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这辈子都活得很清醒。
当初外祖一家为了权势,将她许配给丞相老爹。
可那时丞相老爹已经有了小青梅,所以我娘嫁过去后,就用尽一切法子存钱。
终于在我三岁那年,我娘干脆利落地和丞相老爹和离了。
为了我们娘俩过得舒坦,我娘带着我嫁给了一直心悦于她的当朝摄政王。
摄政王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唯一的缺点,就是桃花多。
我娘刚成为摄政王夫人的第一天,就有女子以后爹的红颜知己的身份过来挑衅我娘。
「你别以为嫁给顾郎,就可以得到他的心了,顾郎近些日子几乎夜夜宿在我那儿呢。」
「他娶你,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意难平罢了!」
我娘扬了扬当家主母的信物:「谁说我要他的喜欢了,我要的从来不过就是他的权势跟富可敌国的家产!」
「现在不都在我手上了吗?」
1
我名淮安,三岁之前是丞相府嫡女,三岁之后是摄政王府的千金。
而我身份的转变,很关键的便是我娘。
我娘原先是丞相夫人,奈何丞相老爹已有青梅相伴左右,无需我娘在旁。
那青梅多次向我娘挑衅:「夫人,你坐在这主母位置有何用?苏郎不爱你。」
我娘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妹妹放心,你家丞相我不稀罕。」
是也,我娘生下我后,便省吃俭用,一并将钱存入那嫁妆中。
丞相老爹是真不爱我娘,连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不曾动用分毫,都交予我娘保管。
对此,我娘倒是十分满意。
在我三岁那年,我娘提出了和离,彼时,丞相老爹正和他的小青梅在前厅品茶,听到我娘的话,看着那和离书,两人都怔愣了。
因为他们都以为我娘嫁进丞相府,是贪图丞相权势,有这一部分,但这是我外祖家之目光浅薄。
竟也只敢将目光定在丞相府。
上面的那些,连奢望都不敢。
「和离?」苏�u似是要再次确定。
我娘坚定道:「是,且淮安要跟我一起走。」
听到要把我带走,苏�u便不乐意了,他对我娘自是无情意可言,但我毕竟为他所出,是苏家人,怎能由一介弃妇带走?
「淮安由我生,由我养,三年间皆在我膝下,当然由我带走。」我娘生得明眸皓齿,气质温润,说这话时,眸却是冷的。
还未等苏�u回话,我娘就继续说:「若丞相不愿,这婚便不和离了。」
小青梅云舒哪能让他不愿,当即挽着苏�u的胳膊撒起娇来:「苏郎,不过是一女娃,让她带走,便带走了吧,我们总归能再生养的。」
苏�u还在思虑,云舒不乐意了:「敢情苏郎还是未把我放心上的。」
苏�u是疼爱云舒的,想来我的确是个女娃,以后也是要嫁入夫家的,就像那泼出去的水,早泼晚泼都是泼,便也算了。
「那你把淮安带走。」说着便在那和离书上签了黑名,按了红手印。
我娘垂眸,收起和离书。
次日,我娘命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娘家,在踏出丞相府的一刹那,我娘停下步伐,抬头看那「丞相府」三字。
「娘。」我奶声奶气地唤她。
娘低下头,双手轻轻按住我的肩膀:「淮安,日后你便是丞相府唯一的仰仗。」
我才三岁,听不懂,偏头目露疑惑,娘却未解释,拉着我的手上了马车,回了外祖家。
外祖是当朝尚书令,地位次于丞相,但年龄却比那苏�u大了不少。
见娘带着我回了家,手指着,嘴张着,最后只说了一句:「不孝之女啊。」
娘摸着我的头:「爹,你若想让女儿嫁给权势,苏�u不是之最。」
「好大的口气,你难不成还想嫁于天子?」外祖气得胡子哼哼。
娘笑道:「天子脚下不还有一人?」
外祖的双眸忽地就扫过来,我吓得往娘身后一躲:「摄政王不是善茬。」
「他不是,女儿也不是。」
2
娘与摄政王有一段情,但只是摄政王的单相思,见娘嫁给了丞相,也收了心思。
现今,娘和离了,他的心思竟又死灰复燃了,一月后就来府上提亲。
摄政王带着聘礼,聘礼将前厅堆得很满,鲜少有落脚之地。
娘牵着我的手,去前厅,一进去便看见摄政王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但他看到我娘时,还是噔地一下就起身了。
「青儿。」他唤我娘的乳名。
娘轻声应,嘴角挂着一抹得体的笑:「摄政王。」
娘落座在他对位,外祖坐在高堂上。
「摄政王心意,老夫也看到了,但王爷你也看到了,青儿有一女,名淮安,是她不能割舍之人。」外祖拿起桌上上好的龙井,晃了晃,热气也跟着晃。
