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哥哥有情感障碍。

爸妈离婚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他神情淡漠。

直到看到我三门加起来不到 40 的总分,他终于暴走:「你是说你三门考得还没我鞋码大?」

笑死,我装的!

其实是四门。

1、

到底还有谁比我惨?

我爸是生物学教授,我妈是医学系主任。

我哥是学生会会长加奥赛金奖。

而我,是我们家最出名的一个。

洛口小学三年五班,全班倒数第一。

爸妈闹离婚的时候都觉得我笨,一个都不肯要我。

我妈说:「她连自热火锅的原理都搞不清楚,肯定是遗传你们老周家!」

我爸道:「她也不知道什么是摩擦力啊,难道不是你们李家的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吵了起来。

最后是我哥在旁边总结陈词道:「不行你俩就离了吧,真的太烦了。」

矛头自然转移到了他身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冷血?我跟你爸不是为了你们,怎么可能这么蹉跎度日?」

「当年我们有那么多机会,全都为你们生生放弃了,你说出这种话,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我哥哥迅速地合上小说,很冷静地对我妈妈说道:「不会,因为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对我们伤害更大。冷暴力是一种暴力,语言暴力也是。」

我爸也在一旁帮腔道:「你对你爸妈这样说话,你觉得你自己这样正常吗?」

我哥哥耸了耸肩膀说道:「还可以吧,这个家里除了安安勉强及格,应该也没有正常人了吧?」

我坐在一旁沾沾自喜,没想到我哥哥对我有如此高的评价,简直是受宠若惊。

我爸负气道:「那就离婚吧,这个家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正好临城有个学校喊我去交流,你们自求多福吧。」

我妈:「离就离,谁怕谁啊?外地有个实验室向我伸出橄榄枝很久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得先行一步了。」

他们两个人一人一个行李箱,再加个背包就走了。

我和我哥莫名其妙地成了留守儿童和留守大学生。

2、

留守就留守吧。

反正他俩在家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很开心。

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

抱怨、责备、呵斥充斥了我整个童年。

可跟哥哥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总是面无表情的,但也不会骂我,还会给我做难吃的饭。

爸妈走后,他背着个书包也准备走,到了门口时才想起来家里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我。

他回头看了两次,也向前走了两次,最终还Ṱű̂⁵是走回我身边问道:「哥哥大学旁边有个附属小学,你要跟我过去读书吗?」

「那里一个班有多少个同学呀?」

他神色莫名地答道:「具体的不清楚,大概在三十左右吧。」

我小声地「耶」了一下,他问我怎么了?

「那我至少也能考三十名了,我还没考过这么好的成绩呢!」

他当时一定翻白眼了,只可惜他后来不肯承认了,看来抓人做坏事还是要抓现行。

哥哥的导师是个很厉害的伯伯,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就能在那Ṭű̂₀个附属小学读书了。

但在去上学之前,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参加爷爷奶奶的葬礼。

他们俩身上都有很多老年人的基础病,平时也从来不注重保养。

爷爷瘫痪后一直是奶奶在照顾,后来奶奶也瘫痪了。

据说那天夜里是爷爷突发心梗,奶奶叫人没人响应,往床上爬的时候摔到了地上。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去了。

我爸妈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哥哥就带着我直接去了大伯家。

3、

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进去的,所有人的眼神一下子全都落在了我们俩身上。

我大伯哼了一声道:「你们爸妈呢?逃避责任不是这样的吧?爹妈死了都不露面?丧葬费不要钱啊?」

我哥哥冷声回答道:「爷爷奶奶身上至少还有一百万的拆迁款,丧葬费应该是足够的。」

大伯母在一旁帮腔道:「这是钱的事吗?」

「这么多年放个老头老太在我家,你爸妈不闻不问的,这连死了都不来吗?就这么为人子女的吗?」

我哥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们俩连父母也当不好,不会做子女也是正常的。」

「我来是帮安安的户口移走,我把她转到我们学校的附属小学读书。」

我大伯母吃惊道:「去哪里?这里的学校读得好好的,干嘛要转走?」

「去那边读书谁接送啊?你爸妈还有这闲心呢?」

「我接我送,跟我吃住,因为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会被饿死。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大伯说道:「她一个女孩子跟着哥哥算怎么回事?」

