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反派实力太过逆天,我被系统安排去保护男主。

为了不让成长型男主受到影响,我隐藏自己的实力,粗布麻衣陪着他在山上种了三年地。

……等等,三年?

他到底还成不成长了?

看着依旧弱不禁风的男主,我陷入沉思。

直到消失的系统终于出现,它大声崩溃的声音像难产的公鸡在打鸣。

「你在保护什么?他需要你保护吗,你看看他需要你保护吗?!」

朝夕相处三年的那张俊脸被系统在我脑海里放大,再放大。

下面标红一行字。

【大反派月清浅,战力天花板,别去惹他,再强调一遍,别去惹他。】

1.

谢谢提醒,已经惹了。

我大胆地回忆了这三年来我的罪行,越回忆越想死。

第一次见面我就把月清浅揍了,我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天气像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凉凉。

几米高的坑里绑着两个人,月清浅坐在坑上百无聊赖地往里面撒着土。

我从树上跳下来,给了他一个飞踢。

当时我就奇怪,脚明明踢在了他的身上,却像是踢在了以万人之力不移分毫的崇山峻岭,可一瞬间,他又飞出去了很远。

他艰难地爬起身,看向我的目光盈满脆弱。

「姑娘为何无故伤我?」月清浅咳出一口血。

脸皮之厚,实在是两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害人性命却不给人痛快,这样凌迟折磨,可见心思狠毒,并非良善之辈,」我说道,「我只是踢你一脚,算是轻的。」

上辈子我好歹出自名门正派,一生光明磊落,最看不上卑劣手段。

他听后愣了好一会儿,半晌结结巴巴地问:「姑娘怎会如此误会我?」

还装,还装?

左脸揭下来贴右脸皮上了是吧?一边脸皮厚,一边不要脸。

我拂了拂手,那坑中两人被凌空抬起,直接落在我们面前。

那两人精神似乎早已崩溃,浑身颤抖,像濒死的鱼张着嘴大口呼吸,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月清浅大惊失色,浅淡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如果我说自己并不知情,姑娘可否相信?」

我信你奶奶个小鸡孵蛋。

我再一拂手,把月清浅凌空带到了面前。

双指在他眉心轻轻点了点,结果却出乎我意料。

金木水火土杂灵根,炼气期,周身灵气也稀薄得可怜。

不是,原来你是真的菜啊?

我盯着地上那两个元婴期的修士,这实力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就算来一万个这小弱鸡崽子,元婴期一根手指也能全部碾死。

我无语:「你好端端的,大半夜坐在这里干嘛?」

他满腹委屈,眼圈都红了:「我回来时发现此处有个深坑,怕天黑路滑万一有人没注意掉进坑中,所以待在这里想要提醒行路之人。」

我的大脑晴天霹雳,把该死的我劈得外酥里嫩。

再挣扎一下吧,我又问:「那你……你又为何要往坑里撒土?」

「因为暂时没有铲子,我能填一点是一点,」他腼腆一笑,「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库房拿铲子过来,把这个坑填上。」

完了,我是真该死啊。

我痛苦地捂住脑袋,里面霹雳一道接着一道。

霹雳之下,突然把不太好使的脑子劈出了灵光一现。

炼气期,杂灵根,善良单纯,正直有担当……他难道是……?

「你可是谢怀安?」我急切地问。

月清浅是真他丫的会装,三分疑惑三分惊讶四分茫然无措。

「姑娘怎会认识我?」他一双杏眼在月色下流淌着澄澈的水和光。

我当真信了他的鬼话连篇。

与系统失联后快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在风雨无阻地找男主,生怕他这个弱鸡一不小心就被反派噶了。

看着他没缺胳膊少腿,健康无恙……额,我踢的那一脚除外。

我悻悻地抬手拍了拍月清浅的肩膀,有些心虚。

「咳,我怎么认识你不重要,」我努力装出靠谱的样子,「重要的是,你以后不用假装坚强了。」

月清浅:「?」

我又踮着脚拍了拍他,可恶,不是说男主因为被排挤导致营养不良吗,这长得人高马大的也营养不良啊?

可我借尸还魂的关键就在这个人身上。

我继续佯装靠谱:「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靠山,我会保护你的。」

他低头睨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古怪,那种异样的光在瞳孔中流转片刻,倒衬得那清风晓月般的温润面庞妖冶肆意起来。

不过瞬间,月清浅抿着唇,露出一个羞赧的笑。

「能得姐姐庇护,是我一生所幸,」他说得真诚。

那时我还以为男主这小子在长年累月的孤寂伶仃下被我感动,以姐姐之名视我为家人。现在回想当时月清浅含在唇齿间的姐姐二字,分明是玩味至极,那一肚子坏水汹涌许久,就等着如何把我慢慢折磨致死。

毕竟对想让谁死就让谁死的大反派月清浅来说,单纯的死亡有什么好玩的?

要让一个人死,多得是绝望无助的方法。

我这三年都做了什么?

我让月清浅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下给我买栗子糕,我把他院子里的竹子全部砍了种菜,我只要不高兴了说话都很凶很凶……我种菜种累了还让他给我洗脚,他掌心贴着我的脚轻轻捧起,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他抿紧了唇,像是在忍耐什么的样子。

我现在终于懂了。

那分明是在忍着不把我这双脚砍掉的冲动啊!

忍得手臂上有青筋冒出,但最后只是拿起帕子,轻轻将我脚上的水滴擦去。

接着用那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姐姐可还满意?」

……他这么能忍,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可是月清浅,统治魔域的魔帝,我相当清楚他是多么恶劣无情的一个人。

毕竟上辈子,我就是因他而死,死于信念坍塌,死于最绝望无助的时刻。

他只是还没想好该让我怎么痛苦万分地死去。

系统还在我脑子里崩溃,我打断它。

「别鸡叫了,现在鸡叫有什么用,」我说,「既然你能让我借尸还魂第一次,那肯定能有第二次对不对?」

它沉默,装死,不理我。

我冷笑:「看来肯定有办法。」

它居然在我脑子里做出捂紧钱袋的动作:「不行不行,这太贵了,我会倾家荡产的!」

「呵,那我现在就去刺激月清浅,让他一刀劈死我,你那什么狗屁男主的就等着自生自灭吧,」我早就对自己活着的世界居然是一本书有所不满,「本来就是你玩忽职守突然消失,你他娘的还不愿意擦自己屁股了是不是?」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家伙从脑子里抽出来揍一顿。

它半天才弱弱开口:「我……我是因为这个世界老是信号不好掉线,没有想偷懒的意思,对不起嘛。」

「唉算了算了,钱没了还能再挣,是金子,总会被我花光的,为什么不是今天花光呢……」

它足足给自己打了半个时辰的气。

最后系统下定决心:「好了,你去死遁吧,完事后我给你再找一副尸体,这次别认错人了,一定要找到男主不要让他死了。」

为了不再出错,我在死遁前足足把谢怀言的样子记了七八十遍。

这个是真的弱鸡,瘦小,营养不良。

好了,可以将月清浅挺拔高大的身影从脑子里踢出去了。

我想起今早答应他要去采一束全世界最好看的花送给他。

那苍铂山上开着漫山遍野的白雪香,淡淡的蓝色藏在白玉般的花瓣里,夜晚还会发光,那是我前世最喜欢的花。

鲜少有人知道这里的花。

也鲜少有人知道七月份的白雪香阴气环绕,百鬼丛生。

这一世,我死在去给月清浅采花的花海里,被恶鬼撕碎了身体。

2.

我第一次死时,才知道自己所待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

故事俗套。

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男主历经万难,终于成为当世第一强者。

我兴致勃勃地问:「难道我就是那个男主?」

「……首先,你是个姑娘,其次,你已经死了。」

「重生之我变成了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男人?」我看太多话本子把脑子看坏了,「那我莫非是女主?男主努力一生只为复活我那种。」

系统摇头。

它将书中的文字标红,浮现在我眼前。

「一位白衣飘飘的绝美女子扶摇而下,对谢怀言说——这里是禁地,曾有不祥之人死于此处,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我心花怒放,原来我竟如此貌美,担得起书中一声绝美女子了。

好说,好说。

系统却把「不祥之人」四个字放大,指给我看。

它说:「喏,整本书就出现了这一下,这个不祥之人,就是你。」

哈哈,这本烂书被烧个七七四十九天也不为过。

第一次想要一本书下地狱。

3.

其实上一世的烦心事早被我忘得七七八八了,我当下就一个目标——

活着。

系统说,让我借尸还魂的要求就是这本烂书不能崩坏,好好将剧情进行下去。

但不知为何,实际的魔域势力比书中强了数倍不止,魔帝月清浅更是远超其他人的实力,独一档的战力天花板。

这还让男主谢怀言怎么玩?

再加上他还有着吸引魔修的体质,估计连月清浅的面都没碰上,可能就死在其他魔兵魔将手中了。

为了保证谢怀言活着,我闪亮登场。

……虽然因为认错了人,晚来了五年。

但能来就不错了。

我闪亮登场(第二次)

谢怀言过得比我想象中还惨,他因体质原因被世人排挤,修仙后又因天赋不佳受人欺凌。

这五年里还受魔修袭击受了重伤,丧失大半灵力,修为不增反减。成年后的个子和孩童无差,堪堪矮我一个头,一张脸饿得能看见两边颧骨,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时常被人殴打所致。

……这是男主待遇?

我再次借尸还魂,睁眼就看到谢怀言在挨打。

七八个外门弟子围着谢怀言,一脚又一脚往他身上踹。

谢怀言没有去护要紧的头部,反而双手紧紧握着一个馒头,他太饿了,这是他这两天唯一的食物。

可惜他过于弱小,什么都护不住,那唯一的食物被人从他手里抢过,只嘟囔了一句「什么臭玩意儿」就随意往水里一扔。

扔到了我的头上。

……等等,我怎么在水里?

我循着原身记忆,一个反应力慢的傻姑娘,家里全靠着她那点宗门补助养弟弟。

外门弟子因为地位低下皆有怨气,压抑之下会选择更为低下的人来发泄情绪。

没钱,没家世,没实力。

谢怀言是如此,这个姑娘也是如此。

克扣补助和食物,被使唤被打骂,无聊了还可以用来消遣看戏。

痛苦一人,成全其他人,怎么看都划算。

无人在意的姑娘在把最后一点补助寄给家人后,翻身一跃,她跃不过人性的恶,最后只能跃进冰冷刺骨的湖里。

她死后不久,我来了。

其实水下也会开出灿烂的花,也不知道她死前看见没有,她的身旁就有一簇。

要是看见了就好了,这样人世最后的印象就不是冰冷刺骨的湖水,而是可以伴着鲜花长眠。

没看见也没关系。

我随手摘下一朵,一缕蓝色的火焰荡在花瓣上,我的灵火在水里也能燃烧不息。

那朵花在我指尖化成灰烬。

我愿这暗无天日的水下,会通往那位姑娘来世的光明。

4.

