸦羽般的睫毛覆盖住漂亮的瑞凤眼,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我回抱住他,轻声道:

「身体有缺陷不是你的错,在我心里,你完美无瑕。」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一辈子陪着你。」

说完我就睡着了。

11

从那以后,顾璟言看我的眼神更加不对劲。

嫡姐差人送来消息,她怀孕了。

上辈子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孩子,这一世终于得偿所愿。

我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跑去书房跟顾璟言分享好消息。

话刚要出口,才猛然意识到,不能在他面前提这个。

提这个只会让他伤心。

顾璟言靠在梨花木椅子上,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看到我来便把茶盏放在一旁,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两手负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我把府上的账本全看了一遍,账目也全都捋清楚了,以后给你管家没问题喽!」

「宛星真是聪慧。」

他张开双臂,眸光潋滟:「过来,我奖励奖励你。」

反正已经被他抱过很多回Ŧū́ₘ了,我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腿上,问他奖励我什么好东西。

他把我圈在怀里,猝不及防地,俯首吻住了我的唇。

12

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顾璟言闭着眼睛,睫毛轻颤,气息紊乱。

我心跳得厉害,没想过把他推开,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使劲憋气。

后来发觉有个东西顶在我后腰上,以为是他身上玉佩之类的物件。

我难耐地在他怀里扭动两下,凭着本能伸手往下一抓,嘟囔道:「什么东西,膈到我了。」

他蓦然睁开眼睛,脸上通红。

待我反应过来,他僵住了,我也僵住了。

片刻的四目相对之后,我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侍女进来送茶点,被我撞了个正着,点心盘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她跪在地上,连喊「王妃恕罪」。

我顾不上让她起身,一路跑回屋子里,两颊滚烫。

嫡姐难道……骗我?

不应该啊!

难道是我感觉错了?

可我到底脸皮子薄,这种事没法开口去问,一时无法面对。

13

接下来几日我便刻意躲着他,白天带小翠去逛街。

顾璟言说府里不缺银钱,但我还是想给他省钱,买东西货比三家,讨价还价。

明明买的不多,马车总是塞得满满的。

晚上我早早钻进被子里,只要听到顾璟言的脚步声,立马闭眼装睡。

他最近比较忙,有时过了三更才回来。

那日我迷迷糊糊听到他脱衣上床的声音,紧张得不知所措。

可他只是轻手轻脚地躺下,道:

「明日外边会比较乱,不要出去逛街了。」

「嗯,好。」

顾璟言亲亲我的额头,没有过多举动。

结果第二天,魏国公府被抄了。

魏国公是当今皇帝的母舅,太后的亲哥哥,祖上四世三公,权势滔天。

王府与魏国公府仅一街之隔,恍惚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混合着凄厉的惨叫声。

这便是轰动朝野的「魏国公案」。

魏国公的罪名罄竹难书,落到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

上一世也发生了。

但令我震惊不已的是,上一世魏国公府被抄家,发生在七年后。

而把魏国公送进牢狱的,正是顾璟言。

那时嫡姐已经去世,魏国公府被抄后,没过多久,顾璟言也死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魏国公案提前了这么久?

我和嫡姐重生,除了我们的婚事,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进行着。

这一世嫡姐的命运已经改变,但是顾璟言的命运呢?

他的死和魏国公府被抄有没有必然的关系?

14

心情烦闷,我本想去找姐姐说话,但她最近害喜严重,怕是没有精力了。

仲夏之末雨水多,血色被雨水冲刷。

顾璟言接连几日住在宫里。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这夜他定然又不回来了。

二更过后,门外传来动静。

顾璟言冒着大雨过来,管家撑着伞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进屋时,他的锦袍下摆全湿了,前额鬓发贴在脸上,下巴隐隐有胡茬。

「怎么还没睡?」他眼神关切。

「以前自己睡没觉得什么,你不在身边,突然不习惯了。」

我这话说得赤裸直白。

他先是怔了一下,幽深的眸子渐渐染上炙热,仿佛下一刻就能燎原。

不管了。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他。

15

顾璟言身上有好闻的沉香味道,混着雨水的气息。

炙热的呼吸喷薄在上方:「不躲了?」

他回抱住我,头埋在我肩上,低低地笑。

「上次调戏了本王就跑,你好没良心,害得我只能冲凉水澡。」

我推他一把,有些委屈:

「你也好没良心,这几天只让人传个口信过来,害我担惊受怕。」

我担心上一世他的死跟魏国公府有关,害怕他横遭灾祸,也担心他难逃七年后的命运。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正是这份担惊受怕,让我确认对他的心意。

他眼中暗流涌动,近乎狂热地吻住我的唇,拥着我从门口辗转到床榻。

胡茬扫过我的下巴,有些痒。

我有些紧张,隐晦道:「我要求不高,你别强求自己。」

他帮我卸掉钗环,又脱掉外衫,笑道:「不强求。」

我眨巴眨巴眼睛,难道这辈子他治好了?

结果他只是把我塞进被子,合衣在我身旁躺下,声音沙哑: 

「小星星,别勾我。」

「这几日在刑部熬大夜,我没力气了。」

我再次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他还是老样子?

顾璟言好像被我的眼神伤害到了,一骨碌爬起来,严肃地质问:

「你这是什么眼神,怀疑为夫吗?」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他已经掀开我的被子,钻了进来。

「干什么?」我吓了一跳。

他把食指上的玉扳指摘下放在一旁,喉结滚动,嗓音沉沉:

「行夫妻之礼。」

口中的惊呼被他稳住,他呼吸粗重,密密麻麻的吻一路向下,用牙齿咬开我的内衫,将我剥得像一颗去了壳的鲜嫩荔枝。

月华如水,红烛垂泪。

今夜与洞房那夜一样,月色都不错。

我随着他的律动在欲海沉浮,一会儿如遇疾风骤雨,一会儿如逢细雨微风。

顾璟言开始还算温柔,后来越发凶狠,汗水顺着他的胸膛滑落到腹肌上,最后滴落隐秘之地。

我眼角憋出了泪,央求:「你,轻点。」

他咬着我的耳垂轻笑:「这就受不住,以后该怎么办?」

我欲哭无泪。

这就是他说的「今晚没力气了。」

这就是嫡姐说的「摄政王不行。」

都是骗子。

16

第二天我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顾璟言已经进宫了,提前吩咐厨房给我熬了难喝的十全大补汤。

我身上酸软得厉害,但脑子却越发清明起来,想到一些一直被我忽视的东西。

洞房之夜,顾璟言张口便问:「是你?」

他分明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是沈皖星了,可他这一世从未见过我。

这一世,魏国公府的没落提前了整整七年。

魏国公是顾璟言平生最大的劲敌,对他来说是有利的。

以及上一世,他只娶了我嫡姐一人,未纳侧妃和妾室,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若没有内情,为何会告诉嫡姐自己身有隐疾?

17

待他处理完魏国公府的案子,终于清闲下来,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我们于海棠花前小酌一杯。

顾璟言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手便在我身上作乱。

「别气了,那晚是我不好,不想再睡书房了。」

我捏过他的下巴,狠狠瞪着他:

「顾璟言,你个骗子,藏得好深。」

他还委屈上了:「分明是王妃在背后说本王身体不好,败坏本王的名声。」

顺便蹭蹭我的脸:「再说,王妃不也是深藏不漏吗?」

确实。

我冷哼一声:「那我们一起说。」

「好。」

「我上辈子嫁给了张让。」

「我上辈子错过了你。」

「……」

「……」

同时开口,同时坦诚。

他也重生了。

但他说出口的是情话,我说出口的却很怪异。

他嘴唇抽动了一下,但还是充满期待地问:「这辈子,你为何愿意选择我?」

「首先排除张让,所以嫁你了。」

他一阵语塞。

我也有话要审他:「你和我姐上一世是夫妻,这辈子你是不是仍对她旧情难忘?」

「无中生有,荒谬!」顾璟言神色激动,但面子上还是闪过不自然,「上一世我和她根本就……就……」

我呷了口茶:「你是摄政王,婚姻大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赐婚的旨意下来,你没有拒绝,说明你还是愿意娶我姐姐的。」

顾璟言幽幽看着我,突然笑了,看得我未免又有些心神荡漾。

「原来我的小星星吃醋了。」

他搂住我的肩,徐徐道来:

「我在男女情事上不曾上心,更不识情为何物,所以在婚事上也没有主动过。」

「想着人这一辈子总要嫁娶,既然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娶谁都一样。」

「何况上辈子对不住沈疏月,这辈子娶了,好好待她作为补偿便是。」

「谁知揭开盖头,发现是你。」

18

说起当时情形,顾璟言眸中映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本王当时在想,这不是上一世翰林院士新科状元郎张让的娘子吗,怎么变成本王的王妃了?」

我锤他的胸,恨恨道:「可恶!居然不当场揭穿我!」

「本王一开始怀疑中了奸计,结果发现你在偷吃花生,就想,嗐,小馋嘴能有什么阴谋?」

「后来听到你和小翠私下聊天,知道你和沈疏月胆大包天,偷偷换嫁,就猜到你们两个也重生了。」

「沈疏月愿意另择良人,也好,她是个很好的女子,但本王对她只有歉意,没有爱意。」

我摇他胳膊,迫不及待地问:「那我呢?对我呢?」

明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还是想听他亲自说出口。

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三杯两盏下肚,顾璟言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在月华笼罩之下别有一番勾人摄魄的魅力。

「看着你在王府蹦蹦跳跳,像只快乐的小兔子,看着你吃饱喝足便凡事无忧,看着你不拘小节大口啃西瓜,看着你翘着二郎腿骂小翠……」

「你这么可爱,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他万分宠溺,又深情款款:

「幸亏是你,幸亏阴差阳错,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你从小过得艰难,以后由我爱你护你,必不会让你再辛苦一分。」

感动到极处,我心里竟然狠狠痛了一下,故意脸伏在他胸Ŧūₙ前,怕充盈在眼睑的泪落下。

大婚夜我偷吃花生,被张让骂得狗血喷头,顾璟言却觉得我心无城府。

我走路蹦蹦跳跳,吃饭大快朵颐,张让会责备我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不会算账,张让只会嫌弃我无能,顾璟言会放心地把偌大的摄政王府交到我手上,吩咐管家事无巨细地教我。

张让从未想过,我为何不懂礼数。

因为仓廪实而知礼节。

我区区一介庶女,连活着尚且十分艰难,哪有精力去学习琴棋书画和繁文缛节?

同样的行为,在张让眼里是粗鄙,在顾璟言眼里是可爱。

顾璟言心疼过去的我,爱重现在的我。

遇见良人,原是这样的感觉。

他在满足我的柴米油盐之后,带我进入我未曾触碰过的爱情,和从未奢望的风花雪月。

我正感动着,谁知,被顾璟言一句话破坏了气氛。

他从背后使劲拍我一下,皱眉深思:

「上一世沈疏月应该没对本王动心吧?她该不会对本王伤透了心,这辈子故意找个什么都不如我的张让……」

我听不下去,把那点不多的眼泪在他衣服上蹭干净,仰头瞪着他:

「别自作多情,顾璟言,上一世我姐图你身子,最多是想要个孩子……」

「那你图本王什么?」

「图口吃的。」

「好。」他笑着答应,「本王让你吃。」

「吃个够。」

他将我打横抱起,从花厅到寝殿,摘下手上的玉扳指,与我共赴巫山。

他的后肩上,还有上一次我抓出的红痕。

顾璟言安抚地亲亲我,把玉扳指又戴回手上。

本以为结束了。

他把玉扳指在食指上转了转,嘴角荡漾着邪恶的笑,又压回我身上。

「戴着也挺好。」

他真是坏透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直视那枚玉扳指。

他变着法儿地又欺负我一场

事后,他把我拥在怀里,轻声问:

「上一世,我只知你嫁给了张让,不曾关注过你,你过得好吗?」

19

我长「嘶」一声,不知该作何回答。

说来都是泪。

上一世的洞房花烛夜,我和张让便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不是在吵架就是在互相生闷气。

偶尔有那么几天,相处得还算平和,张让晚上便跑到我房子里。

他脸色微红,先是长长地做了一个揖礼,然后咬文嚼字ŧṻ₈道:

「娘子,你我二人自成婚以来尚未有夫妻之实,今夜我欲行周公之礼,可乎?」

他觉得自己很礼貌。

我觉得很憋闷。

这种事情气氛到了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他事先这么正儿八经地问一句,我就无所适从。

难道我要回答「可」?