摄政王闻言看向我,良久都未说话,后又看娘,最后叹了口气:「不能割舍,那就将淮安一并带入王府,本王定将她视为己出。」
娘笑了,外祖也笑了。
这桩婚事成了,我也一跃成为摄政王府的千金。
摄政王走后,娘在她的闺房中为我梳发,她的贴身侍女问:「小姐,你怎知摄政王一定会来提亲啊?」
娘淡笑道:「他欢喜我,也欢喜尚书令的地位,他需要爹的支持。」
在娘与摄政王成亲的前一夜,娘把我拥入怀中:「淮安,日后就不能与娘睡了,在摄政王府要事事小心,不可乱说话,但也不需委屈自己,娘是你在王府的依靠,娘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
我年少不懂,但知娘的不易,点头应道:「娘,我知道的。」
3
摄政王娶娘的动静很大,八抬大轿不输苏�u丝毫。
当晚,我一人睡在了娘的别院,奶娘在房中照看我,似是怕我乱走。
「淮安小姐,今晚早些睡吧。」奶娘轻声哄我。
我听话地钻进被窝。
次日,叫醒我的却不是奶娘,而是进完宫回来的娘。
她动作轻柔地把我摇醒,我睁开眼:「娘。」
「起来吧,小懒虫。」说着便为我穿戴。
我任娘摆动。
娘牵着我,在摄政王府四处走,带着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淮安,日后要紧跟我身边,要思考别人对娘的话,也要听娘是怎么说的。」娘和我坐在摄政王府里花园的木亭。
我点头。
娘将我脸上的碎发抚开:「淮安日后是要成大事的,任何事都要自己做主。」
我还是点头。
我和娘欣赏了花园里的景色,岁月静好也不过半刻,因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摄政王的小妾――醉蓝,这位既不是名门世家女子,也不是干净出身的闺阁,而是京都最有名青楼里的清倌。
听闻摄政王将她领回家是因为她弹得一手好琴,面容也出水芙蓉。
只见醉蓝扭着细腰,眉眼不屑地走到我和娘面前,趾高气扬道:「你别以为嫁给顾郎,就可以得到他的心了,顾郎近些日子几乎夜夜宿在我那儿呢。」
「他娶你,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意难平罢了!」醉蓝真的是好大的口气,她这话也只敢在娘面前说了。
娘也没忍让她,她扬了扬手中主母的信物,眸中是轻蔑的,慢慢凑近醉蓝耳边:「谁说我要他的喜欢了,我要的从来不过就是他的权势跟富可敌国的家产。」
语气缓又清晰道:「现在不都在我手上吗?」
醉蓝自小就长在青楼,不知世家之女子是何模样,只知男人爱,便过得好,男人不爱便是敝屣,她觉得我娘疯了,她嚷嚷着要去告诉摄政王:「今晚我就要告诉王爷,让他把你和你这女儿赶出去!」
娘看着她,嘴边的笑愈发大:「你当然可以去,只是你有机会吗?」
醉蓝的脸上涌起几分惧意,接连往后退。
「阿风。」娘示意了贴身侍女阿风,仅仅一个眼神,阿风便懂了。
4
醉蓝再也没有在娘面前蹦�Q过,三岁那年见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次醉蓝走后,娘对我说:「莫要像眼前夫人般,男人是世上最不能依仗之物,能依仗之人只有自己,能依仗之物,只有权势。」
我懵懂地点头。
权势二字,逐渐印在我脑海中。
醉蓝只是府中第一不服之人,比醉蓝更难管理的是府中下人,他们视摄政王为主人,畏惧娘的主母位,又嫌弃娘的再婚,经常在身后谈论。
这天,娘领着我和阿风去厨房叮嘱吃食,却听见:
「咱们王爷长得一表人才,怎就找个再婚女子,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我真替王爷感到不值。」一侍女愤愤不平道。
另一人立马应和:「就是,说不定我们王妃有御夫之道。」说得真是难听极了。
「淮安,捂住耳朵。」娘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
他们还在说:「说不定呢,咱们王妃虽长得清冷如玉,但人后、床上不定是什么孟浪样呢。」
一阵带着恶心的笑声响起。
娘的面容愈发冷:「阿风,将这些人押入前厅。」
「阿云,去书房唤王爷。」娘甩手,一手牵着我走了。
前厅,两个主位,娘和摄政王一人坐一边,我坐在娘的腿上。
「青儿,发生何事了?」摄政王俊美无双,皱着一双眉问。
娘脸上闪过难过:「阿风、阿云,你们与王爷说,这话,我实是说不出。」
阿风和阿云犹豫一瞬,便活灵活现将他们的对话演绎出来。
摄政王越听,脸色就越难看,这样说慕青,和说他又有什么区别?
