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域曾和我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
分手时他一脸嘲弄:「你明知道我是玩游戏输了才和你谈恋爱的,你怎么这么贱啊?」
我没有解释,大概是因为我书读得太少,不懂得「爱要留有余地」这个道理。
后来母亲告诉我,两个人想要长久地在一起,爱不爱不重要,合适才重要。
我吸取教训,罗列条件,在相亲市场沉浮几年,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
咖啡厅里,我和相亲对象相谈甚欢,甚至说好婚后要两个小孩。
穿着精致的小男孩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抱住我的小腿:「妈咪,你怎么在这里?我好想你呀!」
相亲对象震惊地瞪大眼:「你有孩子了?」
我还没来得及否认,小男孩就理直气壮叉腰回答:「我当然是妈咪的小孩,我爸爸可以证明!」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陆域双手插兜,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可喜可贺,分手六年,我喜当妈了。
1
「这孩子真的不是你的?」相亲对象很是怀疑。
我当然理解他的顾虑,毕竟相亲市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所以我摆事实讲道理:「你看看我,再看看这小孩,你再看看小孩他爸。你觉得,我们是一家人吗?」
陆域太出众了。
是那种哪怕戴着帽子口罩穿着最普通的 T 恤牛仔裤,也能在人群中被一眼精准锁定的出众。
这个小孩也是唇红齿白,小小的皮夹克上还有古驰的标。
相亲对象看看我,又看看陆域,顿时信服地点头:「确实不像一家人,你还是和我比较配。」
「我不认识这个小朋友,但他爸是我高中同学,很多年没见了,估计和我开玩笑呢。」我笑着摸摸小孩的头。
相亲对象更放心了,刚要坐下来继续聊天,就临时接到公司的紧急电话。
我表示理解,说可以下次再约。
「我已经买过单了,你坐着慢慢吃,也可以和小朋友分享。」
「谢谢你,下次我请。」
我对这个相亲对象是真的很满意,可他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听到小男孩说:「你眼光真差,他比我爸差远了。」
我笑了笑,没搭话,正打算把他送回陆域身边,就看到陆域抬脚,朝这边走过来。
他叫了服务员,让把桌上的甜品都撤了。
「这几个还没动过呢,服务员,帮我打包吧。」我温声说。
陆域有洁癖,别人碰过的东西一概不要。
当然,他有这个本钱。
但我没有,我觉得好好的东西全被扔掉,多可惜。
「你喜欢这些?」陆域终于开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照着桌上这些甜品重新下单,全部打包,给这位小姐。」陆域点开手机的付款码递给服务员,「桌上的都扔掉。」
「我不怎么爱吃甜品,你点了就给小朋友吃吧。不过也别吃太多,对牙齿不好。」说着,我拿起自己的包,点点头就算道别。
「这么多年没见,好歹我们也算旧情人。」陆域的指尖在桌上点了几下,抬头看我,「不坐下来叙叙旧吗,钟白。」
2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
服务员动作麻利,很快上了新的饮品。
陆域的儿子坐在他身边,安静地拿勺子挖蛋糕。
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说要叙旧,却又不说话。
「你都结婚啦?儿子几岁了?」
「四岁。」
我算了算时间,有些诧异:「那岂不是你大学还没毕业就结婚了?」
挺意外的。
我以为陆域是不婚主义,但原来条规针对的都是外人,真遇上了对的人,所有的原则都是可以让步的。
「你刚刚,是在相亲?」
「啊?对。」我点点头。
「怎么样?还满意吗?」
「挺好的,我和他还蛮有共同语言的。」都是务实的人,也很真诚。
陆域嗤笑一声,语调嘲讽:「看来你确实是到年纪了,是个男的都能下嘴。」
我停下搅拌咖啡的动作,看着咖啡液上的漩涡出神几秒,才笑着抬头,坦然承认:「是啊,我也不年轻了,想抓紧时间把人生大事解决了,不然以后年纪大了,生孩子不好恢复。」
陆域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是他很不高兴的表现。
也正常,他在我面前大多时候都不太高兴。
我以前特别怕他这样,总是绞尽脑汁想哄他开心。
「你看到他不觉得眼熟吗?」陆域突然指着自己的儿子问我。
我听了他的话,仔仔细细观察。
「你儿子和你长得不太像,是更像妈妈吧?他妈妈我也认识吗?」
和陆域走得近的女生,我恰好也认识的,就只有那么几个。
我挨个猜测,但陆域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最后我识趣地住了嘴,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和高中同学没什么联系,好多都没印象了,要不你提示一下呢?」
陆域不说话,气氛越来越让人窒息,小孩睁着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他爸。
刚要说话,就被陆域打断:「算了。」
他急促地呼吸几秒,又很快平静下来,把手机递到我面前:「加个好友吧。」
其实我不太想加。
但他一直盯着我,仿佛我不加他就不收回手机。
我只能取出手机,扫码,发送好友申请。
「走了。」陆域满意地收起手机,起身,率先离开。
小孩麻溜地滑下椅子,小跑着跟上。
没走几步,他又扭头看我。
我笑着,朝他摆摆手道别。
其实我本来想说让陆域注意一下,别让小孩见谁都叫妈。
又一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咸吃萝卜淡操心。
3
那一桌子的甜品,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包,第二天上班分给同事们。
「哇,这家甜品店价格好贵的,你买彩票中奖了?」
「相亲对象买的吧,这次这个有点大方哦,不像之前那些抠搜男。」
「对哦,差点忘了你每周都要去相亲。怎么样啊,这回这个看上没?」
我笑着点点头:「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他什么条件啊?」
我如实说了,就看到同事一脸失望:「这条件你也看得上啊?」
「不过比起之前的那些,这个已经算条件不错的了。」
他们七嘴八舌,一边吃蛋糕一边讨论我的婚姻大事。
大概我在他们眼中是个奇葩,因为从我大学毕业开始,我就在相亲。
不是被迫的,这个亲戚那个朋友介绍,碍于面子去走个过场,而是非常认真地,筛选,聊天。
他们觉得,在这个年代还能如此坚定想要走进婚姻这座坟墓的女人都是蠢货。
但我只是很清楚地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单身主义,不排斥结婚,也不是多坚定的人,不一定能承受住亲朋催婚的压力。
与其最后年纪大了只能被男人挑选,不如趁还年轻,主动一点,尽量挑一个自己满意的。
毕竟女人的年龄就和男人的财富一样,是硬通货。
同事都说我的相亲对象质量不高,没什么出彩的。
但我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人,总要有自知之明的。
3
