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只是李行昀的助理。

一到夜里,就会搭私人电梯,直达他顶楼的套房。

李行昀黏我,在顶楼的落地窗前,我们做尽了亲密的事。

但也不妨碍,他传出将和林殊棠订婚的消息。

谈分手时,李行昀给了很多补偿:

汤臣一品、翠湖天地,还有一套北京四合院……

而唯一的代价,是我一辈子不准从九霄离职。

1、

律师代李行昀来谈分手那天,我正因为月事不准而心烦。

她说的一大堆专业术语我都没在意,只记住了最后一句话。

「作为补偿,除了赠予您一套汤臣一品和翠湖天地的房子,还有一套位于内环的北京四合院。」

我被震住了。

相识七年,我当然知道李行昀有钱。

但我依然没想到,对一个地下情人,李行昀也如此大方。

律师接着询问:

「余小姐,您对这些补偿有意见么?」

我连忙将头摇得似拨浪鼓。

这世道,傻子才会跟钱过不去。

「李总只有一个要求。」

突然,律师的表情露出几分不解:

「李总说,您这辈子都不能从九霄辞职。

「您……能做到吗?」

「可以,」我不假思索,「合同好了吗?」

「不用急,拟好后我会联系您的。」

「辛苦了。」

我站起身,正准备离去。

眼前黑色套装,格外专业冷静的律师却突然喊道:

「等等,余小姐,我还有一些私人的话。」

「我认识行昀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对待一个女人。」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责任,请你不要怪罪他。」

「毕竟对于行昀,你真的很特别。」

我哭笑不得,只好拍拍她的肩膀。

「别想太多了,张律师。」

「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手机里的番茄小说卸了。」

2、

回到秘书室时,里面热闹极了,都在讨论董事长即将与林殊棠的婚讯。

有人说,老板多年不娶,就是在等林殊棠。

还有人说,顶楼的酒店「云巅」,就是他亲自为林殊棠设计的。

……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秘书长突然站起身:

「老板吩咐,请全公司喝奶茶。」

立马有人窃窃私语:「老板居然也会喝奶茶?」

「肯定是林殊棠喜欢啊,她等会儿就要来公司,咱们也就沾光罢了。」

我在心里摇头。

才不是。

李行昀完全是自己喜欢。

哪怕他嗦珍珠时,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喧哗声里,秘书长目光扫视一圈,落在我身上。

「余情,你负责去把我们组的拎过来。」

「我今天不舒服。」我摇头。

这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格外的嗜睡。

「就你娇气?」秘书长冷哼一声,「你不去,下次外派,我第一个报你名字。」

站起身瞬间,大脑莫名有些眩晕,整个人都差点栽倒。

「你没事吧,要不我去拿?」一边的同事小珍担忧道。

「没事,」我笑,「大概是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

3、

拎着一大袋奶茶回到公司时,我一眼就瞅见了门口被众人跟随的李行昀。

毕竟他高。

约莫一米九的劲瘦身躯裹在黑色高定西装里,衬衫扣子系到喉结的位置,露出里面端正的银灰色领带。

作为九霄集团的接班人,李行昀一上任时,就因为脸很得媒体和观众的赏识。

还得过媒体一句戏言——

「比他学历高的没他帅,比他帅的又没他多金,大抵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笑。」

毕竟无论是平常在公司,还是活动时被镜头抓拍,李行昀也总是一副冷漠严肃的表情,领带更是系得一丝不苟。

看着就稳重而矜贵。

但只有我知道——

他现在身上那条银灰色的领带,曾被他绑在我的眼睛上。

任我喊哑了嗓子,也没松开。

想到分手这件事,我有点惋惜。

毕竟和李行昀在一起的几年,我真的吃得很好。

门口停下一辆黑色林肯,李行昀率先走过去,挽下一个身段娉婷的女人。

「殊棠。」

我听见他一贯低沉的声音。

那女人也抬起头,柔情似水地看向李行昀:

「我不过就是来看看,怎么还麻烦你来接我?」

果然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我没再看下去了。

说一点不难过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想想那套汤臣一品、翠湖天地还有四合院……

我几乎将人生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个遍,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4、

因为准总裁夫人莅临,整栋九霄大厦都洋溢着喜气和八卦。

趁此良机,我摸鱼到了下午六点半。

准备下班时,秘书长突然发来通知。

「林小姐要选婚纱,老板临时开会没空,你陪她去。」

我没想到此生第一次踏进婚纱店,居然是和李行昀的未婚妻。

她乐此不疲地试了一件又一件。

「你既然跟在李行昀身边最久,应该知道哪件最符合他的喜好。」

我心里一跳,强作镇定:「您是老板的心上人,穿什么他都喜欢。」

林殊棠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倒嘴甜。」

她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剩下的你替我试,我看看就行了。」

一旁的工作人员替我拉上繁复的帘幕。

换上洁白如羽的婚纱,看着镜子里盛装的自己,我一时也有些恍惚。

只是我没料到,换完婚纱再出来后,站在外面的是李行昀。

他似乎刚从公司赶来,神色带着几分疲倦。

见到我的一刻,表情蓦然一滞。

「怎么样?」林殊棠笑意盈盈地贴近他,「我们婚礼就用这件吧。」

「胡闹,」李行昀皱起眉,朝着我训斥,「你陪她试婚纱,怎么试到自己身上去了?」

「这丫头眼馋,我就让她也穿穿。」林殊棠解释道。

李行昀似乎还想说什么,铃声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走向门外。

我叹了口气:「林小姐的变脸让我受益匪浅。」

林殊棠满脸不解:「一件衣服而已,余小姐何必认真?」

她笑了笑,又开口道:「不过,觊觎衣服也就罢了,再痴心妄想其它的就显得可笑了。你说呢,余小姐?」

我蓦然明白了。

选我陪她试婚纱并不是巧合,林殊棠从一开始就是来找我茬的。

只是全公司都不知道的事,她从哪知道的?