好了,现在轮到是这些人的暗无天日了。

我踏着水从湖里跳到岸上。

这一场面来得太过突兀,把这群还在打谢怀言的外门弟子吓个半死。

但看到是我后,他们又纷纷松了口气。

然后怒骂道:「傻丫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啊,这个时候泡在水里发什么疯,是不是故意来吓我们的?!」

但立马有人嗤笑:「呵,你也太看得起傻丫了吧,就她那胆子敢来吓我们?估计是今天听说了三百年前那个在静心湖里修行了十年的天才的故事,也想着效仿罢了。」

「笑死,这一个天才一个废材能一样吗,被这样的蠢货效仿,估计那位前辈也要后悔自己曾在静心湖修行过吧。」

静心湖?好耳熟的名字。

我快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湖。

吓,怎么是这个鬼地方。

记忆扑面而来,十八岁的我也曾站在此处,听着远处师父的咆哮声,灵机一动变成湖中的蛤蟆。

师父哪里能被如此拙劣的法术骗到。

我被他提起来的时候,他还揪着我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在蛤蟆头上找到耳朵。

「李乐葵,你这小兔崽子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他胡子都气炸了。

「有的,师父,有……的……?」我越说越不自信。

「你有个屁!」师父更气了,「你要是眼里有为师,就不会上上月刚炸了你师叔的炉子,上个月就把药园里二十年才成熟的仙果一口气全吃完,好,这些为师就当你年纪小顽劣不懂事,今天五十年一度的示仙大会上,你尚在禁闭期间,居然敢偷溜出来把迎客用的酒全喝光!你……你……酒量还挺好……不对,为师今天凑不死你这小兔崽子!」

我连忙道:「师父,你听我狡辩!」

「上月是师叔要看我的灵火,他一直夸我,我就没忍住给他表演灵火爆炸,一不小心才把旁边炉子点燃了。」

「仙果也不能怪我,是它生得实在好吃,我本来揣了一个打算带回来给师父吃,但走在路上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就送到自己嘴里了!」

「还有禁闭……禁闭,对了,是师父设得禁闭太弱了,我本来只是试着玩玩,谁知道能够解开,那酒我也不知道是迎客用的酒,我以为是师父私藏的酒所以才喝的,师父,徒儿冤枉啊!」

师父的抬头纹被我气出第九道。

前八道好像都是我气的。

「孽徒!你就没干过让为师省心的事!」他骂骂咧咧,「连这种时候变得还是一只丑蛤蟆,你是个姑娘,姑娘你懂吗!哪家姑娘会变这种东西……算了,既然喜欢当蛤蟆,为师就罚你以蛤蟆之身在静心湖反省,十年过后方可出来!」

我愣住:「师父……」

剩余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师父的拂尘一抽,我像陀螺一样被抽到了静心湖里。

我只当师父是真生了我的气。

却在临死前才意识到,那个时候师父的良苦用心。

我在静心湖里那十年很想师父。

现在也很想。

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夜风甚凉,思绪百转千回落于当下,心里几分奇异。

刚才这些外门弟子嘴中在静心湖里修行十年的天才,似乎……就是我?

额,只是修行并非我自愿,我是被我师父一拂尘抽下去的,还是以一只蛤蟆的形态。

……比起蛤蟆,显然当天才更好。

我要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不过谢怀言原来是万灵山的弟子啊,那四舍五入,我不就是他的师姐吗?对了,这样说来原身也拜入万灵山,命运真是惊人,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这里。

再看看这几个一脸嘲弄的外门弟子。

所以我要收拾他们,也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

毕竟作为前代万灵山掌门的首席大弟子,我想不出几个比我更有资格的人。

5.

把这几个垃圾按进静心湖里时,有几个吓尿了裤子。

我嫌弃地又把这几个人往水里往下按了些。

他们渐渐不挣扎了。

这可怎么行,我将他们提起来,抽去他们脑子里的水,强行唤醒。

一次又一次,反复不断。

原身死前经历过的,他们也该经历个几十遍才对。

谢怀言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有些畏惧。

我回头看他,他立马像被惊吓到一般移开目光。

……这又瘦弱又胆小的小子居然就是男主?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凭什么是个名字都没有的炮灰。

我能用水卷成风然后把这几个外门弟子刮过来,刮过去,我能把刚才丢进水里的馒头变成狗屎塞到他们嘴里,我还能把他们变成石头在手里抛着玩,我用这些石头打水漂……唰唰唰唰唰……连打十个漂!

我忍不住在男主面前炫耀自己的能力。

谢怀言脸都吓白了。

没用的东西,我指着他:「你。」

他一哆嗦。

「不想变成这样,就听我的话,懂?」

谢怀言只敢点头,他大概觉得自己是从一群人的霸凌对象变成了我一个人的霸凌对象。

但我只是恶狠狠地威胁道:「我让你躲在我身后就躲在我身后,让你赶快跑就赶快跑,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也把你变成石头打水漂。」

谢怀言的眼神有那么瞬间的茫然,半晌才做出反应。

「为什么要帮我?」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很弱很弱,还没有天赋,两年前灵力就一直停滞不前,我父母早亡无家人帮衬,钱财方面更是一无所有,你帮这样的我,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我打断他。

「那就变强吧,谢怀言。」

强到有匹配男主这个身份的实力,强到不需要我保护,强到能把剧情好好走下去。

不要再做守不住馒头的人了。

我伸手凌空取出几个馒头,这是我从他们后厨拿的,那里只剩下馒头了。

他们宁可剩下也不给谢怀言,所以我顺手把他们的灶台全炸了。

「饿了的话,可以先吃这个。」我把馒头塞到他手里。

谢怀言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那个馒头,良久,他抬手将馒头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放了几个时辰的馒头,生硬、冰冷,口感粗糙。

谢怀言却声音哽咽:「谢谢。」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6.

吃点好的吧,谢怀言。

自打将那几个垃圾收拾了一整晚,他们看着我无不恭恭敬敬,其中有几个尘世里的有钱子弟,更是被我刮去所有钱财,好在家里人还会不断给他们送钱,只是每次送完,我就刮走。

钱是个好东西啊。

我带着谢怀言吃香的喝辣的。

就一年的时间,谢怀言被我养得终于有个男主样了。

他原本矮了我一个头,现在却比我高上不少,脸上的肉也长了起来,剑眉星目,瞧着还有几分俊朗。

外门里的小姑娘见他便脸红,收到的情书不计其数。

但谢怀言每次拧着眉将那些情书一一退还,然后很认真地对那些姑娘说自己一心修行,无心情爱。

我有一次还撞见了现场。

被拒绝了的小姑娘声泪俱下:「可你对葵儿姑娘就不是这样……」

额,这个葵儿姑娘正是本人。

原身就叫这个,家里重男轻女,连姓都不给她冠。

谢怀言紧簇的眉毛放松下来。

「阿姐是阿姐,她和别人又不一样。」

小姑娘「哇」地哭出了声,转身捂着脸跑开了。

只留下谢怀言站在原地,他抬手看了眼没能送还的情书,表情恹恹。

半晌,那封未开封的情书在他手中点燃。

风扬起灰烬,吹到我这里,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怀言立马看过来,见到是我,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里熠熠生辉。

他几个跨步走到我面前,声音担忧:「阿姐怎么打喷嚏?可是感染风寒了?」

「哦,那是你方才烧信的灰挠到我鼻子了,不碍事。」

见刚才的事情被我看到,谢怀言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让阿姐见笑了,这段时间这些女子一直困扰我,我想不明白为何只是短短一年,她们对我的态度变化会如此之大。」

啊?不解风情的小子。

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她们有一双发现帅的眼睛。

我正待好好与他解释一番,谢怀言却自说自话道:「不过想来也是因为阿姐的原因,她们喜欢的是不是我,而是遇见阿姐后的我,所以她们喜欢的应该是阿姐才对。」

不是你……我瞠目结舌。

他蓦地笑了:「阿姐那么好,被所有人喜欢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刚要与他理一理逻辑的话堵在嗓子里,张着嘴半天,最后泄了气。

我想不出该怎么告诉谢怀言,我没有那么好,从前死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下,无一人喜欢。

那样千夫所指的场面,我直到今日还会噩梦惊醒。

我的师弟也曾这样眉眼弯弯地看着我,说他的师姐天下第一好。

但最后一剑刺入我胸口将我毙命的,也是他。

7.

我的师弟沈鹤归是如今万灵山的掌门。

他所管理的万灵山实力为尊,是当下最强的门派。

我很早就知道,但这辈子估计也就只停留在这个阶段,知道他一切都还好,就够了。

他是我在静心湖禁闭的那十年里,师父捡回来的孤儿。

听说全族被妖兽吃光,尽所有家人之力,保下一个他。

我被放出禁闭时,沈鹤归比我这个关了十年的人还自闭。

我是大师姐,等了那么久同门终于盼来一个师弟,每天变着法对他好。

那段时间可真挫败啊,什么办法都想了,沈鹤归也还是跟个冷冰冰的石头一样,疏远客气。

直到一次任务我为救他,肩膀被妖兽咬个对穿,失血昏迷整整一月。醒来时他就坐在我床边,神色倦怠似乎不眠不休照顾了我许久,看到我睁眼,那紧绷的嘴角慢慢舒展开,最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沈鹤归说:「师姐,你吓到我了。」

后来我俩整日形影不离,师叔说我们好得就像一个人。

那是自然。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对我来说师父和师弟就是我的家人。

那些年的日子宛若一场美梦,蓦然回首,对上了沈鹤归满是恨意的双眼,那柄银色长剑刺入我的心口,我怔怔地望向他,心想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我的美梦支离破碎。

可他是我的师弟,我师父的小弟子,我连怪他都做不到。

只愿此生不相识,形如陌路。

事与愿违。

沈鹤归收了谢怀言为徒。

谢怀言在这一年里渐渐显露天赋,他的灵气被特殊体质所带的邪气压制,才导致一直停滞不前。

我将邪气拔除后,他修炼的速度突飞猛进。

连杂灵根也精进为天灵根。

随后,在门派试炼中谢怀言更是一鸣惊人,直夺头筹。

此情此景下,被掌门收入门中也是正常。

而我依旧隐藏实力,被一无实权的执事选中,做了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每日就是负责处理宗门杂事,枯燥无趣。晚上休息时我就出去溜达,在这地方生活了几十年,自然轻车熟路。

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今天忙了一天脑子不太清醒,就这样走到了后山山崖前。

额,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我之前死在了这里,不是很想来。

我转头就走。

可转身时看到了沈鹤归,他漠然的眼睛注视着我,就如同我俩刚认识那会儿。

他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8.