「那也比放在你们这里被放血的好。」

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只听我大伯骂了句:「你是上我这来给你妹妹讨公道来了?」

我的手被捏得有点痛,但我也不敢吱声,因为如果哥哥松开我的手,被拉去抽血会更疼。

我大伯母忽然就哭了,她拍打着我哥哥的手臂道:

「你这个孩子,为什么净捡别人伤心的话说,」

「你阳阳弟弟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还有谁能用得上安安的血?被你讲得我们好像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哥哥冷笑了一声:

「谎报年龄把三岁的小孩带去做骨穿手术还不打麻醉,说十恶不赦都算轻得了吧?」

大伯母大呼冤枉:「不打麻醉是你爸妈决定的,那也是怕麻醉伤害小孩的脑袋!」

她说完这句拍了拍我的头,痛心疾首。

「就现在看也是个榆木脑袋,当时要打了麻醉可怎么办哟!」

拿着户口本从大伯母家离开的时候,我哥哥凶巴巴地对我说道:

「以后见了这两人要离得远远的,他们会卖小孩的血,知道了吗?」

我赶紧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4、

事实证明,厉害哥哥拖厉害伯伯找的厉害学校真的很厉害。

第一次考试我就不负众望地考了倒数第一。

而且是断崖式的倒数第一,比倒二整整少了二百分。

我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处事不惊的哥哥瞪大了双眼也不敢相信那张分数条。

语文 15 分,数学 11 分,英语 8 分。

我哥哥的声音都发颤了:「你这三门加起来都没我鞋子的码数大!」

我看他太生气了,也不敢骗他,只好又默默加了句:「不是三门。」

「什么?」

我视死如归道:「不是三门,是四门,体育老师还给了两分。」

这次他终于彻底破音了:「四门!你四门加起来也没超过我鞋码啊!」

他太凶了,我忍不住大声哭道:「那你的鞋码也太大了!」

我一边哭一边擦眼泪:「老师说了我不偏科,挺平均的。」

那个晚上我哥哥的脸色比颜料盘都丰富,无论如何,我想我还是喜欢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晚上我胆战心惊地快睡着了,还听见他在客厅里小声地说:「带孩子哪有不疯的?」

小小的我,也总算在以后的日ťũ⁻子里,悟出了更深刻的道理:上学哪有不疯的?

我哥哥始终也不肯承认我确实脑子不灵光,每天带着我从这个班穿梭到另外一个班。

他自己忙不过来,就找他师哥师姐帮忙。

他大学读完是要当老师的,自从带着我之后。

我已经无数次听到他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多坚持一下自我。

以后真的要每天都对着这些萝卜头吗?

5、

时间过得很快,我从谷城小学三三班的倒数第一变成谷城小学六三班的倒数第一时。

我哥哥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小学老师了。

他每天还是那张扑克脸,我听见我班主任背后叫他「死人微活脸」。

「微活」的时候就是我每次出考试成绩的时候,他会被我气到灵魂出窍,但我会死。

我们这个家大概有什么魔咒,只能间歇性地活一个。

其实我知道哥哥并不想当什么老师,他想当数学家。

可我爸妈希望他当老师,所以篡改了他的志愿,而当时我正在医院被拉着献血。

我哥哥只顾得上一头。

等抱着我跑到网吧的时候,最后的志愿确认时间已经错过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哥哥哭,他抱着我坐在网吧的电脑前,哭得很伤心。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臂上,滚烫滚烫的。

后来我就再没见他哭过了,有一次他踢足球摔断了腿,痛得脸色都变了,他也没有哭。

我的哥哥,他可真是个男子汉啊。

那一年过到年中,我和哥哥都快要放暑假的时候,爸爸妈妈忽然一起回来了。

这次他们又为了我吵起来了。

从前是为了不要我,这次是为了抢我。

「我从小语文也不好,总是个位数,是我们老周家对不起安安。」

「我英语也一般,她大姨和她舅舅也一般,估计就是踩了我家的根。」

我莫名其妙地听他们争论,我哥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备课。

直到他冷声问了。

「吵够了吗?吵够了就滚出去。」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回来是为了什么,谁再敢打她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6、

