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第三年,我的棺材板被人掀了。
钉入骨头缝里的四十九根锁魂钉,统统被拔出。
魂魄终于自由。
当我再一次有意识时,已经变成了陆家的痴傻嫡女。
且正被塞进花轿,嫁给当朝帝师——我前世的宿敌。
我假意顺从,借机报复。
谁知,某日,我潜入密室,却见墙上挂满了已故长公主的画像。
人人都道,大长公主风流成性、野心勃勃,是祸水。
但此刻,一惯正派清冷的帝师,正面对着画像,衣裳半敞……
我:?
好家伙!
活着的时候,他总让我自重。
我死后,他倒不自重了。
1
我,大殷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殿下,竟是被人谋害而亡。
死后,我的魂魄无聊到快发霉了。
不消不散,亦无法挣脱,只能困于方寸之地。
三年后,终于有人找到我,掀开我的棺材板,拔出我身上的四十九根锁魂钉。
我的魂魄陷入涣散。
我不知是谁释放了我的魂魄。
直到再一次有意识时,已经变成了替嫁的陆家嫡女——一个痴儿。
脑中涌入所有原身的记忆。
我的身体一阵发寒。
天杀的!
陆家嫡女,也是个凄惨小可怜!
她是原配所出,容貌姣好。生母死后,继母进门,她从小被灌慢性药物,以至于毒坏了脑子。
可实际上,她心里门儿清,但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所以,陆、谢两家的婚事,才会由她来替嫁。
毕竟……
帝师谢衍,实在不是世俗人眼中的良配。
呵,我怎么能嫁给前世宿敌呢?!
粗实婆子将我捆绑,强行摁进花轿,还鄙夷嘲讽,「大小姐,你能嫁给谢帝师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算谢帝师是个断袖,你好歹也能衣食无忧了!谁让你是个傻子呢!你拿什么和二小姐比?!二小姐可是要嫁入皇家的!」
哦,对了。
谢衍是断袖这个谣言,是我当年找人散播的。
谢衍貌胜潘安,风姿卓绝。
我身为大长公主,自是很想霸占大殷第一美男子。
可惜,我屡次主动,也没能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于是,世人口中的「祸水长公主」因爱生恨,四处造谣谢衍是个死断袖。
那阵子,痴慕谢衍的京都贵女,纷纷碎了一地芳心。
众贵女一下就想通了,说亲的说亲,嫁人的嫁人,不再对谢衍念念不忘。
从某种意义而言,我还干了一桩好事,让无数贵女迷途知返。
这具身体有些羸弱,我无法反抗,也懒得反抗。
就这么被抬去了谢府。
2
人声鼎沸中,我听见管家着急忙慌,道:「老太太,二爷……不欲拜堂。这可如何是好?」
谢衍排行老二。
老夫人手中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哼!他今日就算不拜堂,这个婚也必须成!」
有人唏嘘,「谢帝师二十有七了,如今这个年纪,又有断袖传闻,谢家自是着急。就算陆大小姐是个痴儿,谢家也一定会让他娶了。」
何况,两家婚事还是老太爷在世时定下来的。
有人附和,「还真别说,听闻那陆家大小姐是个美人呢。说不定,能让谢帝师回头是岸?」
「啧,断袖就是断袖,再美人的美人,他也不能……支棱起来呀……」
唏嘘声不绝。
老夫人直接命人唤来了谢衍的侄儿。
「让长安代替他二叔,即刻拜堂行礼。」
于是,我便与谢家嫡长孙,谢长安拜了堂。
我十分配合。
显然,我眼下这个身份,待在谢府当二夫人,自是比留在陆家强。
何况……
我与谢衍之间,还有账要算。
三年前,到底是谁杀了我?
朝中除了几位位高权重之人,还会有谁?
谢衍有很大嫌疑。
礼成,送入洞房。
我听见有人低语,「二爷刚才被强行关进了喜房。老太太亲自喂了酒水,他无从反抗,今晚一定能礼成。」
我:?
什么酒水?
是我想的那样么?!
谢家这个做法……正合我意!
强扭的瓜不甜,可,我就好这一口。
苦果虽苦,管饱就行。
这辈子,我既要查出仇家,也要过得更加肆意畅快。
不然,实在对不起「祸水」的头衔。
谢衍,你完了!
3
婆子将我推入了喜房。
随后,就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老太太是铁了心思,想让谢衍破戒啊。
ṱũ₈我兀自掀开盖头。
环视喜房,在屋内一个角落看见了谢衍。
无疑,我震撼了一下。
这个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此刻,抱着酒壶,像个可怜虫。
他面颊染霞。
是老太太灌下去的酒水起了作用。
他双眼迷离涣散。
像盯着一处虚空,正愣愣出神。
三年未见,谢衍瘦了,也显得清寡了。
我走了过去。
他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
以谢衍的本事,若非老太太亲自绑他,又亲自灌酒,谢府无人可以将他如何。
堂堂帝师,怎么好像一脸生无可恋了?
我蹲下身子,眨眨眼,抬手抚摸他的俊脸,「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在借酒消愁么?你在愁什么?」
我的手缓缓往下移,触碰到了男人凸出的喉结。
然后,刮了两下。
谢衍吞咽。
目光终于看向我。
而我,简直对他爱不释手。
嘿嘿,终于摸到了。
前世触碰不到的月光,如今唾手可得。
即便日后,我查到了什么,会与谢衍站在对立面,但也不妨碍我摘下他。
唉,若是能将他囚禁起来,再给他戴上狗链,那就更好玩了。
思及此,我邪恶一笑。
原身是个美人,今日又是新娘子的大妆,红唇扬起,魅惑人心。
谢衍死水一般的眸底,终于有了变化,「你……你回来见我了?」
呃?
谁回来了?
他有白月光?
好气!
他怎么能有白月光?!