我俩大眼瞪小眼好半天。

这一面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忘了沈鹤归现在是掌门,我只是门派无名小卒,我该恭敬地向他行礼才对。

还是沈鹤归先开了口:「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禁地。」

他的声音中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满,什么也没有。

平静得让人不适。

就好像我只是一只路过的飞虫,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我为了不暴露身份,自然态度很好地立马认错:「掌门,我是今年才来演武台负责记名的弟子葵儿,并不知晓此处是禁地,因为闲逛时迷了路误入此处,请掌门恕罪。」

沈鹤归根本不恕罪:「擅闯禁地,当扣半年工钱,领十道雷鞭,去吧。」

我忍了又忍。

上下三辈子最能忍的一次,我说:「谢掌门宽恕。」

转头要走,多留一会儿我都怕我要灵火爆炸。

却听沈鹤归又道:「我听谢怀言常常念你,他天资绝佳,今后定成大器,你非匹配他之人,如此弱小只会成为他的软肋,今后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气不往一处走,在我丹田里噼里啪啦点燃了。

谢怀年可是我养了一年的孩子,你不过当了几日师父,在这儿装什么?

我的脚步停顿下来,转身问他:「掌门这般强大,想必没有软肋吧?」

沈鹤归猛地抬头看我,目光如炬,仿佛刚才的平静全是用于伪装藏于下面的阴郁。

刹那间,他又收敛好了情绪。

「没有。」他说道。

「那我觉得掌门很可怜,」我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空有一身实力,身边却空无一人,到头来居然还想让别人走你走过的路。强大虽是好事,但我不认为掌门这样摈弃所有的强大是好事。」

沈鹤归定定地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眼底沉沉,往深处看却全是虚无。

他似乎好一会儿才想起该对我的言语感到愤怒,可最后只是有些无力地垂下肩膀。

「你可知道为何此处为禁地?」他突然问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我还在生气,语气自然不好:「我不想知道。」

沈鹤归根本不管我说什么,反正就自己说自己的。

「因为我的软肋,就葬于此处。」

「我亲手杀的。」

「她死去的第一年,我无甚感觉,因为我本就是为杀她而来,但第二年我便后悔了,每每想到她死前看向我时绝望的表情,我就浑身疼痛不止。我后来发现,这样难耐的痛,是从这里传来的,」他指了指自己心口。

我心中大震,想张嘴说些什么,但又无话可说。

沈鹤归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刚才那状若癫狂的神色只一闪而过,他很快又平静下来。

「好了,听完这些,你就可以去死了,」他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你有些像她,我不想让像她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眨眼之间,一股带着杀意的灵气向我袭来。

我为了保命只得暴露身份,正要露出自己的灵火接下沈鹤归的灵气,一个全身黑衣的修士从树林的影子中出现,眼见灵气要撞上他,沈鹤归一挥手,灵气瞬间消散开。

那修士差点毙命,冷汗直流。

「什么事?」沈鹤归问。

修士这才想起火烧眉毛不容耽搁:「掌门,大事不好了,魔帝月清浅正带着数以万计的魔修往我们这里行军,他说若是我们不交出掌门新收的徒弟,今日就让世间再无万灵山。」

新收的徒弟只有谢怀言一人。

沈鹤归沉默片刻:「可有说原因?」

「说是谢怀言这个名字,他很不喜欢。」

9.

沈鹤归对黑衣修士说了句「杀了她」后便匆匆离去。

等那修士向我走来时,我才后知后觉那个她,是我。

我还以为让这修士单枪匹马去杀月清浅呢。

差点被他的实力吓到。

黑衣修士真是沈鹤归培养的一把快刀,一句话都没有,出手之间就是要将我一击毙命的狠劲。

名为「水狱」的高阶水系法术将我团团围住。

水将从每个毛孔涌入身体之中,修为不高的修士眨眼之间便会爆体而亡。

我赶时间。

把水狱的水一口气全吸光了。

本来打算转身离开的黑衣修士惊恐地看着我:「你……」

他是沈鹤辞的刀,我不欲与他为难,随意打了个响指,比刚才大了十倍的水狱将他包围。

蓝色的灵火在水里飘荡,水比火还烫。

我为水天灵根,却又天生灵火。

从前同辈之间打架,我就没输过。

小小水狱,我一瞬间能搓十个。

再一个响指,灵火爆炸,水狱缓冲下,黑衣修士只是被冲击力弹飞到空中,并未当场炸得四分五裂。

就是不小心没收好力,他不知道弹到哪儿去了。

但我也有急事,月清浅那边是想想就头疼的大麻烦。

无论弹到哪儿去了,他还是自己慢慢爬回来吧。

也就断几根肋骨,破几个内脏,还好还好。

我快速赶到了现场,万灵山旁几乎看不到天空原本的模样,被形态各异的魔修挡得严实。如此可怖强烈的威压下,我看到有好些今年才进入内门的弟子已经支撑不住,更有资历的也表情凝重,显然之前所有人还是小瞧了魔域的实力。

那句让世间再无万灵山,并非是玩笑话。

我赶到时,正听到沈鹤归做出了决定:「若将谢怀言交给你,你需立誓魔域三十年内不得来犯。」

目光所聚处,谢怀言在他身后刹那间惨白了脸。

「沈掌门,」上空传来的声音熟悉至极,「我是来要人,不是来交易的。」

声音褪去那三年的可怜巴巴,露出本性里的恶劣,玩味更甚。

我抬头,月清浅支着下巴懒散地坐在一把剑上,漫不经心地盯着谢怀言。

他在品尝谢怀言的痛苦。

扯着唇笑得开心。

「想必沈掌门也不愿为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打破我们正魔两道的平衡吧?」

明明是他先挑的事,却反过来倒打一耙。

可在这实力为上的世界,强者才有话语权。

气氛如此僵硬,几经权衡,沈鹤归打算让步。

「也罢……」

为了保护谢怀言,我只好硬着头皮出声:「如此屈服于魔域,我认为不可!」

无数道目光投到我身上,好奇的、讥讽的、愤怒的。

谢怀言红了眼圈,面露委屈。

沈鹤归皱着眉头不解。

还有一道目光宛如利刃,一把在半空中墨迹许久也不敢落下的利刃,像是在害怕击碎什么似的,很缓慢很缓慢地落在我身上。

最后,他死死地凝视着我。

好半晌,我看到月清浅露出一个如同自嘲般的笑。

他看了一眼谢怀言,又面无表情地望向我,也不笑了。

只是对沈鹤归道:「我改主意了,这个女人似乎更有趣一些,我要她。」

「谢怀言呢?」

「不要了。」

「好,」沈鹤归似松了一口气,「她今日本就犯了死罪,你带走随意处置便可。」

三言两语决定我的命运。

只有谢怀言面容惨淡地大声道:「不行!不能带她走,让我去,求求你们……不要用阿姐换我!」

月清浅脸色更难看了。

10.

看着谢怀言几近崩溃的模样,我有些动容。

前有沈鹤归,后有月清浅,这辈子我终于遇到好孩子了。

可惜这个好孩子正值成长期,从沈鹤归宽袖中飞出来的捆仙索就能轻易制止他想扑向我的行动。

「阿姐,阿姐,」他挣扎着喊我。

月清浅嫌吵,用封口咒封住了谢怀言的嘴。

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泪痕满面地看着我。

我飞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谢怀言的头:「没事,他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月清浅从上空传来的声音阴冷得可怕:「还不过来。」

隐隐已经有了威胁之意。

沈鹤归也对我淡淡道:「为了谢怀言着想,你勿要再磨蹭。」

我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心里大抵还是失望的,从前他虽性子淡漠,但也明辨是非,如今却能毫不在意地劝人送死。

对,送死。

显然月清浅已经认出来我是谁,他定是要让我碎尸万段。

用死遁戏耍魔帝,想必他恨得牙痒痒,才能如此神速将我认出。

我御剑上空,停在月清浅面前。

月清浅依旧坐在他的黑色长剑上,见我靠近,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看向下面绝望的谢怀言。

他没再看我,只是说:「姐姐,离我近一些。」

不知出于何用意,他居然还用姐姐来称呼我。

我乘着木剑离他更近了些。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谢怀言,然后对我说:「将手放在我头上。」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月清浅沉着脸,看不出情绪:「来摸我的头。」

有病?

我正愁不知该如何近他的身。

他坐着我站着,也就比我稍稍矮了点,抬手便能摸到他的脑袋。

我将手缓缓伸向月清浅,掌心的阴影覆盖着他上半张脸,那双望着我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在这样的注视下浑身发麻,不敢细想。

灵火,炸。

用尽全力的一击,虽说以我的实力没法对月清浅造成致命伤害,但让他受伤以此脱身应该是不成问题……吧?

我的自信在他用黑雾吞噬下所有灵火时瞬间被击破。

我突然意识到系统所说的战力天花板是什么意思。

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月清浅眼中的亮光消失殆尽,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随着浮现上来难以抑制的戾气。

他的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扯向他。

我俩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呼吸因为愤怒而灼热。

但他的手始终没有使力。

我因耗费大量灵力驱使灵火,一股腥气从喉头涌出,伴随咳嗽声血沿着嘴角流下。

刚好落在月清浅掐住我脖子的那只手上。

他像是被灼伤般迅速收回了手,神色微微怔愣。

我试图保持清醒,瞪着他:「你凭什么生气……明明是你,先骗了我。」

是他说自己是谢怀言,是他浪费我三年时间。

我还想再骂他两句,可意识再不能坚持,身体直直往前倒去。

……啊不好,要从剑上掉下去了。

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未传来,反而腰被紧紧环住,带着温热的触感,仿佛要将我融化在他的怀抱里。

我被月清浅接了个满怀。

身后有沈鹤归颤抖的声音:「你是谁?你怎会有水生灵火?」

如此特殊的灵火,世间唯有李乐葵一人。

李乐葵,小葵啊……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小葵啊,云烧池的清酒可是出了名的好喝,回来可别忘了给为师捎一壶,」有事小葵啊无事李乐葵,师父这个德行我早已看透,「还有,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是每一次历练他都会同我说的话。

我从来都是不耐烦地回他:「知道了知道了。」

却没有一次给他说过——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那是我和师父最后一面,我一如平常转过身,甚至没答应他会带酒。

提着酒回来时,灰白的雾气将万灵山环绕,白幡挂在每一处地方,我拉着路边不认识的外门弟子问,他说掌门仙逝了。

「掌门?哪家掌门?」

「还能是哪家,都在万灵山上送葬了,自然是咱们掌门。」

原本不甚起眼的白幡实实在在地荡进了我眼中,我突然什么都看不清。

我抖了抖嘴唇,只说得出三个字:「不可能。」

「嗨,怎么不可能,我悄悄给你说啊,掌门是被魔域妖女害死的……」

妖女?我的大脑还未做出反应,就被匆匆赶来的众人围住。

为首的是沈鹤归,他望着我,良久。

「缉拿魔域妖女。」他下达指令道。

两百年后,我又回到了万灵山,无奈之下暴露身份。沈鹤归这一次不再喊我魔域妖女,而是语无伦次地一声又一声狼狈追问:「师姐,是你吗?你……你回来了吗?师姐,你可有怨我……我当年……师姐……」

我的意识模模糊糊。

耳边有风在呼啸,月清浅抱住我的手揽得很紧,他似乎并未搭理沈鹤归,而是抱着我快速离开。

昏迷前,我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谢怀言、沈鹤归,你的弟弟倒是挺多。」

「那我呢?我算什么?」

11.