「您多虑了,」我面不改色,「人人皆知,老板高中时就与您青梅竹马,如今他心想事成,怎么会有功夫在乎别人?」

说着,我「咔擦」一声,利落地在地上趴下。

「属下祝您和老板永结同心,琴瑟和鸣。」

正巧,接完电话的李行昀推开了内室的门。

林殊棠脸色发白,不安地看向他:「行昀,我……」

李行昀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我,最后利落地指向门口:「你出去!」

「好的。」我从善如流地应了。

走之前我换掉了婚纱。

隔着门房的间隙,能看见林殊棠正依偎在李行昀的怀里,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若有所思。

原来李行昀喜欢的,是这个类型啊。

5、

其实我刚认识李行昀时,他还不是九霄的接班人。

那时九霄的总裁还是李黔,李行昀的生父。

李行昀作为私生子,本来只能继承九霄旗下的一个分公司。

只是李黔婚生的三个儿子都不争气,一个受贿铁窗泪,一个恋爱脑卧轨自杀,还有一个逐梦演艺圈,所以李黔一大把年纪了,也没能退休。

当时我校招进了九霄的销售部,天天晚上都得加班陪一群老登喝酒。

喝到胃出血后,我寻思这不是个长久之计,决定转岗到秘书室。

那时秘书室的负责人是李行昀。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冷漠地摇了摇头。

「这个不行。」

我只好开始写辞职信。

谁料递交离职信前晚的酒宴,有人在我酒里下了药。

再醒来时,我已经和李行昀躺在了一张床上。

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我,甩下一句。

「为了达到目的,你真是不择手段。」

我真的觉得很冤。

但一来没证据,二来我衣物完好,全身无碍。

可见要么什么都没发生,要么李行昀不行,那就当自己被狗咬了得了。

翌日到了公司,我听到两个消息。

一个是李黔昨日突发心脏病去世。

另一个,就是李行昀临时接任九霄。

不久,李行昀把我调到了秘书室,我最终成了他的私人助理。

而那封离职信,我最终还是没交上去。

6、

刚成为李行昀的助理时,我卯足了劲,把这件事当成事业来做。

可我代写的文书,李行昀总是不满意。

我泡的咖啡,他嫌味道太甜。

就连我穿的衣服,他也说妖里妖气,还说九霄不需要一个花瓶来撑场面。

……

看来即使进了秘书室,但因上次的酒后乱事,他对我也心怀芥蒂。

其它员工看出了李行昀对我的嫌弃,也开始集体排挤我。

如果放任不管,最后只会被逼离职。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招——

向老板表白。

李行昀打开文件夹,看见掉下来的玫瑰花瓣时,脸色差得以为自己见鬼了。

他放下文件夹,端起咖啡杯,又看见了上面画得歪歪扭扭的爱心。

「余情?」他拿起电话冷声问,「你在干嘛?」

「我在追你啊,」我捏着嗓子,发出了平生最娇柔的声音,「老板,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从见到你第一面时,我就——」

后面的话我没说完,因为李行昀直接把电话挂了。

看着掐断的电话,我在心中捧腹大笑。

果然从那以后,李行昀开始对我避嫌了。

文书有别人写,咖啡有其它秘书泡,我只用每天上下班打卡,居然成了秘书室最快活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

年会那晚,我和隔壁桌的副总多聊了几句。

正打算加个联系方式时,就看见不远处的李行昀。

他似乎心情不好,莫名瞪了我一眼,转身便走了。

我加完人,又坐了会儿,酒意上涌,便决定去上厕所。

经过一间房子时,突然被一股大力拽进屋内。

我跌到房中的地板上,底下还垫着一个人。

李行昀。

他似乎一点也不疼,一声也没吭,反而阴森森地看着我。

我才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不仅没了平常的冷静自控,在惨淡的月色照耀下,反而妖异得像鬼魅,带着几分堕落的美感。

「你喜欢我?」他盯着我问。

莫名的,我觉得自己如果否认,可能会被抛尸荒野。

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下一秒,李行昀把我抱到了床上。

结果也并没有比抛尸荒野好到哪里去。

翌日我醒来时,全身像被卡车碾压了一遍。

李行昀已经走了。

空荡荡的桌面上,只留着一盒避孕药。

7、

我心平气和地把药吃了。

毕竟他不买,我自己也会买。

何况昨晚,我也不是只感到疼。

李行昀本身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平常也很洁身自好,几乎空闲时间都在加班工作,我并不觉得是自己被占了便宜。

而且男欢女爱,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正常的事。

我依然每天照常上我该上的班,做该做的事。

一个星期后,李行昀指名让我去公司顶楼送文件。

他是个工作狂,睡觉也在公司顶楼酒店的总统套房。

我走到房间时,李行昀也打开了门。

他穿着浴袍,似乎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散发着潮湿的水汽。

我把文件递给他。

他只是翻了翻,便仿佛若无其事地开口:「不要个名分吗?」

我闻到了李行昀身上干净的香味,看见透明的水珠从他脖颈后的黑发蜿蜒着流下。

李行昀正撩着薄薄的眼皮俯视着我,目光冰冷无情,眼角眉梢却泛起一层淡淡的薄红。

意识到时,我已经踮脚拽住了他的衣领。

很快,白色的浴袍掉到了地上。

而门,也被它的主人关上了。

8、

从那天开始,我表面上依然只是李行昀的助理。

实则一到夜里,就会搭私人电梯,直达他顶楼的套房。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李行昀的第一个女人。

所以他在情事上格外黏我。

有时候,我也会生出几分也许李行昀爱我的错觉。

他会在我感冒的时候照顾我,也会在我早上起不来的时候做我喜欢的早餐。

但一旦走出这间套房,李行昀就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保持距离,用不冷不热的语言敲打我。