慕青便是我娘。
摄政王俊容带怒:「都带下去,拔了舌头,以后再议论王妃者皆是此下场。」
娘还是那副伤心的模样,可是我看到娘脸上一闪而过的笑了。
自那以后,府上就再没有人敢议论娘的是非了。
5
摄政王待娘是极好的,待我也好。
日子就这样过了三年,直到我六岁那年,一场宫宴逐渐打破了府中的平静。
在三年间,宫宴几乎年年有,但只有这年的宫宴娘如临大敌。
这年宫宴,娘也带我去了。
宫宴向来是权臣斡旋之地,娘到了只在位置上坐着,也不与其他夫人交谈。
虽然娘不主动,但总有其他人想攀谈,其中也包括来了丞相夫人云舒。
看到云舒来时,娘的面上闪过一丝讶异。
「王妃,淮安也是越长越好了。」云舒的目的在我,这几年她无所出,估计也是急了。
娘攥紧了拳,云舒果然没安好心。
「自然,没有小人打扰,自然长得好,是吧,云舒?」
我六岁了,已然能观人眼色了,我笑得纯真,说的话却着实让某人下不来台面:「是啊,以前和娘在丞相府的时候,云舒夫人可不关心我。」
旁边传来议论声,云舒讪笑走开了。
娘向我递来一个赞扬的眼神。
我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宫宴开始了,这次宫宴主要是为迎接南国公主和使臣。
我听到众人说南国公主生得极美,我不屑,能有我娘美吗?
直到南国公主来时,我才知那些人所言非虚,与娘的清冷不同,她长得十分艳丽,献舞时的舞姿也是十分吸睛,其中也包括了摄政王。
我看到娘盯着南国公主,眼中有恨意,这是为何呢?
我凑到娘耳边:「娘,在我心里,你最美。」
娘听后笑了笑。
令人最惊讶的是,南国公主竟要入摄政王府,摄政王不惊讶,他们反而相视一笑。
他们早就私相授受了。
「公主有所不知,摄政王已有王妃。」皇帝面露不悦。
毕竟摄政王与他有争权之意。
南国公主明艳一笑:「本公主不介意,王妃不能做妾,我能。」
平妻是不可能的,因为外祖是尚书令,娘的前夫是丞相,我作为丞相唯一之女,丞相也是不能让我屈居的。
再者,南国兵力并无我国强盛,今年更是沦为附属国了。
娘还是浅笑:「王府欢迎公主的到来。」
6
南国公主名希颜,生得国色天香,一进摄政王府就得了无限宠爱,一月之内,摄政王只进了娘的寝院一次。
月亮皎洁,我和娘坐在院内的石桌上,娘抬头看天上的月亮,目光专注。
「娘,王爷有了其他妻子你不伤心吗?」我也看月亮。
娘看向我,不在乎地笑了笑:「不伤心啊,与权臣谈爱是最为虚假的。」
「淮安啊,娘给你讲个故事吧。」娘又看向天,像是在盯着一个虚无的点,「在故事里,娘也是外祖的女儿,依旧嫁给了你爹苏�u,你爹有心爱之人,与娘生下你之后,就不再来娘的住处了,娘也不爱他,有了你,娘也不在乎他来不来。」
「但是在三岁那年,他给了娘一纸休书,娘自然不同意,后来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娘无奈同意了,要求就是带你走,他也答应了。」
「后来,摄政王也来求亲,娘想啊,要不就孤身一人吧,有你在,有爹在,我们的日子也会幸福。可是摄政王想,除了天子,还有谁敢说不呢?摄政王在朝中打压你外祖,外祖也无奈啊,娘也无奈,就也同意了,毕竟摄政王说他心悦我。」
「我们的日子也平静过了三年,三年之后,却因为另一个女子的出现,摄政王就不再看我了,我自知无趣,虽心里有不满,但还是压下去了,后来,那女子容不下我们,想赶我们出府,竟使出了下三滥手段,娘那时单纯,敌不过他,让我的淮安做妾也没办法。」娘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她看着我,脸色伤心极了。
我抱住娘,安慰:「淮安不会做妾,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娘。」
娘回抱我:「淮安现在小,娘保护淮安。」
娘没有告诉我的是,在那个故事里,我不仅做了妾,还被凌辱死了,她得知了消息,却连给我收尸都做不到。