你啥也不算。

论弟弟,你还排不上号。

我当年可是大师姐,宗门里的师弟多得数都数不清。

有时候师父还会给我挑选,说这个清风朗月有仙人之姿,那个性格爽朗很会照顾人,一下列举十几个人,他让我都去试一试。

不是师父……

我们是万灵山,不是合欢宗。

双修这种事,对于当时几十岁的我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师父觉得不应该啊,他说他在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有想一起过一生的人了。

天大的八卦降临在我头上,我连忙问——那师娘现在在哪儿呢?

他回答不上来。

好家伙,为了催我双修,居然无中生有了个师娘。不是我说,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一看就是典型的老光棍。

好在师父所列举的人沈鹤归都很了解,他说这个是同时联系几个师妹的渣男,那个宗族世家只听娘亲的话,总之都不是我的良配。

不过早知道上辈子那么短暂,管他良不良配的,我还是该去试试。

那么多谪仙美男,我怎甘心就这样看看而已……

我左拥右抱,放声大笑,美男们将我围在一起,纷纷喊着「姐姐」「姐姐」,其中一个最为勤勉,不仅给我买栗子糕,还蹲着身子为我洗脚,我甚是满意,让他抬起头给我看看。

吓死了,居然是月清浅的脸。

我从噩梦中惊醒,大声喊:「不要月清浅!」

月清浅就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神情倒是阴狠。

「那姐姐想要谁,」他问,「谢怀言,还是沈鹤归?」

「……」我想要去死可以吗?

他见我没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想必不是沈鹤归,他和你从前纠葛太深,你回来后那几年都没去找过他,对你而言不过前尘往事,他应该也是你不要之人。」

「那就是谢怀言了,」月清浅语气里淬了冰,「你和我在一起三年是因为他,知道我不是后立马假死回来找他,他不过是流几滴眼泪你就连忙去摸他的头哄他,你还为了他……想要伤我。」

「姐姐,你想要谢怀言,是吗?」

我不知他为何意。

可傻子都知道这三人里该选谁。

更何况,我还肩负保护谢怀言的任务。

「是,」我点头。

他把端在手里的碗捏碎了。

药汤撒了一地,这估计是给我的,幸好撒了,我讨厌喝药。

但月清浅嘱咐外面的魔修:「再盛一碗过来,用个不那么容易破的碗。」

不是,你要是想捏,什么碗能拦得住你?

我说:「我不喝药。」

月清浅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你耗费全部灵力伤我,我还给你灵药喝,我真是贱。」

「对啊,我可以不喝。」

「你该被我吊起来关进暗牢。」

「可以,但我不喝药。」

「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我是怎么过的。」

「不知道,还有,我不喝药。」

他真是恨死我了:「李乐葵,你还有良心吗?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即便我不是谢怀言,你怎会狠心这样对我?」

「谢怀言就不会逼我喝药,」我梦到哪句说哪句。

月清浅没说话了,黝黑的眼睛盯着我,应该是在想怎么报复回来。

我自然也不退让,坐起身和他平视。

他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扯出个冷冽的笑,我连忙防备,提前预想该说什么反击的话。

突如其来的亲吻俯身而来,我所有反击的话全都消失,只剩下大脑一片空白。

等我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开时,月清浅的手掌已经稳稳扣住了我的后脑勺,力道不容抗拒,见我反抗不能,他更是得寸进尺,将舌尖缓缓探进来。

我张嘴想咬,却正中他下怀。

他捏住我的下颚,我张开的嘴无法再闭上,更方便他趁虚而入。

很长时间,月清浅轻喘着从我唇上离开,面色潮红,微眯的杏眼不再是从前那样像小狗一样无辜,反而像是得到了满足的狡猾狐狸。

「原谅你了,姐姐,」他又伸手抚过我的唇瓣,「之前的不告而别,我就当你去和你上一段感情做告别了。」

「从现在开始,就该永远陪着我了。」

12.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

原来是这样,看来月清浅并非要杀我以图痛快,而是对我有了感情。

他是世间最自私残忍的人。

我当然不相信他有付出感情的能力。

「陪着你?」我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敢让我把一辈子搭在里面?」

「姐姐这一生难道不该和我纠缠在一起?」餍足后的月清浅并不对我生气,反而温柔地看着我,「我们明明是这个世上最相配的人,不是吗?」

我被戳到痛点,声音高了些许:「你闭嘴!」

他以最温柔的语气要诛我的心,步步紧逼:「你是上任魔帝的女儿,我是他的养子,我们难道不是最相配的人吗?虽说你一直在万灵山长大,但骨子里流的就是魔域的血,这里才是你的归属。」

「闭嘴,闭嘴!」我情绪激动起来,「我是我师父养大的,生在万灵山,修的是正道之术,和你们能有什么关系?」

「但万灵山不要你了。」他说。

空气死寂。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满山的白幡在风里飘动,我心中大恸,看着包围住我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只能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我……我怎么可能是什么魔域妖女,师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呀,阿婶,你说过师父不懂怎么给我喂奶时你还教过他,还有,师弟……连你也不信我吗?我怎么会害死师父呢。」

阿婶握剑的手往下垂了些,有些师弟师妹也神色松动。

而本该是我最放心的沈鹤归却开了口:「是我当日亲眼目睹魔帝月清浅将你身份验明,你确实是上一任魔帝的女儿。」

我心里一片荒凉:「所以你信他也不愿信我……好,如果确有其事,为何他并未将我带去魔域,而是陷我于如此境地呢?」

「因为他想让你死。」沈鹤归沉静地看着我,「你从小养在万灵山,修正道之术,是魔域的耻辱。更何况他本就是世间最残忍恶劣之人,如今万灵山内部相残,你死在我们手中,正是他想看到的。」

「那为何要如他所愿!?」我厉声问,蓝色的水生灵火在悲愤至极之下覆盖全身。

「你是魔,」他说,「李乐葵,我们亦留不得你。」

向来只喊我师姐的师弟第一次喊了我的全名。

我愣住,最后只说得出一句:「可我不是……」

沈鹤归轻声打断我:「你还没发现吗?」

「什么?」

「你的灵火,已经有魔气了。」

我怔在原地,周围强烈的魔气不知何时笼罩在我身上。

良久,心如死灰。

「是真的,大师姐真的……」

「嘘,你还敢喊大师姐,那可是魔域的人啊,正魔怎能两立!」

「对,趁她现在羽翼未曾丰满,赶紧处置了才对,以防将来造成大患。」

嘈杂的声音一道盖过一道。

轻飘飘地传来,然后重重地压在我心上,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明白,不明白啊。

站在我对面的明明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人们,我们一起修炼,一起玩闹,秘境中那样危险的时刻都经历过了,最失控的一次,我顶在前面让所有人先撤离,自己浴血而战,差点没命。

我这一生没犯过任何大错,为什么到头来所有人都想让我死?

我可以死于秘境,可以死于突破,可以被妖兽吃掉,被魔修折磨致死。

唯独,不该被他们杀死。

沈鹤归望向我,眼里的情绪我看不懂,但我感觉那是恨。

「动手,」他最后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四面八方的修士向我涌来,我不断用灵火防守反击,众人久攻不破,但我也被逼至后山山崖,生死一线。

我决定用最后的灵火将所有人震开,跳下山崖赌一把。

沈鹤归看出了我的意图,他说:「我问月清浅为何从前感受不到你灵火里的魔气,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说因为师父日复一日为你压制住魔气,你灵力越强他损耗越大,长期的压制下师父也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活着,身体早已油尽灯枯。你说自己并未害死师父,可师父他就是因你而死。」

「李乐葵,为何死的是师父,不是你?」

我的脚步再不能跨出去一步。

直到那柄银色长剑刺穿了我的心脏,我怔怔地回头看,死前最后看到的是沈鹤归满是恨意的眼睛。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孤儿。

但我对此一向无所谓,因为我有两个家人。

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师弟。

后来,我在同一天失去了他们。

我手上还提着从云烧池带回来的酒,想着和他们一起坐在山崖上一边数星星一边痛快畅饮。回程路上我御着剑上上下下,好不雀跃。可酒香实在太浓,我怕自己忍不住拿起来喝个精光,便不敢再掉以轻心,提起速度,脚下的剑都要被我御出火花。

我好想快快回家。

回到有师父和师弟在的家。

13.

