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砚书是纯恨夫妻。

互相看不顺眼,却被迫联姻。

除了每周的夫妻例行公事,和一些需要公开合体的场合,私下几乎零交流。

我以为这样平淡如水的婚姻会一直继续,直到我被发现是假千金。

秦家的大小姐另有其人,我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思索良久,我找律师拟定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发给了出差途中的顾砚书。

1

其实挺庆幸的。

我和顾砚书没什么感情,生活财产各方面也牵扯不深。

所以离婚协议书才能这么快就拟好。

协议书上白纸黑字,每一条事项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正如这三年婚姻,我和顾砚书也是这般泾渭分明。

看了两眼,我把电子版给顾砚书发了过去。

「找个时间去办手续吧。」

发完信息,莫名觉得很疲惫。

生活有时候真挺荒谬的。

当初和顾砚书结婚的时候,我就想过,也许我们终有一天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可我实在想不到,离婚竟然是因为这样抓马的原因。

我并不是秦家真正的女儿。

当年秦家夫妇去往庄园避暑,不幸遇上山体滑坡,救援人员把人临时安置在了一家福利院。

秦夫人受到惊吓,胎动早产,在混乱中抱错了本该被遗弃的我。

直到几天前,秦晚意自己找上了门。

她长着一张酷似秦夫人的脸,有着和秦夫人同样的过敏源。

经鉴定,她才是秦家真正的女儿。

而我,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弃婴,却顶着秦氏千金的身份生活了二十五年。

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优渥生活,甚至嫁给了本该属于她的丈夫。

我是昨天才得知的这个消息,想必顾砚书也已经知道了。

拿出手机看了看,顾砚书没回,应该是还在忙。

他已经出差一周了,听说那边有个项目出了问题,很棘手。

即便他不回,我也能想得到他的反应。

必然是冷静自持地回一个:「好。」

他总是如此。

仿佛除了工作,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我不能,这个家也不能。

也许以后,秦晚意可以。

昨天我在秦家第一次见到她,她是那么明艳动人。

坐在秦夫人旁边时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

明珠落尘,依旧是明珠。

不像我,二十几年来无论怎么努力,始终得不到家人的认可。

这样也好,各归各位,本该如此。

2

现在住的这栋房子,是结婚那会儿顾砚书特意买的婚房。

既然马上要离婚,我也不该继续住在这里。

我名下虽然有几套房产,但都是秦家和顾砚书送的。

本都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打算去住。

出了门,准备在工作室附近租个房子,暂时过渡一下。

所幸去年我就已经从秦氏集团退了出来,自己创业,如今不靠秦家,也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和足够的积蓄。

还记得当初我说要从秦氏离开,自己创办 MCN 公司的时候,遭到了家里人的强烈反对。

最后支持我的人只有顾砚书。

秦家不喜欢我做一些不在他们计划之内的事。

他们说对我这二十几年的培养,不是为了让我出去抛头露面,也不是为了让我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那天我挨了骂,坐在家里发呆,连顾砚书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直到他打开灯,坐到了我旁边。

「你那个 MCN 工作室怎么样了?」

之前我联系投资人的时候,顾砚书听过一嘴,但还是第一次过问。

我摇头:「估计办不成了。」

秦家的否认,让几个原本看好这个项目的投资人都退出了。

这是他们逼我低头的手段,一贯如此。

听到否定答案,顾砚书没说什么,只是问:「那你还想做吗?」

我长这么大,从来听到的都是该不该,能不能,会不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想不想。

一时之间,我忘了反应。

顾砚书并不是个好脾性的人,那天却十分有耐心地看着我犹豫,磨蹭,最后只点了下头。

他站起身,平静地扔给我两句话。

「想做就去做,投资的事情我来解决。」

「赔了也没事,我给你兜底。」

他说话一向简洁明了,却给茫然无措的我打了一针强心剂。

如今想起来,要不是顾砚书的支持,我现在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被动。

3

看完房子天已经擦黑,好在已经定了下来。

今天是住不进去了,我打算收拾行李去酒店将就一晚。

回到家,顾砚书还是没回消息。

也许是还没看见,也许是看见了也不想回。

对他而言,这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许都比不上一个会。

一想到这里,心中猛然泛起酸楚。

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是秦夫人用婚约逼着我点的头。

可三年夫妻生活,我竟也对顾砚书生出了些不舍和依赖。

人生的境遇,总是这么捉摸不透。

我忽略心中那一抹酸楚,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除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其余的我都没拿。