娘说那是个故事,我从六岁就没信,我想那可能是个预知梦,毕竟所有的事都对应了。
7
娘很喜欢与我坐在花园里的凉亭,给我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她不教我女红,也不叫我学琴,反而给我看策论。
只不过策论的书皮是女德经。
这时,已经离希颜进入府里一年了,这一年里她没少找娘麻烦,娘都挡了回去。
我问娘为什么要忍,娘只说时机未到。
这一日,我与娘在凉亭,与三岁那年一样,醉蓝是孤身一人来的,希颜是与摄政王爷来的。
「希颜拜见王妃。」希颜行了一个极其敷衍的礼。
娘眼眸微弯:「妹妹多礼了。」
又看向摄政王:「王爷。」
摄政王抚上娘的手腕:「青儿你也是。」
娘说:「毕竟你是王爷,还是要有礼的。」
摄政王无奈摇头。
希颜轻笑一声,目光转向我:「这就是姐姐的女儿吧。」
我向希颜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希颜夫人好。」
「长得果真标致,跟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跟王爷不太像。」
娘抬眸看她,静静地看,笑着看。
摄政王的脸色冷了:「淮安就是我女。」
希颜挑眉:「自然。」
「本王还有公事,你们在花园内谈。」摄政王说完就面色不佳地走了。
摄政王走了没多久,希颜就不装了。
她慢步走向娘,眉轻轻挑起:「王妃,有些东西坐不稳的,可以不坐,得不到的,还是要提前放弃较好。」
娘不看她,坐在我身旁:「不是不介意做妾吗?来了北国,就少摆你那公主架子了,毕竟成王败寇。」
国家是希颜痛处,她面露狠色:「王妃不在乎后果,就不怕你女儿……」
娘握着我的手渐渐变紧:「你要是敢,你的后果会更惨,不该动的,还是别动较好。」
希颜听后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很�}人:「我这人好奇心重,很想试试。」
希颜也走了,母亲看着她的背影像是看一个死人。
8
希颜那句想试试,试了几年也无甚动静,她没动我,倒是先动了当平妻的想法。
「青儿,本王有一事想与你商量。」摄政王坐在了凳上。
「本王想抬希颜做平妻。」
彼时,我九岁,母亲正教我练字。
娘连眼睛都没抬:「青儿若是不愿呢。」
摄政王不悦道:「本王已作好决定。」
「南国兵力不强,到时王爷真有想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抬了希颜做平妻,陛下也会有想法吧。」娘淡淡开口。
这里的想法,我猜是起兵造反。
南国不是北国唯一的附属国,却是距离远的,若真想联盟,是最下策。
我最近读了很多包着女德的兵书。
我偷偷观察着摄政王的脸色。
面色不虞啊。
娘却不管:「听说爹最近颇得圣心。」
摄政王手中的茶杯碎了,被他捏碎的。
娘佯装不知:「王爷,你怎的了?」
摄政王冷笑一声:「青儿,你以前不这般的。」
娘放下我的手:「哦?青儿以前哪般的,青儿不知,但王爷以前也不这般,竟会为了其他女子苛责青儿。」
摄政王起身,当着我的面掐起我娘的下颌,我想起身阻拦,被娘的手按下了。
「青儿,今日之事就算了,但若有下次,若有下次,本王就不会这么算了。」摄政王狠厉说道。
娘不管脸上的疼痛:「那希颜,王爷还要抬平妻吗?」
摄政王更用力:「青儿不愿就算了。」
片刻,摄政王松手,衣袖一挥,怒气冲天地走了。
娘撑着桌子,大口喘气。
「娘。」我轻轻抚摸娘的背,为他顺气。
娘摸我的脸:「娘没事。」
「娘,我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9
摄政王欲抬希颜做平妻,无果。
希颜知道是娘的手笔,在次日就找上了门来。
「王妃,你怎如此小肚鸡肠?」希颜眸中盛满怒意。
我坐在桌上,娘起身走到希颜身前,抬手就是一耳光:「我是正妻,你是妾,以下犯上该罚。」
希颜捂着被打的左脸,怒意更甚了:「我可是南国公主,你敢打我,我要去告于陛下。」