可我的家不要我了。

月清浅说得对,万灵山不要我了。

我张着嘴本想说些反驳他的话,但张嘴的一瞬,眼泪就不自觉往下掉。

别哭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你都是在过第三辈子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至少……至少别在月清浅面前哭。

和他一起生活三年都没在他面前哭过。

这次被他发现了你的弱点,他那样恶劣,今后只会一次又一次往你最痛苦的地方攻击。

就像现在一样。

我一边告诫自己,一边伸手想将眼泪擦掉。

可还未触碰到脸,手腕便被月清浅伸手圈住,他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腰,轻轻一带,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抱歉姐姐,」他说,「我说错了,是那万灵山配不上你,你不要伤心。」

他的怀抱并未像刚才的吻那样强硬,反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但我刚想挣扎抬头,又被他按了进去。

「姐姐不想让我看到你哭的话可以藏在里面,把眼泪擦在我衣服上也没关系,」月清浅声音带着想让我放松下来的和缓。

我听劝地擦在了他衣服上。

他的怀里很好哭,肩膀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说起来,我还从未为此事哭过一场,我连想都不敢多想,我怕自己一想,那些想活下去的意志就会统统塌陷。

这次是个契机,我哭了好久,月清浅也没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哭够了,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转而又想到刚才他说的话,讽刺地笑笑。

「万灵山配不上我?你该不会想说魔域就能配得上吧。」

我知道,这都是他想让我留在魔域陪着他的说辞罢了。

谁知他摇摇头:「不是。」

我不信:「那你说我该去哪里?」

「去能让姐姐开心的地方,哪里能让你开心,哪里就配得上你。」

我一愣,转而又些许恼怒,如此巧言令色,委实可恨。

「在你身边我就不开心,我要离开,你会让我走吗?」

「不会。」

我就知道,尽是些虚伪的话。

「我觉得,姐姐和我在一起很开心。」月清浅望着我,语气认真。

我气笑了:「是你做梦梦到的吧。」

他低声说道:「姐姐忘了吗?那三年里你总是在笑。」

我突然怔在原地。

很多很多的画面从四面八方钻进我脑海里,那三年,我真的总是在笑。

我看着花开会笑,看着鸡生蛋也笑,我看冬去春来笑,出太阳我也笑。

小小的院子里炊烟袅袅,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奇怪,我明明睡一个时辰就很精神了。

醒来时桌上总会有我最喜欢吃的栗子糕。

吃栗子糕时我超开心。

奇怪,我从前对这些凡间的吃食根本没兴趣,平时吃不吃饭也无所谓。

可我却在那三年里每日三餐不落。

我还会故意在种菜时把泥巴弄得全身都是,看着月清浅无奈的眼神,我会大笑:「谢怀言,今天我的衣服可会有些难洗?」

「是很难洗,姐姐,」他说,「但是你开心就可以。」

对啊,那三年我不是李乐葵,不是万灵山的弟子,也不是魔域妖女,他从来没问过我的名字,只是喊我姐姐。

我好像,就是我自己。

有些情绪仿佛落在心底,沉甸甸的。

「不,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谢怀言了,」我告诫自己清醒,「是你骗了我三年,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是谁?」

他沉默片刻:「我开始时目的不纯,我怕你讨厌我。」

我冷笑,果不其然。

「什么目的?」

月清浅抬头看我,又是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道:「想和你双修的目的。」

14.

我瞠目结舌,反应了好久终于回过神:「你……」

说不出话。

月清浅倒是自己说起来:「初见时你对我出手,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的魔气极为精纯,于我有益,我俩天生魔气契合,双修也会有极致的享受。」

什……什么,我石化成一寸一寸的,感觉脑子不太干净了。

恰好这时脑海有什么闪过,我快速地捕捉到其中重点。

如果他需要我的魔气,之前又怎会让我死。

惊诧之下,我扑向月清浅,动作有些急,他被我扑倒在床上。

自上而下,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蓦地勾起唇笑了声。

「姐姐倒也不用如此着急。」

他一副随我处置的样子。

可我没心思陪他闹,颤着声问他:「我死在万灵山时那一世你有向沈鹤归验明过我的身份吗?」

月清浅摇头:「那一世我都没见过你,又怎会知道你的身份?还是你死了后我才知道你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沈鹤归为了杀掉我而设的骗局,虽不知原因为何,但他是真的恨我啊。

我紧绷的身子突然卸了力,手臂一软,瘫倒在月清浅胸口。

但我卸力的这一刻,月清浅的身体蓦地紧绷,胸口的肌肉硬邦邦的,有点硌人。

「姐姐……」他声音微微暗哑。

今日事情发生得太多,情绪又上又下的,倦意逐渐袭来,我说:「别动,让我躺会儿。」

他连着深呼吸了几下,胸腔起伏很大。

「折磨我呢。」他嘟囔了句。

「不要吵。」我眼睛快睁不开了。

月清浅便真的没说话了,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环绕在耳边,还挺催眠。

快睡着前,我听到他闷闷地说了句:「如果姐姐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学着成为谢怀言。」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喜欢我一些?」

实在是太累了,没有精力再回应他。

等我醒了再说吧。

醒了再告诉他,不用成为谢怀言也没关系。

15.

「喂喂,宿主你还在吗?」有什么熟悉的声音从我脑海深处传来。

「喂喂喂,请问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刚打工回来的系统啊,喂喂,喂。」

……吵死了。

我的脑子里又传来一连串的喂。

「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喊一声就够了,烦!」我想跳起来给自己脑子一拳把自己打晕。

「好久不见了啊,」它还好意思笑。

「滚,我自从来了这具身体就没见过你。」

「我没钱了嘛,交不起房贷和车贷,只好去打工挣钱,」系统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

「对了,让我来看看现在你是什么情况,男主还活着吗?」它终于想起了正事。

这一看可把它吓惨了。

「你怎么又和反派在一起了啊,你你你……」它声音颤抖,「这个反派活很好吗?」

没等我说话,它开始恐慌起来:「你告诉我你只是图他身子,不是图他这个人,求你了快告诉我吧!」

它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还没想明白,」我实话实说,「但肯定不是图他身子……不,也许,也图他身子,他长得实在好看。」

其实我自己也没搞懂对月清浅是什么感觉。

一开始以为是他间接造成了我的死亡,不知道恨谁,于是只能恨一个素不相识的他。

后来相处三年,知道他就是月清浅,又做不到恨他了。但是生气他骗我,又害怕他再杀我。

发现原来我的死和他无关,松了好大一口气。

回忆起三年小院子里的生活,甚至会觉得开心。

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什么,所以我决定暂时留在这里观望一下。

系统都快哭了:「你可千万别图他这个人啊,你们是没结果的。」

「嗯?」我不解,「说来听听。」

「你忘了你能活着的条件了吗?是要这本书不能崩坏,将剧情好好进行下去啊!」

「所以呢?」

「月清浅他可是最终 boss 大反派,剧情里必死无疑的,这本书的结局就是得让他死啊。」

我反应了会儿:「所以说,我想活着,他就得死?」

「啊对对对,宿主,你悟了。」

「对我悟了,我会让谢怀言要杀不杀的先拖着,把这狗屁结局无限延长。」我找到了漏洞。

「可是……可是,大结局就在这几日内啊!没成功你就死翘翘了!」

我猛地一激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他娘大结局临到头了才跑回来是吧?谢怀言现在哪儿有实力能杀月清浅,这是个屁的结局,你挣钱挣魔怔了?」

「唉,因为你来晚了所以谢怀言晚修炼了几年,不过就算他再修炼几百年也不见得是月清浅的对手啊!」

「这本书战力早就崩坏了,只是大结局非得如此。还有你看……以万灵山为首的所有名门正派已经聚在一起商讨如何进攻魔域,这正是书里结局仙魔大战的决战前夕。」

我的眼前出现十几位掌门宗主仙尊以真身会面,为首的沈鹤归神色阴鸷,正张嘴不断说着什么。

「不是,他们疯了吗?如此匆忙准备,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大脑混乱。

这个世界癫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你再看——」系统又说。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一段文字。

「谢怀言见自己最亲近的师父倒在血泊中,眼前只剩鲜红,脑子里却白茫茫一片。他连忙奔过去跪在师父面前,只来得及听到师父最后的呓语——我悔!因仇恨蒙蔽双眼,害死了你们。你们……不要不见我。师父说完后双眼失去光彩,呼吸也断在此刻。谢怀言悲极恨极,大痛大悟下只觉一股灵力走遍全身,他突破了!」

系统把师父二字标红:「这个师父就是指沈鹤归,你的师弟,结局他死在里月清浅手里。但他不是必死的,他的死只是为了让谢怀言变强。可现在因为实力差距太大,这点变强完全能忽略不计。」

我在沉思。

系统道:「所以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宿主,你和月清浅走得近,你去杀了他。」

我:?

我的沉思被迫打断。

难以置信,这个系统在疯言疯语什么?

「我去杀月清浅?这和这结局还有什么关系?」

它带了哭腔:「没办法啊,月清浅现在太逆天了,他是不是被男主所杀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死就能迎来结局。」

「只要他死?」我在嘴里重复了一遍。

「对对,所以宿主你可要想想办法啊,你的性命、沈鹤归的性命,甚至整个仙界的性命都在此一举了。」

思索良久,无果。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下不了手,」我说,「我对他已经有感情了,下不了手。」

「完了,完了……」

「或许,你有绝情丹吗?」

它再次做出了捂紧钱包的动作:「不行不行,这个太贵了我买不起,真的买不起。」

「唉,看来这本书还是得崩坏啊……月清浅最后不会把所有人都杀光了吧?」

几相僵持下,系统还是屈服了。

「我去贷款,」它说。

它贷款买来了绝情丹。

16.

我把绝情丹投在酒盏里,看着它慢慢融在酒中。

月清浅为我买栗子糕回来,将包装的纸皮拆开放在我桌前,然后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一副「快夸我」的样子。

「月清浅,」我好像还没这样喊过他,那三年里我都喊他谢怀言。

他撑着下巴,黑色的发丝落在桌上,笑眼弯弯:「嗯?」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喜欢到明明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和我双修,但忍着三年都未曾碰过我。

他微微眯起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想到啥,最后一下子笑出了声。

「不知道,」这是他给我的答案,「但就是喜欢。」

「哈哈,挺像你会说的话,」我将栗子糕塞进嘴里,又给他递了一块儿,「我今天想了很多,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啊姐姐,」他也跟着塞嘴里,整个腮帮子鼓鼓的。

「我在想,假如我俩只能活一个,我好像没办法做到让你死,」我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月清浅,这个就是喜欢吗?」

身旁突然没了动静,我端着酒盏看过去,时间仿佛静止在月清浅身上,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连栗子糕也忘了嚼。

好一会儿,他将整个栗子糕直接吞了下去,表情依旧呆滞。

「是在说你也喜欢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对,我也喜欢你。」

系统让我做选择时,我那模糊不清的感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回想起来,那三年似乎过得有点太轻松自在了。

不应该啊,那时我才经历了死亡,经历了如此痛苦绝望的瞬间,怎么会那么快抛下过去,过好了当下。

奇怪,太奇怪了。

我应该忐忑不安,应该怀疑自己,我应该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一次又一次被反复折磨,我指责上天,怨怼命运,孤身夜行于暴雨之中,满身泥泞。

可有人牵住了我的手。

我抬头,月清浅撑着伞站在我面前,伞倾斜在我身上,月光和雨水落在他头顶。

「姐姐,雨下得很大,我来接你回家了。」他说。

我的手上沾满泥泞,他牵着我,原本白净修长的手也沾了泥,我脑子里只剩下他的手好暖和,就忘了泥的脏。

「谢怀言,我的衣服上有泥巴。」我被他牵着往家走。

「知道了,回去后我给你洗。」

「头发也打湿啦。」

「屋子里暖和,我出门前烧了柴。」

「谢怀言,谢怀言,」我吵得要死。

但他每次都很耐心:「怎么了?」

「你再靠近一些,别淋到雨了。」

他往我身侧靠,我俩手臂紧贴在一起,我隔着布料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衣裳摩挲间传来的响动比雨声更大。