加上陆域的好友之后,我和他从来没聊过天。
他倒是隔三差五会发朋友圈,从攀岩到赛车,身边也永远不缺漂亮女人,生活很是丰富多彩。
我是喜欢点赞的,我觉得围观别人的生活很有意思,也不吝啬送出一些小小的善意。
但我从没给陆域点过赞。
毕竟按照陆域对我的反感程度,我给他点赞,大概只会让他愉快的心情变得糟糕。
我和那位相亲对象又见了几次面,吃了饭,看了电影,彼此对对方的认可度都很高。
在某个月色温柔的晚上,他紧张而认真地问我,能不能以结婚为前提,和他交往。
我同意了。
母亲说得对,结婚其实从来不是相爱的人携手,一生圆满。而是两个家庭结合,增加抵御风险的能力,同时还可以满足人类繁衍的本能。
我有很多同事和朋友都不愿意生小孩,他们说只有脑子没进化完全的人才会满脑子都是孩子。
嗯,大概我的脑子没进化完成吧,拖人类后腿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周一,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去医院。
我的身体不算很健康,也有生理期不规律,痛经的毛病。
想着既然有了结婚的打算,那还是先来检查一下身体,提前调理一下,为以后备孕做准备。
医生看了我的病历本,刷刷刷开了单子,让我拿着检查结果再去找她复查。
我一边走一边翻检查单,还没看清是在哪做检查,就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钟白?」
我下意识抬头,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她是谁。
冯梨白,高中同学。
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陆域,正好走出电梯。也不知道陆域是发生了什么事,脸色有点苍白,腿上还打着石膏。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她上下打量我一眼,「你居然一点都没变。」
我知道她的意思。
大多数女生上了大学,毕业之后,和高中相比,都会有脱胎换骨般的转变。
但我没有。
我依旧不太会化妆,不怎么爱打扮,甚至我的发型都还和高中一样,齐刘海,短发内扣。
「你好。」我礼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手中的检查单有好多张,我一时没拿稳,都掉在了地上。
冯梨白下意识就想帮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我蹲在地上,将检查单一一捡起来。
其中一张正好飘到陆域的脚边,冯梨白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诧异开口:「钟白,我还以为你很保守,绝对不接受婚前性行为呢,你居然流过产啊?」
4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这个年代流产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我还是有点莫名的羞愧,匆匆取了她手上的单子,低着头就想走。
「你别走啊。」冯梨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很赶时间吗?这么多年不见,叙叙旧呗?」
又是叙旧。
也不是多好的关系,有什么「旧」可以叙?
「我还赶着回去上班呢。」我挣开她,扯了扯嘴角,将检查单一股脑塞进包里,转身就走。
我大致能猜到,自己大概又会成为他们那群小团体中的八卦人物。
当初我和陆域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会实在是恋爱脑,舍不得和陆域分开,又因为性格怯弱,所以默默忍受了好多嘲笑和白眼。
身后突然传来短促地尖叫声,随即是重重地「哒」了一声。
我下意识回头,冯梨白脸上混合了惊讶和害怕的表情,拘束地站在陆域身边。
陆域依旧坐在轮椅上,一脸平静。
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一部被摔成两半的手机。
察觉到我的视线,陆域面无表情地抬眸看我一眼,然后收回视线,自顾自按下轮椅的开关,朝着背对我的方向离开。
冯梨白捡起手机,小跑着追上。
我以为陆域只在我面前喜怒无常,原来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
不知为何,心底居然还有一丝微妙的平衡。
5
检查结果出来,万幸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你这个子宫壁还是有点薄,备孕之后要特别注意,按时检查。」
「这个和我以前流产过有关系吗?」
「你是药流吧?那关系不大的,不用太困扰。」
高悬的石头终于落地,我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离开医院,回公司上班。
下班前,我才看到陆域给我发了消息。
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被他撤回了。
我觉得他应该是发错了,所以只当没看见。退出对话框时不小心点到他头像,就看到他前几天发的朋友圈。
拍的是他躺在病床上,右脚打着石膏的照片。
自从脱单后我的生活都被安排了很满,也没什么时间玩手机,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事。
但就算知道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又想起今天冯梨白和陆域相处的场景,怀疑了一秒她是不是陆域孩子他妈,又觉得,不太像。
能让陆域年纪轻轻就愿意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至少他应该是很喜欢的。
但我没看出陆域对冯梨白的喜欢。
不过,冯梨白对我的态度,倒是万年如一日。
我想起当年她高高在上地站在我面前,说陆域不过是因为打赌输了才和我在一起,让我别得意忘形。
其实我哪会那么自信,觉得陆域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真的喜欢我。
只是我那时太喜欢他了,哪怕明知道是一场轻佻的闹剧,我也舍不得提出分手。
6
从小到大,我都是班级里最普通的那种女生。
没有什么出众的优点,也没有太大的缺陷。上课时从来认真听讲,但成绩却总不见得提高。
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乏味,平庸,就像游戏里的 NPC。
所以,当陆域突然吊儿郎当地站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和他交往时。
哪怕我当时很清楚地听到了他身后那些朋友「噗嗤」的笑声,我很明白他们心里并不尊重我,对我也只有不自量力的嘲讽。
我甚至隐约看到了陆域眼底的不耐烦。
但我还是紧了紧握着签字笔的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时马上就要高考,可预见的,我和陆域很快就会走向不同的人生。
我怕我拒绝了,会后悔一辈子。
7
陆域是很难讨好的。
远远地望着他时,只觉得他的美好不可亵渎。
在一起了才发现,他的脾气真的很糟糕。
他有很多饮食禁忌,也有很多小毛病。
比如喜欢喝冰水,但讨厌因为低温而凝聚在瓶子上的水珠。