「早就说了,你是公主又怎样,北国律法写得分明,妾得尊妻,你告于陛下又如何,我院内下人都听见了,是你辱骂在先。」娘第一次笑得这般明媚。
「还有,南国能把你嫁于摄政王做妾,你以为你多高贵?希、颜、公、主?」后面那四字,娘咬得重急了。
希颜半张着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怒瞪着娘。
娘却像昨日摄政王掐着她下巴那般掐着她:「再瞪,你就在前厅跪上一小时。」
希颜被掐得生疼,垂眸不看娘。
娘松开手:「今日之事,你们可看见什么了?」
娘在问希颜身边的侍女。
除了希颜从南国带来的侍女,所有人皆说:「看见王妃教导希颜侧王妃。」
「教导什么?」娘又问。
众侍女回道:「教导希颜侧王妃规矩。」
希颜讶异地看着她的侍女们,又看看娘。
「如果今日侧王妃因此迁怒于你们,可找我主持公道。」
「是。」
希颜指着娘,再次放狠话:「慕青,你给我等着!」
娘无奈摇头:「阿风,掌嘴。」
阿风示意其他侍女架住希颜的胳膊,抬手就是一个又一个巴掌。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娘才说:「停下吧。」
我双手托着脸,看着希颜笑。
欺负娘的,都该死。
娘问最后一遍:「知错了吗?」
希颜的脸已经肿了,她说话的时候,声线都是颤抖的:「知错了。」
娘满意地笑。
希颜被架着回去的,当晚她向摄政王哭诉,摄政王除了攥紧拳头,说:「她是妻,你是妾,你说话应注意分寸。」
希颜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摄政王,随后眼里的恨更甚了。
10
自那之后,摄政王对娘就更加冷淡了。
我和娘乐得清闲,娘盯着我读书盯得更紧了。
「淮安,你要知道男人不是可依附的。」这是娘对我说的无数遍。
我摇着娘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母亲是我的依附,以后我做母亲的依附。」
娘笑着说:「好。」
在我十二岁那年,希颜怀孕了。
娘在纸上写道:斩草须除根。
「淮安,这是你须记住的。」娘指着纸上的字说。
此时,我已经知道府里的尔虞我诈了,且这三年里,希颜虽看似尊敬娘,其实在背后搞了很多小动作。
例如传播我的谣言,虽然那都是事实。
我本就不是摄政王的女儿,这几年也是尊称王爷,倒是生父丞相苏�u频繁约我见面,我见了几次,也拒了几次。
摄政王不仅没拒绝,还鼓励,我猜,他是想借我要丞相府的权。
痴人说梦。
在希颜怀了三月之后,她落胎了,别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睡了一觉就没了。
我知道,这是我娘的手笔,因为在落胎前一天,希颜还单独找了我。
她不敢找娘,就只能找我撒气了。
她说:「若我胎里是个男儿,王爷就能直接抬我做平妻了,届时,我就要把你母亲在我身上的凌辱都还一遍。」
我躬身:「那淮安和娘等着。」
娘让她生,我都不会让。
她找我的事,娘知道了。
娘按着我的肩膀,将我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见我无事,松了口气。
「阿风,时机到了。」阿风领命退下。
次日,希颜就落了胎。
「我本不想那么决绝,竟然她敢辱我淮安,便让她也尝尝失了孩儿的痛吧。」
11
希颜落了胎,虽然查不出,但是摄政王知道这是我娘的手笔。
他踹开我娘的房门。
我当时在自己屋内酣睡,听到这动静,立马就被惊醒了。
我跑去,看到摄政王掐着娘的脖子,娘唤我出去,我不肯。
「王爷。」我唤摄政王,「王爷没有证据,怎能就断定是母亲所为,今日母亲若是被王爷掐死了,明日皇上知道了,百姓知道了,该如何编排你!」
我的话唤回了摄政王的几分理智,他松了些许力气,却未完全松手。
娘这时怒喝我:「淮安出去!」
我不肯。
「淮安!」
我退到了门边,听到了娘和摄政王开始交谈。