我就又会清醒起来,明白这只是一段各取所需的关系。

或许是看我识趣,渐渐的,李行昀开始送我各种名贵首饰和名牌包包。

我全笑纳了,然后告诉李行昀。

「我要全系列的。」

李行昀什么也没说,但隔日就让专柜送来了全季度的珠宝。

晚上,我看着闪闪发光的灵蛇项链笑。

而李行昀坐在沙发上,出神半晌,最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就欣赏你的聪明。」

「不像我妈,病得快死时,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拿不出来,还一直口口声声念着要我替李黔分忧。」

那天晚上,李行昀没和我睡,而是在书房看文件。

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文件,而是在缅怀他妈。

男人大抵都是这样,没权没势时,用尽全力来谋取权势。

权势都拥有后,反而期望有个女人不为了他的钱权而爱他。

我没理他,独自在卧室睡了一晚。

没人骚扰我,竟睡得还比往日香甜。

翌日早上,我比平常早起了一个多小时。

正准备出门时,听见李行昀在阳台打电话。

「没认真,只是一个情人。

「殊棠自然跟所有女人不一样,我的妻子只会是她。

「嗯,替我照顾殊棠,我很快接她回国。」

我没有推开门,而是给这段关系留一份体面。

最重要的是,这段关系只有李行昀提分手,利益才会最大化。

所以我选择了等待。

不出我意料,我等来了汤臣一品、翠湖天地,还有一套四合院。

还有什么结果,会比这更好?

9、

十分钟后,我看着手里鲜红的两道杠,差点把试剂都捏坏了。

我居然怀孕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

我把试剂丢进马桶,看着它被水流冲走,然后在一旁揪着头发蹲下。

明明除了第一次,都用了避孕套。

怎么还中了?

印象中,似乎是有几次套破了。

我恨不得哐哐砸墙。

冷静下来后,还是拿起手机,先找主管请了病假。

在家里荒废了一整天,也没下定决心,反而门口传来铃响。

我以为是外卖,连忙打开门,却看见了一身正装的李行昀。

该不该和他说?

我看着他,陷入沉思。

李行昀也看着我。

我下意识开口:「都分手了,还来干嘛?」

「路过而已,张律师已经找你了?」

「对,感谢李总,李总真大方,」说着,我觑他一眼:「不过既然要送东西吧,就不要限制任何条件,免得别人听到一些奇怪的附加协议,还以为有人旧情难忘。」

「我只是觉得,你对公司核心秘密一清二楚,如果放去其它公司,会惹出更多是非而已。」

「当真?」我反问。

李行昀并没有立即回答。

夕阳的光线从楼道一角的窄窗投射进来,将他半边脸都隐匿在阴影之中。

我突然想……如果是平常的时候,也许我们现在已经坐在餐桌旁,像对平凡的夫妻一样,边吃饭边看电影了吧。

半晌,李行昀才神色如常地开口。

「给你了就拿着,以后和别人结婚了,也有一个自己住的地方。」

「所以你是来催婚的?」我看向他,突然意识到李行昀是认真的。

李行昀眼神很平静:「余情,你 28 岁了。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可以照常交往;如果公司里有喜欢的人,我也可以安排你们结婚。」

我有些烦躁,想掏出一根烟,又硬生生忍住了,还是决定直接坦白。

「李行昀,你知不知道,我已经——」

我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李行昀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神情瞬间柔和起来,转到窗边接起电话。

只用看那副表情,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

十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重新抬起眼看我:「余情,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早已把口袋里的烟拿出来,咬在嘴里,口齿不清地开口。

「我要沈副总。」

李行昀抬了抬眉毛:「什么?」

我面无表情:「你刚不是亲口说,如果公司有喜欢的人,可以安排我们结婚吗。

「那我要选沈副总,沈理。

「他年轻英俊,正好配我这种老女人。」

10、

李行昀的表情很精彩。

比接电话时的表情还要罕见,语气也十分古怪。

「他不适合你。」

「我就喜欢这样的。」

丢下要求,我便关上门,摸着肚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

「宝宝,你爹不想要你,我给你换一个新的。」

也不知道李行昀怎么做到的。

周末那天,我刚走出小区门口,便真的看见了沈理的车。

作为九霄几个副总之一,他和李行昀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同样是西装,李行昀穿得板正,他穿着像只风骚的孔雀。

「沈总好。」我率先开口。

沈理取下墨镜,桃花眼扫视了我一圈:「你就是我表哥安排的相亲对象?」

我面不改色:「嗯,三年前,我们在年会见过。」

「记得,」沈理语气轻描淡写,「要了我微信,又把我拉黑的那个。」

「我拉黑了你吗?」我大惊失色。

「不然呢?」他略带不爽地扬眉。

我拿起手机,打开黑名单,里面果然有沈理。

也许是李行昀以前删的。

毕竟只有他知道我的密码。

只是,有必要吗?

「想去哪玩?」

上车后,沈理将戴着劳力士的手搭在保时捷车标的方向盘上,仿佛很漫不经心地问。

我思索片刻,微笑道:「医院。」

一个多小时后,沈理麻木地看着眼前门上挂着的妇科牌。

「什么意思?要在这里约会?」

我没时间回答他。

医生正在给我看刚刚的 B 超检查单。

「已经一个多月了,各项数值都还不错。」

「这是孩子爸爸吗?」她看向门口的沈理,「你要注意,这段时间不要同房。」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沈理脸红得从孔雀完成变成了一个西红柿。

