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死在一手养大的少年手里。

今生再相遇,他成了高高在上的镇北侯。

我摸着与前世有六分相像的脸,站在俘虏中,往后躲了躲。

他却直直地看过来,淡淡道:

「跟我回去。」

「今日我不想杀人。」

1

我死了。

人说死后入地府,老话真没错。

我排着队走到孟婆的那口大锅前。

前面的老兄被孟婆按着脖子灌了一碗,三秒后孟婆问他「你姓甚名谁啊?」

老兄神色恍惚「我……我不太记得了。」

孟婆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下一位。」

轮到我了。

孟婆正要给我灌汤,我连忙抬手「不劳烦大姐,我自己来。」

一碗孟婆汤被我一口闷下。

这量,太足了。

我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将碗递回去。

然后跟孟婆尴尬对视着,等着她问我问题。

三秒后,孟婆开口了「你姓甚名谁啊?」

我想了想「朱欢颜。」

孟婆下意识摆手「好,下一位……你说啥??」

孟婆大惊,连忙又递给我一碗「你再来一碗。」

我又喝了一碗浓稠的孟婆汤。

「你叫什么?」

「朱欢颜。」

「再来一碗,你叫什么?」

「朱欢颜。」

「再来一碗。」

……

「再来一碗。」

我看着眼前的汤,实话实说「我喝不下了。」

孟婆终于接受了自己孟婆汤对我无用的事实,有些崩溃「怎么会这样……」

我安慰她「别难过,你这汤味道还是可以的,就是有点咸。」

孟婆瞪我,我又解释「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哈,我对你的汤过敏呢?」

说完我就晕了,众鬼跑上前看热闹,边看边兴奋地喊叫「孟婆的汤喝死人了!孟婆的汤喝死人了!」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一点,我都已经死了,哪里还能再死一次?

2

孟婆汤对我不管作用。

孟婆的职业生涯遇到了危机,她心平气和地同我商量,让我不要告诉她领导阎王爷。

我欣然接受了,作为交换,孟婆也瞒着阎王爷让我顺利投了胎。

于是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欢快地跳进了往生湖。

我的前世是个女将军,战死那年我已经二十四了,放在寻常百姓家孩子都能下地干活了。

但我却是个连男人都不曾碰过的处女鬼!

我有些遗憾,于是这辈子准备放纵自我,挑了个土匪窝投了进去。

「大当家的!夫人生了!」

「恭喜大当家,夫人生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姐!」

嗯,没错,是我。

3

我看着眼前对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大汉,有些无所适从。

这就是我这一世的爹了。

他抱着我快哭抽过去了,我实在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咧嘴冲他一笑。

大汉哭得更凶了,边哭边说「我丫头一生下来就会笑。」

就因为这个,我得了个跟前世一模一样的名字,欢颜,秦欢颜。

4

这是个有着八百人的山寨。

我爹是大当家,我娘是他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谁知道后来我娘还真跟我爹看对眼了,娘家人来接也不回去。

我还没长大就能把寨子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再长大点,我爹就彻底管不住我了。

我及笄那年,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带着手底下的小弟,劫了路过龙虎山的一个车队,并把随行的小公子掳回了寨子。

小公子瞧着跟我差不多的年纪,白白净净生得漂亮,我越看越喜欢。

但是有一点不好,他胆子实在太小了。

自从我将他带进寨子,他已经哭了整整一天了。

我吓他「别哭了!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

小公子哭声一顿,然后……哭得更凶了。

我扶额,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丧尽天良之人。

大概是前世太过循规蹈矩,所有的叛逆都跟着我来到了这一世。

我将他掳来真的只是看他好看,想让他陪我玩几天。

嗯……正经玩玩。

小公子边抽泣边说「你快些放我回去,不然我义父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合着还为我考虑了。