娘说:「宅斗,无非是鱼死网破,若不是希颜处处刁难,威胁淮安,我也不会这般。」
摄政王未语。
「嫡子,只能是我的儿,不能是希颜,王爷若能放弃希颜,青儿的尚书令,淮安的丞相府都能成为王爷的助力。」娘缓缓说道,但嗓音嘶哑。
摄政王反问:「你怎就知丞相府一定会帮淮安?」
「就凭他们只能有淮安一女。」娘的话如晴天霹雳。
却是好的。
我知娘非良善之人,但我也知这不是娘的本意,这些年她过得也很是不易,以前在丞相府被云舒刁难,入了摄政王府,又被王爷的红颜知己找麻烦,娘若是不狠,那些人就是娘的下场。
我的拳头攥紧了。
我想让娘不那么辛苦。
12
好像希颜落胎是所有事情的转机,对此她也疑惑极了,明明受伤的是她,为何得益的却是我娘。
这些时日,摄政王经常来我娘的寝院。
我娘的房间常常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叫,那是我娘的叫声,我不知娘为何叫,但我在被子里心疼极了,我想冲过去,可是娘说了晚上摄政王来的时候,我不允许进。
我只能咬着被子默默哭泣。
在我 14 岁那年,娘怀孕了。
摄政王是欣喜的,也是不屑的。
希颜却在暗处有了动作,经常在娘的汤药里做手脚,但娘是谨慎之人,汤药都要验毒,她也不急着告诉摄政王。
娘身边除了我、阿风和阿云,也不让其他人接近。
也是在这一年,我结识一人,他名谢昭,是威远大将军之子,现任军中副将。
我遇上他,是在喧闹的街上,在一间首饰铺。
因娘快生育了,我便想着为她挑一个发簪,我看到了一个水绿色的莲花样式,指着它:「老板帮我把那个包起来吧。」
「老板,要那个水绿色的。」
我们的声音是同时响起的。
我们闻声看去,两人相视。
他见我是女子,便主动相让:「女子为先。」
我也不推让:「多谢公子,可问公子名讳,日后定记这份恩情。」
他挑眉道:「我名谢昭,字若�u。」
「我知道了!你是威远大将军之子,是最近凯旋的副将!」我在宫宴上听过,但那时我正顾着照看娘,便未多注意,「小女子名淮安……是摄政王府千金。」
谢昭恍然点头:「淮安小姐。」
我笑着应了一句:「今日多谢谢将军拱手相让。」
在回府的马车上,我看着倒退的街景,和逐渐远去的谢昭,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与谢昭相遇是偶然,日后会是必然。
13
娘是在次年春季生的弟弟,摄政王见是儿子,脸上的笑容都控制不住。
他准备在满月时,设席宴请宾客,笑容满面,站在身旁的希颜咬碎了牙。
我看着希颜的神情,若有所思。
她应该会对弟弟下手。
果不其然,弟弟过几日就高烧不退,吓到了摄政王,他请了太医。
太医说:「世子这是被人下了药,才会如此。」
娘听后,眼中落了几滴泪,我见犹怜,摄政王下令彻查。
没几日,就查出来了,是希颜。
事实上,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只不过是摄政王不信娘罢了,他想有可能这是娘的自导自演。
希颜跪在娘和摄政王面前,我坐在她旁边的凳上。
「王爷,我错了,我错了。」希颜求饶。
娘好整以暇地看她。
摄政王「公事公办」道:「念你是公主,就不告知皇上判你死罪了,但活罪难逃,就禁足菊院吧,永生永世不得出来。」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也太轻了。
但是菊院可不是好地方,那相当于皇宫里的冷宫。
希颜进去后,我天天去找她。
她瞪着我,想打我,可是打不到,只能我打她。
我说过,我不会让欺负我娘的人好过的。
娘知道我常去菊院,便对我说:「淮安,不要太过怨怼,不要带着恨意生活,你要做的只是改变现状,顺带惩治。」
我看着娘,娘也看着我,良久后,我说:「好。」
弟弟满月那天,我又看到了谢昭,他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袍,竟也有几分书生味道。
「淮安小姐。」他唤我。
我笑着过去:「好久不见,谢将军。」