气的。

「不是……我……」

沈理还想否认,医生已经对他招了招手:「进来啊,看看自己孩子。」

沈理进来了,只是同手同脚。

我忍住笑,故意不解释:「医生说,孩子数值很好,你看它。」

医生劝道:「既然是要当爸妈的人了,以后就要多上点心,你先去建档吧。」

沈理脸色十分一言难尽,一边瞪我一边拿着单子出去了。

一切检查做完后,我们走出医院。

沈理低声问:「你真怀孕了?」

「不是已经看见 B 超图了吗,医生还说宝宝很健康呢。」

「小点声,未婚先孕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沈理深吸一口气,脸上依然挂着笑,声音却很咬牙切齿地从两腮挤出来,「而且谁第一次约会,会带相亲对象去医院看她怀孕的 B 超图?余情,从来没有人这么耍过我,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我的情况就是如此,你可以不接受。」

沈理瞪我半天:「怎么会有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女人?还有,这孩子谁的?」

我平静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和我结婚,也不会要这个孩子。」

11、

沈理陷入了沉默。

我也没再说话。

本以为出了医院后门,就是街道,没想到反而越走,越好像进了另一个高档场所。

我正想提醒沈理我们走错路了,一个熟悉的女声突然响起。

「余小姐,你来这里干嘛?」

我停住脚,居然看见林殊棠,还有一旁的李行昀。

今日,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亚麻衬衫,戴着同款墨镜,看上去就像一对马上要拍大牌杂志的新婚夫妻。

沈理揶揄道:「表哥,你居然也会穿情侣装啊。」

旁边的林殊棠脸色微红,李行昀表情淡然地给他们做了介绍。

「林局长每周六还会去城东看赌马吗?」沈理笑着和林殊棠讲,「上次我们……」

我站在旁边,无聊地抠着指甲。

对面的李行昀突然转过头,问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一开口,旁边聊天的沈理和林殊棠也看了过来。

沈理正欲说些什么,我突然用力,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他腰疼,我陪他来看看。」

林殊棠目光在我们之间游移:「你们……」

「我们正在相亲,」我坦然道,「李总介绍的。」

「真的吗?」她看向李行昀,目露惊讶,「你还会做媒?」

「嗯,」李行昀并未否认,「余情很优秀,工作能力也强。」

他看向沈理,语气淡得犹如谈论一个不熟的同事:「所以你要珍惜她。」

沈理自被我揽住便僵化成了一座石像。

闻言,也只是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林殊棠重新露出笑容:「那看来,很快也要恭喜余小姐了。不过既要看病,也该去医院,来月子会所看什么呢?」

我才注意到,这栋楼原来是个月子中心。

看着就很高档,除了走来走去的待产孕妇和护士,大厅正中间还有块广告牌,上面写着一句话:新手爸妈的公益体验课。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看向林殊棠——

「你怀孕了?」

沈理同时开口:「我们刚从前面的医院走过来,估计是迷路了。」

林殊棠自然地将手扶在肚子上,笑容幸福。

「是啊,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行昀很讲究,非要提前来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爸爸。」

……

后来她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听了。

只是觉得全身都很冷,十分想吐。

「你怎么了?要不要回车上休息?」一旁的沈理凑近问。

我点了点头。

他自然地揽住我的腰,我们走了几步。

「等等,」我说,「我还有件事情没做。」

我回过身,走向林殊棠和李行昀。

「余小姐还有什么话?」林殊棠皱起眉问。

我什么也没说。

我直接扇了李行昀一个巴掌。

12、

力道很大,带得李行昀都偏过了头,垂下的碎发遮住了眼睛。

「啊!」林殊棠尖叫起来,「你有病吧?」

我淡淡地开口:「你问他,这是他应得的。」

月子会所乱成了一锅粥,服务人员都围了过来。

沈理逆着人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拉走了。

回到车上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刚刚得罪的是谁吗?」

「已经扇了。」

「那……你没事吧?」

「没事。」

「说谎,明明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那是因为风大,眼里进了沙子。」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沈理的笑点,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疯了?」我问。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像演偶像剧一样。」

我无语了。

本来心里残余的一些情绪,在他古怪的笑声里完全消失不见。

沈理又笑了半天,似乎终于笑够了,颇为认真地开口:

「别伤心,不就是怀孕了吗,他不养,我养。」

「不必,当初让李行昀给我介绍你,是我疯了,」我说,「而且,我想你也看出来了,它是谁的。」

「我不介意啊,」沈理笑了,凑近我眼前,两眼熠熠发光,「你是疯子,我也是疯子,我们以后肯定绝配。」

另一侧的月子中心。

林殊棠签完合同,走向在落地窗前的长桌上等待的男人。

「行昀,我们可以走了。」

李行昀站起身,一边放下捂在脸上的冰块,一边开口:

「你今天不应该说谎。」

林殊棠拉住他的手,满脸愧疚地笑: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还有暴力倾向。

「而且……这不是迟早的事嘛,你难道不期待我们有个宝宝?」

李行昀只淡淡道:「我不喜欢小孩。」

13、

沈理似乎是认真的。

从那天起,连着两个多月我都能在公司收到他送的各种礼物。

看着前台送来的鲜花礼盒,小珍目光艳羡:「沈总审美真不错,这花好漂亮。」

秘书长捧着文件进来,语气嘲讽:「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

「别生气,」小珍埋下头,悄悄跟我咬耳朵,「她追沈总好几年了,沈总都没搭理过她。」

「秘书长喜欢沈理?」我有些讶异。

「单相思而已,不过她本来就不喜欢你,加上这件事,估计更讨厌你了,你以后要小心她。」

一日,我从医院检查回来,秘书长不悦地叫住我:

「余情,这段时间你请假也未免太频繁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怀疑你并不适合我们部门了。」

「抱歉。」

「你这样,让部门其他人都对你非常有意见,」她语气强硬,「这样吧,今年我们部门有一个外派非洲的名单,这是历练的好机会,我已经给人事部上报你的名字了,希望你在那学会怎么遵守制度。」