我忍不住笑了「你义父什么人啊,这么能耐?」

小公子通红的眼睛瞪着我「我义父是镇北侯,陆亭生。」

吧嗒。

我手中悠悠晃着的鞭子落了地,猛然听见前世故人名号,我脑子一片空白。

5

说起来,陆亭生的名字还是我起的。

那年息县大旱,我奉朝廷旨意前去安置灾民,在息县五里外的亭子里捡到了陆亭生。

他亲人都没了,我便让他跟着我。

他说他姓陆,我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陆亭生。

他说他无处可归,我便带他去了边关一待就是七年。

说实话,我对他是真不错。

昔日当成弟弟一般对待的人成了称霸一方的镇北侯,我觉得有点欣慰。

欣慰之余,又有点可惜。

他现在这么厉害,我还怎么报仇呢?

毕竟害死我的人可是他啊。

前世我率兵阻拦南蛮军队于巫峡关,本来说好的援兵却迟迟未到。

我与仅剩的五百人被困在巫峡,我倾尽全力将陆亭生送了出去,让他去求援。

可最后等到的却是他带领着南蛮军回来,我同剩下的五百将士全部战死。

临死前,我拼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刀送进了他的胸膛。

我本以为他死了,可如今看来,他运气还真是好啊。

我低头看着眼前的这小子,勾了勾嘴角:「你义父是陆亭生?那你是谁啊?」

大概是被我的眼神吓到了,小公子的脑袋缩了缩,说话声音小了点:「我是姜景颜。」

嚯,又是个熟人。

我怔愣地放空了几秒,然后低头将他的脸掰过来仔细瞧了瞧。

别说,现在一看跟他老爹长得还真像。

他老爹是跟我一同战死在巫峡关的将士之一,当时出征时他娘子已经有了身孕。

说是名字都已经起好了,叫姜景颜。

当时我还挺不好意思:「就算你这般敬仰我也不必如此吧。」

他爹挠了挠头,比我还羞涩:「将军你误会了,孩子他娘单名一个颜字。」

6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会认陆亭生当了义父,就看见我的小弟仓皇失措跑来找我。

「老大,不好了。」小弟吓得直哭:「有官兵来剿匪了。」

我骂他:「瞎说什么,老秦每年给官府的银子可没少过!」

小弟说:「可他们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

一种不好的念头陡然升起,我转头看向姜景颜,强装镇定:「你义父不会来这么快吧?」

他也抬头看我:「在我看来,是有可能的。」

太倒霉了!

我怎么就把这个瘟神抓上山了?

偏偏他还是昔日战友的儿子,我实在没法将他打一顿出气,便只好拎着他去到了寨子前。

我本想着将他还回去,好换得暂时安宁。

可谁曾想,我连与陆亭生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全寨几百人竟被陆亭生抓了个七七八八,连我爹和我娘也都被剑指着呢。

我大惊,连忙在人群中寻找陆亭生的身影。

其实压根不用找,一眼就看见了,他骑在马上身着一身玄黑色铠甲。

浑身萦绕着肃杀之气,我一时间竟没敢认。

他的变化太大了。

我很快回过神,拉着姜景颜走到前面,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要是不想让他死,就把我寨里的人都放了。」

姜景颜非常配合地喊到:「义父救我!义父救我!」

陆亭生循着声看过来,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间我竟罕见地结巴了。

笑话!

哈,我堂堂女战神能被他一个眼神吓到?

我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便被他先开口打断了。

「过来。」

他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情绪。

我一愣,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姜景颜顿时明白了。

这话是对他说的。

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被整个忽略了。

嘿,我这暴脾气,当场把匕首往前递了递。

刀刃割开了姜景颜的皮肤,他吓得哇哇大叫。

我看他陆亭生现在还敢无视我?

我正要说话,一阵破风声在耳边响起,我下意识一偏头。

一支利箭从我脸边飞过。

但凡我再慢一点,我这脑袋就得出现一个窟窿。

我被吓得出了冷汗,这陆亭生比我当年还狠!