不管了,这朵高岭之花,我先摘为上。
我一低头,啃上谢衍的唇。
我二人的眼睛都是睁着的。
明明是亲吻,却更像是较量、试探。
都不带有一丝情义。
忽然,谢衍将我推开。
他踉跄起身,突然拔高的身段,几乎直接将我笼罩。
「你想死?滚出去!」
好家伙!
他醉了,还被灌了那种东西,竟还能保持清明。
我也站起身,抱住了谢衍精瘦的腰肢,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幽眸,「夫君,我是你的娘子呀。我叫陆、瑟、瑟。锦瑟的瑟哦。」
前世,我名唤「萧锦瑟」,小名「瑟瑟」。
陆家大小姐,叫「陆瑟瑟」。
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谢衍怔愣住。
神志像是暂时抽离。
我趁机会,垫起脚,再一次啃上他的唇。
谢二夫人,这个身份,我一定要落实了。
4
谢衍手里的酒壶落地。
他颀长的身量颤了颤。
我将他摁在墙壁上。
不知不觉,他双腿发软,后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我顺势摁着他的肩,让他躺下。
他呼吸乱了。
可就在我的手探入他的衣襟时,这人又豁然睁开眼。
像是垂死梦中惊坐起。
他又恢复一丝清明。
我不禁唤出他的名讳,「谢衍!ṱũ̂₁放弃抵抗!你今晚逃不掉的!」
谢衍又忽然怔愣住。
嗯……
这句话,我身为大长公主的时候,曾对他说过。
我要看他慌乱,看他自乱阵脚。
看他陷入迷雾,不可自拔。
可谢衍始终不同于旁人,他伸手掐住了我的脖颈,「谁派你来的?!说!」
我呼吸受阻。
若非谢衍今晚状态太差,我大抵真会死在他手里。
下一刻,我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的头一歪,刚好砸在了一旁的梅瓶上。
谢衍松了手,人也闭上了眼。
这家伙……
比起三年前,着实柔弱了不少。
「喂!你醒醒!」
谢衍毫无反应。
他这般光景,我也没办法一个人成事呀!
我看着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心生歹念。
于是,我扒光了他。
又在他脸上、脖颈、胸膛……留下错落艳红的梅花。
做好这些,我还不忘制造动静,让外面偷听墙角的婆子,误以为房中已经礼成。
后半夜,我四处翻看,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想来,谢衍即便被逼娶妻,也不会同意与我同住。
他的寝房,另在别处。
我独留谢衍一个人睡地上,割破了他的手指,在元帕上落了几滴血,这便独占了喜床,香甜的睡了过去。
5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是大殷的大长公主殿下。
我对朝中青年才俊,皆甚是关注。
尤其是帝师谢衍。
这一日,大雨滂沱。
谢衍刚下朝,我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雨伞,在廊下等他。
谢衍却当着官员的面,冷声斥责我,「殿下,还请自重。」
我就不明白了,我只是想与他共用一伞,怎就不自重了?
后来,每次试图接近谢衍,他都让我自重。
据说,谢衍出生时,谢家府邸上方隐有佛光乍现。
他清冷如玉、品行高洁、不近女色。
是活在凡尘的佛子。
梦醒时,天色尚早。
谢衍还没醒来。
我朝他走过去,掀开他身上的外袍,将他近乎完美的身躯又露了出来。
不是清高洁白么?
我偏要在他这张白纸上,留下斑驳痕迹。
凭什么他谢衍就一直能够洁白无瑕?
我趴在他身上,将自己的肌肤也揉出斑驳红痕,然后嘤嘤嘤哭泣。
谢衍觉浅。
他睁开眼。
我顺势完全趴在他身上,装作娇羞、惊吓,且又期待……等,多层次的表情。
「夫君,你……你醒了?夫君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怎么能闹了一整宿?」
谢衍的深邃桃花眼,几乎瞬间涌入情绪。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
我跌趴在地。
在我假装哭出来之前,他已经抓了外袍裹住了他自己,然后,惊愕看向我。
我乘胜追击,「怎么?夫君酒醒了就不认账了?话本子上都说,男子醉酒后无法……看来夫君倒是与寻常男子不同。」
谢衍,「……」
他不是墨迹之人,也一惯寡言,起身就去洗漱穿衣。
我也拢好衣襟。
此刻,婆子已经解开门锁。
一听见动静,谢衍就去开门。
他的心腹十三,正跪在外面,「主子!老太太下令,任何人不得打开这扇门,主子恕罪!」
十三哭了。
他瞅了瞅谢衍,又看了看谢衍身后的我,仿佛在痛惜自家主子失去的清白。
我悠然一笑。
无人可以拿捏谢衍,但孝道能压住他。
有老太太出手,谢衍便是去当了和尚,也会被逼着破戒。
婆子取了元帕,见上面落了红,笑得见眉不见眼。
谢衍显然不信。
他也不屑于解释什么。
谢帝师一贯如此。
敬茶宴上,老太太高兴过头,却也心中存疑,她盼着二儿子成婚,已经盼了数年,「老二媳妇,你与老二……当真圆房了?」
不知谁人低语了一句,「一个傻子能知道什么?」
是了,我现在是个傻子。
我双手捂着胸口,做出受惊过度的神情,「呜呜,夫君他……昨晚欺负我。」
老太太拧眉,「老二țů⁼如何欺负你了?」
众人都看了过来,似乎都很期待。
人人都渴望在谢衍身上,看见一星半点的凡尘气息。
我眨眨眼,「他亲我、啃我……掐我……还脱我衣裳,我简直怕极了。」
众人面面相觑。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非但不斥责我,还流露出欢喜,「当真?还有呢?」
身侧的谢衍,呼吸已经不稳。
我故意道:「夫君他还说,要与我长长久久,岁岁常相见,还说甚是喜欢我。」
谢衍终于有了反应,侧过脸怒视我,「陆氏,你闭嘴!」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老二不是断袖……岂会是断袖呢?!」
长房与三房众人面色各异。
谢家,是由谢衍撑起来的。
谢衍若是断袖,必定不会有子嗣。长房与三房才能最大限度的得到家族利益。
让我诧异的是,我三年前造谣了谢衍是断袖,他竟然一直没有向外界澄清。
真是王八一样的性情,不动如山!