家里包包首饰很多,都是顾砚书买的,我不常戴。

我并不热衷于这些东西,只是顾砚书参加拍卖会和一些慈善活动,总会顺手买几件回来。

慢慢地,放满了好几个柜子。

其实他对我还算不错。

结婚第一年的时候,有一次我外出巡视秦氏的工厂。

途中遭遇特大暴风雪,我们被困在一个镇上,物资虽然不算充足,但也够保障基本生存。

那时候到处都封了路,我不知道顾砚书是怎么来的。

他穿着羽绒服,连睫毛上都沾着雪,裤脚都被雪水浸湿透了。

明明是很狼狈的样子,面上却依旧矜贵沉稳。

他问我有没有事。

我被困在镇上 4 天,没有接到秦家一个电话,只有顾砚书想方设法来找我。

有时候我也会有种错觉,顾砚书是不是也有些喜欢我。

尤其是每次夫妻活动的时候,他那双清冷的眼眸会因我染上情欲,看着无比深情。

可其他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又是那么淡漠,说话语气也很疏离。

我觉得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

顾砚书根本不可能喜欢我,对我好也许只是责任。

卧室里的东西收好,我到客厅拿证件。

刚拉开抽屉,门边传来声音。

顾砚书回来了。

4

我看了看时间,十点半。

顾砚书一般不喜欢在晚上赶路,除非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此刻他站在玄关处,眉宇间笼着淡淡的疲惫,眼里也有几分暗沉。

想来是已经知道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不自觉移开了眼神,没话找话:「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顾砚书淡淡嗯了一声,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换鞋,脱外套。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匆忙进了卧室,看见行李箱才想起自己忘了拿证件,又转头想出去拿。

一回头,就撞上了顾砚书。

他垂眸瞥了一眼我的行李箱:「要去哪?」

我以为他是想问我今晚去哪里住,于是说:「今天先住酒店吧。」

顾砚书点了点头,越过我打开衣柜,拿了两套衣服放进我的箱子。

我愣住了。

顾砚书神色自然:「你不是家里住腻了吗?那我们就去酒店换换口味。」

其实他说的挺正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莫名热了起来。

我弱弱辩解:「我不是……」

我现在有些怀疑他根本就没看见消息。

想到这里,脸上升起的热意又快速褪了下去。

我把他的衣服拿出来:「顾砚书,你看看微信吧,我给你发了点东西。」

顾砚书像是在跟我较劲,又把衣服放进了箱子,嗓音平淡:「什么东西?我没收到。」

没收到?

可我明明发过去了。

难道是发送失败了?

我拿出手机想确认,还没解锁就被抽走了。

顾砚书突然喊我的名字:「秦笙。」

「我不想看微信消息。」

「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有什么事情你当面跟我说。」

我怔愣一瞬。

当面说。

说什么呢?

说我们要离婚了。

说我其实是个冒牌货,你该娶的妻子其实另有其人。

说你终于不必再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纠缠了。

想到这里,心脏突然抽疼了一下。

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可就算能拖得了这一时,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不说,将来也总是要说的。

我挣扎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抬头,刚说了一句:「其实我……」

顾砚书的手机就响了,他拿着手机往外走:「我先接个电话。」

我站在原地,心里涌上一阵无力。

刚才我看见了他的来电显示,是秦夫人。

5

我很清楚这一通电话里会说的内容。

正如那天在秦家,她面容温和地跟我说,秦家和顾家的生意往来不能断,联姻是维护关系最有效的方式。

而联姻的人选,必须是秦家真正的女儿。

言外之意,不能是我这样冒牌的,否则将毫无意义。

她雍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歉意,说当初不该明知我不喜欢顾砚书,还非要逼着我嫁给他。

说如今我不必在婚姻里委曲求全,可以自由地选择另一半。

一番拳拳之心,皆是为我着想。

可字里行间,都在与我划清界限。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

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多拿。

不属于我的家,我也不会再多留。

趁着顾砚书在打电话,我快速收好行李,推着箱子往外走。

但我不知道顾砚书就在玄关处。

以前他接打电话都是去书房,今天却随意地靠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领口的扣子被解开了几粒,微微皱着眉,是不耐烦的表现。