陆亭生淡淡瞥了我一眼:「你反应倒是不错。」

我爹娘也被吓坏了,喊道:「欢颜你没事吧!」

我看见陆亭生的神色变了,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探究。

也是,听见昔日故人名号,还是被自己亲手害死的故人怎么着也得有些心虚吧。

7

我没想过他会这般轻易放过我们。

他指了指我:「你跟我走,我放过你寨中老小。」

我皱着眉看他:「为什么?」

陆亭生似是有些不耐烦:「我今天不想杀人。」

可恶,被他装到了。

看着他打马在我面前走过,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搏一搏跳上去一刀捅死他。

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不想那么早下地府同孟婆叙旧。

我答应了他的话,毕竟我可不相信那小小候府能困得住我。

想当年,我可是能在敌方军营中来去自如的。

陆亭生看了我一眼,然后命人给我爹娘喂了两颗黑色药丸。

「这是断肠散,每月需服一次解药。」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给他竖了一个拇指。

陆亭生你好样的!

我爹娘一听这话,立马跑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孩儿,爹娘的命就攥在你手中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跟着他回候府的路上,姜景颜的态度逐渐猖狂。

他指着我:「你现在怎么不凶了?方才不是厉害得很吗?」

我低头看了看我自己,寻思着我也没被栓住啊。

他指着我张牙舞爪,我啧了一声一把拽过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拉到眼前。

他看着我的脸,脸色突然涨红。

「义父救命!义父救命!」

陆亭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身上的武器我都缴了,你若是再挨打就只能说明你技不如人。」

我一听就乐了,然后毫不含糊地将他揍了一顿。

8

我也不知道以什么名分住进了陆亭生的候府。

如果非得说一个,那还是丫鬟最为贴切。

他练武时我在旁边端茶递水,吃饭时我在旁边添饭布菜,晚上写折子时我在旁边研磨打扇。

这么些天我将这两辈子的活都干了。

陆亭生也不常跟我说话,倒是问过我名字是何意。

我跟他说完之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一天傍晚,我正巧碰见来候府的姜景颜,便找了个由头把他诓骗到我院子里了。

「我问你,你怎么会认陆亭生为义父?」

他撇开头:「要你管。」

嗨,我反手就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这是我寨子里独有的毒药,你说了我才给你解药。」

姜景颜吓得脸都白了:「你……」

我掏了掏耳朵:「快点。」

他哆嗦着回答了我的话:「我本是孤儿,我爹与义父乃是故交,义父见我可怜才收养了我。」

孤儿?

可怜?

我一时有些怔愣,他爹确实是跟我一道死在了巫峡关,可他娘呢?

还有,看他这模样,怕是不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就是陆亭生,不然也不会认贼作父。

我看着他问道:「你娘呢?」

姜景颜低着头,神色落魄,看着像是个被欺负的小白兔。

这让我罕见地有了一丝负罪感。

死了,他说。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的话堵在喉咙里被我重新咽了回去。

陆亭生回来了。

姜景颜一下窜到他身后,毫不犹豫地告状:「义父,她喂我吃了毒药。」

陆亭生看了我一眼,语气依旧淡淡地:「好玩吗?」

我笑了:「好玩啊!这小傻子尤其好玩。」

我给他吃的不过是普通的蜜糖,姜景颜太过紧张竟连甜味都没尝出来。

9

当天夜里,我在书房给陆亭生研磨。

他写折子的时候向来不爱说话,这点倒是从没变过。

我斟酌了许久才开口:「侯爷,姜景颜他娘是怎么死的啊?」

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地长枪直入,陆亭生的笔顿了顿。

「问这个做什么?」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好奇。」

陆亭生没说话,良久之后将笔放下,把写好的折子晾干收好后才说道:「当年巫峡关一战他爹战死了,他娘在生下他后便也跟着去了。」

竟是殉情。

那一刻我很想问他,那你呢?

巫峡关一战你做了什么?