所以每次我给他买水,都要事先用纸巾吧瓶身擦干净了才递给他。
他喜欢喝校门口那家包子店的豆浆,但每次都要正正好的甜度,多一分少一分他都不乐意。
所以我每次都是买了无糖豆浆,再单独加糖。
他喝奶茶不爱珍珠,但每次必点珍珠奶茶,非让我把所有珍珠捞出去才肯喝。
他喜欢食堂五楼的小炒,我每次都早早去排队,但他还是会嫌弃我动作太慢,让他等了太久。
非要我把饭菜都放好,直接把筷子塞到他手里他才肯吃。
他打球时我得去帮他拿衣服,有时候我忙着做题去晚了一些,他就很不乐意,说我连拿个衣服都不合格,他的衣服放在凳子上,都脏了。
我就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自己腿上,他才满意。
他对我真的很坏,一点也不顾忌我的情绪。
但我还是喜欢他,无可救药,不可自拔。
我知道他们的赌约只有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把我和他相处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非常珍惜。
我知道他讨厌我,高考结束后我我甚至没敢报和他同一个地方的大学。
8
陆域十八岁生日时,问我要送他什么礼物。
我不知道能送他什么,我觉得不管我送什么,他都不会喜欢,所以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只送了一个蛋糕。
他的成人礼很热闹,来了很多同学。我因为堵车,来得迟了,抵达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在高谈阔论。
问陆域把我使唤得团团转还高兴吗。
又问陆域有没有对我下手。
冯梨白很嫌弃地说:「她看起来又呆又土,关键是,她老啊,搞不好身上都有味儿!陆域怎么可能对她感兴趣啦!」
「陆域和她谈了多久了?以前真没看出来陆域居然这么能忍,两个月了还没翻脸。」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休学过两年,所以我比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要大两岁。
这件事我一直很自卑,虽然理智常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但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总是格外细腻敏感。
只是两岁而已。
我也没有长得很老。
我只是不太会化妆,但我有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所有的辩解都被堵在了喉咙口,我只是露出若无其事地笑容,拎着蛋糕走进去。
能和陆域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了,那些所有的伤心,都抵不过能见到他的欢喜。
那个蛋糕,最后全部用在了我身上。
陆域只是很云淡风轻地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做。
我好怕我说一句「不愿意」,他转身就去找别人。
所以我颤抖着脱下裙子,用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手段,想让讨好他。
9
以三月为期,我能和陆域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恰好是我生日。
有点小小的遗憾,没能过完生日再分手,但我也算知足。
陆域原本和朋友约好出去旅游,但他说朋友临时有事鸽了他,闲着无聊,就让我去陪他。
那天他没碰我,反而带我去了餐厅。
我就知道他是要和我说分手了。
餐厅没什么客人,我觉得这样很好,至少说分手的时候,不会有太多人看到我的悲伤。
陆域那天也难得很沉默,我和他坐在餐厅里,四目相对很久。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你是要我和说分手吧?其实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了,你直说就行。」
陆域顿了一下,反问我:「什么叫,你早就知道了?」
「你和你朋友打的那个赌,你输了,所以你得和我在一起三个月。」我认真地提醒他,「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了。
「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
陆域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他嗤笑一声:「你明知道我是打赌输了才和你在一起,你还对我予取予求。钟白,你怎么这么贱?」
我知道他说话向来难听。
但我没想到,还能更难听。
「对不起啊,这三个月你过得很辛苦吧。明知道你很讨厌我,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你这么久。」我竭力笑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没事,从今天开始,你解脱了。」
我那时以为,不会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了。
直到我发现,自己的生理期推迟了一周。
10
陆域在某些事上很放肆,但我一直都有好好吃药。
只是那时还是太年轻了,以为只要是自己认真做的决定,就能承担所有的后果。
母亲抱着我哭了很久,说是她的错,她对不起我,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
怎么可能是她的错呢。
她收养了我,辛苦养大了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她为了治好我,花了那么多钱。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明知道她很辛苦,还给她添了这么大麻烦。
她说,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
我点头,说妈妈我知道的。
那个孩子还很小,才不到一个月,我吃了医生给我开的药,他没有折磨我,很快就离开了。
那个高考结束的夏天,大多时候我都躺在卧室的床上,看着窗外树叶斑驳的阴影。
我退出同学群,换了联系方式,在大学开学之前,和过去彻底划清。
我从不后悔我答应陆域的追求,人想要获得幸福,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虽然我给的代价确实大了些,但那也是我自作自受。
我只是很难过,自己造就的苦果,连累着妈妈也要陪我一起咽下。
11
我有了男朋友这件事,妈妈表现得很高兴。
她说有个人陪我她也就放心了,否则我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万一遇到事都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有机会就带你男朋友回来看看,妈妈也想见见他。」
「嗯,等放假了我们就回来。」
我和男友已经商量好,等下次放假就一起回老家。
周五晚上,原本我和男友约好一起吃饭,他打来电话,很抱歉地说有个应酬。
「这个甲方很难约,也是临时定下的。」