6
老太太似乎完全不介意我是个「痴儿」。
只要是个女子,且能让谢衍破戒,我便就是她顶顶喜欢的儿媳妇。
老太太命人打开私库,对我大赏特赏。
老太太上下打量我,越看越满意,「瞧这模样,再瞧这身段……老婆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儿媳。老二平日里肃重寡言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他就是外冷内热。你与他好好过日子,尽早给我添一个大胖孙子!」
我重重点头,「婆母,我都听您的。婆母说得真对,夫君的身子可热乎了。」
全场哑然。
老太太讪了讪,倒也不介意一个痴儿的话。
只要能打破谢衍是断袖的传闻,我便是她的大功臣。
我瞄了一眼谢衍,他的腮帮子鼓了鼓,索性垂眸品茗,宛若外界一切皆与他无关。
认亲宴一结束,谢衍就离开了谢府。
今日,他能在认亲宴上露脸,已是最大的让步。
如此也好,省得他耽误我的计划。
我也出了谢府。
陪嫁丫鬟是陆家的婢子,从小就跟着原身,还算忠诚。
「小姐,您要去哪儿呀?您好些年没出过门,万不能乱跑。」
拾花以为,我还是个痴儿。
免得以后露馅,我先一步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家小姐已经恢复神志了。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也着实委屈了你。今后,你我主仆二人再无人欺压。」
我粗略说了一遍,是继母所害,才导致我痴傻多年。
拾花一番痛哭,却也替我开心,但提及继母,又是愤愤不平。
「小姐,您如今是谢二夫人,有帝师撑腰,您一定可以讨回公道!帝师如今位高权重,小姐可得尽快与他夫妻和鸣,站稳脚跟!」
我敲了她的小脑袋,并未多言,而是去了一个地方。
像谢衍这种大公无私、洁白无垢之人,他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
我去了男风馆。
拾花差点厥过去,「小姐!你——」
我劝她,「拾花,你比我年长两岁,我都成婚了,你也不该如此内敛,看上了哪个,本小姐就送给你。」
我身上没有银子,小厮要驱赶我,我一眼认出他,说出了从前的暗号。
小厮登时僵住,像见了鬼一样。
没错,这家男风馆真正的东家,其实是我。
人人都以为,大长公主时常光顾男风馆,委实不成体统、浪荡成性。
世人只会看表面,成见如大山。
殊不知,男风馆不过就是我的暗桩。
大殷兵弱民贫。
常年遭受邻邦欺压。
京都不乏他国细作,以及卖国求荣的叛徒。
先帝驾崩后,我辅佐年幼的侄儿登基,年轻的太后垂帘听政,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我岂能不暗中筹谋?
小厮立刻将我领去三楼雅间。
7
男风馆明面上的老板,是沈南风。
他很快就来了。
风尘仆仆,眸光审视,还有一丝慌乱。
三年未见,他白了一绺发丝。
人,还是故人。
风流倜傥,端得是红尘中的公子无双。
他傻愣住。
我冲着他挑眉,「祸害遗千年,本宫这个祸水,又回来了。」
沈南风眼底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
我干脆与他对了暗号。
沈南风眼眶泛红,行至我面前,缓缓跪下,仰面看着我,「殿下……当真是你?!那你告诉我,哪个狗娘养的杀了你?!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他们都说,你坠崖后,尸骨无存……」
沈南风是我捡到的乞丐。
由我亲自养大。
我蹙眉,「不是你找到我的尸体?」
沈南风摇头。
我诧异。
那会是谁?
我长话短说,与沈南风大致讲述了接下来的计划。
但在替我自己复仇之前,我得帮原身讨回公道。
你在三日内,让全京都皆知,陆家的续弦夫人手段了得,非但让嫡长女替嫁,还霸占了嫡长女的嫁妆。且还大言不惭的说,她的亲生女儿要嫁入皇家。
我那侄儿今年才十三岁,陆二小姐十六了,就算等选秀,还得等上几年。
陆二小姐等得起么?
沈南风,「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办好!那……您回来之事,可需知会他们?」
「他们」是指,我的那些心腹。
我摇头,「咱们的人里面,出了叛徒。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与沈南风辞别,他问:「殿下,您打算几时离开谢府?」
我莞尔,「玩够了就走。」
谢衍让我苦苦单恋了数年,我也得让他体验一回。
当晚,谢衍自是歇在他自己房中。
老太太生怕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又会偏向龙阳之癖,她命婆子给我送来了参汤。
「二夫人,老太太让您给二爷送参汤。这参汤一喝下去,保准二爷会对您喜爱有加。」
不愧是谢老太太,当年,她对谢老爷子一见倾心,非君不嫁,一路从黔州追到了京都,愣是以寒门女身份,当上了谢家主母。
我咧嘴笑,「我这就去。」
婆子离开时,嘀咕了一句,「二夫人虽是个痴儿,看着也不傻呀。」
8
谢衍在书房议事。
我端着参汤,堂而皇之地走了过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面的争执。
「你疯了?!你要动用整个兵马司,去找一个三年前就可能死了的人?!」
「那祸水骄奢淫逸,处处与你作对,她如何死的,与你何干?!」
咦?
我步子一顿。
敢情是在骂我呢。
本宫都死了三年了,竟还被人如此惦记着。
下一刻,就听见谢衍的低喝,「兄长慎言!若无旁的事,你可以走了。」
谢大爷骂骂咧咧走出书房。
我故意撞上去,滚烫的参汤溅在他身上。
谢家男子都是好相貌。
谢大爷而立之年的光景,一惯儒雅,这一刻差点失态,「你……」
他意识到我是他的弟妹,这又闭了嘴,甩袖而去。
我端着半盏参汤进屋。
十三本想挡住我。
我直接迎面走过去,他只好让步,「主子,夫人她、她……横冲直撞,属下挡不住。」
谢衍心情不佳,眉心紧锁,只淡淡看了我一眼,「回去!」
我直接无视,「可夫君昨晚还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我的呀,夫君还说,终于把我盼回来了呢。现在却又要赶我走?」
谢衍懒得搭理我。
他仿佛都快碎了。
桌案上,是几张各地的舆图。
怎么?