陆亭生见我没说话,转头看我,猝不及防朝我伸手。

他的手触及到我脸的那一刻,我猛地回神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了。

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有些突兀。

陆亭生眸色深了些,再次伸手过来探上了我的鼻子。

我一愣,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我僵直着身子没敢动。

他粗糙的手指在我鼻子上蹭了蹭,有些痒。

「粘上墨了。」

「啊?」我看了看他指腹的墨迹,低声应了:「哦。」

10

在那几日之后,我在偶然一次照镜子时才猛然察觉,我如今的相貌跟前世竟已有六成相似。

这可不妙!

我顶着这么一张脸就意味着我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陆亭生他前世能杀我一次,如今定能杀我第二次。

虽然我一直没想明白,南蛮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般背叛我。

我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通过两日的观察,我发现陆亭生书房后面还有一间隐秘的密室。

我笃定我爹娘的解药一定就在那里面。

我得带着解药一起走。

趁着陆亭生进宫赴宴的间隙,我避开众人耳目,独自潜入了他的书房。

密室并不难找,就是机关有些麻烦,我找了许久才找到。

我一进去就直奔摆在架子上的一堆瓶瓶罐罐,我也不认识哪个是解药,反正都带回去指定没错。

我将袋子装得满满当当,正准备溜之大吉时视线却被密室最里面的一个牌位吸引。

里面光线昏暗,我看不真切,不由自主走近了些。

可当我看清了上面的字时,却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上面写着:安平将军朱欢颜之灵位。

我的灵位?

陆亭生有病吧,把我杀了转头又来拜我。

是怕我化成厉鬼前来索命吗?

牌位后面还有一幅画像,我正要去看便察觉背后有些异常。

陆亭生回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扭头便被他掐住了脖子。

他非常轻松地将我拎了起来。

窒息感铺天盖地传来,我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想杀了我的。

11

不过他这么一拎我反而看清了那幅画。

画上是个穿着红色铠甲,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即使画中人并没有画脸,但我还是知道画的是我。

我颤抖着手指向那幅画,艰难地从嘴里蹦字出来:「那个人,我……认识。」

陆亭生的视线移到那副画上,手上的力道一下就松了。

我很满意他的反应。

不愧是我,即使死了还是能给他这么大的震慑。

陆亭生看着那画像,语气有些奇怪:「她死的时候你应该还未出生,你怎会认识她?」

我挣脱了他的手,道:「我在梦中见过她。」

陆亭生有些反常,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步步走近那画像。

在几步远处停住不动了,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无力地栽倒下去。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摸着脖子咳了好几下

他躺在地上还有些理智,朝我伸手,嘴里说了一声:「药……」

什么药?

我下意识蹲下来摸他的衣裳,摸到一半我停住了。

我是傻子吗?

这可是杀陆亭生的大好机会啊!

我顿时兴奋起来,抽出他腰间的刀就准备动手。

我早就想把他的心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可当我扒开他的衣襟时,动作却顿住了。

前世我明明给了他一刀,就在胸口的位置。

可是伤疤呢?

就算他能侥幸活下来,总不能连伤疤也消失个无影无踪吧?

我仔细摸了摸他的胸膛,皮肤光滑平整,从没有受过伤的样子。

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微弱,我连忙将从他腰间找到的药丸喂给他。

我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能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12

陆亭生被人抬进了房间。

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府上的大夫看了我一眼:「闲杂人等都出去。」

我冲他咧嘴一笑,将手抬了起来:「要不,您跟侯爷商量商量?」

我还不乐意跟过来呢,陆亭生把我的手紧紧抓着,掰都掰不开。

大夫脸色僵了僵没再说话了。

直到众人散去后,陆亭生的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试图把手抽出来,可抽了半天也没抽动。

我一时火气上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

陆亭生的头偏了偏,手一下就松了。

我呼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转身就要出去。

但还没走几步就发现,这人把我的衣服给拽住了。

嗨,他还来劲了。

我正准备再来一巴掌,就看见床上的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呼吸微微一窒,已经开始思考以后该埋在哪了。