比这些都大声的是我的心跳。

砰通——砰通——砰通——

一路未停。

啊,我好像很早以前就在喜欢他了。那样的喜欢就像一道剑气,在痛苦的过往中劈出一条路,我沿着路直直往前走。

走在这般自在的路上,我没有一次回头看过。

时至今日,我终于发现这道为我开路的剑气,好在兜兜转转我俩又相遇。月清浅正坐在我对面,我能好好告诉他。

把他高兴得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转累了,就开始低头吻我。

温柔又炙热的吻,很久很久,才舍得分开。

我看着他,他的眼里装着缤纷绚烂的光,再看仔细一点,原来是我倒映在他眼里。

我一瞬间幸福得想要落泪。

「月清浅,你敢不敢把命赌给我?」

「这有何难?姐姐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

我举起我的酒盏:「那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以酒为誓,谁背叛,谁就死。」

他大笑,也跟着举起放在他手侧的酒盏:「姐姐,我绝不背叛你。」

酒盏相碰,声音清脆。我看着他喝下融进绝情丹的酒,终于松了口气。

昏迷、倒下,和功效说明上写得一模一样。

等月清浅醒来,就会忘了我。

而我要去做那个背叛者。

我将他移到床上,垂着头好好看了看他,看到嘴唇时突然很想再吻吻他,可又怕自己也沾上绝情丹的酒。

这可不行。

对我而言美好珍贵的回忆,应和我一起埋进墓里。

于是我亲了亲他的眼睛。

「谢谢你,总是看着我,你眼里的我亮晶晶的,我很开心。」

「我要走了,月清浅。」

「愿你永远,不要想起我。」

17.

「啊啊啊你疯了吗宿主,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把绝情丹喂给他吃?」来自系统的崩溃,我脑海里全是它在尖叫。

「我又没说是我吃绝情丹。」

「你你你……」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阴差阳错这是好时机啊,趁他昏迷赶紧给他致命一击!」

「不是给你说了我下不了手吗?你忘了?」

我从头到尾都非常坦诚。

它这回是真一口气没上来,声音虚弱了很多。

「那……那你这是在搞什……什么?」

我指尖生出灵火,蓝色的火焰像水一般流至脚下,我踏着灵火往万灵山飞去。

「去送死呗,还能干嘛,」我满不在乎地说,「死前把仙魔大战弄停,这本烂书纯有病,为了写个男主打反派还要搭上多少无辜的性命,这一仗要是打起来,修仙界必将生灵涂炭,不得安宁。」

系统眼睛一闭,直接晕倒。

还是别醒着了,毕竟我现在的目的就是去把剧情搞崩坏。

我怕把它气死。

刚到万灵山,就遇上谢怀言,他顶着双哭肿了的眼睛在练剑。果然天赋了得,情绪虽非常不稳,但剑气平稳又精准,透着凌厉的杀气,仿佛空荡荡的面前站着他想杀的人。

我降落在他空荡荡的面前。

他劈出的剑气来不及收,我脚下的灵火蓦地向上窜起,在我面前形成一道屏障。

力量确实不错,但连我的屏障都打不破,谈何能和月清浅有一战之力。

「手腕别太用力,用手臂催生灵力,」我一来就指指点点。

谢怀言没动了,他手还保持着开剑气的姿势,呆立良久,才如梦初醒。

「阿姐?」不敢置信的语气。

和月清浅那个活了几百年的家伙不同,这个是真小孩。

我摸了摸二十岁小孩的头。

「瘦了些啊,」我说,「他们没给你好好吃饭吗?哭成这样,不会又被欺负了吧?」

他像是没听见一样,扑过来抱着我大哭起来。

「阿姐,阿姐,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应该没有没吃饱,不然也不会哭这么大声。二十岁正是爱哭的年纪,毕竟才出生没多久,理解理解。

我宽慰道:「这不好好回来了吗,别哭啦。」

谢怀言眼睛哭得更肿了,好看的丹凤眼只剩一条缝,他拉着我左看右看,似乎是在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一个月啊阿姐,你足足没消息一个月,他们都说月清浅那个魔头把你给……呜呜呜。」

他说不下去,又开始哭。

一边哭一边检查一边骂月清浅。

你在骂你姐夫知不知道?

算了,他不用知道。

这个世上仅我一人知道就够了。

不过我当时灵力耗尽昏迷的时间还挺长,居然在魔域待了一个月。

怪不得回来后仙界大军都要准备出击了。

「我听说万灵山联合五大门派要对魔域宣战了?」我问道。

谢怀言也不过一知半解:「唉,阿姐你不知,那日你被月清浅带走后师父就像疯了一样……」

话音未落,从上空掀起一阵烈风,风停人停,沈鹤归行风而来落于此地。

他应该跑得很急,不远的距离却满头是汗。

余风和缓,沈鹤归站在我面前,一时相对无言。

我们曾经也无话不谈啊。

我始终想不通,他为何恨我至此。

「我有事找你师父,你回避一下呢。」

「你该回去打坐入定了。」

我和沈鹤归同时开了口,都是对谢怀言说。

说完后同时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又都把目光投向谢怀言。

只剩谢怀言委屈啊,左顾右盼,犹豫了好久,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重新看向沈鹤归,他嘴唇颤抖半晌,也没能面对我说出一个字,只是眼眶慢慢红了,眼里已有痛色。

「两百多年未见了,」我终于以李乐葵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你希望,我俩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沈鹤归开口,喉咙像是被刀搅动过一般,声音干哑:「我曾经,很多次梦见你死而复生,你每次都对我说同一句话。」

「是吗?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我笑了下。

「你说,愿此生形如陌路,不复相见,」他几乎无法自持,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微微发颤。

「师姐,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原谅我了,对吗?」

我并未回答他,反而问:「沈鹤归,我自问对你掏心掏肺一腔热忱,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死?」

压抑的气息弥漫在我们之间,这显然不是他愿提及的话题。

时间压缩在空气里,漫长又缓慢。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开了口。

「师姐,因为你是我灭族仇人的女儿,我一开始就是为了杀你而来。」

「我的家族曾是北方的小门小派,因为修炼风术小有名气,上面几代单传人丁稀少,到了我父亲这代才有所好转,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最小的。」

「我曾对师父说是妖兽屠灭我整个家族,其实不然。是上任魔帝突然对风术感兴趣,杀至我家,我爹将秘传的风术交给他以换家族存活,他却以试试威力为由,用新学的风术一个接一个将家族里的人绞死。那日天上刮着刀子般的风,地上全是血和尸块,我躲在冰窖里,也能听到那恶魔的笑声以及家人们的悲鸣。」

「我父亲作为家主首先被杀,母亲刺杀失败也身首分离,两个哥哥将我和姐姐藏在冰窖后将那恶魔往相反的方向引。恶魔猜出他俩的意图,将我的哥哥们杀死后重新回到此处,姐姐为了打消他的猜疑,自己从冰窖走了出去。」

「那么多尸块里,我的姐姐死得最惨。那恶魔喜欢吃年轻貌美的女子,所以唯独她的尸块上没有肉。」

「恶魔吃高兴了,换了个地方去作恶。」

「我在冰窖里不过待了半个时辰,出来后一切都变了。怕暴露自己,甚至连家人尸骨都不敢收。经过我娘的头时我想合上她的眼睛,可怎么都合不上啊,我转过身看,她眼睛的方向朝着的是我父亲的尸体。我突然就活不下去了,手上的刀刺进皮肉里,脑子里一闪而过姐姐内脏被掏空的腹部,那把刀就没法再往里刺上半分。」

「我要报仇啊,我因为这个念头活了下来。」

「我辟谷修行数十年,却听到恶魔已经被杀死的消息。那日四处都充斥着欢喜和庆幸的声音,唯独我痛苦不已,不能手刃仇人的遗憾几乎要将我吞噬,我行尸走肉般过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我听说了你,师姐。」

「我把我的所有仇恨转移到了你身上。」

「对不起师姐,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我那时没法不恨你,你每次对我好我甚至会多恨你一分,我恨这么好的你为什么是我仇人的女儿,我整日提心吊胆,惶恐不安,我一边怕你死在别人手里,一边怕我杀不死你,我只敢任由恨意滋生,我只敢恨你。」

「如今大错已经酿成,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原谅。」

「但师姐你可否让我知晓你在哪里,我不会来叨扰你,就偶尔远远地来看一眼。」

他嘴唇泛着淡淡的白,最后几个字如秋风枯叶,很轻易就会破碎,「可以吗?」

我默默地听他说完,真相已经浮出水面,我的心却下沉得厉害。

「沈鹤归,你杀我这事,其实我早就无所谓了,恨我也好,后悔也罢,你今后如何本该与我无关才对,」我说,「你明明最清楚不过,我无父无母,从婴儿时期就被师父养大,那恶魔于我而言如此陌生,我那时真正的家人……唯有你和师父二人。」

我盈满眼泪,强忍着没有落泪,隔着水光直直地望着他。

沈鹤归慌乱至极,跌跌撞撞往我这里走了两步,又脸色煞白地停下来。

「你明明有那么多可以杀死我的方法,偏偏选择了最诛心的一种,」我扯着嘴角讽刺地笑了笑,「既然一开始就要杀我,又为什么要让我把你当成家人?」

他颤抖着闭上了眼,不敢看我。

「那次历练时间太长,回程路上我一刻未停。我想见你们啊,沈鹤归,你知道我那天御剑时在想什么吗?我想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满山白幡,众人以剑指我,这是你让我回的家。」

我语气平淡地步步紧逼。

沈鹤归终是不敌心里多年的苦痛,咳出一口鲜血。

我也趁着他最虚弱之时,催动灵力瞬间生成水狱,以水生灵火将他困于其中。

收起眼泪,我的神情之间只剩冷漠。

「沈鹤归,杀我也就罢了,师父待你如亲生,你到底如何对他下得了手?!」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我们之间凝固。