他在也寻我?
所以……
可以排除他是凶手了?
总不能真是太后一党吧?
可倘若无我相护,太后与小皇帝又岂能高枕无忧?
我将参汤摆在他面前,「对了。夫君,你怎知,我的小名叫瑟瑟?你昨晚一直唤我的小名呢。」
谢衍敲击桌案的指尖一顿,依旧不搭理我。
我俯身,在他始料未及时,亲了他的侧颜。
男人终于愕然抬首,「……再有下次,拿你喂狗!」
啧,真凶啊。
蛊惑谢衍未遂。
我倒是不急。
老太太很着急。
她亲自押着谢衍回了婚房。
当晚,谢衍打了地铺。
他睡姿安详,和衣而眠。
深更半夜时,我隐约听见几声「瑟瑟」。
我不知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是他当真唤了我的小名?
次日,陆家的续弦夫人苛扣长女嫁妆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老太太替我主持公道,特意对谢衍强调,「老二啊,你今日陪同自己媳妇儿回门。该拿回来的东西,一文不能少!可怜了老二媳妇,从小没了生母。有了继母就有了后爹!你若不能护着她,我便亲自登门陆府闹事!」
老太太素来风风火火,又亲手拉扯大三个儿子,威望甚高。
谢衍掐了眉心,似是无奈一声长叹,「好,儿子知道了。」
9
回门的路上,透过马车车窗,我看见了骑马路过的沈玉——将军府的大小姐。
我不免感叹,「沈将军的腰,可真好看。」
我与沈玉是闺中好友。
当年,我是祸水,她也个大龄未婚女子。
京都世家女子,以我二人为「反面例子」。
忽然,一直阖眸假寐的谢衍睁开了眼,「你再说一遍!」
我暗中窃笑。
从前,我也常说,沈玉的腰,是美人刀。还拿沈玉与谢衍对比过。
怎么?
谢衍又想起我了?
我故作纯真,「我说沈将军长了一副好腰。」
谢衍拧眉,盯着我看。
更确切的说,是审视。
我话题一转,道:「不过,夫君的腰也好看,精瘦又有韧性,若能每晚抱着睡觉,那最好不过。」
谢衍的耳朵尖尖,似是红了。
他审视我半晌,眼底有异样情绪在涌动,「陆瑟瑟?锦瑟的瑟?」
我点头,「嗯,好听么?夫君喜不喜欢?」
谢衍并未言语,盯了我片刻,又索性闭上了眼。
马车颠簸,我故意撞入他怀里,一双手东摸摸,西摸摸。
该摸的,不该摸的,统统摸一遍。
前世没干的事,这辈子竟然简单的多。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谢衍一把摁住我,将我推开,「陆、瑟、瑟!」
他咬牙切齿。
我也点到为止。
到了陆家,谢衍一直游神游在外。
渣爹畏惧谢衍的权势,一直点头哈腰。
谢衍倒是直接,「陆大人,关于外面的流言,你应当也听到了。陆家长女的嫁妆,还望今日就归还。」
谢衍言简意赅,人冷话不多。
渣爹只能同意。
继母与二妹妹自然心生不满。
我故意单独在后花园散步,她们母女二人很快就寻来。
「呦,这不是长姐么?如今嫁了断袖,实在委屈你了。」
陆二小姐没什么脑子,又是继母亲自调教,她也是个刻薄之人。
我走近这对母女,歪着脑袋,咧嘴一笑,「你们可知,世上最危险的人,是谁?」
这对母女诧异。
我忽然伸手,将她二人双双推下拱桥,让她二人当场落水。
我叉腰,「当然是傻子呀!因为傻子做事,无需理由和逻辑。」
母女二人在水里扑腾。
我哼着曲儿离开。
却见谢衍不知几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像在通过我,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跟谁学的?倒是狠辣。」
我笑眯眯,「夫君,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祸水吧?」
「祸水」二字一出,谢衍脸色骤变,他掐住我的腰侧,将我抵在了栏柱上,「你……到底是谁?」
我还能是谁?
给他这么多提示了,他还没猜出来?
可真让人伤心。
我嬉皮笑脸,「自然……是你的娘子呀。」
10
见我脸色难看,谢衍松了手。
我身子一歪,他伸出长臂,将我接住。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颤。
可这人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陆家后宅乱了起来。
下人赶来救人。
而谢衍带来的护院,一直盯着陆家搬运我的嫁妆。
一时间,人仰马翻。
我代替了原身,自然要替原身复仇。
如我这般的女子,想得到的东西,一定会尽力得到。要报的仇,也必定会付出行动。
渣爹火急火燎赶来,我趴在谢衍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夫君,母亲竟说,她能让我变傻一次,也能让我彻底消失!」
我揪住了谢衍的腰侧。
他怕痒。
也是他的软肋。
可此刻,谢衍并未动怒,长臂将我圈得更紧。
渣爹,「这……这……」
谢衍道:「陆大人,从前听闻你的长女冰雪聪慧,后来却莫名痴傻。可自从她嫁来谢家,人又变聪明了。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辛秘?」
渣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怒视了一眼刚被捞上来的继母,无视她的哭诉,「来人!把夫人带下去禁足!丢人现眼!」
陆二小姐还想争执几句。
我又道:「二妹妹说,我没资格带走娘亲留下来的嫁妆,她还说……嫁妆都是她的。」
这下,渣爹又怒指陆二小姐,「放肆!陆家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陆二小姐也吃瘪,她到底年岁小,情绪上头,脱口而出,「陆瑟瑟,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嫁帝师又如何?还不是要守活寡!」
渣爹差点吓晕过去,抬手给了陆二小姐一个巴掌,再让人将她拖走。
谢衍始终不动如山,似乎任何诋毁都不能激怒他。
渣爹却点头哈腰的致歉。
回门宴提前结束。
我带走了数箱嫁妆,收获满满。
谢衍却变得怪怪的,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时不时瞥向我。
于是,我盛情相邀,「夫君,晚上要回房睡么?」
谢衍不置一言,转头就走。
我:?