旁边的小珍低声道:「千万别同意,那些外派的地方都特别偏,经常有人去了哭着求总部要回来的。」

我看向秘书长:「我去不了。」

秘书长没想到我会拒绝,恼怒地睁大眼睛:「你不去也得去,人事部已经要发函了,不是你不愿意就能改的。」

她打开手机,点开一个九霄外派人员名单的网页链接。

「你看,公司已经盖章对外发布了,即使是董事长,也不能再轻易修改了。」

「你太过分了,」小珍站起来,「秘书室根本没有这个名单,明明是你从别的部门要过来的,你不就是为了整走余情吗?」

秘书长厉声道:「什么叫我故意的?我不也是从公司的大局出发?反而是你们,一听到外派就当缩头乌龟,一点担当都没有。」

小珍冷笑:「就凭你名单都是卡在最后一天上报的,不是挟私报复是什么?」

「少污蔑人,」秘书长怒道,「你敢不敢跟我去找李总评理?」

「谁怕啊!」小珍也不甘示弱。

……

「按照公司规定,已经在公众宣布的名单,确实不能更改。」

李行昀坐在办公桌前,冷静地开口。

「那余情只能去非洲了吗?」小珍道,「她还那么年轻……」

「正因为年轻,所以要给公司的新人们起表率作用。」李行昀公事公办地说,犹如一台无情的集团机器。

秘书长站在他旁边,一边说「老板说的是」,一边得意地看了我们一眼。

小珍气得脸色通红。

我正想开口,门口却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表哥,我不同意。」

14、

我回过头,沈理正倚在门框边,不知道听了多久。

「沈总,你不会是想带头违反公司制度吧?」秘书长抢先开口,「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值不值得也是我自己的事,」沈理走进来,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而且公司什么时候需要派一个孕妇去外派?宣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什么孕妇?」秘书长愣了。

「你说余情吗?」小珍也呆住了,立马看向我,「你怀孕了?是——」

「余情的孩子是我的,」沈理揽住我的肩膀,面不改色道,「我们月底就会订婚,届时会请大家都来参加。」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砸懵了。

包括刚刚得知的我自己。

整个总裁办公室一片死寂。

直到「咔擦」一声响起。

李行昀桌上的茶杯突然碎了。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捡起桌面的碎片。

秘书长连忙小跑过去:「老板我来,您会伤到的。」

李行昀似乎并没听见,依然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一片,一片,又一片。

那些青白色的碎片十分锋利,很快有血珠顺着他的手指滴在地面上。

但他似乎并不觉得疼——至少从表情上来看是如此。

秘书连忙又起身,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也没找到医药箱。

李行昀抬起眼,目光阴鸷地看向我:

「沈理说的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危险的气息。

但事已至此,我只能承认:「是。」

「还得谢谢表哥介绍,」沈理依然笑得张扬,「不然我也不会想这么快就定下来。」

「怎么这么快?」李行昀似乎无意地问,「你们接触才两个多月吧?」

「表哥没听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话么?」沈理说,「我对余情,从第一眼,就产生了共度一生的感觉。」

李行昀似乎冷笑了一声,又似乎只是错觉。

他只道:「你愿意年纪轻轻就愿意定下来,自然很好,想必姑姑知道了,也会关心的。」

他看向秘书长,语气愈发冰冷:「既然余情怀孕了,便由你顶替她去吧。」

秘书长脚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

即使我们出了门,到了走廊尽头的茶水间,还能听见里面她哭喊着求李行昀换人的哀求声。

小珍朝我眨眨眼,飞快地跑了,意思是不做电灯泡。

偌大的茶水间,一时只剩下我和沈理。

「刚刚我自作主张,你会生气吗?」他问。

「没有,但你不该说谎。」我诚实道。

「什么说谎,我就不能是真心实意地想娶你吗?」沈理凑近我,桃花眼一眨不眨,十分撩人,「毕竟我刚刚都说了,我对你是情有独钟啊。」

我平静地和他对视。

片刻后,他率先转开目光。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觉得能让那家伙的孩子以后喊我爸,想想就开心极了。」

我点评道:「为了这个理由而求婚,你可真够恶趣味的。」

「那你要拒绝吗?」沈理问。

「为什么要拒绝?」我奇道,「你缺一个人喊爹,我缺一个人带娃,既然目标一致,怎么不能合作?」

「看来,我们彼此彼此,」沈理大笑起来,同时伸出一只手,「那合作愉快?」

我莞尔一笑:「合作愉快。」

沈理对订婚宴的一切事务都很上心。

大到邀请名单,小到用的杯子纸巾,全都亲力亲为。

我想自己的眼光并没错,沈理确实很合适成为丈夫。

只可惜,精心筹划的这场订婚宴并没被如期举行。

因为没过多久,人事部就突然发了新的人事任免函——

沈理被调离九霄总部,前往德国建设分公司。

任职期限,五年。

15、

我打开沈理的联络页面,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今晚见」。

那是三天前,沈理约我看婚房。

下午时,他却又打电话给我,说临时接到任务,需要去国外考察。

看见人事任免函后,我给他拨过几次电话,但一直显示通话不在服务区。

莫名的,我突然产生一种预感——

我和沈理这场犹如儿戏的婚姻,估计是成不了了。

突然的职位变动,让谣言如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九霄总部。

小珍中午在食堂听了一耳朵,十分愤愤不平:「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传谣的吗?有的说沈总站错了队,有的说沈总得罪了人,居然还有人说因为你绿了沈总,所以他气得要出国抛弃你的。」