「欢颜……」他轻轻唤了一声。

我眉头一挑,这个称呼有点耐人寻味啊。

我没敢轻易答话,只是站在他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当我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整个人就看起来冷冰冰的。

前世在战场上还因为这副面孔得了个冷面将军的称号。

陆亭生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飘忽:「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入我的梦。」

「欢颜……你在下面寂寞吗?」

嚯,他这是把我当成了前世的朱欢颜了。

我弯了弯腰,像很久以前那样捏了捏他的脸。

感觉有点怪怪的,脸上的皮好像老了。

手感不太好。

我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我在下面可寂寞了,你下来陪我好不好?」

「亭生,你不是最听我话了吗?你下来陪我吧。」

陆亭生估计也没想到梦里的人真的会说话,一时有些怔愣。

我也没指望他回答我,趁他不备抽出衣角就要走。

我的手刚碰到门,就听见他开口了。

「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嘁,狗都不信。

我毫不犹豫地推门出去了。

13

为了弄清陆亭生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我不得不故技重施。

是的,我把姜景颜又逮来了。

他说什么也不开口,我伸手扒开他的嘴又塞进去一个东西。

姜景颜咳了好几下,瞪着我:「臭丫头,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是吗?」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咱们就打个赌好了,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

姜景颜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半晌之后终于妥协。

我问他:「你义父的胸口处一直没有刀伤吗?」

他想了想,回忆道:「我小时候曾给他擦过身体,印象中好像是没有的。」

「不过我义父这些年在外征战,难免会受伤。现在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我撑着头思索,随口应道:「现在也是没有的。」

姜景颜吓得蹦了起来,指着我:「你你你……」

「你看过我义父的身子了??」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这人会不会说话。

说得那陆亭生跟个黄花大姑娘似的。

我看着他忽红忽白的脸色,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哎呀,竟不小心说漏嘴了。」我装作懊恼的模样。

「你义父如今也不过三十有二,我也已经及笄,男未婚女未嫁为何让你这般惊讶?」

我半直起身,靠近姜景颜,低声说:「你说……我做你义母怎么样?」

姜景颜睁大了眼睛,身子一仰跌在地上。

我愣了一下,至于这么震惊吗?

他指着我,语无伦次:「她……我……我没有说,都是她说的。」

我僵了僵。

直到此时我才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

我甚至都不用去猜是谁。

能把姜景颜吓成这样的还能是谁?

我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淡定转身:「侯爷,您的轻功练得真好!」

好到我三次都没发觉。

14

陆亭生看了我一眼,然后一甩长袖:「你跟我过来。」

姜景颜低着头应了一声,爬起来就要跟上。

我实在看不下去,将他拽了回来。

「你义父叫我呢,你在这乖乖待着。」

我跟在陆亭生后面一路来到了他的书房,这次他甚至都没有避讳我,径直打开了密室。

他背着我站在我的牌位面前,声音清冷:「你最好解释清楚你之前说的话。」

我脑子飞速旋转,然后开始胡说八道:「她嘛,朱欢颜,最喜欢骑马喝酒,最讨厌阿谀奉承。」

「我在小时候就常常梦见她,我猜测……」

我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身边:「你说,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怨气未消,想找人报仇啊?」

陆亭生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道:「还有呢?」

我又胡诌:「她说她十六岁就上了战场,打了大大小小数百仗,可惜她命不好,死在了巫峡关。」

我悄悄打量着陆亭生,他却依然背对着我:「接着说。」

我疑惑了,这人到底想听什么?