就跟按部就班走流程一样,感觉很奇怪。

但我还是给他留脸面了,没说不可。

我轻轻「哼」了一声。

张让不悦道:「娘子不愿意直说便是,不必如此!」

他再次拂袖而去。

我也因此心情很差。

后来张让索性正儿八经跟我讲道理:

「娘子,在下并非逼迫于你,更非生性淫邪之人,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不能留下子嗣,将来无颜去地下面见列祖列宗。」

「你是女子,岂不知生儿育女乃分内之事?」

我一听这话,更心烦了。

「我不知道,你的孔子孟子老子没跟我说,圣贤书上也没写该怎么生。」

我让他滚,一边驱赶一边跟他对骂:

「算了算了,你纳个妾吧,找个愿意给你生的。」

「你放心,我绝不欺负她,等她生了我给她伺候月子都行……」

往事就是这样。

顾璟言看到我五花八门的表情,更好奇了,眉毛一挑:

「不和谐?」

「不是。」我坦言道,「我们没有这种事。」

「……」他不敢相信。

我把鸡飞狗跳的过往描述一遍。

他听完后笑得捶床:「哈哈哈哈哈!」

「甚至没亲过。」我补充,「离心夫妻亲一口,噩梦都要好几宿。」

顾璟言笑得更欢快了,险些岔气。

我从未见他乐成那样。

我岔开话题:「不过,你上辈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指他的隐疾。

顾璟言眼底闪过阴鸷,但很快被看向我时的温柔冲散。

「今天心情好,不说这个。」

他抱住我:「别败坏我们的兴致。」

20

转眼入秋,迎来小皇帝的十二岁生辰。

顾璟言是小皇帝唯一的嫡亲,先皇临终前亲自嘱托他辅佐朝政、教养小皇帝。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璟言一直兢兢业业,对皇帝侄儿呕心沥血,小皇帝看起来也对他十分信任和依赖。

我跟着他坐在宴席上首,嫡姐和张让也来了。

歌台暖暖,鼓瑟吹笙。

虽说是庆贺宴席,有些老臣偏偏谈起朝政。

他们说,魏国公府虽然罪证确凿,但魏国公毕竟是皇帝亲舅,请摄政王考虑从轻处罚。

在我看来,顾璟言依照律法量刑,并无不妥。

魏国公下场凄惨,皆因罪孽深重,既知律法,何必犯法?

上一世的七年后,在这个宴席上,张让拿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当场质问摄政王:

「摄政王已经位极人臣,如今又处置了魏国公,是否想独揽大权?」

我想阻止张让,但他怎会听我的话?

话一出口,当场鸦雀无声。

张让被贬到玉门关做一小吏,连累我也跟着遭了不少罪。

这一世,眼下,诸位大臣叽叽喳喳。

顾璟言倚在椅背上,姿态闲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此事,翰林院张大人怎么看?」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故意没事找事吗!你为难张让不要紧,但我姐还怀着身孕呢,你还想公报私仇再把人贬到玉门关不成?

我担心地望过去。

只见张让和嫡姐相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张让起身,不卑不亢道:

「下官以为,法度不可因私而废,摄政王依律而行,处事公允,并无不妥之处。」

我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跟上辈子相比,张让居然有这么大的进步。

我悄悄凑到顾璟言耳边:「你说,张让会不会也重生了?」

顾璟言长吸一口气,眼睛危险地眯起:

「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还是谨慎为上,没理由我们三个人都重生了,唯独张让没有重生。

外面放烟花时,我找到了机会。

嫡姐去跟其他夫人说话,张让正站在河边,四周无人。

我好奇心重,道:

「顾璟言,我过去试探他一下,接下来我说的话都是违心的,你不要吃醋。」

说完我又倒回去,交代:「万一不巧碰上嫡姐,未免引起误会,你要帮我作证。」

顾璟言无奈摇头,默默退到桥上帮我把风。

我婷婷袅袅地走过去ƭú²,拉长嗓门对张让喊了声:「姐夫。」

张让吓了一跳,躬身行礼:「参见摄政王妃。」

「这么客气做什么,原是一家人。」

我阴阳怪气道,「再说,如果当初我和姐姐没有故意上错花轿,跟你成婚的原当是我。」

张让吓得险些跳起来,往后连退三步,瞳孔睁大,脸色煞白:

「王妃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既然换了便是天意,老天开眼,才让疏月这样好的女子嫁与张某为妻!」