我爸妈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但他们也不纠结,很快将脸转向我。

哥哥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他们开口前说道:「你们也别想鼓动她,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妈有点生气道:「我是她妈妈,我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主吗?」

哥哥终于从教案中抬起他那张能随机吓死三十个小朋友的脸,说道:

「你是她妈妈?你怀她的时候吃减肥药玩极限运动?」

「你是她妈妈?你明知道奶奶和大伯母欺负她说话晚又走不稳,对她不是打就是骂,你照样天天把她送过去。」

「你是她妈妈?你扔下她两年不管不问,一毛钱生活费都不给?」

他站起来冲着在一旁好整以暇看笑话的爸爸持续攻击。

「你呢?你也是她爸爸,所以你就让她三岁不打麻药做骨穿?」

「你让她刚上幼儿园就做物理题,不会就骂她蠢货,再不会就不理她,跟你老婆一起冷暴力她。

「一个礼拜都不跟她说话,回头跟别人说这孩子智商和语言能力都有问题,不太像你们俩。」

我哥哥攻击力极强,对面两个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我行动力也极强,他手一指,我就赶紧打开大门。

「这里不欢迎你们,快走吧快走吧。」

我哥有点无奈道:「我是让你把你成绩单拿出来。」

我大惊:「不是说我已经是大小孩了,不会在外人面前拿这个羞辱我吗?」

「不把你的真实水平拿出来,你面前这两个人以为你奇货可居,要带你去做研究呢。」

7、

小小的孩子有大大的疑惑。

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吗?要拿我做研究吗?」

这个家里三个天才,为什么要研究我?是研究天才家庭是如何陨落的吗?

我妈妈蹲下来对我说道:「是行为学研究,我们学校新的课题。

「妈妈想带你过去试一试,也许会对你现在的状况有所缓解。」

我没听懂我有什么状况需要缓解的。

我刚抬头准备问我哥,我爸爸也拉着我的手说道:

「如果你对你妈妈那个不感兴趣,你可以跟我走,我有一个基因项目,是爸爸亲自带队。

「爸爸团队里很多哥哥姐姐,可以一起带你玩。」

我哥哥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地响起:

「然后让所有人像看傻子或者看猴子一样地观察她吗?

「她是人,不是你们唾手可得又随手可丢的玩意儿。」

我爸爸生气道:「周宁越,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自私的儿子?我跟你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吗?

「我们俩做基因研究或者医疗研究,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我们自己吗?」

「往小了说,我们是为了能够给你们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往大了说,我们是为了人类的进步啊。

「我们手握别人没有的天赋,自然要承担比别人多的社会责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你就是没格局!白瞎了我和你妈给你的天赋和智商。」

我哥哥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不疾不徐地说着让人跳脚的话。

哎呀,我哥哥说话可真难听啊。

骂过他们可就不能再骂我了啊,我死死拽着口袋里那张八分的英语试卷在心里默默祈祷。

「我当然自私,我是你们俩的儿子,各方面都继承的很到位,怎么可能不自私?」

「优渥的生活条件?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寄宿,没有收到过零花钱。

「人生第一次摸到钞票,是中学的第一次全科奖学金三百块。」

「一个连家庭责任都承担不了的人,也敢大放厥词说自己要承担社会责任?不就是为你们姓名前那些可笑的 Title 吗?