他似有所觉地看了过来,正和我目光相撞。

顾砚书站直了身体,松了眉头,对着电话淡声说:「先这样。」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我的行李箱,挑了挑眉:「想好去哪个酒店了吗?」

我没回答,推着行李往前走,被他一把拉住。

「带了我的衣服吗?」

我不说话,顾砚书冷笑了一声。

「秦笙,你猜我今天会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就算之前没有收到我的消息,刚才那通电话,他也应该明白了事情缘由。

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我捏着行李箱扶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顾砚书,我们离婚吧。」

「我只是个冒牌货,你真正的联姻对象不是我。」

两句话,几乎用尽了我的全部力气。

我一刻也无法多待。

推着箱子,箱子却仍旧纹丝不动。

顾砚书用力掐着我的腰,声音里隐隐有压制的怒意。

「你想说什么?」

「你是假的秦笙?」

「和我结婚三年的人是不是你?和我睡觉的人是不是你?」

我捏着裙角不作声。

然后他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怒火。

「现在呢?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不是你?」

「说话。」

我喉咙干疼,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点头回应。

可一动作,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就落了满脸。

顾砚书伸手给我擦去眼泪,温热的指腹蹭过我眼尾,反倒带出了更多眼泪。

他叹了一声。

「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

等我平复了一些后,顾砚书抱着我回了卧室,又押着我和他一起洗了澡。

最后把我塞进被子,圈进怀里。

其实我不知道顾砚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即便和他结婚三年的是我,可这桩婚约本来就不该属于我。

我探出头想问,他看了我一眼,直接关灯,语气也十分冷硬。

「睡觉。」

我不敢再招惹他,只好又缩回去了,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6

第二天醒来,顾砚书不在卧室。

我以为他去上班了,出了卧室才看见他在客厅看书。

见我出来,他起身去厨房端出了早饭。

「简单收拾一下,等下会有造型师过来。」

我有些茫然:「来干什么?」

顾砚书瞥了我一眼:「今天晚上秦晚意的回归宴,你和我一起去。」

我低头不语。

真千金的回归宴,我一个假千金去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这件事也没有人通知我。

显然不欢迎。

我看了一眼顾砚书,还没说话就被堵了回来:「不可以。」

我:……

我放下面包,小声说:「我不想去。」

顾砚书沉默片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是我的太太,这种场合我一个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真离了。」

「这就是你想看见的?」

我:……

顾砚书巧舌如簧,我又嘴笨,总是说不过他。

最后在他的监工下,还是被赶着做了发型,又换了衣服,跟着他出了门。

秦晚意的回归宴会办的很盛大,几乎江城所有名流都来了。

顾砚书搂着我进门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我们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

只有我曾经的爸爸妈妈,脸色僵硬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很快他们就调整好了情绪,热情的迎了上来。

秦夫人拉着我的手,亲昵的笑:「这孩子,最近怎么都不回家了。」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宴会进行中,顾砚书带着我转悠了一圈,然后就被人叫走了。

临走前叮嘱我等他一起回家。

我不喜欢这种应酬宴会,一个人去了庭院。

刚坐下,秦夫人就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块毯子。

她将毯子披在我身上,笑着在我身旁坐下。

「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我知道她从不会浪费时间来和我拉家常,静静等着她说完。

秦夫人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笙笙,其实晚意回来,并不会影响你什么,秦家不会介意多养一个女儿,你还是可以使用秦家的资源和人脉。」

「但这桩婚约除外。」

「这桩婚约是秦家和顾家一起订下的,是希望两家生意在未来还能有更深一步的合作,这对秦家而言很重要。」

「结婚三年,顾砚书虽然对你不错,但终究没有太深的感情,当初如果不是这桩婚约,你们也不会有交集。」

「你们没有孩子,如今你又不是秦家真正的女儿,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顾砚书还会对你这么好吗?你能承担得了联络两家的责任吗?」

「晚意和你不同,她性格开朗,会比你和顾砚书更谈得来。退一步说,这本该就是晚意和顾砚书的婚约,她也比你更合适。」

「我和你爸都觉得你现在还太不成熟,我们希望你能去国外再读个书,好好沉淀一下,等你回来,秦家会给你 5% 的股份,你还是我们的女儿。」

头顶月亮高悬,被乌云遮住了一半,夜色静谧。

我静静听完,沉默了许久。

也许是这样的话听得实在有些多了,心里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痛,反倒平静了许多。