「没事,你注意一点,别喝太多酒。」我叮嘱他,「如果实在喝多了,你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他酒量不太好,之前有一次也是喝多了,难受了好几天。
快十一点的时候,我接到男友的电话。
是他同事的声音:「哎你好,你是任淮的女朋友吧?我是任淮同事,他喝醉了,让我给你打电话来接他呢。」
我要了地址,连忙打车过去。
是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会所。
我知道男人应酬大多都会来这些地方,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也能理解。
男友被同事扶着,站在会所门口,喝得烂醉。
我下了车,才看到站在这群人后面的陆域。
他被众人隐隐拥簇着,嘴上叼着一支烟。有人举着打火机凑过去,给他点烟。
「你就是任淮女朋友?」同事打量我一眼,「你好啊。」
我点点头,走过去,接过任淮。
「任淮这小伙子酒量不行啊,还得练练。」说话的人大概是任淮的领导,老气横秋,略带了一丝不悦,「陆总还没喝尽兴了呢他就倒了。」
我笑了笑:「麻烦你们照顾了,那我就先带他回去——」
「我让司机送你们一程吧。」陆域突兀地出声,「我看你力气比较小,快扶不动了。」
「这怎么好麻烦陆总。」同事很有眼力见,「我送就行了。」
「不麻烦。」陆域的专车正好抵达,司机下车,为他打开车门。
陆域一手扶着车门,扭头看我:「上车。」
是不容拒绝的语调。
现场的气氛有些凝固,男友沉重的身躯下滑,我只能勉强扶着他站直:「那就打扰了。」
12
我没坐过这种豪车,后两排是对坐式,大概是为了方便谈业务。
陆域就坐在我的对面,那双大长腿随性地伸展,无形将我的双脚围困在方寸之间。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男友有点难受地扯了扯领带,我连忙侧过身,给他解开几颗扣子,又降下车窗让他吹吹新鲜空气。
「这么多年过去,你照顾人的本事越发渐长啊。」陆域的语调听不出喜怒。
我扯了下嘴角,低下头,安分地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你男朋友知道你打过胎吗?」
我猛地抬眼,望着陆域。
就看到陆域单手支着下巴,恶劣地笑了:「看来是不知道啊。」
「我……」我咽了口唾沫,指尖陷入手心,「我的身体很健康,不影响怀孕的。」
「但男人都介意这个。」陆域眯起眼睛,「二手的女人,还流产过,男人都会嫌弃的。
「如果任淮知道了这件事,他应该会跟你分手吧。
「你的年纪确实也大了,再拖两年,就更嫁不出去了。」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我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他。
陆域收起笑容,沉沉地盯着我。
「我并没有妨碍到你什么吧。」我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们的生活也没有交集……」
「妨碍到了!」陆域打断我的话,「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所以妨碍到我了。」
我哑然地看着他。
「钟白,你凭什么过得好。」陆域倾身过来,捏住我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我,「你玩弄我的感情,你凭什么可以全身而退?
「这些年过得很快活吧?完全没有想起过我对不对?流过产,那你有过几个野男人啊?该不会是被人玩烂了所以想找个老实人当接盘侠吧?」
我再也听不下去,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我没打过人,动作很生疏,力道也不重。
陆域摸摸被扇过的脸,舌尖顶了顶腮:「这么轻,是跟我玩情趣?」
他轻松地压住我两只手,欺身上来,膝盖直接跪在我的大腿旁,掐着我的脖颈,强迫我仰起头。
下一秒,带着冰凉薄荷气息的吻就直接堵住了我的嘴巴。
13
陆域疯了!
我的挣扎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哪怕我把他的唇咬出血,他也没停止进攻。
可是男友就在我身边,我都不敢想象他要是睁开眼发现了这一幕会是什么后果。
「很刺激吧?男友就在身边,你却和我偷情。」
陆域吻够了,便很有耐心地一一舔干净我脸上的眼泪:「哭什么?我吻得你不舒服?」
车子停稳,司机的声音从车内音响传来:「陆总,到了。」
陆域惬意地坐回位子上,抬手抹去唇角沾染的血色。
车门被打开,司机沉默着,眼观鼻鼻观心,扶着男友下了车。
我立刻想跟上,但陆域只是懒洋洋地抬脚,挡住我的去路:「坐好,别动。」
我不理他,只伸手去开车门。
「如果你不介意你男朋友被辞退的话,这个车门你随便开。」
我绝望地看着他:「陆域,你到底想做什么?」
「和他分手。」陆域皱了皱眉,「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只是分手而已吗?」
「对。」大概是我的乖顺终于抚平了陆域心里的烦躁。他很爽快地点头,「分手就行。」
我点开男友的对话框,飞快给他发了分手消息,然后把手机递到陆域眼前:「满意了吗?」
陆域肉眼可见地心情开始舒畅。
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嘴里甚至哼起小曲,过了一会儿,他说:「钟白,我脚疼,你给我揉揉。
「你真是没良心,我都骨折了,打石膏了,你都不关心我。」
我看了他一眼,没动。
陆域便又皱起眉,把脚直接抬起来放在我的膝盖上:「钟白,我疼!」
「我不是医生,我治不了病的。」
「你有手啊,你给我揉揉啊。」陆域很不满,「你以前都会给我揉的。」
「嗯,以前是我犯贱。」我抬眸,在陆域怔愣的表情中,提醒他,「你忘了吗?这句话是你亲口说的。你说,我太贱了。」
14
我没有觉得我的付出和牺牲很高贵。
但当陆域毫不犹豫打碎了它们,甚至还要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难过。
我当然知道他讨厌我,我做好了被他讨厌的准备,我也品尝过自己种下的苦果。
我没有对任何人抱怨过。
只是人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能把自己的自尊扔掉两次。
「当年的事,确实是我不要脸,明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我还装作不知情。」我垂眸,视线落在车内的地毯上,「但明明是你们捉弄我在先。而且那三个月,我对你予取予求,你让我往东,我从不往西。
「我觉得,至少我们也算两清的——」
「一辈子不会两清的!」陆域暴躁地打断我的话,恶狠狠地看着我,「钟白,你一辈子欠我的!」
「陆域,你不讲道理。」
「我为什么要和自己的仇人讲道理?」
仇人。
原来他一直把我当仇人啊。
可是陆域,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恨?
都这么多年了,还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少年人的自尊心就这么可贵吗?
我的自尊……就只剩可笑吗?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报复你的仇人?」我失去力气,疲惫得连呼吸都觉得沉重,「让我也失去工作吗?要我流落街头吗?