我正在打字,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

她凑过来:「你在写什么?」

「明天会议的文稿,李总说下班前要交给他。」

自从秘书长被外调后,李行昀基本把她的工作都转交给了我。

导致我天天摸鱼聊八卦都没时间了。

小珍小声嘟囔:「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孕妇都要压榨……」

晚上七点多,我终于把资料搞完。

董事长的办公室灯还亮着,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他的声音。

「进来。」

李行昀坐在办公桌前,接过了打印出的文稿,安静地翻看着。

「如果没有问题,我就下班了,」我说,「明天我请了假,要去产检。」

不知道里面哪个字冒犯了他,李行昀突然将文稿往桌上一扔。

「怎么,」他声音冷得像撞在一起的冰块,「沈理调走了你很伤心?现在连和我多待一秒都不乐意了。」

「李总,」我公事公办道,「这里是公司。」

在公司不谈私情,这是在一起时,李行昀自己定下的规矩。

李行昀仿佛置若罔闻,一双漂亮的凤眼带着淡淡的嘲讽:「未婚先孕不是一件好事,你一个聪明人,怎么会把自己搞到这种境地?」

「恕我请教一下,这种境地是什么境地?」

「满公司都在谈你和沈理的八卦,风头都快赶上小报上的明星了。」

「那要问问您了,」我说,「明明得知我们即将结婚,为什么要把他外派?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连员工的婚姻都要舍弃的吗?」

「为了工作能舍弃婚姻,这种男人又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李行昀反而十分理直气壮。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眼神带着锐利的锋芒:「我也要问问你。」

「你问。」

「论有钱,沈理不如我,论英俊,他也不如我,论相识时间,他更不如我,可我们认识三年,你从不肯让自己怀孕,和沈理才认识两个月,却愿意跟他结婚生子,为什么?」

为什么?

我也陷入了思考。

大概是沈理上赶着要凑热闹,而偏偏我也是一个不着调的人吧。

或许是看我一直沉默,李行昀冷笑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你爱他。」

「只有爱情会使女人智商消失,眼界盲目,甚至愿意冒着十月怀胎的辛苦,也要为他生下孩子。」

我一时无语。

如果我现在告诉他……这个孩子其实是他的,他岂不是以为我爱他爱到愿意死?

「那就不用李总操心了,」我冷淡道,「就算沈理不行,也会有其它很行的男人愿意给我的孩子当爹。」

李行昀表情一噎。

他用力松了松领带,手臂凸显出蜿蜒的青筋,原本冷静淡然的样子荡然无存。

「余情,」他问,「没有男人难道你会死吗?」

「不然呢,」我反问,「我又不是尼姑,需要守身如玉。」

他瞪着我,脸上出现几缕裂痕:「人家是心里有信仰。」

「我没有,」我不想再聊,直接道,「没事我就下班了。」

「等等。」李行昀拦在门前。

他低头看着我,薄薄的眼皮染着一层红:「你与其去找别人,不如找我。」

「什么?」我莫名地看着他。

「我也不会介意你这个孩子是谁的,不过多养一个人而已。」

这次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来求复合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李行昀面无表情,「也许我依然无法娶你,但我会把所有东西都给你。」

「我不愿意。」我说。

李行昀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不愿意,你听不清的话,我可以再大点声,大到整个公司都听得清。」

「为什么?」李行昀脸又黑了。

我隔空点了点他的胸口。

「因为你跟林殊棠睡了,我嫌脏。」

说完,我看也没看他的脸色,提起脚毫无留恋地走了。

16、

后来,我才听说李行昀那晚发了很大的火,差点把整个办公室都砸了。

大家都知道是我惹他生的气,却不知道原因。

只知道那天以后,李行昀将我从炙手可热的秘书室,降职到了一个普通科室。

通知文件上还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什么时候学会听话不顶嘴了,再回秘书室吧。」

其他人被他的态度影响,除了小珍,几乎都与我保持起距离。

我依然照常上班。

只是孩子月份渐大,我渐渐觉得做事比往常吃力。

晚上睡觉,也容易因为小腿抽筋而疼醒。

最糟糕的是孕吐反应,几乎吃什么就吐什么。

新科室的负责人是个精致的中年男人,又一次见到我午饭后抱着垃圾桶干呕,嫌弃地皱了皱自己精致的眉毛——

「余情,身体撑不住就辞职吧。」

「回去找个男人嫁了,比在公司污染环境强。」

……

我没心思跟他争论,擦干净嘴巴,在工位上坐下。

肚子里吐干净后是舒服了,可是腰又开始疼起来。

干。

早知道怀孕这么辛苦,就不应该留的。

我边想边趴在桌子上,莫名其妙就睡着了。

直到被一股大力推醒——

我用力睁开眼,眼前负责人精致的眉毛都挤到了一起,惊恐地问:

「余情,你脚底下怎么都是水?」

我才发现下身一直有东西在流,迷迷糊糊思考了一会。

「应该是羊水……它破了吧。」

负责人把手指插进精致的发型里,接连「fu*k」了几声,便冲出了办公室。

不知为何,我开始觉得全身都很冷,好像体温一直在降低。

意识渐渐陷入模糊时,一连串脚步声响起。

朦胧中我似乎看见了李行昀的脸。

他表情急切,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是,我再也听不清楚了。

17、

哔哔哔哔——

「主任!孕妇胎心骤降,已经掉到 50 了!」

「孕妇血压也在掉,同时出血量……出血量增多了!」

「休克前期!快!转重症监护,通知手术室直接准备开台。」

「家属!她的家属在哪里?」

……

小珍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医生,她还没有——」

「给我签!」李行昀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把抓过护士手中的知情同意书,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

小珍擦着眼泪,在旁边偷偷打量他。

刚刚公司会议结束时,有人便小声说楼下一个孕妇晕倒了,负责人拨打了急救电话。

小珍脸色变了,她想到了余情,立即往外冲出去。

然而最后面的李行昀跑得比谁都快。

不仅全程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还一直在不断地拨打电话。

很快,整个医院最好的产科、儿科和助产士都齐聚在这个小小的产房内。

小珍想,她以为老板很讨厌余情,但事实好像相反。

平常李行昀签十几亿的项目合同时,表情都毫无波澜,然而此刻,他几乎手抖得快要握不住笔,脸色更是苍白得几近透明。

「没事的,」小珍不由开口劝道,「余情运气一直很好,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李行昀什么也没说。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夜深风重,小珍渐渐觉得体力不支,慢慢合上双眼。