从小到大,我在秦家得到的肯定寥寥无几。

做得好的时候,他们会要求我下一次要做得更好。

做得不好的时候,就需要没日没夜地练习,被要求下一次必须做好。

如果是以前,我听到这样的话,只怕又要难过好久,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优秀,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可自从婚后脱离了秦家,没有人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慢慢地,我的心态好像也发生了一些转变。

他们的认可,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站起身,冲秦夫人鞠了一躬。

「秦夫人,我很感谢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方便的话,您可以将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钱和心血折个现,我会照价还给您。」

「我和顾砚书的婚姻,确实是沾了秦家的光,这一点我无法否认。既然我不是您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占着这桩婚约,我会找机会和他说清楚,把婚约还给秦家。」

「至于其他的条件,很抱歉,我无法答应。」

「我已经不是您的女儿,往后您对我生活的任何指点,我都不会再接受。」

说完我便匆匆离开。

7

从庭院出来,我抹干眼泪,在角落缓了许久,才重新步入大厅。

我想回家,在宴会厅中却没有看见顾砚书。

最后是在二楼露台找到的他。

隔着半个走廊,我依旧能看清他身边站着的人是秦晚意。

两人靠在栏杆处聊天,顾砚书神色柔和,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而秦晚意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表情很生动。

远远看去,两人的气场很是契合。

我莫名想起秦夫人那句,相比于我,秦晚意会和顾砚书更谈得来。

这桩婚约,如果是她,会比我维系得好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秦晚意,我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热烈的生命力。

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像秦晚意这样明艳的人,应该无法不让人心动吧。

不像我,总是很容易就被忽视的那一个,既不聪明,也不讨人喜欢。

结婚三年,也没能让顾砚书喜欢上我。

我没有上去打扰,而是转身出了宴会厅。

晚上起了风,吹在身上凉凉的。

这一片都是别墅区,打车不方便,我低着头往外走。

我迫使自己不去想,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闪现刚才看见的画面。

顾砚书那样温柔的神色,很少在我面前显露。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我。

走了没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

最开始以为是幻觉,直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被扯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顾砚书语气冷硬:「不是说了要等我?一个人走去哪?」

大多数面对顾砚书的时候,我都是沉默乖顺的。

但这一刻我突然来了些脾气,想破罐破摔。

我推开他:「不要你管。」

顾砚书脸色更沉了,他牢牢地拽着我,另一手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

「不要我管要谁管?」

「秦笙,我是你老公。」

我一直挣扎,用力捶打他:「很快就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顾砚书就捏着我的下巴吻了下来,这都不能算是吻,他重重地在我唇上咬了一口,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顾砚书瞪着我,眸光凶狠。

「不好听的话给我咽回去。」

我:……

随后他一把扛起我往回走。

我们没有在秦家多待,直接开车回了家里。

车开进院子后,我脚还没落地就被顾砚书抱了起来。

他把我放到沙发上,又拿来了热毛巾和医药箱。

直到看见鞋后跟蹭上的血,我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脚后跟的疼痛。

被鞋磨起了泡,又破了。

顾砚书皱眉,有些不耐烦:「这是什么时候的鞋?」

我的脚不是标准尺码大小,成品鞋总是不合脚,容易磨出水泡。

和顾砚书结婚后,我的鞋都是他找人专门订做,很少再磨脚。

只是今天搭配衣服的时候,造型师一眼就说这双鞋很是相配,我才穿上了。

「是之前过生日,秦夫人送的。」

顾砚书给我擦药的动作一顿,低声说:「不合脚就别穿了。」

「喜欢这个款式下次找人重新订做一双。」

我没有说话。

只是觉得鼻子很酸。

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明白,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对我好。

明明已经知道了我是个冒牌的,又为什么装作无事发生。

这样到底算什么?