「你不是有孩子了吗?能不能给孩子做个榜样,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15
陆域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可能他这辈子都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吧,所以在我这里丢的一点点体面,都够他记很久很久。
我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时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爬了楼梯。
十八楼,足够我爬到撕心裂肺。
太累了,我就一股屁坐在台阶上,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麻木地看着地面厚厚的灰尘,思考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部分人的人生,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我看着楼梯间那狭窄的窗户。
从这里跳下去会死吧?听说跳楼的人都死得很惨,还会影响房价。
房东阿姨人挺好的,我就不给她添麻烦了。
想到这里,我强撑着一口气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回家里。
打开手机,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她说她寄了一点土特产过来,让我带给任淮。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我和任淮不能在一起了。
我实在不是个好女儿,总是让她操心。
整晚的噩梦让我的气色很糟糕,刷牙时,任淮给我打来电话。
他终于从宿醉中醒来,看到了我给他发的分手消息。
「钟白,怎么突然说分手?是不是昨晚我喝醉了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抱歉,我以前酒品挺好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糊涂了。如果你介意,我以后可以不喝酒……」
我吐出口中的牙膏,告诉他:「没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们不太合适。」
任淮安静两秒:「我们能当面谈谈吗?」
不等我说话,他又说:「今天下班我来接你,就这样,先挂了。」
其实我之前已经把我和任淮的未来考虑得很远了。
他是个沉稳的人,父母也很开明,等我和他再了解一段时间,就可以把结婚提上日程。
我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两家合起来,在四环外付个小房子的首付还是不成问题。
我喜欢做饭,他说他负责扫地洗碗。
他说他有个好哥们做早教机构的,以后生了娃,我妈就不工作了,专心过来带娃,他父母就每个月给钱。等娃大一点,就送早教机构去,下班了再去接就行。
应该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摩擦,但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哪怕是这样一辈子能望到头的平凡的生活,其实已经是很多人的可望而不可得了。
我在畅享这些画面时,是真的觉得,我很知足。
我想,我该对任淮坦白。
他是个好人,我不能拖累他,也不能隐瞒他。
但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因为下班时,我走出公司,刚和站在门口等我的任淮碰上面,就听到有人唤我:「钟小姐。」
我抬头看过去。
陆域的司机打开车门,陆域坐在后排,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交叠的长腿,以及指尖的烟雾缥缈。
任淮收回视线,问我:「这就是你要和我分手的原因吗?」
我沉默着,没说话。
他自嘲一笑,点点头:「倒是我不自量力了。祝你幸福。」
他真的大错特错。
幸福是如此昂贵的奢侈品,我怎么配拥有幸福。
16
走之前,任淮突然说:「那个孩子确实是你的吧?仔细想想,你们母子俩其实挺像的。」
我想否认,又觉得算了吧。
反正也没可能,倒不如让他更讨厌我一点。
我沉默着上了车,坐在离陆域最远的对角线。
他抬眸,轻飘飘地看我一眼:「你看起来很难过啊?是因为和他分手了吗?
「你别再想他了知道吗?你和他没可能的。」
我不想和陆域说话,直到我发现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哟,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陆域轻哼一声,「放心,你又不值钱,不会把你卖掉的。」
他带我去了酒吧。
我一眼就看到最中间最热闹的那个卡座,那些人都有着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是高中时和陆域走得很近的那些人。
我一看他们,就想起他们当年在背后是如何毫不留情地奚落我,嘲笑我。
我转身就想走,但陆域强硬地揽着我的肩:「走什么?」
「我不想见他们。」我一点都不像再和这些人见面。
「他们又不是豺狼虎豹,有什么不能见的。」陆域皱眉。
「我真的不想见,求你了,我不喜欢他们。」我揪着陆域的衣摆,几乎想跪下来。
陆域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可卡座的那些人也发现了我们。
「陆少,今儿带了新人啊?」
「什么新人,你没认出来啊,咱们高中同学,钟白啊!」
「不能吧?陆少吃回头草啦?」
「什么回头草,陆少能这么没品味?」
他们的声音就像扭曲的黑影,逐渐弥漫开来。我想起高中时他们把我叫到小树林,拍着我的脸让我离陆域远点,在洗手间里推搡我,讥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也没有真的让我受伤。
但我不想见到他们,一辈子都不想。
陆域用力搂着我的腰,垂眸看我:「很不想见他们?那你要让我开心。」
我仰头看着他。
陆域眯着眼笑了:「怎样才能让我开心,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
陆域脾气坏,又任性,但只有一件事,只要我主动,他就会开心。
我们重新回到车上。
宽敞的后排,我跪在陆域面前,颤抖着手,动作生疏地解开了他的皮带。
17
我不再去相亲了。
同事都知道我傍了大款,因为每天下班,公司门口都停着一辆豪车在等我。
陆域不是每次都回来,但司机每次都会帮我打开车门。
他们很好奇,问我是用了什么手段钓到了富二代。
又问我以后是不是会做全职太太。
我只是笑着敷衍过去。
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讨论我,说我攀了高枝就看不起人了,等以后摔下来不知道得多惨。
其实现在就已经很惨了。
陆域想让我辞职,但我真的不敢。
我的学历和工作能力都没有特别优秀,我不能保证我以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他让我搬去他家,我也不敢。
我怕他以后把我赶出来,我只能流落街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钟白,这是你赎罪的态度吗?」