我从腰带夹层中拿出一个香囊,一个绣艺不佳的香囊,递于他。
「这是什么?」谢昭接过。
我怔愣片刻:「看不出来吗?」
谢昭摇头。
我无奈道:「这是香囊。」
谢昭恍然大悟,随即脸上浮上几分红晕,毕竟女子赠男子香囊,意义十分明显。
「这是我给你的谢礼。」
「嗯?」
14
这几年是不太平的,但摄政王府却太平得不像话,可我却觉得这是雷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
这几年,我和谢昭交往甚密。
哪怕他现在远在边疆,我俩依然有书信往来。
这次他从边疆给我传的信上写道:皇子相继殁,须照顾好自己。
后面还有一行字:军中其他将领都有护膝,乃心上人所缝,若�u眼红也。
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后不得不思索。
当今皇上有四位皇子,可在这几年里相继离世,皇子大多是因争储而互相残杀,本来余下了三皇子,可他在今年春猎时,在猎场被人刺杀,刺杀者是谁,无人知晓。
皇上也有三位公主,都远去他国和亲了。
按理说,北国国力强盛,理应不必如此,但摄政王不让。
她们不走,他怎么争?
因此,皇上一人在京城,哪怕见到子女相继离去,也只能默默忍受。
听说,他在三皇子死去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口中还嚷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我回到摄政王府,去娘那。
娘院内的树,越发高壮了,枝繁茂密,有些新长出来的枝叶正随风轻轻飘扬。
今日阿风和阿云,怎都不在门前?
我快步走到门前,还未打开门,便听到娘劝道:「现在起兵太早,王爷怎知皇上子嗣一定凋零?」
我想敲门的手顿住。
起兵?
莫非是要造反?
摄政王静默片刻才说:「皇上一向洁身自好,应没有流落民间的皇子。」
「王爷就这般确信?」
「我再去调查。」
他们要出来了,我便往后退几步,假装刚来。
门开了,摄政王走了出来。
摄政王疑惑地半眯眼:「淮安?」
我笑着抬头:「王爷,我来找母亲。」
「淮安何时来的?」正欲抬步进去,摄政王问我。
我佯装不解:「刚刚啊,怎么了,王爷?」
摄政王慈祥地笑笑:「无事。」
他走了,我便进去,随后关门。
15
我静坐在凳上,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看向娘,看到了娘两鬓的丝丝白发,何时娘的青丝也镀了白。
「娘,你要帮摄政王?」我不确定地问。
娘慢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脸,像儿时那般,然后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淮安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娘,不要帮他。」我不想娘转移话题。
娘摩挲着茶杯:「淮安,是娘帮,但你不帮。」
我抬眸看向娘,我的心很慌。
「皇上在外是有一子的,那人你认识,关系甚笃。」娘继续说。
我颤着声音问:「是谁?」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谢昭。」娘往茶杯里倒茶水,「他是皇帝养在将军膝下的皇子。」
我认命般闭眼。
娘摸上我的手:「淮安,摄政王一定会对他下手,但他成不了,可以说这场局从谢昭的出生就开始布了,他就是压制摄政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年前,谢昭是副将,如今却是坐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了,因他名义上的爹是大将军,也无人起疑,可不是。」娘越说,我越心惊。
在这场权势的漩涡里,谁都是牺牲品。