「这次项目做完是升教授还是院长呢?还是说有更高的职位在等你们呢?」

8、

其实我对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很多印象了。

我从小记性就不怎么好,学过的知识会忘,发生的事情也会。

各方面的发育好像也比一般人迟缓一些,说话晚,走路也慢,连个子都不高。

但好在我也比较迟钝,对别人的善意也好,不怀好意也好,我不怎么察觉得到。

我哥哥说这是我唯一的优点。

谁能想到呢,迟钝竟然是我周宁安被官方认证的唯一优点。

我爸妈再一次被我哥哥 KO。

他俩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我发现我跟他们之间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被哥哥刺哒之后,都是一副死样子。

再哥哥投来目光前,我赶紧揣着口袋里那张惊天大密卷跑回房间了,不然等会该装死的人就是我了。

哥哥敲门的时候,我正在销毁试卷,被吓了一跳,声音自然就颤抖了一下。

他立刻就察觉出不对,问我在干嘛。

我不会骗人,只好委委屈屈地拿着那半拉试卷出了房门。

没想到他看到是试卷,反而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应该是被爸妈气糊涂了,没有想起来看分数。

他摸了摸我的头,用难得温和的口气说道:

「哥哥不会不经过你同意进你的房间,但你也不可以在房间做危险的事情,懂吗?」

哥哥说这话的时候,一直频频望着我的手。

我这稀巴烂的记忆力,忽然发挥了功力。

「是说像哥哥一样在手腕上刺青,然后不小心流了很多血吗?」

这件事我记得很牢,大概是鲜血的颜色很刺眼,哥哥的眼泪也很烫。

我赶紧拿我的卡通创可贴想帮他贴住伤口,可不知道为什么越贴血流的越厉害。

我一边贴一边哭,后来几乎哭得要断气。

最后是我哥哥自己打了 120 去了医院。

总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得握着哥哥的手才能睡得着。

我捏了捏哥哥的手腕,看着那一条长长的疤痕说道:

「我不会的,哥哥说了,女孩子有疤不好看。」

那天晚上哥哥坐在我床前陪我,像小时候一样让我握着他的手。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哥哥的呢喃声。

「谢谢你救了我,安安,千万不要丢下哥哥。」

9、

我收到了电话手表作为生日礼物。

我兴奋地手舞足蹈,搞得本来想拒绝的哥哥也只好妥协。

不过他还是跟我约法三章。

不跟陌生人添加联系方式。

不仗着有电话手表独自一个人出门。

不可以带到学校去。

从那以后,我爸爸妈妈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他们询问我的学习进度,也关心我的身体健康,有时候也会让我给他们拍照片。

但有时候也会很烦地对我提要求。

哥哥教过我,要懂礼貌,所以我一般会礼貌地拒绝,因为我觉得很麻烦。

有一天晚上十二点,家里的门忽然被敲响,有警察叔叔站在门口。

我瞪大眼睛看着我哥哥穿着外套,对旁边的警察说:

「我可以配合,但我妹妹在家里我不放心。」

有人拿着个像相机似的东西对着我拍了下,我哥哥立刻伸手挡了一下。

那警察说道:「她都五年级了,不能自己一个人待一晚上吗?」

「你确定我明早六点能出现在这个家里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道:「行,那我们留个人下来。」

「麻烦留个女警,我妹妹胆子小,说话声音大了会吓到她,无论如何要等到我回来。」

这些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临走前哥哥才对我说道:

「乖乖在家等我,明天我帮你请假不用去学校,我会帮你订餐的,在家看电视可以吗?」

「可以的。」

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个姐姐果真没有走开。

可我问话她并不怎么高兴搭理我,只是敷衍道:「例行问话,没问题就会回来了。」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不耐烦地回我:「你是不是哥宝女啊?一直哥哥哥哥的,现在已经快一点了。

「你快点进去休息吧,我还要在这守着等人交班呢,没功夫陪你唠嗑啊。」

10、

我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在我的印象里,警察上门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哥哥看起来很淡定。

但我哥哥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淡定啊。

我打开电话手表才发现,我爸爸妈妈给我发了很多信息。

他们俩看起来是不和谐,可却又在很多做法上出奇的一致。

外面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在深夜里显得特别尖锐,让我在隔着一道墙的房间里都吓了一激灵。

「已经接到了吗?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家长都来了,我还在这干嘛啊?我回去睡吧,我真的困死了。」

「那行吧,我再等二十分钟。」

这个晚上真热闹啊,我爸妈竟然又回来了。

这距离他们上次一起回来,好像也没过去多久。

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客气地跟那个警察姐姐道谢,然后目送她离开。

爸爸朝我招了招手说道:「来,安安,跟爸爸走。

「你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方便。」

妈妈白了他一眼道:「凭什么跟你走?女孩子肯定是跟妈妈在一起更好。」

这种话题一旦起,就一时间停不下来。

尤其没有哥哥,他们俩简直像个永动机。

你一言我一语,把我讲得昏昏欲睡。

最后,他们还是达成了一致。

爸妥协道:「那行,先去你那边观察一个月,然后再去我那边。」

我又不是病人,也不是小动物,为什么还要被观察?