对,赎罪。
陆域说我欠了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我要赎罪。他什么时候开心了,原谅我了,我就能自由了。
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在赎什么罪。
我只是被动地听从他的命令。
我又见了他的儿子几次,知道那是陆域收养的小孩,大多时候都是保姆在照顾。
任淮说那个小孩和我很像,但我其实没看出来哪里像。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我和他都有酒窝吧。
但我很久没笑了,所以我的酒窝也很久没出现了。
陆域很不开心,他说我摆脸色给他看。
「你对着那个任淮不是笑得很开心吗?怎么对着我就笑不出来了?我长得不比他好看吗?」
于是我只能艰难地扯出笑容。
陆域还是不太满意,不过也没再刁难过:「笑得真丑,算了。我明天想吃糖醋排骨,你给我做。我家那个厨子,还是五星级大厨呢,做饭的水平还不如你。」
我吃过那位大厨做的菜,人家比我厨艺好多了。
所以陆域只是单纯想折磨我而已。
18
周末,陆域照例送我回家。
他等会还要去机场出差,下车前我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可我刚踏出车门,却又被他拉了回去。
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的肩膀:「你确定不陪我一起出差?」
「我……最近有点累……」
「你待酒店就行,我又不要求你 24 小时陪我。」陆域不满地舔了舔他咬出来的伤口,刚要不甘心地放开我。
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嗓音:「囡囡?」
我不可置信地回头。
母亲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脚边放着两个大大的手提袋。
她走过来,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陆域身上:「这是你男朋友吗?」
顿了顿,她又说:「是叫任淮吧?小伙子长得比照片帅气多了。」
陆域的脸扭曲两秒,我好怕他突然暴怒,连忙想挡住他的视线,结结巴巴地和母亲解释:「不是妈妈,他……他是我朋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之前都没跟我说……」
「朋友?」母亲笑了,只看着陆域,「你和我家囡囡,是朋友吗?」
陆域用力握着我的手臂,也跟着下了车,低眉顺眼的,微微鞠躬:「阿姨好,初次见面,我叫陆域。是钟白的——男朋友。」
我脸色惨白。
我知道,母亲其实一眼就认出了陆域的身份,
「囡囡,你瘦了好多,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母亲不着痕迹地从陆域手中接过我的手,捏了捏,心疼地说,「你早点上去休息,我和你『男朋友』聊聊天。陆先生,不会耽搁你时间吧?」
「不耽搁。」陆域说着,吩咐司机把母亲的行李提上楼。
我一步三回头。
母亲始终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没去看陆域是什么表情。
我觉得,他既然愿意在母亲面前伪装成我男朋友,应该至少不会拆穿我和他的关系。
19
钟母对陆域的情绪很复杂。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当年做了错事不负责,害得女儿流产的罪魁祸首。
可她也看到陆域卓越的外貌和气质,能理解为什么女儿会被他深深吸引。
怪这怪那,到头来,还是怪她给不了女儿优渥的生活。
没能带她见过世面,没有及时察觉她的异常,所以随便出现一个外在形象好一些的男人,动动手指头,就勾走了女儿的魂魄。
「我其实没什么话可说的。」钟母深深地叹息一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好掺和。囡囡孝顺,但也死心眼,我若是非要你们分开,她嘴上听了,心里也难过。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
陆域抿了抿唇:「阿姨,我和钟白是认真的——」
「男人的誓言,从来没有作数的。你当年对囡囡的伤害,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钟母不想听废话,「我只希望,你多在意囡囡的身体。她瘦了好多,你没发现吗?」
陆域羞愧地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握成拳头。
「囡囡从小身体就不好,当初又因为你,流产过一次——」
「你说什么?」陆域震惊地打断钟母的话。
「看来囡囡没告诉过你啊,她当初和你分手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是我陪她去医院拿药,把孩子流了。」
陆域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甚至没有办法再听清钟母说了什么。
他想起很多画面。
他一次又一次嘲讽钟白流产这件事,说她不干净,说她不自爱。
钟白从来不反驳。
「她当时说,她有按时吃药的……」陆域低喃,声音嘶哑。
「但她还是怀了。可能是命中注定吧,你是她的劫难。」钟母说,「兜兜转转,你们又走到一起,我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她的第二场劫难。
「我看你也是出身良好,不是那种不懂理的孩子。我家囡囡纵有千百种不是,若是往后倦了她烦了她,也请你,稍微温柔一些,留她一条命。别让她失去了活着的心气。
「我当初把她从孤儿院领出来,把她养大,也是很辛苦的。」
钟母看着陆域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女儿什么都没告诉过他。
不由得叹口气,她那苦命的孩子啊,这辈子也没过过几天幸福的日子。
「我先上去了,和你待太久,囡囡会担心。」钟母言尽于此,「陆先生,囡囡 20 岁那年发生的事,若是再发生一次,我哪怕后半辈子都不过了,我也会找你索命的。」
陆域想要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那么苍白。
他那些罪恶的过往,血淋淋地写在钟白的人生路上,像沉重的石头,压住了她前行的脚步。
他收养了一个孩子。
殊不知,他真正的孩子,早在很多年前,就来过又走了。
他拼了命地想让钟白发现他收养孩子的原因,可钟白呢?
她每次夸孩子真懂事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那个孩子生下来,会不会也这么乖,这么懂事?
20
我不知道母亲和陆域说了什么话。
她上楼,一脸的若无其事,忙里忙外,把带过来的土货都放进冰箱里。
「我明天就给你炖鸡汤,给你好好补补,你瘦得都只剩皮包骨了。」她心疼地摸摸我的脑袋,「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我张嘴想说话,她截断我:「放心,我没和你男朋友说什么,没让他分手,也没给他下马威。」
我心里松了口气。
我怕母亲说了什么惹陆域生气。他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我怕他迁怒妈妈。
我想陪妈妈说话,我很久没见她了,舍不得去睡觉。