还是这么不经撩。
11
多亏了谢衍的冷落,我得了机会,便出府见了一个人。
大理寺少卿,张谦。
他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寒门子弟。
他与沈南风一样,皆是我的心腹。
沈南风已经对张谦言明一切,故此,张谦一看见我,只是红了眼眶,并未质疑。
他深深一鞠,「殿下……微臣……恭迎殿下归来!」
我亲自搀扶他。
「这三年,你做的不错。据说,在你手里,从未有过冤案。」
张谦,「皆因殿下的提拔。」
我又询问了朝中情况。
张谦如实禀明,「殿下,您出事后。微臣也暗中调查过。太后与皇上并无疑点。另外,帝师也好几次保下了您曾经提拔过的人,其中,也包括我。」
闻言,我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去。
我与太后母子,算是过命交情。
当年,先帝死得突然,我动用手中半块虎符,与几大藩王抗衡,扶持了几岁的侄儿登基。
这些年,我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处处守护大殷与皇权。
更是没有让自己的风头,盖过皇帝。
一Ţů⁾个臭名昭著的大长公主,对皇权是没有威胁的。
我履行了先帝临死之前的嘱托。
况且,我主张寒门入仕,削弱世家集权,对太后与皇帝没有坏处。
我心中大抵有了答案。
离开时,张谦亲自送我,「微臣还没恭贺殿下大婚之喜。」
我摆摆手,「假戏而已,不必当真。」
张谦一愣,像是释然一笑,「假、假的……原是如此!」
我二人并肩而走。
谁知,竟迎面撞见了一张冷凝如冰的脸。
是谢衍。
他身侧的十三瞪大了眼,「主子,夫人她……她与外男厮混!」
张谦清了嗓门,挺直腰杆,不做解释。
谢衍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差点翻了个白眼,这便提着裙摆,朝着他奔过去,「夫君!」
谢衍也不询问,我为何会与张谦在一块。
同时,他也不排斥我的亲近了,任由我挽着他的胳膊。
而且,谢衍看向张谦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友善。
谢衍,「张大人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张谦,「微臣后宅之事,用不着帝师插手。」
二人之间似是硝烟弥漫。
12
当晚,谢衍竟回了婚房。
但他并未上榻,而是打地铺。
依旧少言寡语。
次日,宫里送来懿旨,让谢衍携新夫人入宫。
我如今算是皇帝的师母,自然要见上一见的。
刚死那一年,我的魂魄不散,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杀了我。
当我想到太后母子时,不可谓不诛心。
今日,再次见到皇帝,他已经比三年前高出了不少。
我本想强行压抑住情绪。
谁知,太后与皇帝找机会单独见了我。
宫人一退下,皇帝眼中闪烁着晶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皇姑,是你对么?」
太后也一把将我抱住,「锦瑟,哀家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个场景,仿佛又让我回到了当初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一番寒暄,我才知,是皇帝暗中命人找到我的尸体,又死马当作活马医,使用了西域秘术,将我的魂魄转移到了刚死之人的身上。
皇帝持续替我解惑,「朕不能笃定,皇姑一定会回来。拔出锁魂钉之后,朕让沈少将军四处找人。直到发现你与沈南风,还有张谦联络上,才笃定是你。」
难怪,那日我会看见沈玉风尘仆仆。
我问:「是谁杀了我?」
皇帝与太后对视一眼,并未隐瞒,「是世家。他们借了崔笙的手,让你掉以轻心。那日,他们计划了许久,将你骗去了郊外,再行围剿之事。」
竟是崔笙!
他是崔家庶子,从小不受待见。
我欣赏他不畏艰苦,也有几分才情,这才与他走近。
我非但提拔了他,还将他视作知己好友。
不成想,他还是背叛了我。
此前,我主张改革,立新制,设科举选拔文武人才。并废除九品中正制。打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圭臬。
我的用意很明显,大殷需要一次重大的革新。否则,迟早会沦为邻邦的刀下肉。
可这无疑,动摇了世家的根本。
得知真相,我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真好……
我在意的人,我护着的人,并没有舍弃我。
幸好,杀我之人不是太后母子,不是沈玉他们,也不是谢衍……
皇帝红着眼眶,「皇姑,朕需要你。」
太后也哭着说,「锦瑟,哀家甚是想你。」
我仰头笑了笑,不让眼泪落下来,我忠于的一切,皆未辜负我。
甚好!
「好,只要皇上需要,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定竭力而为。」
革新之路,继续行之。
太后问我,「帝师毕竟是谢家家主,你这身份……能否让他知晓?」
我道:「顺其自然。」
谢衍此人,我比他自己都了解他。
他比我更坚守信仰。
他的身子与灵魂,是一样的清澈无垢。
他一定会去做正确的事。
皇帝是我与谢衍亲自养大,他又岂会是什么昏庸之辈?
他没有长歪。
这无疑,是重生以来,最让我欢喜之事。
13
宫宴继续。
我回到席上,谢衍莫名奇妙盯着我。
我朝着他抛了个媚眼。
下一刻,便见谢衍捏紧了手中茶盏,俊脸泛红。
可饶是如此,这人还是一副冰山脸。
他如天际皎月,清冷疏离,只可远观。
太后与皇帝心情不错。
众人继续听戏。
到了中途,戏子忽然拔出藏剑,直冲皇帝。
我出于本能,扑向了皇帝,用胳膊替他挡了一剑。
宫中禁卫立刻护驾。
刺客错过了最佳行刺的机会。
小皇帝一把抱住我,「来人!快传御医!」
太后也急,「御医!速速传御医!」
谢衍已经赶来,他神色复杂,看了看太后母子,又再度凝视着我。
我的伤口不重,包扎好,便可以离宫。
太后母子也不便挽留。
回程的马车内,谢衍的目光一直锁着我。
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夫君,你这样看着我,是何意?」
谢衍的薄唇扯了扯,他那双古井无波的桃花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似笑非笑。
「我自己的娘子,我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我:?