意思就是我不好。

我瘪了瘪嘴,一脸幽怨:「说不定上辈子我们两个才是夫妻……」

「不可能!」

张让气愤不已,严肃地教育我:

「你我孤男寡女站在此处,已是不合礼数,」

「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今日之事我不告诉王爷,以后还请王妃自重!」

我眼珠子一转:

「张大人觉得刘府尹家的次女怎么样?我瞧着她是个好生养的,不如我找媒人帮你介绍介绍,给你当小妾吧!」

刘府尹家的次女,便是我上一世给他纳的小妾,三年抱俩那个。

「胡说八道!」

张让气得快要喘不过气,捂着胸口道:

「没想到你们两个同出相府,人品性情竟然差距如此之大!」

「疏月不嫌弃我出身低微,委身下嫁于我,我只有拼尽全力好好爱她,让她过上更上的生活,岂能再纳妾室?那不是良心被狗吃了吗!」

「摄政王妃请不要再说这样的浑话!」

他拂袖而去,脚步飞快。

张让能够对我嫡姐一心一意,我便放心了。

我回到桥上,正要跟顾璟言说话,嫡姐走来了。

几月不见,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我抽了抽嘴角,刚才的事她不会正巧看见了吧?

她不待我解释,笑道:

「妹妹淘气,我早就问过了,相公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岂能人人都像我们两个一样,有重生的机缘?」

我嘿嘿一笑,骄傲地指着顾璟言:「我家这位重生了。」

沈疏月愣了一下。

前世夫妻相见,到底有几分尴尬。

顾璟言大大方方,抱拳道:「姨姐安好,上一世因诸多内情,未能善待,对不住。」

「也未曾薄待, 王爷客气了。」嫡姐大大方方回礼。

两人相视一笑, 前世的心结便解了。

张让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 满脸茫然。

「你们在说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吗?」

「到底什么情况?」

「???」

天上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

三个人捂着嘴,不约而同地笑了。

21

宫宴过后,我不想乘坐马车, 和顾璟言牵着手在宫外散步。

夜色很好, 但是街上人太多。

顾璟言不喜欢这么多人,想跟我单独待着。

「传令下去,宵禁吧。」

片刻之后,街上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突然问道:「你觉得我那皇帝侄儿怎么样?」

我道:「对你很是恭敬, 但是过于言听计从,反而不是好事。」

如今害怕猜疑, 将来必会忌惮。

「嗯, 他很怕我, 也从来不肯相信我会一心一意辅佐他。」

顾璟言说起他的皇兄,那位驾崩的先皇, 他们自小兄弟情深, 先皇临终前更是托孤给他。

原以为是信任, 实际上留了后手。

「上一世, 我发现自己身中剧毒时,已经很晚了。」

「皇兄怕我抢他儿子的位置, 给我下了无解之毒, 并让魏国公的势力做大, 用来对付我。」

「我一直隐瞒自己中毒的事,对外像个没事人一样, 连你姐姐也不知道, 我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 每日只能靠汤药吊着。」

「我苟延残喘硬撑了七年,灭了魏国公府,掘了皇兄的坟墓, 直到临死的时候,我那侄儿才说, 不会把我葬在皇陵。」

我听了心里发疼。

原来他同嫡姐说的「身体有疾」,竟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娶了嫡姐却和她并无夫妻之实, 其实也是早知自己命不久矣。

他连活着都已经十分艰难。

顾璟言攥住我的手,掌心温热:

「没事了,这辈子我没有中毒, 魏国公府也倒了。」

「那皇帝呢?」

他看向我,笑道:

「待他成年后就会发现, 他不能人事, 生不了孩子。」

「……」

顾璟言一笑:「多亏你给我的灵感。」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重生一次,我和嫡姐只是偷偷换了夫婿。

顾璟言却暗中做了这么多事。

好在, 一切都变好了。

将来皇帝无所出,顾璟言是皇帝唯一的血亲。

我还得生个孩子。

想到最近几晚的种种,我不禁有些腿软。

顾璟言以为我走路累了, 贴心询问:「要不换马车?」

「不用。」

「那我背你?」

我笑嘻嘻地应了,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被他轻轻松松地背起。

这条路很长。

路的尽头是摄政王府, 我们的家。

前世如过眼云烟,那些心酸和哀伤终成过往。

青山依旧,星月灿烂。

眼前人是心上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