但妈妈只推着我进了洗手间,让我洗漱完安心休息。她打算住几天才回老家,不急这一时半会。
「妈妈,你怎么悄悄咪咪就来了呀?」我扒着门,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这段时间和我打电话的语气都不对,我就知道你瞒了我什么事,就来啦。」母亲很自然地说,「你也真是的,和陆域谈恋爱有什么大不了的,还偷偷摸摸。」
我抿了抿唇,嘿嘿笑了两声,终于安心地关了门,准备洗澡。
所以我没看到母亲放下手里的衣物,也没听到她那声深深的叹息。
我躲在浴室里,给陆域打了电话,试探他对母亲的印象。
「我妈妈……以为我和你在交往。如果她说了什么话,你别放在心上。」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音,我「喂喂」两声,以为是车上信号不好。
陆域终于说了话:「她都是为了你,我不会生气,你别担心。」
他的语调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异常,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那我挂了。你一路顺风。」
「好。」
我等着陆域挂断电话。
我以前挂过他几次电话,后来他就不高兴了,要求我不能挂断他的电话,只能他来挂断。
可是过去好几分钟,陆域都没有挂断。
「喂?陆域,你还在吗?」我小声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吸声,飞快的,陆域终于挂断。
21
母亲待了三天就回去了,我想多留她几天,但她说家里的小店关门太久,容易影响生意。
我只能给她买了好多东西,大包小包把她送上高铁。
陆域的出差时间原定一周,但第五天就回来了。
我刚踏出公司,就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他的车。
自从他换了轿车,我和他就再也不是一人一个座位了。偶尔他觉得累,还会让我贡献大腿给他枕着。
我上了车,他就递过来一个盒子。
「什么?」
「礼物。」
「谢谢你。」我客气地笑笑。
「你不打开看看?」
我依言打开。
是全套珠宝,看起来流光溢彩。
「这看起来就很贵……」我迟疑地合上盒子,想还给他。
这么贵重,我不敢收。
「你不喜欢吗?」
我犹豫着,不敢说实话。
「那你喜欢什么?」陆域今天异常地有耐心。按照往常,他要是给我什么东西,我若是没有立刻露出笑容,他肯定会立刻拉下脸,不高兴。
「你想要什么?你尽管说,我都能满足你。」
我扯了扯嘴角,收起盒子:「你送的我都喜欢。」
「说谎。」陆域很大度地说,「我今天心情不错,你说实话吧,我不会生气的。」
「你之前说,你什么时候高兴了,我就赎罪完了。」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今天很高兴,那我能不能……」
我未尽的话,在他逐渐消失的表情中,渐渐没了声息。
果然,他不会放过我的。
「钟白,你恨我吗?」
我摇头。
「那你还爱我吗?」
我无意识捏紧了盒子一角。
「很希望我放过你吗?」
我迟疑着,点点头。
「那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还想要离开我吗?」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沉吟几秒,小声地问:「我是哪里又惹你不高兴了吗?这是什么新的,折磨我的手段吗?」
我甚至都已经开始木然了。
讨好陆域已经成了我的本能,到今天为止,我和他相处的基调基本都算平静,偶尔他对我会有小小的不满,但很快就过了。
他使唤我,但我习惯了,倒也不再觉得是折磨。
人都是有奴性的。
「如果我说其实从高中时我就爱上你了,你会怎么办?」
我不语,只是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陆域的恶意出现得从来不讲道理,他这么高傲的人,哪可能会对我动情。就算动情了,也不可能承认得这么干脆。
所以他一定是又想了什么方式,想以我为乐。
陆域将我的动作看在眼底,车内一片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瞧你,胆小成这样。」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觉得他今天情绪是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具体的,只能默默给他扯了一张纸巾:「有这么好笑吗?」
「嗯,太可笑了。」陆域说着,那张纸巾彻底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微微垂着头,说:「谁会信我真的爱你呢?」
「可是钟白,我是真的爱你啊……」
他的声音太小了。
所以最后的这句话,我没有听清。
22
陆域将我送回了家。
下车时,他突然叫住我。
「钟白。」
「嗯?」
「我原谅你了。」他笑起来,「你不需要赎罪了。
「其实你根本不欠我的。
「你说得对,咱们早就两清了。
「礼物就收下吧,是我对你的抱歉。你知道的,我这人一无是处,穷得只剩钱,所以没必要拒绝。
「恭喜你,你自由了。」
我从没看过陆域露出这样的笑。
笑得太灿烂了。
反而像是在哭。
可是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升起车窗,彻底挡住了我的视线。
车子很快驶出我的视野,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还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解脱得这么干脆。
甚至我怕这又是陆域给我开的玩笑。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
陆域没有再联系我。
他好像真的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再是提心吊胆,时间长了,也就疲了。
一开始我还怕下班时又会看到陆域的车,但到后来,我的视线再也不会往那个熟悉的角落瞥去。
我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
同事问我怎么男朋友不来接我了,我也很坦诚地说分手了。
我不介意他们在背后说我八卦,因为这是事实,我确实配不上陆域。
任淮结婚了,我刷到他的朋友圈,点了赞,还发了红包。
然后后知后觉,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刷到陆域的朋友圈了。
23
放假时,我回了老家。
母亲没有问起陆域,她对陆域是不喜欢的,只打听了我的感情状态,得知我现在是单身,她长长叹了口气。
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放松。
「没事,你好好休息一阵。」
母亲的小店是前两年开的,当时我存了一笔钱,心疼母亲之前那个工作早出晚归,就和她商量,盘了个店面,开小卖部。
母亲说我难得回来,她要买好肉好菜。我闲着无事,就坐在前台帮她守店。
然后就遇到了高中时的老同学。
她和我住一个小区,关系不算太亲近,但以前也常一起上学。
她结婚了,牵了个小孩,和我打招呼,问起我的近况。
聊着聊着,又问我和陆域现在有没有联系。
我笑着摇头。
「哎,也不知道当年的校园男神如今是什么样。他八百年不发一次朋友圈,想窥屏都没办法。」
我顿了顿。
陆域……以前不是经常发朋友圈吗?