无法,我只能从饮食习惯说到穿衣习惯,又从穿衣习惯说到行军打仗。

末了,我实在忍不住正要破罐子破摔时,陆亭生终于转过来了。

他目不斜视从我旁边走过,我愣了一下连忙追上:「侯爷,您这是相信我了?」

陆亭生说:「没有。」

……

我从不知他这般气人。

偏偏我此时还打不过他。

15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我不由又仰头看了看天空。

我开始思索我忍辱偷生的意义。

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我又想起前世与陆亭生相处时,基本上都是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相处数十年,我基本不曾生过他的气。

哦对了,印象中是有一次的。

我仍记得当年大败敌军,班师回朝,陛下为了奖赏我,竟当场要下旨赐婚。

那哪里是奖赏,分明是想把我绑在京城。

皇帝他开始忌惮我了。

他给我指的夫婿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我当时都气笑了。

但我也不想当面驳了皇帝的面子,只道再想想。

可我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陆亭生竟比我还要生气。

他趁那公子在郊区赛马的时候,将他双腿打断了。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替他瞒住这件事。

因为这事我气了他三天。

这人脑子真是不灵光,要想害人,大有那些兵不血刃的方法,何至于自己亲自动手?

惹得一身腥。

除了那次,我就没怎么生过他的气。

唉,他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呢?

16

让我没想到的是……

陆亭生要成亲了。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久久回不过神,姜景颜说婚约是早就定下来的。

对方是成王的女儿安阳郡主。

我恍然。

成王这人我知道,为人处世最为圆滑,他女儿出世喝喜酒的时候我还带着当年只有十三岁的陆亭生去过。

这一转眼的时候,竟也要嫁人了,还是嫁给陆亭生。

缘分啊,真是妙不可言。

眼看着仇人和和美美,这日子过得滋润,我竟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前世种种,羁绊太深,我想放下了。

我躺在屋顶上,看着下面众人欢天喜地准备聘礼。

我转头问姜景颜:「我带你走如何?」

他愣了愣:「去哪?」

我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去哪都行,我可以带你回寨里,咱俩也可以一块浪迹江湖。」

姜景颜低头看着底下,突然就悟了。

「你是因为我义父要成亲了才走的吗?」

我挑眉看他:「关他什么事?」

「我就是有点想开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多为自己而活才是正解。」

姜景颜显然不信,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像极了在看一个被爱所伤的怨妇。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多说。

他爹当年为情所伤时还是我开导的呢。

17

这次找到解药的速度无比快速。

我准备在陆亭生成亲当天趁乱跑走。

当我收拾好行李钻进姜景颜屋子里时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真要带我走?」

我说:「对啊,我从不打诳语。」

他攥着被子动也不动,我有些不耐烦地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你快些收拾行李。」

「你义父就快成亲了,到时候这候府有了女主人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万一对方是个不好相处的,你寄人篱下难免憋屈。」

「再说了,外面山高水远,你也是时候出去看看这大好河山了。」

我半恐吓半诱惑地把还在呆愣着的姜景颜拐出了候府。

我也不是非得带着这个小拖油瓶,实在是陆亭生我捉摸不透。

把他放在这,我不太放心。

偌大的候府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了,到处挂着绸缎,宾客如云。

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人头攒动。

我本欲带着姜景颜现在就走。

可这小子非得等新娘子过来,看着义父拜了堂才走。

我拗不过他,只好应了。

镇北侯和安阳郡主的婚礼格外盛大。

穿着凤冠霞帔的安阳郡主在喜婆的搀扶下进了候府的大门。

18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但变故却陡然而生。

新娘子盖着盖头将手放在陆亭生的手上。

然后从宽大的衣袖里瞬间掏出了一把匕首。

我眼神比一般人要好一些。

当我看见那安阳郡主的手伸进袖子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呼吸一窒却来不及阻拦。

她手中的匕首直直地朝着陆亭生的胸膛刺去。

陆亭生似乎早有预料,伸手一下子钳制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挑落了她的红盖头。

我松了一口气,慢悠悠靠在了门廊之上。

还不忘把身边着急往上冲的姜景颜给拉住。

这次刺杀,不可能成功了。

那安阳郡主长得倒是挺美,就是此时的面目有些狰狞。

白瞎了她的美貌。

陆亭生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三下两下将她压制住,旁边的侍卫立马上前把人绑了。

安阳郡主躺在地上,眼睛还在瞪着陆亭生。

她的眼神满是愤恨。

哟呵,这两个人有故事啊!