我从他腿上收回脚,闷声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反正我们也快离婚了。」

顾砚书刚收拾好医药箱,听见这话把箱子放在茶几上,磕出一声响。

「秦笙,你是不是只会对我说这些?」

「除了离婚,就没别的了?」

「我是不是永远不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不是亲生的又怎样?事情发生至今,你有问过一句我的想法吗?」

「你是有多看不上我,才要这么一次次的把我往外推?」

「你到底有没有心?」

顾砚书说了好长一串,然后就摔门而出。

留下我一脸蒙地坐在那里。

8

顾砚书走了,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我抱着腿,无力地把头埋进膝弯。

又搞砸了。

有时候我也感觉自己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才会总把生活过的一团糟。

为什么我不能像秦晚意那样,一出现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

明明从小到大,我也很努力。

为什么总是得不到认可。

为什么总是不被喜欢。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锁传来声音。

顾砚书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碗小馄饨。

我愣愣地看着他,嗓音哑得不像话。

「你不是走了吗?」

顾砚书朝我走近,语气不是很好:「这不是走去给你买宵夜了吗,晚上不吃东西,又该胃痛了。」

拆开包装,顾砚书将馄饨放在我面前。

「快吃吧,没放葱花。」

我抿着唇,慢慢挪到沙发边,拿起勺子吃馄饨。

屋子里很安静,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砚书才轻叹一声:「秦笙,你真的很想和我离婚吗?」

我垂着头:「我想不想重要吗?」

「这本来就不是我和你的婚约,我只是鸠占鹊巢而已。」

顾砚书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严肃:「当然重要。」

「你觉得我是一个会被婚约束缚的人吗?」

「当初我是因为你才选的秦家,不是因为秦家才选的你。」

「就算我们离婚,我也不会娶秦晚意。」

「这桩狗屁的婚约,我不点头,根本就不作数。」

「听明白了吗?」

这一刻,我的脑子好像不会转了。

我捏着勺子,已经忘了作何反应。

「所以我再问一遍,是你自己想和我离婚吗?」

顾砚书坐在沙发上,微微俯身,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些忐忑期许,但更多的是柔情,落在我身上,像是在看一件很珍贵的东西。

眼泪猛然不受控地往下掉。

我疯狂摇头。

「我不想。」

「但是她逼我离婚,她说我霸占了秦家的婚约,我不想欠她的。」

顾砚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把我搂进怀里。

「你不欠任何人。」

「秦家那边我会解决。」

「离婚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不准再提。」

9

第二天我是在顾砚书怀里醒来的。

以前即便是办完事,我们也很少这样相拥而眠,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张床上各睡各的。

我还有些不习惯。

想悄悄挪走,刚动一下就又被捞回去了,顾砚书声音有些哑:「醒了?」

我嗯了一声。

顾砚书看着我低笑了一下:「眼睛都肿成鸡蛋了。」

我:……

昨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哭的停不下来,连重要的事情都忘了问。

这会儿感觉时机并不好,但我又忍不住。

我扭过头,小声说:「昨天我看见你和秦晚意了,你们聊的很开心,你对我都很凶,很少那样对我笑。」

顾砚书沉默片刻:「什么时候?」

我提示关键词:「二楼,露台上。」

顾砚书失笑:「所以你才一个人离家出走?」

我:……

昨天秦夫人和我说完之后,我本来是想找顾砚书问问清楚。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我愿意离婚,如果他也愿意继续和我过下去,这桩阴差阳错的婚约,我可以想别的办法赔偿秦家。

可昨天一看见他和秦晚意在一起,那么般配,我又退缩了。

我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总是很犹豫拧巴,可我就是很怕再听到否定的答案。

这些天我已经听了太多。

亲生父母抛弃我,养父母看不上我,我做的一切都不被认可。

如果顾砚书再推开我,我真的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不想那么不堪,所以我选择当那个推开顾砚书的人。

这样我就不是被抛弃的了。

但这样的想法,我不想告诉顾砚书。

顾砚书轻叹一声:「我也不想笑,但她叫我姐夫。」

我:?