四位皇子是,谢昭也是。
我没有答话,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描绘现下的心境。
娘也没勉强:「淮安,最近去学骑马和射箭吧。」
「娘,你明知是死局,为何还帮。」我不解。
娘看着我,温柔地笑了:「娘没有其他选择,娘可以活,但得靠你。」
「靠我?」我更是疑惑了。
但不过顷刻,我就明白了,哪是靠我,是靠我和谢昭间的情谊,娘连这点都利用进去了。
16
我近日去学习了骑射,一人坐到马上时,不禁想到了第一次上马的场景,那是谢昭带我骑的,也是一年春季,他再次从边疆凯旋时。
我看着马上的风景,恍若听到了谢昭与我说:「我每次骑上马时,都喜欢先静坐几刻,欣赏远方的风景,坐在马背上,你会比平时看得更多。」
「上战场时,就不能欣赏了,需要一剑一个,血刃他们,保家卫国便是我在马背上的信仰。」
「你呢,淮安,为什么想骑马?」谢昭问我,他的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不笑是风情,笑了也是风情。
我没有必须要骑马的理由:「我没有骑马的理由,现在坐在马背上,是因为从来没有骑过,想试一试。」
谢昭坐在我的身后:「我倒希望你不要有必须的理由。」
而现在,我骑在马背上,已然有了必须骑马的理由,那是为了逃命。
摄政王很快便知晓了谢昭就是最后的皇子。
只是现在谢昭远在边疆,为国征战,他无法下手。
又是一年春,谢昭回京途上遭遇追杀,派来之人自然是摄政王。
摄政王将他拦在京都门口,问他:「你是谢将军,还是五皇子?」
谢昭那双桃花眼含笑看向摄政王:「自然是……两者都是!」
话毕,他抬手射箭径直射向摄政王。
擒贼先擒王,话多者死。
事实上,的确如此,因为都城上方,全是士兵,就等摄政王发令,谁知王倒了。
一命呜呼也。
今日他能如此顺利击杀,也有我的通风报信,我是有条件的,我以我和我娘的活路,作为条件,告知他摄政王的计划。
谢昭立在城墙下,我在府内, 和娘促膝长谈。
「不要谢昭?」娘问我,眼里有意外。
我摇头:「不要,我只要娘, 只要娘可以不要权势。」
娘握紧我的手:「权势于我而言是立足之本, 没了它, 我们那时活不下去, 现在也是。」
「为何?」我嘶声问。
娘眼里有泪光:「当你身处权势中心,你逃不了,权让你不会逃的。」?
「是娘害了你,以为有了权势,你便能幸福美满, 不曾想让它困住了你。」娘流泪了。
此时我不懂,就在我准备带娘离开京都时, 有人将我拦住了。
17
春季也不全是美的。
我和娘还有阿弟,站在城门前, 眼前是身着铠甲之人。
「淮安。」是谢昭。
「安安。」这人是我爹苏�u。
这几年, 苏�u一直无所出,我是丞相府唯一的孩子。
我看向娘,娘的脸上有淡淡的笑。
想来,这是娘的手笔。
我走不了了。
「娘, 你想走吗?」我看向娘。
娘也看向我浅笑:「淮安在哪,我在哪。」
我走不成,住在了丞相府, 娘和阿弟住在了谢昭安排的别院。
皇帝驾崩了, 谢昭登基, 他要立我为后。
他找我商议时, 我拒绝了。
谢昭却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嫁于我,是双赢。」
我垂眸:「非得如此吗?」
谢昭只是看着我, 没有言语。
在他的沉默里,我得到了答案。
这些年里, 我和谢昭并非无情,但那情不足以称为爱情,也不是他立我为后的理由。
我和他只能是利益共存, 不能有爱。
既然如此,那便像娘一样活在这漩涡里吧。
入宫前,我去看了娘, 娘正在逗阿弟,看到我, 她笑着说:「淮安, 日后无人敢欺你了。」
罢了罢了,我所求只是娘不受欺负,我成了皇后必能护她一世平安。
封后大典, 人人皆俯首,谢昭牵着我的手,眼里含笑。
我与皇帝齐坐高堂,堂下是万千子民, 他们跪拜我,我突然就有点享受了。
我要将娘给我的权紧紧握在手里,这是娘的一生。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