我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我爸爸笑了一声。

「安安难道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其实跟别人不一样吗?」

11、

没有。

我哥哥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完全两片相同的树叶,那自然也不会有一样的人。

人跟人之间有所差异,才会让这个世界更精彩。

我只要能够不给别人添麻烦,我就是好样的。

我爸爸蹲在我面前对我说:「从小我和你妈妈就发现你和别人不一样,方方面面,我相信你也有所感觉。

「不过这都没关系,因ťū⁾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小朋友是跟你一样的。」

「但是他们也许没有哥哥,也许没有爱他的爸爸妈妈,就因为跟别人有所不同,所有就被欺负、被歧视。」

「爸爸妈妈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研究这些孩子,从基因和医疗手段方面给予他们帮助,让他们更好的融入社会。

「或者从源头上就解决掉一些问题。安安,爸爸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我点了点头。

我妈妈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那你要帮助爸爸妈妈吗?」

在他们俩充满希望的眼神中,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要,哥哥说了,大人是不会寻求小孩的帮助的,有什么事情他们自己就解决了。」

我妈妈循循善诱道:「哥哥把你教得很好,但爸爸妈妈跟别的大人不一样啊,而且我们需要帮助的事情也不一样。」

「那就更不行了,很多一样的事情我都做不好,更不要说不一样的事情了。

「哥哥说让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不然会被讨厌的。」

我爸爸继续说服道:「我跟妈妈怎么能是别人呢?我们不怕麻烦,更不会讨厌你。」

12、

除了哥哥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别人。

这是这么多年的生活里早已被我参透的真谛。

任谁来也不能够被打破。

「哥哥呢?他说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在这里等他吧!

「你们快回去工作吧,还有很多孩子们等着你们帮助呢。」

我爸妈面面相觑,我爸小声问我妈:「她不是在阴阳怪气我们吧?」

我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她没那脑子。」

哥哥到家的时候爸妈正准备带我出去吃饭,打开门的瞬间,他眯着眼看着我们仨。

他把手上钥匙扔在桌上,凶巴巴地问我:「干什么去?」

他应该一夜都没有睡觉,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立刻道:「准备去吃饭的,现在不去了,哥哥给我点外卖吧。」

我爸有点无奈道:「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子能带好安安吗?那个小孩的事情解决了?」

什么小孩?哥哥又有新的妹妹了吗?

我竖起了耳朵。

「解不解决也不是我说了算,只是去例行问话而已,小孩子还在医院。」

「好好的孩子怎么会跳楼?要我说现在孩子心里真的太脆弱了。

「我们以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也没像他们这样寻死觅活的。」

我哥哥抬头看了他一眼。

「每一个问题学生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长,您也是搞教育的,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我妈接了句:「也不全是这样,很多孩子一出生就是有劣根性的,所以基因研究真的很重要。

「要不然国内外为什么都投入这么多钱、这么精力做项目呢?」

「难道就没有人故意做手脚,让肚子里的孩子开启困难模式以便于他们的研究吗?」

13、

我爸爸忽然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冲着我哥哥骂道:「周宁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知道你这么些年一直不满意我跟你妈妈,觉得我们忽视了你和妹妹。

「但我们俩本来也不是那种整天围着孩子转的庸碌的人,我们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这样讲你能明白吗?」

「那为什么要生孩子?你们既然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孩子,为什么要生?」

我哥哥冷眼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你们需要研究样本,总是收集别人的资料不方便,不如自己生一个好,能够从每一个源头控制量变。」

「生一个不行,抽烟喝酒蹦迪都没能影响到脑子,那就再生一个,再把难度提一提。

「这次感觉还行,感觉可以出研究报告了,发育是否良好、行为是否正常、智力是否合格,都要一一记录在册。

「很伟大的一本书,你们俩准备撰写到什么时候?」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观察嘛,就当自己生活在动物园呗。

「可是你们怎么忍心让她那么小去参与骨髓配型,明明有更好的供体,为什么要让她来尝试?