「什么姐夫?」

「昨天和秦家人吵了一架,本来想直接带你回家的,经过二楼露台碰见了秦晚意,她看见我就喊姐夫,还问我去你公司面试有什么要求,她想当搞笑博主。」

「我还奇怪呢,昨天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一个人走了。」

「我以为是秦家人给你气受了,没想到是有人在吃醋啊。」

我:……

顾砚书含笑的嗓音让我脸爆红,我埋进被子里不作声。

我就算再迟钝,现在也明白过来,其实顾砚书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于是我又探出头。

「顾砚书,你之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顾砚书沉默半晌,下巴靠在我头上。

「我以为你不想要我的喜欢。」

「结婚前,听说你在家里闹着不想嫁给我,婚后每次看见我又眼神闪躲,我怕你会更讨厌。」

当初订下婚约后,我确实是在家里反抗了一阵。

但不是因为要嫁给顾砚书,而是秦夫人要求我婚后第一年就生孩子。

我一直都知道,秦家是不可能给我自由恋爱的机会,所以其实嫁给谁都一样。

顾砚书相貌品行都不错,嫁给他这件事我并没有那么排斥。

我伸手回抱住顾砚书。

「那你以后不要对我那么冷漠了,你多说说喜欢我吧。」

「你不说,我会以为你不喜欢。」

「好。」

我和顾砚书迟迟没有离婚的动静,秦家也没有再找我,真假千金带来的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倒是最近,听说秦晚意在秦家大闹了一场。

10

回归宴那天后,我没再回过秦家,也没有和秦家人联系。

后来偶然听说秦晚意离家出走,把秦夫人都气进医院了。

我没仔细听。

某天我正在公司开会,突然接到秦晚意的电话。

「姐,你有没有时间来派出所捞一下我?」

听她的声音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忙往派出所赶,结果一到那里,看见她和一群黄毛蹲在一起。

警察说了我才知道,秦晚意去路边买煎饼,刚好遇到几个黄毛拦着老奶奶的小摊收保护费,秦晚意抄着椅子就跟人打起来了。

一打三,秦晚意挂了不少彩,那三个小混混也没讨到什么好。

把秦晚意捞出来,我在药店买了些药,在车后座给她处理伤口。

「下次有事找警察,不要打架,太危险了。」

秦晚意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别的我不敢说,就那三个细狗我才不怕,比他们还凶的我都打过。」

我手一顿,还没说话就被秦晚意捂住了嘴。

「打住打住,你别跟我道歉啊,被抱错又不是你的问题,怪他们自己,连自己的娃都会认错,神金。」

「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回秦家了,这规矩也太多了,这不让干,那不能做,连吃路边摊都要挨骂,还 PUA 我。」

「没养过我一天,上来就要我嫁人,还要我嫁给姐夫,妈呀,封建社会都没这么开放,你们豪门都这么离谱的吗?」

「我真觉得你好惨,这抱错的二十几年,你哪是替我享福啊,简直是替我遭罪,我可受不了。」

秦晚意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叭叭叭说个不停,我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我突然想起顾砚书那天说,她想当搞笑博主,别说,还真有点潜质。

上完药,我问她去哪,是不是要回秦家。

秦晚意头摇的像拨浪鼓。

「我不回去,鬼才要回去,太窒息了。」

「一开始让我嫁姐夫,后来看行不通,又要我嫁别人,神经病,我研究生都还没毕业,真就只把我当联姻工具。」

「我不听,然后她们就把我的卡停了,好烦,早知道这样就多花点了,亏死了。」

秦晚意懊恼的挠头。

我默默摸出一张卡递过去:「用这个吧。」

秦晚意一愣,接过卡嗷嗷叫。

「姐,你就是我亲姐,虽然你只比我大几天,但你这个姐姐我认定了。」

「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 PUA,我们寝室的人都可崇拜你了,我们都很喜欢你公司的几个博主,你对互联网的风向把握真的太牛了。」

很少有人这么直白的夸我,我被她说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是秦氏 5% 的股权转让书。

「爸妈让我给你的,他们说你永远是秦家的女儿。」

「一开始逼你离婚,后来看你和姐夫情比金坚,拆不开,又想拉拢你,虽然手段很恶心,但钱是真的啊,你千万别不要,一定要收下。」

「但你别说,姐夫真挺帅的,那天我听到他们吵架,姐夫说他们要是再敢去找你就撤资,嘿嘿,磕到了。」

我接过文件,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11

自从秦晚意离家出走后,就一直住在我家。

一开始顾砚书对她的姐夫称呼还挺受用,后来看她总是跟在我后面,渐渐开始有些吃味。

那天晚上我正在浴室刷牙,顾砚书突然从后面贴上来。

「今晚不准再和她睡!」

刚说完,秦晚意就来敲门了。

「姐,你好了吗,我电影已经调好了,在房间等你。」

顾砚书:……

他咬牙切齿:「不许去!」

我笑着推开他,溜进了秦晚意的房间,我们约好今天一起看恐怖片。

后来顾砚书忍不了了,直接给秦晚意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特地在里面装修了一个小型影院。