再醒来时已经是白日。

整个抢救场面比昨天夜晚还吓人,熙熙攘攘几十个医生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脸色肃然。

小珍心中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她拦住其中一个护士:「我朋友到底怎么了?」

护士避开她的眼睛,轻声道:「是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也被称为产科死神。

或许是看她脸色瞬间变得太差,护士又说道:「我们正在全力抢救。」

小珍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半天才冷静下来,想要先去一下洗手间。

一进去,有个人比她更早在那里。

李行昀背对着她,弯下腰,似乎在水池前用冷水洗脸。

然而水龙头并没有开。

不停有透明水珠从他手掌的缝隙流下。

他始终没有站起来,只是发出轻微的呜咽。

「老板……」

李行昀似乎听见了,他转头,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我可能错了。」他说。

小珍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茫然地问:「什么?」

可李行昀根本没看见她,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我可能错了。」

「我可能错了。」

「我可能错了。」

……

「是我错了。」

他不断地念着这句话,像个快要散架的发条玩具,摇摇晃晃地走过医院幽深的走廊。

小珍在医院等待了三天,最后实在体力不支,才被家人带回去睡觉。

再到医院时,已经是五天后。

听到余情还在抢救中,她连忙打的士去了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的不远处楼梯间,正站着一男一女。

除了一直没离开的李行昀,另一个是林殊棠。

林殊棠似乎在催李行昀回去休息。

李行昀置若罔闻地坐在地上,领带早已不见,衬衫也皱巴巴的,整个人发型凌乱,眼下一层深色黑眼圈。

他嘴里还咬着一支烟,表情凝重中透露出一股冷冽。

无论林殊棠说什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仿佛有一半灵魂飘去了另一个地方。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殊棠忍不住发火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你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守了一天又一天,已经五天没有休息了,你让我的颜面往哪搁?」

「李行昀,你到底……你到底爱不爱我?」

李行昀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林殊棠,只怪异地说了一句话。

「我爱谁,还不明显吗?」

「我已经和你父亲说了,会取消和你的婚约。」

林殊棠呆立良久,怒道:「李行昀,你混蛋!」

男人并未再搭理她。

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林殊棠哭了很久,终于擦干眼泪,又疯狂地笑了起来。

「好啊,好啊。」

「李行昀,你给我等着!」

18、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记得意识像无数轻飘飘的泡泡,一会儿漂浮在产室,一会儿又飞去很远的地方。

无数过往的记忆碎片犹如走马灯一样,不停在我脑海里掠过,最后带着我,停留到了一个人很多的车站。

无数人都在排队上车,我也不例外。

车厢里人很多,我刚要上去,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

一个人已经拦在我面前,朝我大声喊:「你来这里干嘛?」

我茫然看着他。

「回去!」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推,我便仿佛从万丈高空跌落,猛然睁开眼睛。

「余情,你终于醒了!」一双红血丝多得像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落魄得像是从哪个地方逃难出来的乞儿,语气也阴冷至极,「你如果死了,我会把沈理也杀了。」

我还没认出他是谁,他便仿佛支撑不住一样,彻底倒在了地上。

「你抢救了六天六夜,李总也在这里守了六天六夜,一天都没离开过。」旁边的护士轻声说。

「宝宝呢?」我只是哑声问。

「别担心,宝宝很健康,」护士道,「但你需要在医院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又陷入了陆陆续续的昏迷。

不过这次,我总能感觉到有人坐在身边。

他要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要么就一直握着我的手。

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说:「你昏迷时,我第一次信佛。我向他们祈求,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他说:「我会解决掉别人,你只需要安心等我。」

他说:「还有,我没睡过别人,我不脏。你不要离开我了,行不行?」

……

等我恢复意识,彻底清醒,床边坐着的,是小珍和张律师。

小珍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张律师则更为冷静。

「听说你生产时很危险,现在没事,想必行昀也可以放心了。」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谢。

她支着下巴观察了我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因为即使面对老板这样的男人,你还能一直保持冷静,不仅视他为普通男人一样,甚至转眼就另投沈理的怀抱。」

「而即便如此,老板也不曾介意。」

我哑声道:「因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而且你只看见沈理,没看见他先要娶林殊棠吗?」

张律师只是笑了笑:「那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这段时间,老板突然取消了和林殊棠的婚约呢?

「现在林家大怒,提出要取消和九霄签订的商业合约,林殊棠还将行昀举报到了省巡视组。现在他被立案调查,已经辞掉了九霄的董事一职了。」

我愣住了。

张律师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告辞了。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每天我都能在电视上看见李行昀的新闻。

李行昀被调查,除了商业上的违规操作外,更严重的是涉嫌谋害自己的生父——原九霄董事长李黔。」

而帮助他完成这一行为的人,就是林殊棠的局长父亲。

由于太狗血劲爆,新闻很快就横扫了各个平台。

还有律师预测,如果证据确凿,李行昀很有可能面临八到十年的牢狱之灾。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我下意识接起电话。

「余情。」

熟悉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时,我一时有些恍惚。

「沈理,你还好吗?」

「起初不怎么样,现在好多了,」沈理在电话里笑,「看来李行昀对我真的很有意见,他不仅把我骗去德国,还给我报了读博的名额,真的是很恶毒了。」

我有些愧疚:「是我连累了你。」

「没什么,我当时一去德国就被没收了手机,还被我妈派去的人监督,所以一直没联系到你,你现在还好吗?」

「还好,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余情,」沈理的声音一下离话筒很近,犹如当初在耳边讲话,「我现在已经解决了在德国的障碍,听说李行昀被上面调查,现在打这个电话,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还是和当初一样。」