「你们觉得会有什么医学奇迹对吗?因为你们发现了她有异于常人的忍痛力。

「可是忍痛也不代表她不痛吧?」

「是,你们是伟大的学者,是厉害的研究员,但你们也是毫无人性的父母,这两者并不冲突。」

哥哥的话说得又急又快,仿佛这些话早已堆积在他心里数年,不吐根本不快。

而我爸妈站在他面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14、

有什么情绪ŧų⁶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蔓延,而我一无所知。

我其实不太怕这种吵架的场面,因为这在我家来说很稀松平常。

但我一直盯着爸爸的手,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手动的那一瞬间我冲上前推了他一把。

他的身后是茶几,小腿一下子被撞痛了,回头就冲我吼道:「Ṭū₀你发什么神经!」

我冲到哥哥面前站着,大声喊道:「不可以打哥哥!」

他眼睛都睁大了,不可置信地对我说:「我哪里要打他,他成年之后我什么时候打过他?」

「他被不被你打,跟成不成年有什么关系?」

我妈妈轻声安抚我:「爸爸不会打哥哥的,我们在讨论事情。」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讨论事情就讨论事情,不要动手动脚的。」

哥哥站在身后摸了摸我的头发,问我是不是饿了?

我点了点头,说:「昨天夜里就饿了,我想吃炸香蕉。」

「那行,咱们就出去吃炸香蕉吧。」

我妈在一旁立刻道:「那东西哪里能吃?那个油不知道炸过多少东西,都炸得黑乎乎的,恶心的不行。」

我抬头跟哥哥说:「就吃炸香蕉。」

「嗯,就吃炸香蕉,油黑就黑呗,咱又不天天吃。」

他说完这句回头对我妈妈说道:「走了,去吃黑油炸香蕉,你们俩自便。

「回头我把我和安安的体检报告发给你们,你们参考下,看一年吃五次黑油炸香蕉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数值绝对可靠,跟你们以前的取样方法完全一致。」

15、

没想到刚走出学校门,我跟哥哥就被拦下来了。

是一对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夫妻,他们表情很冷地问我哥哥:

「又准备祸害哪家小姑娘?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当老师?

「你凭什么带他去做心理咨询?你自己就是一个病人!」

我是一个绝对的哥控,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我哥哥的话坏,我爹妈都不行。

我立刻生气道:「你说谁是病人呢?我哥哥健康得不得了。」

那位女士忽然阴阳怪气道:「这不会就是你们校长和警察说得你那个智障妹妹吧?

「你妹妹智商有问题是你家基因不好,你凭什么来祸害我儿子?」

我哥哥问道:「谁说的?」

「什么谁说的?我儿子作为你的学生,在接受了你所谓的心理辅导后跳楼自杀了,难道你不需要负责任?」

我哥哥厉声道:「我问你,谁说我妹妹是智障的?」

那位女士被吓了一跳,旁边那个男人说道:「你情绪这么不稳定是怎么当上老师的?

「再说,你那个智......商不太好的妹妹在这里不是人尽皆知,稍微一打听不就都知道了。

「那些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十来岁的孩子不能一个人在家,看人还直愣愣的。」

不知道为何,他的眼睛在接触到哥哥的那一刻忽然停顿了一下。

我哥哥紧紧拉着我的手,说了句:「你们是在造谣,我会投诉到底的,包括警察。

「至于您儿子的坠楼事件,我表示非常惋惜,但在事发之前,他曾经向我发出过求救信号。

「所以我带他去看了学校的心理老师,这一切都流程都是合情合理合规的。

「我在警局已经交代过了。至于孩子为什么最后还是走了极端,是什么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想你们应该更清楚。」