他勒令秦晚意以后就住在自己家里,不要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

有了自己的房子,秦晚意更不回秦家了。

秦家那边一开始想用当初规训我的手段来规训秦晚意,后面发现根本行不通,又开始尝试缓和关系。

秦夫人最近联系我很频繁,字里行间都在说我从小有多懂事,多让她省心,甚至对我的公司也开始认可。

以前那些我渴望却总听不到的话,现在能把耳朵听起茧子。

我很忙,一般都是打开听筒放在一边。

对秦家,我感恩他们对我的养育,子女该尽的孝我会做到,其余的也就这样了。

12

和顾砚书结婚四周年那天,我们去了海岛度假。

秦晚意在美国读博,给我打来跨洋视频电话。

被顾砚书一把按掉了。

「一天打八回,她礼貌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人?」

我有些好笑:「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幼稚了,什么醋都要吃。」

前些天我去谈合作,遇见了大学时的暧昧对象齐铭,顾砚书本来在出差,得知后连夜赶了过来。

当初我会对齐铭有好感,纯粹只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太压抑,而他恰巧很懂得逗我开心。

只是后来发现,他和我的暧昧是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我就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这些事我自己都快忘了,不知道顾砚书从哪里知道的。

那天他折腾了我半夜,人都快散架了。

吃齐铭的醋就算了。

连秦晚意的醋也要吃。

「顾砚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醋劲这么大?」

顾砚书勾唇笑笑,看向我的眼神颇有深意。

「其实我一直是个小心眼的人。」

「你不知道吗,我从小就是泡在你的醋里长大的。」

我:……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看他的神色,又不像是玩笑。

我灵光一现,拉着他问:「顾砚书,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顾砚书又一次挂断秦晚意的电话,直接把我手机关了机。

他抱着我往卧室走。

「那就是个漫长的故事了。」

「今晚时间很多,我慢慢说给你听。」

房间内落地窗并没有关拢,晚风掠过海面,又拂过沙滩,最后卷起屋内的纱帘,猎猎作响。

咸湿的潮气被带进屋里,很快就蔓延了整个房间。

今夜,星光璀璨,柔软而漫长。

13:(番外,第三视角)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秦笙的?

很早之前了。

早到顾砚书自己都快忘了。

只记得自己一开始明明是有些烦她的。

秦笙小时候很爱哭,挨骂要哭,摔跤要哭,写作业要哭,弹钢琴也要哭。

每次顾砚书见到她,她眼睛都是红红的,看的人心烦。

不知道她一天到晚怎么有那么多眼泪要流。

但秦笙又很招人喜欢。

她从小就长得好看,白白嫩嫩,有什么好吃的都愿意拿出来分享。

每次看见她被人一堆人围着,顾砚书更烦了。

他觉得吵闹。

初中的时候,顾砚书和秦笙一个班,但一共加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

原因之一是座位分布。

顾砚书个子蹿的快,初中就长得很高了,一般都是坐在最后一排。

秦笙发育的晚,初中时比同龄人还矮些,是前排专业户。

所以一般都是顾砚书坐在后面,每天都看着秦笙和别人打打闹闹。

她笑点真的很低。

那些男生随便说点无聊的笑话,都能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幼稚。

后来上了高中,顾砚书不再和秦笙一个班,甚至都不在一个楼层。

顾砚书没有那么频繁的见到她了。

但有几次在路上遇见,秦笙都低着头。

不爱哭,也不爱笑了。

跟个木偶一样。

每次这次时候,顾砚书都会心烦一整天。

她是不是恋爱了?