呵,他也会油ţṻₔ腔滑调了?
修养了两日,我的伤口开始结痂。
老太太又让我送参汤。
我自是照办。
今日,书房门口的十三一看见我,立刻让道,他目不斜视,垂眸盯着他自己的鞋。
这让我很诧异。
不过,我很快就被书房内的谈话所吸引。
一锦衣男子道:「当年大长公主遇害的所有卷宗,皆在此处了。帝师请过目。另外,这里还有一份崔家豢养私兵的证据。」
谢衍点头,脸上看不出端倪,「嗯,放下吧,你可以出去了。」
锦衣男子离开,同样目不斜视,不看我一眼。
我一踏足书房,就见谢衍将卷宗统统藏了起来。
我,「夫君,婆母让我来送参汤。」
谢衍唇角扬了扬,笑得意味深长,「你确定让我喝下去?」
我傻笑了两声。
参汤加了料,自是不能乱喝。
谢衍此前都是拒绝,今晚是怎么了?
我,「那就不喝吧。」
谢衍,「娘子身子瘦弱,还是娘子喝了吧。」
我笑得牵强,「夫君客气了,我今晚吃得很饱,喝不下了。」
于是,这一晚,我与谢衍继续分房睡。
我更加惦记他书房中的卷宗,对他这个大美人,暂时没有过分急切的心思。
14
老太太时刻关注二房的动静。
得知我与谢衍又分房,她将我唤了过去。
名义上是陪她用饭,实则是敲打。
「老二与旁人不同,打小性情冷淡,你得多主动一些。新婚夫妻,哪有分房睡的?这夫妻之间呐,就该多多亲密,床头打架床尾合。」
我讪笑,「婆母说得是。」
这时,十三过来传话,他快速扫了我一眼,又挪开视线,「老太太,二爷今晚不回来用饭,会晚归。」
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哼!整日就知道忙政务!像他这么大的男子,早已儿女绕膝了!」
我却心中欢喜。
谢衍不回来,我便有机会潜入书房。
于是,机会当真来了。
趁着护院换班之际,我潜入了谢衍的书房。
原本放置卷宗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我四处翻看。
竟打开了一扇暗门。
有密室!
这个大好机会,我自是不会放过。
起初,密室里面一片漆黑。
可在我摸到一层厚绒帘子时,随着推开的动作,光线泄出。
我的目光所及,是墙壁上的数张画像。
猛然间,我呼吸一滞。
这些画像不是我么?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看见阴影处站着一人。
不是旁人。
正是「外出」的谢衍。
他衣裳半敞,正对着其中一副美人图,他仰面低吟,手碰触到了画中人。
我大惊!
好家伙!
他怎么不自重了?!
以前是谁口口声声让我自重来着?!
我转头就要走。
可下一刻,暗门从外面合上。
一道磁性喑哑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
谢衍转过身,就这么露着胸膛,朝着我走来。
他眼梢泛红。
神色很不对劲。
我准备后退,谢衍却笑了,「萧锦瑟,是你吧?」
15
我终于明白了过来,「你诈我?你还让我亲眼看见你……你……」
谢衍将我逼至墙角。
他的手,撑在了墙壁上,半个身子将我笼罩。
「我于你之心意,你现在懂了?萧锦瑟,你是不是怀疑Ŧü⁾过,是我杀了你?」
我忽然意识到,我被他引入圈套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衍痴痴的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眼中看见了泪光。
他说:「张谦五年前才入京,陆家嫡长女不曾出门,你又岂会认得他?你还见过沈南风。另外,你的嫁妆并未放入私库,而是尽数给了沈玉,充做军饷。」
「还有,你对皇上的态度……这些种种都表明,你就是萧锦瑟。」
他的俊脸凑近,呼吸喷在我脸上,「萧锦瑟,你回来了,别否认。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来。」
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谢衍掐住我的腰,「你还是不信任我?那好,今晚,我就将自己献给你。」
我瞠目结舌。
谢衍却一脸认真,「你不是一直很想得到我么?我如你所愿,可好?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想,倘若一开始,我就如你所愿,那该多好。」
我伸手推他。
可这人纹丝未动。
我的双手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
谢衍轻笑,「我喝了母亲每日都会准备的那种参汤,今晚,随你如何。」
我:?
谢衍抓住我的手,「好看么?你以前总想看,现在就看个够。」
他疯了!
事发突然,这人的眼神灼烫。
他明知参汤的作用,却还是喝了。
谢衍的唇凑过来,「萧锦瑟,我错了……我从前不该拒绝你。」
他嗓音低沉磁性,让我耳膜发痒。
下一刻,我空出的一只手抄起烛台,直接砸向了男人。
谢衍一怔,昏迷之前,眼底涌上焦灼,「别……走!」
谢衍躺在了我的脚下。
我看着他身体某处的变化,难免心惊。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大事要紧。
我即刻去翻找卷宗。
还真让我找到了崔家的各种罪证。
我当即去找密室的开关,顺利离开了密室。
这又即刻出府,去见了张谦,让他将证据送入宫,交到皇上手里。
这些东西自然无法直接撼动数百年的世家。
但罪证多了,迟早能撼动大山。
16
城中戒严。
时辰已晚,我没法回去,只好在外面将就一晚。
天明十分,沈玉寻到了我。
昔日闺友,三年未见,她一把将我抱住。
「殿下,我……想你。」
我笑了笑。
沈玉忽然哭了,「殿下,疼么?」
我,「什么?」
沈玉,「那四十九根锁魂钉,是我亲手从你的骸骨上拔出来的。一定很疼吧?」
我默了默,「不疼,我死之后,才被钉入了锁魂钉。」
我轻描淡写。
沈玉比寻常女子高出了不少,她放开我,四目相对,她捧住我的脸,忽然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稍稍一愣。
这是什么新式礼节么?