那位女士还是坚持道:「你自己就有心理疾病,你凭什么当老师?」

「您是说我的焦虑症和抑郁症吗?我已经在三年前停止吃药,而且在学校的各项测试中都过关了。

「我也因此每半年都会向学校提供我的心理健康报告,请问我凭什么不能当老师?」

说到这,他轻蔑地笑了一下:「再说,连您和您先生这样的人都配当父母,我当然可以当老师。」

16、

身后传来了谩骂声,我哥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大步向前走。

后来我走得有些慢了,他起身将我抱了起来。

其实我长到三年级后,哥哥很少这样抱我。

我顺手捂住他的耳朵,说道:「别听,是恶评!」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道:「不要刷抖音!」

我「哈哈」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我确实是智障吧?」

我哥促狭地笑了一声:「智障能问出这么有水准的问题吗?」

快到炸串摊的时候,他把我放了下来,很正经地对我说道:

「你确实从小比别人发育的要慢,一开始妈妈没打算再生一个,我这么一个就已经够她累赘的了。

「可是大伯家的堂哥生病了,他们想多博取一点机会,所以奶奶用了点小手段,妈妈就怀了你。」

「但是怀了你妈妈一开始也不想要,因为你确实会影响她的工作,但当时她的工作正好瓶颈期。

「她又听说她的一个同事,在自己孩ŧṻₗ子身上发现了罕见病基因,并且以此开了课题还拿了奖。

「所以,她就决定要生下来。」

「奶奶他们对还在肚子里的你很宝贝,于是要求妈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妈妈被管得很烦。

「她是学医的,其实明白很多事情就是概率问题,于是她偏要做些危险的事情来刺激奶奶,也顺便为现有的理论提供一些案例支持。」

「可没想到你生下来确实就比别人弱,学习东西也没的小朋友快,连身高体重也达不到正常水平。

「于是她跟爸爸心思又活络了,既然不能成为案例支持,那就作为反面教材去推翻之前的理论。」

我有点好奇道:「所以哥哥也是他们的案例吗?」

他勉强地笑了下:「也是吧,不过没关系,我们先是自己才是别人的谁谁,所以不必太在乎别人的想法。」

我立刻道:「可我先是哥哥的妹妹。」

他看了我好几眼,道:「嗯。」

17、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爸爸居然也患上了白血病,一辈子跟基因打交道的他,最终还是败给了他强大的家族基因。

据说他们这一支,已经有四个白血病了,我爸爸是第五个。

我哥哥自己给他配了型,但坚持不让我去。

我也经常能听到哥哥打电话跟别人争吵的声音。

没过几天,网络上忽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言论,说某个大学教授身患重病,女儿见死不救。

我指着报道上插着管子的爸爸,问哥哥:「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吧?」

我哥哥点了点头:「嗯,不过你前段时间才去捐献过,你记得吗?

「大伯母带你去的,她收了别人的钱,把属于你的东西卖给跟堂哥一样生病的人,她不得好死。」

网上骂得很难听,甚至把我哥哥曾经患过心理疾病,以及他班上有个孩子跳楼的事情都曝光了出来。

他被迫停职,我也停学了。

「这个家长看起来没毛病,他们很爱孩子的,我看到他们手写的日记了,对孩子很关注的,细节到每一天的身高体重还有很多我们都不会在意的指标,一一详细记录了。」

「这哥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他妹妹看起来智障不高的样子,是不是被他哄骗了啊?」

当然,网络的好处就在于,它能够容纳不同的声音。

「没人觉得这日记看起来很诡异吗?这么详细的记录根本不像是日记,而是观察被告啊。

「我想到每天被人这样看着,我都毛骨悚ṭų₆然。」

「哥哥叫周宁越,是我大学同学,他的大学里所有的开销都是自己挣的,包括他妹妹的,我们都不知道他俩有爸妈的,从来没提起过。

「这中间怕不是有什么隐情吧?我劝大家不要急着站队,不然到时候后悔了,半夜起来都要给自己两巴掌。」

18、

那段时间哥哥去哪里都把我带着。

虽然以前也会这样,但这次明显更加严格,几乎达到了寸步不离的状态。

我发现他开始吃药了,我偷了一颗去隔壁给他的导师看。

那老师摸了摸我的头,叮嘱道:「你哥哥只是太焦虑了,你不用太担心,你好好的他就没事。」

网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我和哥哥近期的照片也被扒了出来,走到路上竟然有人认出我了。