然后一寸一寸,慢慢碎掉。

他没有否认。

恍惚之间,我浑身的血仿佛逆流,疼痛不已。

我只是试探,我只是试探啊……

我只是听到故事里他死前说的话——因仇恨蒙蔽双眼,害死了你们……

他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

那么多年潜伏在我身边未能动手,因为他也知道,要想杀我,得先杀了师父才行。

我早该想到的,我不过是从来没敢想罢了……

那些沈鹤归从头到尾绝口不提的事,被我这样直截了当摆在我俩面前,从此再没有任何余地。

所有事情被他此时的沉默串联起来,他身份作假要想瞒过师父并非易事,背后的人少不了推波助澜。

在入十年静心湖之前,师父以我控制不了灵火为由,曾不准我使用。我唯一一次显露灵火是在师叔面前,大概从那一次通过灵火中暗藏的魔气,师叔就发现了我的身份。

示仙大会上师父恐有变数,将我关入禁闭。那日师父所设的禁闭如此好出,恐怕也是师叔暗中削弱了封咒,师父不知何人所为但算到危险将近,狠心将我扔进静心湖闭关十年。

此后十年,师父以灵气滋养静心湖,我修成水生灵火,在师父灵气压制下魔气不再。

师叔在十年里没能找到我为魔的证据,并未以此扳倒师父取代掌门之位,但他遇到了沈鹤归。

与我隔着血海深仇的人。

他将沈鹤归送至师父身边,计划着一日要师父和我的性命。

事成,沈鹤归却未将说好的掌门之位拱手给他,反而在第二年引他进入魔域,被魔修折磨致死。

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我回万灵山来也只是想验证我的猜测,死不足惜。

万籁俱静中,我轻声将死寂打破。

「沈鹤归,你是否受师叔逼迫?你可有把柄在他手中?」

他被困水狱之中,未有任何挣扎的举动,我听到水流中传来他空洞的声音。

「没有。」

我将灵火覆于他的全身,他依旧没有挣扎。

「师父是为何而死?」我问。

「下毒,我从得到他的信任开始,就在慢慢下毒。」

「他死得可还痛苦?」

他死得,可像我一样痛苦?

沈鹤归摇了摇头:「死于睡梦中,未有痛苦。」

我突然掉了眼泪,水狱在我的控制下逐渐压缩变小。

「沈鹤归,我今日来,是为师父报仇而来,」我告诉他,「我没法让你活着。」

他在水压下浑身渗出鲜血,但却朝我笑了笑。

「师姐,」他喊道。

「嗯?」

「师父他会不会不愿见我?」

「会,」我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他自嘲地笑了声:「我想也是。」

「师姐。」

「嗯?」

「谢谢你,还活着。」

他五脏六腑被灵火烧尽,再说不出话,只是隔着水狱看我,很深很深地看着我。

我默然片刻,最后说道:「沈鹤归,下辈子不要再受苦了,你要家庭美满,平安喜乐。」

灵火覆过他的脸,我看到他临死前解脱的表情。

须臾之间,水狱消散,灵火熄灭,里面的人化为灰烬随风逝去。

世间再无沈鹤归了。

18.

我身体不受力,跌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越来越多的修士聚在此地,脑海里重新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它一醒过来就尖叫:「宿主,你干了什么?宿主,你怎么把男主师父杀了?!你怎么在干反派的事!」

「你不会想替月清浅挡结局吧!他不死的话,你是真的会死啊!」

别嚎了。

都说了我是来阻止大战的。

要阻止大战,没有比把组织者杀死更好的办法。

哦对,我也是来送死的。

把仙界第一门派的掌门杀死,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掌门的魂灯熄了,他的气息就是从这里消失的,刚才这里魔气顿生,恐怕……」

「你们看,那里有个女人!」

「我记得她,她就是上次魔帝月清浅带走的女人!」

「她被策反了,定是她以诡计将你们沈掌门杀害。」

「正值大战前夕,我们没有沈掌门还怎么斗得过月清浅啊……毁了都毁了……」

「此战虽然无望,但这女人胆敢残害掌门,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现在就将她捉起来,凌迟处刑。」

千刀万剐?这可不行。

我怕疼。

修士们上蹿下跳向我逼近,我正待用灵火自焚,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了。

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看黑雾蔓延,从雾中走出一个人。

我怎么也想不到,吃了绝情丹的月清浅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大惊,向我逼近的所有人纷纷开始往后退。

「能不声不响杀死沈鹤归的,这世上难道不是只有我才做得到吗?」他看着所有人,轻笑道。

他在说什么?

我大脑里一片空白,自从他出现在这里,我就知道所有的事都不再受我掌控。

不过没事,他救下我也没事,结局日一过我就会死。

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我只是在意,若绝情丹并未生效,那我死后他该怎么办?

就让我了无牵挂地去死不好吗,真麻烦啊,月清浅。

「月……月清浅,果真是你害死掌门!」领头一人毫无气势地喊道,「我……我们会为掌门报仇的!」

「呵,我今日不仅要杀他,我还要把你们全杀了,」月清浅语气毫无所谓,「这修仙界全是蠢货,看着心烦。」

黑雾像沼泽一般开始往周围吞噬,越来越多的人跌进黑雾里,消失不见。

救命声接二连三响起。

「宿主,宿主……」连系统都在我脑子里瑟瑟发抖,「反派疯了啊,大结局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无差别屠杀,太可怕了!」

我突然意识到月清浅在做什么。

我想喊他停下来,但他缄了我的口,我只能瞪着他,用眼神警告他,无声地告诉他这样做我会恨他。

他看到了,黑雾笼罩在我俩身上,然后走近我,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姐姐,绝情丹好苦啊。」

我继续瞪他,骗人,明明无色无味,我看过说明书的。

「你真是狠心,连这种东西也敢喂我吃。」

对,就是喂了怎么样,但你怎么没效果,那可是系统贷款去买的,你对得起它吗!

月清浅被我瞪得笑了起来,用手摸摸我的脸。

「你说我俩如果只能活一个,你会舍不得我死,」他又抬手轻轻弹了弹我脑门,「姐姐,你怎么没想过,我也一样呢?」

我想过啊,所以才喂你吃绝情丹不是?

快解开我,不然我和你没完。

我试图用眼神和他交流。

「我后来思考了下,愿意为对方去死,这好像又不只是喜欢了,」他望着我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这其实是爱吧?」

你管它是什么,但是不准……你听到没有,不准!

我的眼神像刀子,疯狂示意他。

月清浅装作没看到,揉了揉刚才在我脑门上弹下的红印子,然后贴近我,湿湿软软的触感落于额头。

他在我额上留下个不轻不重的吻。

「所以我爱你,姐姐。」

「如果这就是结局,那我要给你最盛大的落幕。」

笼罩在我们周围的黑雾逐渐变淡,最后融于空气中。那散去的黑雾里,月清浅倒在地上,而我好好站在他面前。

刚才所有吞噬着人的黑雾也都消失不见,那些修士也幸免于难,重新回到地面。

「宿主,发生了什么?!反派怎么突然死了,是你杀的吗,你……」系统似乎被黑雾屏蔽,对刚才的事一概不知。

我没空理它,定身咒在月清浅倒地时被解除,我蹲下身想去摸摸他的身体,总感觉这是他给我开的玩笑。

但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如尘土般散开。

我感受不到月清浅的任何气息了。

明明没有定身咒,我却像是被禁锢一般,蹲在那里半分也不能动。

那些差点没命的修士们踌躇再三,这才慢慢向我靠近。

「是……是您打败了月清浅吗?」有人问。

我死死地盯着月清浅消失的地方,没有说话。

「废话,不是她,难道是你?!我亲眼看到月清浅用黑雾裹住她想将她杀死,结果片刻功夫就被反杀。」立马有人激动道。

「那黑雾如此可怖,我陷进去几乎神形俱灭,若不是这位高人相助,恐怕再过几个呼吸就会死于其中!」

「我们都差点没命,幸好被您所救!从此有任何需要的地方,万死不辞!」

「今日月清浅一死,仙界终于能够脱离魔域阴霾,我们委曲求全数百年,终于迎来救世英雄,天不亡我仙界正道啊!」

「天不亡我仙界正道!」

「天不亡我仙界正道!」

我麻木地被围在所有人中间,听着一句接着一句的赞美和感谢。

恍惚间,我意识到月清浅的用意。

那一世千夫所指的魔域妖女,变成了如今受万人敬仰的救世主。

被所有人憎恶后,是被所有人爱戴。

以人间善意来洗净往事,将噩梦翻篇。

这就是他送给我最盛大的落幕。

可我不想当什么英雄,我想月清浅活过来。

眼前黑影重重,我终是被满心哀戚压垮,直直往前倒下。

「阿姐——」

倒下前,听到谢怀言声音由远及近。

我突然好羡慕他,他是男主,什么都不用失去。

连本该今日死去的阿姐,都活了下来。

失去诸多的活了下来。

19.

「宿主,」系统小心翼翼地喊着我。

我很累,不想说话。

「恭喜你啊,任务完成了,虽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能活着终归是好的……」

我觉得很不好,但估计它不能理解,于是我依旧沉默。

「这个世界的危机解除了,我也得离开了,」它继续说道,「谢谢宿主,这次任务的奖金足够我还完房贷车贷,所以宿主你看,凡事都会变好的对不对,宿主要向前看啊。」

它离开前还在滔滔不绝地宽慰我。

我只是迟缓地问:「为什么选择我?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我来完成你的任务?」

「嗯……这个本来应该是机密才对,但是现在的宿主或许知道了会更好一些,」它将一些记忆灌进了我的脑海中,「算了,即便被处分,我也让你看看吧。」

这是师父的记忆。

师父的回忆里,有一位女子。

师父喊她师妹,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月清浅看我一样。

青梅竹马相伴几十年。

师父终于鼓足勇气表达心意,师妹震惊地涨红了脸。

其余人纷纷叹气,整座万灵山,估计就这两个笨蛋不知道对方喜欢自己。

震惊的师妹口出狂言——等不及了,我俩明天就成亲。

师父和她不愧是一对儿——行啊,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师妹——准备啥?成亲不就是喝了酒睡觉吗?

师父——朝霞,我要准备朝霞。

师妹——哦,你是想用朝霞酿酒啊!听起来很好喝诶!

师父——不,我要用朝霞做你的嫁衣,你要穿着朝霞成为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为了找到最好看的朝霞,师父从夜深时就开始在最高的山上等,可惜天还未亮,魔域来犯,师父急匆匆地赶回去时,他要娶的新娘已经不见了。

所有人都劝他说——

「来的可是魔帝啊,听说他最喜欢吃貌美的女子,恐怕已经……」

他仍旧独自前往魔域,可惜当时实力太弱,被精通风术的魔帝差点绞死,最后却奇迹生还。

师父在很后来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奇迹生还。

是师妹不惜委身魔帝,将他救下。

可他却和所有人一样,以为师妹已经死了,一心修炼试图报杀妻之仇。

而师妹在魔帝身边一待就是十年,终于找到机会假死脱身,回到万灵山后不被承认,被长老们商量决定关在暗室里,不能让其他人发现门派里出现了和魔域挂钩的人。

师父得知此事,悄悄将她救出来,安置在人间。

在人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魔胎无法除去,一旦怀上,只能生下。

她只能生下了和魔帝的女儿,看见孩子的那一刻,她想起魔域里的十年,举着刀想将女儿刺死。

刀尖颤颤巍巍停在空中,好久好久。

最后她手一转,将这一刀刺进自己胸口。

魔域的十年很糟糕,可更糟糕的是好不容易回来后其余人注视着她的眼神。

似乎她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她没法用余生去治愈了。

死了,也许会好一些吧?