沈玉笑道:「殿下回来就好。京都双姝,缺了一个都不完整。」
我正要伤感,忽然看见一人款步走来。
谢衍还穿着昨晚的衣裳,眼底有暗青,细一瞧,额头还有砸伤的痕迹。
他靠近后,手掌摁在了沈玉的肩头,将她推开了稍许。
然后,谢衍一把将我拉拽到了他身侧。
这人盯着我冷笑,「呵呵,娘子好手段,满朝文武,无论男女,皆有你的裙下臣。」
我睨他,「你胡说什么?」
这样的谢衍,一点都不可爱了。
言罢,谢衍又看向了沈玉,「沈少将军,我要带娘子回家了。」
沈玉唇角猛地一扯,双臂抱胸,翻了个白眼。
我与沈玉擦肩而过,我对她笑了笑,「我会找时间见你。」
沈玉爽朗应下,「好。」
回府的路上,谢衍不提卷宗的事,也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可这人的脸,冷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17
我被拽回了婚房。
房中的布置,依旧是大婚时候的场景。
谢衍眸中泛红,像嗜血的兽。
我被抛在了喜榻上。
我,「谢衍……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当着我的面,开始解衣,他理所当然,「自然是圆房。」
换做从前,我自是乐此不彼。
可今日,我总觉得谢衍不对劲,「别过来!」
男人却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呵,你从前那么渴望得到我,如今,我如你所愿,你为何犹豫?」
我,「明明是你冷落我!」
谢衍脱了个精光。
我立刻闭眼。
刚才……我瞧见了什么?!
谢衍附耳,「那是因为……你整日与旁的男子厮混,我并非不喜你,我只是……我只是吃醋,才会生闷气。」
「对,是我太拧巴了。也是我太将世间的条条框框当回事。」
「可你死后,我才意识到,什么礼义廉耻,统统不重要!」
我尽力消化这番话,「你的意思是……你在意我?」
谢衍像被气笑,「不然呢?无我相护,沈玉和皇帝,都没法好好活到今日。只因,他们是你在意之人。」
「萧锦瑟,你看看我。就像从前一样看着我。」
我逐渐被说服。
眼前这人,是我从小就惦记的谢二啊!
「不行!这是白天!」
谢衍反驳,「白天怎么了?你可知这三年,一千零九十五日,我是如何度过的?」
「你重生归来,并不信我。」
「你信张谦,信皇上,信沈玉,为何不信我?!」
一滴泪砸了下来。
刚好没入我眼中。
我忽然不想推开他了。
谢衍的唇凑近,「萧锦瑟,接下来,我会助你。你也别再离开我。你重生归来,还是阴差阳错嫁给了我,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相识于幼时,生情于年少。
我对谢衍,一直没多少抵抗力。
谢衍如皎月坠入凡间,染了红尘气。
平日里越是清冷自持的人,疯起来愈发疯狂。
房中动静闹得很大,我一直没机会下榻。
只记得,偶尔有人喂水。
再一次苏醒,我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是拾花的哭声,以及老太太的埋怨。
「这都两天一夜没出门了!暴饮暴食,于身体无益呀!」
我:?
18
谢衍一战成名。
算是彻底摆脱了断袖的头衔。
又过一日,我才终于踏出了房门。
谢衍与我同吃同住。
他一袭月白色锦袍,墨发玉冠,端得是君子雅量,一派清风朗月。
可谁又能想到,他会那样颠?
我忍受着腰酸,无力与他争执。
前世让我觊觎的人,终于让我得到了。
感觉还不错……
谢长安一瞧见我们两口子,便不可置信,「二叔,可是这女子蛊惑了你?」
谢衍白了他一眼。
谢长安又说,「不然,你岂会这般荒唐?」
谢衍风轻云淡,「你不懂,等你娶到了心爱的女子,你自然能明白。以后,要尊称二婶。」
谢长安一脸复杂。
谢衍搂着我去见老太太,他低头附耳,笑得风流,「两天不是我的极限,是你的极限。」
我:「……」
他这该死的胜负欲!