「所以,你愿不愿意换个环境,来德国和我一起生活?」

19、

我并没有答应沈理。

宝宝还太小了,不适合去国外。

她三个月时,我带她搬入了新家。

没想到,沈理反倒回了国。

他说在德国读博太痛苦了,他宁愿替我带娃。

不久,宝宝的百日宴,张律师也来了。

「李行昀真的承认自己杀了李黔吗?」我问她。

「不确定,」张律师表情复杂,「现在他最危险的还不是这个……林殊棠又补充了一份他商业违规的资料,里面有些东西都是集团核心才能参与的,唉,也不知道她怎么拿到的。」

「现在的情况,即使九霄法务部已经委托了最厉害的律师,也有些头疼。」

我垂下眼,陷入沉思。

翌日,我拍摄了一张宝宝正在睡觉的照片,托她转交给李行昀。

「替我告诉李行昀,这个孩子其实是我和他的宝宝。」

我从未打算瞒着李行昀孩子的事情。

只是以前总是时机不对。

如今他被留置在特殊场所,想必也有时间听了。

张律师将孩子的事告诉了他。

听说,李行昀将那张照片贴在自己睡觉的床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光对着一张照片,他也能笑成那样,」张律师回来转述给我说,「他还问你,可不可以给孩子起名叫李余?」

半年后,李行昀的调查结果出来。

他被判刑五年。

在入狱前,李行昀陆陆续续将自己所有的九霄股份转给了我。

不久,九霄召开了新一届股东会议,我一跃成了九霄最大的股东,而沈理被推举成了九霄的新一任董事长。

即使短短四年,九霄接连换了三个掌舵人。

但这个庞大的集团,依然矗立在市场的最顶端。

……

由于李行昀入狱后,狱中表现十分积极,获得了一系列加分。

五年的刑期,他只待了十九个月就被提前保释了。

出发去接李行昀那天,是个初雪天。

我牵着李余软嘟嘟的小手,朝着监狱的方向轻快地走去。

在不远不近的前方,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在门口等待着,头顶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也许是听到了响声,他回过头来,没有表情地抬起眼。

我拉了拉李余的小手。

她立即会意,跌跌撞撞地超前跑去,一把抱住了李行昀的腿。

李行昀表情罕见地出现几分局促。

他弯下腰,将李余一把抱起,似乎并不知道说什么。

李余环抱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你就是我的爸爸吗?」

「是。」

李行昀将她搂在怀里,露出冰雪消融的笑容。

雪花纷纷扬扬,降落在被黑土覆盖的世界,降落在每一条大河、小路上,还有每一个过路行人的黑发上。

20、番外:秘密

一年半前。

股东大会结束后,我接受了公司众人一一的道贺。

走出公司门口,林殊棠正独自在那里等我。

「余情,到底为什么?」她比往常更消瘦,一双大眼睛却紧紧盯着我,「在整个调查过程里,行昀完全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他明明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说,「你举报他,不就是想让他受到处罚吗?」

泪水瞬间从她眼眶中流出, 林殊棠仿佛崩溃了。

「那份投诉李行昀商业犯罪的重要的文件, 其实是别人匿名寄给我的!」

「我只是想让他回到我的身边而已,可他宁愿坐牢,也不愿意跟我结婚了……」

她哭了很久, 我只好递给她一张纸巾。

「当初李行昀为什么要杀害李黔?」她抓住我的手问, 「其实即使当时李黔不死, 能继承公司的也只有他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要下手?」

「林小姐, 这只有李行昀才知道, 」我抽回手, 「而且事已至此, 你不要想太多了, 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

让保安将林殊棠带走后, 我独自开车回到家中。

林殊棠的问题依然回荡在耳边。

李行昀为什么要杀害李黔?明明以李黔三个儿子的资质, 即使李行昀什么也不做, 他也会继承九霄。

时间犹如泛黄的纸卷, 快速朝往昔翻动。

四年前,我递交离职信前一晚的酒宴, 李黔在宴请别的公司负责人。

从我入职九霄起,这个已经可以做我爷爷辈的老头, 就总是用晦涩下流的眼神在暗中盯着我。

那杯下在我酒里的药, 本应该将我送到李黔的床上。

只是中途, 碰上李行昀来找李黔汇报公事。

紧急时刻,他满脸阴森地用花瓶砸晕了李行昀, 而我也装作晕了过去。

等李行昀在外面打电话时, 我用重物在李黔的伤处又用力砸了一下。

李黔终于彻底死了。

我重新躲回床上, 悄悄吐出一口气。

不久,李行昀处理完证据, 也在另一侧躺下。

……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李行昀有没有发现那天晚上的异常。

这么久以来, 我蛰伏在李行昀身边, 他也从未向我、其他人,甚至是调查组提起过那晚的事。

我想, 这些都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我想要拥有的东西都已经得到。

到了家门口, 保姆们见到我, 都纷纷退下。

我走到女儿的床边, 弯下腰。

她看见我,高兴地爬过来,嘴里「嗯嗯啊啊」地喊着什么。

我对她回以微笑,然后将她用力抱起,托举到了最高的位置。

谁也不会知道。

给林殊棠寄出证据的人, 是我。

我在李行昀身边这么多年,比林殊棠对他的了解更深, 对公司的各种机密更是了如指掌。

我的目的,从来不是解决林殊棠。

就像女人们热衷于将名牌包包挽在社交场上,不是爱马仕,也会是香奈儿。

对于李行昀这样的男人, 女人就是他的名牌包。

没有林殊棠,也永远会有赵殊棠。

我从未想要得到李行昀的爱。

我想要的,只是不成为一个可以被人随手丢弃的包。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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