他看电视剧里面,女生失恋就会这样失魂落魄。

但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答了。

秦笙没有失恋,她只是被家里管教的喘不过气。

那是个雨天,顾砚书在篮球馆打球,一出来就看见秦笙站在廊前发呆。

他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过去。

可经过秦笙时,却被她拉住了校服衣角。

秦笙看着他说:「顾砚书,你能不能救救那只猫?」

顾砚书有些惊讶,她居然认识自己。

可顾砚书那会儿正好有点中二,总觉得男生应该拽拽的。

一张嘴语气硬的不行:「你自己干嘛不救?」

秦笙瑟缩了一下,犹犹豫豫道:「校服弄脏了会挨骂。」

那会儿顾砚书以为这只是秦笙的借口,但他还是找纸壳给小猫搭了个窝。

直到后面又有一次,顾砚书从秦笙家里路过。

那次已经是寒假了,顾砚书早就写完了作业,一天到晚在外面玩。

他玩到半夜回家,发现秦笙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

少女曼妙的身形映在玻璃窗上,像天鹅一般旋转起跳。

她在练芭蕾。

一边练一边哭。

顾砚书是后面听说,秦笙在芭蕾舞比赛中拿了第二名。

于是一整个寒假的时间都不准出去玩,要关在家里一直练。

顾砚书又想起那天站在廊前的秦笙,她垂着眼说校服弄脏了会挨骂。

顾砚书从这一刻觉得秦家人真的是有病。

也是从这一刻起,顾砚书落在秦笙身上的目光又多了起来。

有时候会故意制造一些偶遇。

但秦家的打压式教育实在是太窒息了,他几乎没再见到秦笙笑过。

她的头越来越低。

很不开心。

长大后的秦笙出落的越发好看,就是总是没什么鲜活的情绪,可身边也从不缺追求者。

有时候也会遇见一些缠人的, 追着她塞情书。

每次顾砚书看见了都会偷偷扔掉。

如果这些情书被秦家人看见,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秦笙不知道这些。

但顾砚书确实跟在她后面扔了两年的情书,甚至警告过一些激进的追求者。

还会在她生理期的时候,在她抽屉里放上热牛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每次都是还没想明白就先去做了。

高中结束后, 顾砚书和秦笙上了不同的大学,但在一座城市。

城市不大, 只是两个人轨迹不同, 一般都见不到面。

顾砚书是听一个共同好友说起的, 说秦笙好像恋爱了。

当天顾砚书就去了她学校, 还很不凑巧的撞见她那个暧昧对象, 正在和校外的女友约会。

顾砚书把人打了一顿, 并逼着他去坦白, 然后和秦笙断了联系。

听说秦笙难过了很久, 还哭了几次。

顾砚书很烦躁。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人渣?

什么眼光。

大学毕业后,顾砚书家里就开始为他物色联姻对象了, 他不愿意, 他向来讨厌被安排。

直到那天他看见宴会上来的人是秦笙。

也不是不行。

反正她在秦家待的也不开心。

但他没想到秦笙反应那么大, 在家大闹着不肯嫁。

顾砚书以为她很讨厌自己,又或者她还是忘不掉那个渣男。

但不管是哪种,最后婚约还是要履行。

顾砚书看的很明白, 不是自己, 也会是别人, 秦家是不可能放任她自由恋爱的。

既然如此, 那还不如是自己。

至少他不会有那么多规矩,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婚后顾砚书总是隔三岔五的出差,也不常待在家里,甚至在夫妻情事上也极尽克制。

他想着,秦笙过的舒坦一些,这段婚姻也就能持续的更久一些。

顾砚书不是没想过表白,可秦笙胆子小,又被秦家规训了太久。

如果知道顾砚书暗恋自己,肯定要吓一大跳。

以她的性子, 估计之后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了。

所以顾砚书想,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只要她能自在开心一点, 其他的都无所谓。

这样平静的婚姻一直持续了三年,秦笙身上也慢慢发生了一些转变。

她渐渐脱离秦家, 有了自己喜欢和擅长的工作, 不再总低着头了。

秦家让她做的一些事, 她也不会次次都答应。

两人的婚姻生活似乎也有了些升温的苗头。

比如顾砚书出差回来,秦笙有空就会去接他。

家里第一次出现了情侣脱鞋。

偶尔秦笙还会在两人温存时, 勾着他的脖子问, 能不能不要老是出差。

顾砚书暗自欣喜,以为这段感情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然后就在出差途中收到了秦笙发来的离婚协议书。

太突然了, 顾砚书有些懵。

后来才知道原来秦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顾砚书知道,秦家人一定又在逼她了。

他压着怒气,想给她发消息,打电话, 但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那两条消息更是看的人心烦,所幸直接删了当没收到。

当天顾砚书就赶回了家。

还好回的早,不然老婆就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