老太太自是不会当真动怒,只是语重心长劝说了几句,「细水长流,方可长远嘛。」
我抿唇不语。
领了赏赐,回到主院,谢衍将我困在书房。
他如今倒是半点不避讳了,「此前,你支持寒门入仕,又鼓励世家捐赠军饷,支持兵马抵御外敌,触犯了世家的权益。不过,我认同你。」
我哼笑,「多谢认同。」
谢衍挑眉,心情似乎十分愉悦,「一张床上的人,不必言谢。」
我哑然。
他这一开窍,比我还混蛋。
19
接下来,谢衍、皇帝、张谦等人,便开始行动。
先是提议设科举,立内阁,之后便是削弱世家的中央集权。
女学一直都是我的夙愿。
三年前,我死后,女学之事暂时搁浅。
如今,有沈玉起头,女学再一次创办了起来。
太后亦全力支持女学。
为让我走到大众视野,太后想了一个法子。
她对外宣称,我其实是养在外面的女儿,是天家血脉,而非真正的陆家嫡女。
陆大人只能认了。
继母得知此事,吓得终日惶恐,很快病来如山倒。
我被册封为长公主。
入宫受封时,我笑着问太后母子,「太后、皇上,你们就不怕我夺权?」
此前,可有不少朝臣对我口诛笔伐,一直担心我贪恋皇权。
太后母子对视了一眼。
太后拉着我的手,「锦瑟,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唯有我们三人知晓。如今,只能给你安排这么一个身份了。」
「人人都说天家无情,可于哀家而言,你就是至亲。先帝一心想要支持寒门入仕,他未能如愿,哀家若能看见那副场景,百年之后,也能向先帝交代。」
私底下无人,皇帝也敬重道:「皇姑母,你待朕如何,朕心中最明白。倘若,朕恩将仇报,又岂能成为一代良主。朕记得清楚,是皇姑母一次次救朕于水火之中。」
「朕更清楚,你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便是为了让朕坐稳龙椅。可那些被人唾骂的事,皆由你一人担了。」
说着,母子两人皆有些眼眶泛红。
我笑着摆摆手,「长公主的职责所在嘛。你们能懂我,我已是欣慰。」
若非先帝托孤,我早不知去哪里浪荡去了。皇位与龙椅,对我而言,着实没有吸引力。
有了长公主这个头衔,我便光明正大与从前的旧部联络。
不消一年时间,崔、陆、尧、王,四大家族就坐不住了,直接决定造反。
谢家拒绝入局,摆明了立场,由谢衍带头,支持寒门入仕。
世家的兵马围困京都这一日,沈南风带人将谢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男风馆的人皆会武,有上千的精锐。
谢衍带兵去了皇宫。
我坚守谢府。
老太太似是终于明白过来,眯着眼打量我,她笑了,「我说老二为何会开窍?原来是他的故人回来了。」
我也不否认,「婆母,马上就要变天了,你怕么?」
老太太仰面大笑,中气十足,「我此生,追逐倾慕之人,做尽畅快之事,还真没什么遗憾。无所惧矣。」
20
四大家族想换一个听话的皇帝。
政变持续了四日。
谢府大门紧闭。
直到第五日,有人带兵攻向谢府。
我带着沈南风等人迎战。
来人是崔笙。
见我持剑对准他,崔笙神色一晃,随即笑了。
他脸上都是血,狼狈不堪。
不久之前,谢衍已经让海东青送来消息。
皇宫那边已经安全。
崔家只剩下一小股势力。
谢衍让我小心,他会尽快赶回。
看来,世家败了。
时局要彻底变天了。
崔笙道:「长公主,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人。」
我笑了,「是么?不会是重阳大长公主吧?你怕她?」
崔笙怔住。
我又笑,「怕她火烧你的眉毛?」
他慌了,「你……你怎知?!」
我脸色骤变,当初我之所以被害,便是因为身边出现了细作。
我只是怎么都没想到,那人会是崔笙。
「崔笙,你杀了我一次,今日我奉还你一次。」
崔笙踉跄了一瞬,但很快又摇头失笑,「一个人的模样可以变,可眼神变不了。果然是你……四十九根锁魂钉,都困不住你?!」
我耸肩。
他又大笑,「哈哈哈!还真是祸水遗千年!」
我蹙眉,「于你,我是祸水。于大殷,于百姓,我可不是。」
崔笙莫名煽情起来,「不……于我,你也不是祸水。殿下,你可知,这世上……你是最看好我的人。也只有你会慧眼识珠,将我捞出泥潭。可我是崔家人。我的母亲还在崔家手里,我无计可施。」
「从前,我当真想过,一门心思辅佐你,与你一条道走到黑,可我胆怯了,我以为……世家永不可撼动。毕竟,史无前例,不是么?」
我长叹,「没有前例,又如何?只要是正确的事,总有成事的一日。即便我当真死了,今后还会有人站出来,依旧做出同样的抉择。」
崔笙动了动唇,岔开话题,「殿下,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月下饮酒,畅谈将来,那些知己之情……都是真的!」
我抬手打住他,不欲多言。
无论知己之情,是真还是假。崔笙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谁也不例外。
「好了,少废话,你可以去死了。与我畅谈将来?你不配。」
崔笙本想抓住谢家人,当做要挟谢衍的把柄。
他没料到,沈南风暗中栽培了上千高手。
我亲手杀了崔笙。
这人到底有多阴损?当年杀了我就罢了, 还钉上Ṭũ⁴了四十九根锁魂钉……
这份知己情,着实廉价。
谢府大门外, 叛军稍作反抗。
谢衍带着人马赶了回来,很快拿下崔家叛军。
持续了五日的政变, 终于结束。
21
世家败了, 集权被瓦解。
但朝中不可无人可用。
那些弃暗投明之人,依旧稳坐官位。
改制顺利进行。
沈玉也如愿奔赴关外, 她对皇帝信誓旦旦, 「皇上,许臣十年时间,臣一定荡平蛮夷,让蛮夷再不敢踏足大殷国土半步!」
皇帝颔首, 「好。」
沈玉出征之际, 众人相送。
她忽然骑马朝着我靠近, 随后,弯腰俯身, 啄了一下我的唇, 这便延长而去。
我诧异。
是不是亲错地方了?
我望向沈玉,她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而这时, 我明显察觉到谢衍神色不对。
我憨笑, 「这个……女子与女子间的友谊,你不懂。」
谢衍磨了磨后槽牙, 「呵……我不懂?」
当日,我被关进卧房, 这次一天一夜没出房门。
我多少有些怨怼。
谢府不知我真实身份,暗地里也给我冠上了「红颜祸水」的头衔。
谢衍自己是个高冷之人,却半点受不了冷落, 质问我:「怎么?你这么快就开始厌弃我了?还是说,殿下得到了就不想珍惜?」
我:?
他好烦!
好一个怨男!
22 番外
十年后。
大殷逐渐踏上了民富国强之路。
沈玉达成了她的夙愿,她收复了失地,成了三军统帅。
皇帝已亲政好几年,他有先帝之风, 重用忠良,远小人。
我与谢衍时ṭṻ²常入宫陪驾。
沈玉回京这一年, 谢衍颇有危机感。宫宴当日, 亲自抱着儿子炫耀。
「沈将军这个年纪, 也早该成婚生子了。」
沈玉却一把抢过他怀中的孩子,重重亲了一下,「这不是现成的儿子么?殿下的儿子,就是咱儿子。」
一惯稳重自持的谢帝师, 差点当场炸毛。
我:「……」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彼时, 桃花纷落,我与沈玉在树下畅饮。
她说,「我不欲嫁人,不喜男子, 更厌烦内宅事务。日后,殿下的孩子,便也是我的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