「你有陆域的联系方式?」我问她。
「有啊,其实他还跟我打听过你报了哪所大学,我还以为你们会复合呢,结果一转眼,都分手这么多年了。」同学拿出手机,点开陆域的头像,「喏,你看这朋友圈,干净得像白纸。」
「也不知道哪个女人能好运到嫁给陆域,不过他家很有钱,可能会家族联姻?」
她自顾自说了半晌,小孩扯着她的衣摆想去玩滑梯,便和我道别了。
我枯坐一阵,摸出手机,也点开陆域的头像。
他的朋友圈动态至今还停在几个月前。最新的一条动态,是从他家的落地窗俯瞰出去的夜景。
上面隐约有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织毛衣的倒影。
那阵子陆域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大夏天,非让我给他织毛衣。
我对着视频教程学得一塌糊涂,最后被陆域嫌弃地接过去,说我连织毛衣都不会。
我挺委屈:「我就是看不懂视频里的动作啊。」我又不是什么脑子很好的人,明明他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一点。
陆域翻了个白眼,像模像样地织起来:「喏,看懂了没有,这样,再这样。」
脑子好的人,连毛巾都织得好。
最后他织了一条羊绒毯,至今还放在我家。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那些藏在陆域的抱怨和任性之下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真心。
可是一段错误的开始,是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结局的。
真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24
陆域带儿子回了自己高中时的母校。
儿子很兴奋,指着校园栏里的照片:「爸爸,你在这里。」
陆域淡淡地「嗯」了一声。
学校没什么变化,但学校附近的店面已经换过一轮了。
当年常和钟白一起去的那家包子铺不见了,现在改做奶茶了。
父子俩往学校里走,绕过操场,有年轻的学生在场上挥洒汗水。
陆域的视线落在最角落的那根凳子,以前钟白就会乖乖坐在这里,抱着他的外套,拿着他的水。
幸福总是稍纵即逝的,他那时太年轻了,不懂所有的任性都是有期限的。
陆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钟白的。
他因为身高,总是坐在教室最后几排,钟白常和他隔了两三排。
很巧的时候,他抬头的时候,总是能一眼看到钟白的背影。
她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也不太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扎着低马尾,做事也很认真。
有时候她值日,动作慢吞吞的,扫地,擦黑板。
陆域在最后一排睡觉,她就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他。
走廊外是零星的喧闹声,陆域从睡梦中醒来,一抬头,就迎上钟白好奇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钟白手忙脚乱,把手里的黑板擦扔了好远,又面红耳赤地捡起来。
她喜欢他。
这似乎是太显而易见的事实。
陆域是不喜欢她的,她不够漂亮,不够外向,据说年纪还有点大。
但她正好坐在了他每次抬头时视线会经过的轨迹上,所以不可避免的,他总是能看到她。
炎热的夏天,她的汗水沾湿了头发,因为热,所以嘴巴微微张开,喘着气。
那个晚上,陆域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也是这样,细细地喘息着,躺在他的身下,仰着头看他,眸色湿润。
陆域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但他没有放在心上,高中三年,他和钟白都没什么接触。
临近高考,班上的同学都在讨论想报哪所大学,陆域经过钟白身边,正好听到她和同桌讨论。
是首都的某所学校。
陆域没什么反应,坐下来之后,却无意识掏出手机开始搜索。
他已经保送了,他要去的学校,和钟白想要报考的学校,车程只有二十分钟。
他重新收好手机。
但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以后也不太可能会见面了吧。毕竟又不熟,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陆域这样想着,和朋友玩了大冒险。
他输了。
「真心话大冒险二选一。真心话是,你第一次梦遗的对象是谁。大冒险是,十秒钟之内,踏进这个教室的人,不管男女,你都要向他告白,并且要和他交往至少三个月。」
陆域在选择真心话之前,眼角余光已经瞄到了即将踏进教室的钟白。
于是他选了大冒险。
可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觉得那只是一场「冒险」。
25
陆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性格糟糕。
但没办法,谁让钟白脾气太好。好到无论他有什么奇葩的要求,她都能满足他。
人总是容易恃宠而骄的,越过那条线,他就得了意忘了形。
他肆意地享受着钟白无止境无底线的纵容,所以他越来越任性。
偶尔他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但又觉得,有什么关系,他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等上了大学,他立刻就在学校外面买一套房子,他要和钟白同居。
钟白的生日,他其实早就知道。偷偷的,给她准备了惊喜,漂亮的红玫瑰,还包了西餐厅。
他想对她说一些肉麻的话,但这些话实在太过肉麻,他打了很多遍草稿,他对最难解的数学题都没有这么上心过。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精心准备了好多礼物,只换来一个分手的结局。
原来这只是一场大冒险。
可他已经陷进去了啊, 他回不了头了, 他没办法再保持清醒, 重新和钟白做普通同学。
但钟白看起来好镇定。
她什么都知道, 从头到尾,她都把他当成笑话了吧?
陆域觉得自己开始恨钟白了。
这种恨, 在得知钟白并没有报考她一开始说的那所大学之后, 抵达了巅峰。
恨意从骨子里滋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忘了一开始是自己提出的大冒险,他只记得,他付出的真心,被钟白玩弄了个彻底。
他当然要保持自己的高高在上,他不能被钟白看扁。
他才不要在意钟白的一举一动。
但他还是找了同学, 问了钟白的取向。
他当然不是为了去找钟白, 他只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以后才好远远避开。
他忍啊忍,从大一忍到大四,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他强迫自己开始新的恋情。
然后在大四的时候,破了功。
只是因为有人提了一句, 要不要去西北玩玩。
西北有谁在?
西北有钟白。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很随意地踏上那片未曾踏足过的土地。
一切都是新鲜的。
走出机场,他会想钟白是不是也从这里出来过。
他去那些景点,会想钟白是不是也举起手机,拍过照。
他还去了钟白的大学, 但学校太大了,门口的学生络绎不绝,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当然,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想看。
回程的路上,他捡到一个孩子。
理论上, 他该报警。
但他抱起那个孩子时,孩子笑了。
酒窝啊……
他情不自禁地想,钟白也有这样的酒窝。
等以后他和钟白有了孩子, 不知道孩子能不能遗传这个酒窝?
鬼迷心窍地, 他带走了那么孩子。
找了关系, 正式和他成为了家人。
陆域是很嘴硬的,也很能忍的。
如果没有那次咖啡厅的偶尔, 可能他还能忍很久。
但原来,他和钟白又在一个城市了。
她相亲了?想结婚了?那个男人有哪点比得上他?为什么钟白不想和他结婚?
嫉妒和恨意彻底扭曲了他,陆域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时路。
他满脑子都是,钟白欠了他的, 他不能让她好过的。
他要一辈子阴魂不散,缠着她。
26
可陆域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慢慢的,他又开始忘记自己的初心了。
他觉得他和钟白是一对了, 他又开始迫不及待想要炫耀钟白对他的好了。
他乐不思蜀,他得意忘形。
直到钟母兜头的一盆冰水, 将他浇醒。
原来, 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啊。
可他可以给钟白很多东西,他不能强求吗?
可钟白不要他的爱,也不要他的钱。
她想要自由。
那是他唯一不想给的。
27
落日的余晖给教学楼渡了一层金光。
钟白漫步在校园里, 怀念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迎面走来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孩。
她停下脚步。
陆域也停下脚步。
只有小孩兴奋地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唤她:「妈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