师父只是去接盆水的功夫,回来后看着爱人倒在血泊中,旁边刚生下来的女婴啼哭不止。

肝肠寸断,一夜白头。

后来他成为万灵山掌门,将所有长老全都遣出门派,雷霆手段下被众人畏惧,可一到屋中他只是个手足无措的父亲——摇着拨浪鼓想逗大哭的婴儿开心,嘴里不断念叨,小葵啊,别哭了,你最喜欢的拨浪鼓来啦。

他一个人磕磕绊绊把婴儿拉扯长大。

终于有时间思考向魔帝报仇雪恨之事,但魔帝却死在了别人手里。

他开始学着放下仇恨,历经万难,依旧本性善良,被他养大的女孩也像他一样为人端正。

一步行错,他俩最后死于行下的善事。

好在死后他元神未灭,知晓背后阴谋,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异世通道打开。

他向异世喊话——

一愿我那至今不知真相的大徒弟李乐葵能重活一世。

二愿我那受人引导向恶的小徒弟沈鹤归,来世顺遂。

代价是我的所有,想拿去尽管拿走,我的元神也好,灵体也罢,我都可以给你。

异世传来了系统的回应——

「我要你的元神和灵体干嘛?又不能玩又不能吃,你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

师父愣了,元神和灵体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东西。

「诶诶诶,我看你箱子里藏着的朝霞就很漂亮,你把朝霞给我吧!」

「收到朝霞,我会好好完成你的愿望的。」

「哦对,有个眉眼和你大徒弟有些像的女子在奈何桥等你很久了,你别忘了去找她,不是……你也跑得太快了吧……」

「我还没说完呢,一起走过奈何桥来世可是会做夫妻的,喂,你可别冲过头了。」

「行啦,一路平安。」

记忆收束在这一刻,我从意识中惊醒,回到现实。

大脑里还有着系统渐渐变小的声音。

「宿主宿主,之前去看的白雪香确实很漂亮啊,今年七月份也会开吧?看不到了真可惜啊,到时候你再替我去看一眼呗!」它说。

它真是个爱美的系统,喜欢朝霞,还喜欢白雪香。

「好,到时候我用灵火烧给你,希望你在你那个世界也能看到,」我真诚道。

「?倒也不用烧,听起来不太吉利的感觉。」

「那希望你能挣大钱,比这次什么奖金更多更多的钱。」

「哈哈,这个可以!」

「谢谢你啊,很多事都谢谢你。」

「嘿嘿嘿,别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件事……」

「什么?」

「绝情丹,是假货吗?」

「当然……」它话还没说完,世界断开链接。

等等,所以是当然是,还是当然不是啊?

留下风中凌乱的我。

20.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仙界视我为英雄,走在哪儿都有人招呼问好。

沈鹤归死后,所有人都想让我接任万灵山掌门一职,我是闲了不是疯了,这么累的活当然不肯做。

推荐一手谢怀言。

阿姐替你岁月静好,你替阿姐负重前行。

好弟弟。

谢怀言一举成为掌门,把之前欺凌过他的外门弟子吓得半死。

但他们的家里还在送钱,我熟练地刮走他们的钱,让他们更加担惊受怕。

一转眼来到七月份,白雪香盛开的时节。

我按照和系统的约定去往开满白雪香的苍铂山,这里的恶鬼似乎在前世我死后就被月清浅杀光了,七月份百鬼丛生的时候居然一个恶鬼都没有。

啊,前世我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居然让月清浅以为我死在采花路上,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真活该。

也不知道是像师父还是像我娘,那样迟钝,和月清浅待了三年都没有意识到对他的感情。

「好想你啊,」我对着满山白雪香喃喃念出声。

有声音从背后回应道——「这位小姐,请问是在想我吗?」

我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白雪香突然被风卷在一起,白玉般的花瓣零零落落,静止的那一刻,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影。

「如果是在想我的话那就太巧了,」他说,「因为我也一样,很想你。」

我的大脑还未反应,身体就已经动了。

我扑过去抱住他,他稳稳地接住了我。

「太好了……」我的声音一出来就哽咽。

不问缘由,不问过程,我只知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抱歉姐姐,来晚了些。」他将我抱得很紧。

「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你了。」

21.

(月清浅番外)

我是从黑雾中诞生的恶魔。

天生的恶魔。

魔帝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决定收养我,原因无他,因为我俩都有着最纯粹的恶。

他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念念叨叨自己曾经也有妻子和孩子,只可惜妻子怀着他的孩子自尽而亡,他明明没想过杀她啊,那样诱人的身体,他忍着十年也没吃掉她,她怎么还会死呢?怎么还会死呢?

每说到此处,他状态就会坏起来。

然后将我打得浑身是血,一边打一边说,都是你来了,她才会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他脑子有问题,所以我能控制黑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杀了。

杀死他后,我顺理成章变成魔帝,这个时候的我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天空会出现奇怪的符号,如果画下来,大概是——SOS。

还有一些奇怪的声音。

「完了完了,这个世界彻底崩坏了,最终反派居然被杀死了,这个人实力不详,男主以后根本不是对手啊!」

「紧急呼救,需要支援,紧急呼救,修补世界线……」

这些奇怪的声音还未说完,我将它们全都扔出这个世界,顺便把来往的通道捏烂。

谁准它们擅作主张。

这个世界,只能掌控在我手上。

不过没想到几十年后,通道居然又被人打开了。

是那个万灵山的老头,我知道他,被徒弟杀死的蠢货一个。

咦?

他还有个大徒弟,魔域妖女?前魔帝的女儿?

那又与我何干?

能被自己门派的人算计,也是蠢货一个。

我还是去看了这蠢货一眼,她被一剑毙命坠落山崖,已经没了呼吸。

这就是流着那个疯子血液的人啊,真令人失望。

如此脆弱,居然满面泪痕地死去。

唯一有点可惜的便是这身魔气,与我甚是契合,如果能早些发现这个女人,倒可以将她带进魔域随意玩弄,直至吸干她所有的魔气。

与其这样憋屈地死去,不如死在我身上,还算有所价值。

我嫌弃地走了,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

啧,死前到底在哭什么,为什么表情看上去会这样悲伤。

我蹲下身,合上她圆睁的双眼。

然后我就中邪了。

此后三百年,我总能梦到这个女人,她那纯净的魔气像是会让我发狂的药,醒来后世间却寻不到半点这样的魔气,只剩我迟迟未能疏解的欲望和日复一日的空虚。

她让我得了病,而我只能在梦里获得解药。

直到那天,她回来的那天。

我当然得骗她,我要把真正的解药骗到手里,她那样好骗,我要她被对我的感情束缚,在我掌心插翅难飞。

藏起本性里的乖张狠戾,我佯装成一个只对她好的人。

我使出浑身解数引诱她,想让解药乖乖进入我的嘴里,她居然合上了我露出胸膛的衣服,说——谢怀言,别感冒了。

谢怀言,谢怀言。

全天下找不出比这更令我生厌的名字。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我已经没了耐心,望着外面的暴雨我想今晚就要得偿所愿。

无论她愿不愿意,大不了,满足后再杀了她。

可等了又等,去挖春笋的她还没回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没由来得烦躁, 最后拿着伞出了门。

在外面也好, 这样的雨中我将她压在树上,听着她低声求饶, 倒也更刺激。

想到此处, 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我越走越快。

终于在竹林里发现了她, 她蹲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终于要属于我了, 我快步走到她面前,暴虐残忍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胸膛。

可她没有任何反应,呆呆地看着地上挖了一半的春笋。

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呼吸一滞,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为什么,又露出了如此悲伤的表情?

她在难过什么,浑身都湿透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慌乱地将伞撑在她的上方,牵住她满是泥泞的手。

她终于有了反应,满眼脆弱地看向我。

我的心脏又跳动起来,毫无章法胡乱地狂跳,光是被她这样注视着, 我就心颤不已。

我完了,我突然意识到。

我恐怕拿不到解药了。

比起拿到解药,我有了更在意的事。

我想让她开心起来,我想她对我笑。

我终究栽在了她的手里。

至死方休。

22.

死了也没能休, 死后的我作证。

异世的垃圾把我俩当低阶妖兽整呢?居然让我俩只能活一个,我俩是什么很廉价的爱情吗,敢这样拆散?

我知道它们非常想将我这个不安分因素除去,修补那所谓的世界线。

但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如果死了,她万一移情别恋呢?

想把可能让她不爱我的东西全部毁灭。

……算了,看在异世力量让她活过来的份上, 我就不用它们陪葬了。

毕竟我还能重塑肉身,重新活过来。

不过她居然敢喂我吃绝情丹啊气死我了,就不怕我被脑子吃坏吗, 还好我有恋爱脑区区绝情丹不在话下。

还有她回到万灵山后第一件事又是找谢怀言, 找就算了,居然还抱了他并且伸手摸了他的头。我差点跳出去劈谢怀言一刀。

气得我决定不告诉她我还能活过来这件事。

毕竟之前她告诉我去采花送给我,然后死在苍铂山上的事我还没找她算账。

她死后的那一年多……

算了, 不提也罢。

我小人之心, 睚眦必报。

……等等,她伤心得昏过去了。

完了,玩脱了。

五年才能重塑的肉身硬生生被我缩短成三个月。

只是血肉增长得越快,所经受的疼痛就会成倍增长。

但我哪儿敢让她等太久啊。

若不是只有七月份的白雪香才能引魂铸身,我可以再缩短一些时间, 区区生骨长肉之痛, 也就比千刀万剐痛上一些, 有何难忍?

当然, 这回我学聪明了,我会对这些经历过的痛绝口不提。

我只要紧紧抱住她,告诉她我很想很想她。

然后向她承诺, 不会再离开她。

她知道这些就够了。

而那些会让她伤心的疼痛,不值一提。

重生后,我学会爱人的第一课——

不要再让她伤心。



- 完 -

(已完结):YXXBDy91LenBkyiGjbGz2UG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