那是一位广场舞阿姨,她挥着手中的扇子对我说道:「你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你爸妈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本来她说到这,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她紧接着又说了句:「别听你哥哥的话, 你别看他是个老师,我可听说了, 他教过得孩子跳楼了,他可不是个好人。」

我冲上去跟她厮打的时候,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 所以一下子被我扑倒在地了。

我哥哥从公厕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脸都白了, 他声音沉静道:「松手。」

我大声说道:「她骂你呢。」

「那是她有病。」

周围人声鼎沸, 全是谩骂和指责, 我哥哥充耳不闻。

他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 然后走开了。

这件事情以后, 他药量增加了,人也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

有时候我跟他说话,他也完全不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会跟我道歉。

有一天我偷偷趁着哥哥不注意的时候跑去了医院, 我想, 也许配型失败了,那些人就不会那么咄咄逼人, 哥哥也会好受些了。

可没想到, 哥哥在医院找到我的时候大发雷霆。

他看着我手上的针眼,先是骂了我好几句,又冲着妈妈吼了好几声。

最后转过身的时候他忽然掉眼泪了。

和好几年前的那滴一样烫, 烫得我心发慌。

我赶忙对他说道:「没事的, 一点儿都不疼, 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结果了,而且配上了也不用马上就献的, 要等好一段呢, 到时候你能不能练练厨艺啊,你做饭真的很难吃。」

他又掉眼泪了。

啊疯了,我哥哥怎么比我爱哭,我打针的时候可没有掉眼泪。

19、

我的配型没成功。

与此同时, 网上的言论开始有了新的风向。

我爸爸和妈妈日记有新的节选被发了出来。

那是我和我哥哥所有身体相关的数据被列成了一个表格,一段时间后还伴有一些结论。

再和我爸妈的职业联系起来,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我哥哥和我从小生存的环境被揭露, 引起了社会上的轩然大波。

我爸妈极强的掌控欲、异于常人的对科学的狂热以及一些项目上的违规。

我哥哥的心理疾病、自杀倾向以及我的发育迟缓、情感障碍都得到了关注。

也很多教学心理学的教授联系到我哥哥,说要为我们提供帮助。

我哥哥直接拒绝:「我们现在挺好的, 不需要任何帮助。」

我问他为什么不?

哥哥对我说:「真心想帮助你的人, 不会在网上呼吁,不然我们又会变成他们的成功或者失败的案例被披露在网上, 然后活在别人各色的眼光中。」

爸爸病发得很急,没过多久就恶化了。

尽管还是找到了合适的供体为他移植,但到底还是没有捱过排异期。

而妈妈的工作也因为涉嫌「虐待儿童」被无限期暂停。

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精神很差,说要出去走走。

走就走呗,反正我也不太需要她。

20、

其实有情感障碍的人是我。

哥哥一早就知道,为了不让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所以他也尽量不让自己有过多的情绪。

无论别人怎么样,至少我们俩是一样的。

这件事,是我在做了心理咨询师之后才顿悟的。

这时候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而我哥哥已经将近不惑之年。

那件事之后他没有再回小学当老师,而是重新考研读博,最后去了高校研究数学。

而我一路初中职高大专然后又专转本, 不可谓不惊险。

那天他来我诊所做心理咨询,向我透露了有一位很难懂的女士在追求他。

我好奇地问道:「多难懂?」

他答:「对你来说, 恐怕比高等数学还难。」

我大惊失色道:「发疯吧, 做人不能简单点吗?」

他一板一眼道:「我还是喜欢有点难度的。」

好吧,就让他去探索这有难度的人生吧。

我还是踏踏实实地经营我的诊所吧,毕竟两个研究数学的应该挣不了多少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