陆亭生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然后弯腰掰过她的脸,细细摸着。

我大惊。

他竟如此浪荡!这么多宾客瞧着呢,他就开始上手占人家便宜?

几秒后,陆亭生好似摸到了什么东西,目光一凝。

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安阳郡主的「脸」撕下来了。

「嚯!」

「竟是她!」

我跟姜景颜同时惊呼出声。

我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猛地转头看着他:「你认识?」

此时安阳郡主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是个脸上有可怖疤痕的女子,样貌普通,全然不似先前耀眼。

「她是南蛮十三城的俘虏,义父先前有意放走了她,谁知道她竟然恩将仇报!」

姜景颜跟我解释了一下。

「陆亭生这么好心?」

我对他的话抱有怀疑的态度。

「当然不是。」姜景颜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我:「他只是想利用她吊出她背后的大鱼。」

「不过眼下看来,好像失败了。」

我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那可不一定。」

19

因为这场闹剧,宾客哪里再敢待下去,纷纷告辞离去。

原本喜庆的大堂此时却被鲜血染得更红。

那女刺客被陆亭生当场杀了。

我看着陆亭生信步闲庭地朝我走来,下意识想跑,双脚却跟粘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陆亭生走到我跟前,看了眼站在我身边的姜景颜。

他问我:「怎么还没走?」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是怎么知道我准备跑路的?

明明我事事隐蔽。

姜景颜还没等我看他就急忙撇清关系:「我可没说。」

陆亭生叹了一口气:「走吧,带着这个小傻子一道走吧。」

「秦欢颜,你聪明机灵,往后多照看他一些。」

我惊疑不定地瞧着他,这话怎么跟托孤一样。

我撇了撇嘴:「没给我任何好处还想让我给你养孩子,侯爷,你这算盘打得我龙虎寨的兄弟们都听见了。」

20

姜景颜跟在陆亭生后面哭喊:「义父你不要我了吗?孩儿不走啊!」

我朝他摆摆手:「小傻子放心,我去跟你义父谈个好价钱。」

小傻子哭得更凶了。

这次是我主动来到那间密室的。

我直接问他:「你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若我满意,那小傻子我帮你养。」

陆亭生看了我一眼,神色淡淡的:「你想知道什么?」

我问他:「当年巫峡关一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手指着画像,眼睛却紧紧盯着陆亭生。

陆亭生看了那画像许久,才说:「战死的,被困于巫峡关险境,孤立无援,战死的。」

我又问他:「为什么会没有援军?」

他说:「我去求援,中了敌军的陷阱被俘了。」

「所以你就背叛了她!」我的声音陡然变大:「所以你就带着南蛮军找到了那些残兵!」

陆亭生猛地转头看着我,眼底一片猩红:「我没有!我永远不会背叛她!」

「当年我九死一生逃出去后,带兵回到巫峡关的时候他们已经……」

我冷笑一声:「当年的人都死绝了,你如今说什么也死无对证了。」

陆亭生不说话了,目光紧紧盯着身前的牌位:「你可知,南蛮有个家族最擅长易容术。」

「他们造出来的人皮面具就是最亲近的人也难分真假。」

我浑身一震,想起倒在前厅大堂的女刺客。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变冷了。

如果陆亭生所说的是真的,如果真有那般神奇的面具,那当年之事就有另一种解释了。

带人围剿我们的人不是陆亭生,只是个带着陆亭生面具的南蛮人。

而他胸口处并无刀伤的事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我有些恍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头晕得厉害。

陆亭生一把将我扶住,声音有些沉:「我会让人送你们离开。」

我看着案台上飘起的袅袅青烟,只来得及在心里骂声娘就彻底晕了过去。

22

我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出城的马车上了。

姜景颜在我旁边睡得昏天黑地,很明显,也是被他义父敲晕的。

我伸手拉开车帘,正在赶车的副将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说:「把车停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了我的愿。

此时我们身处郊外,城门也早已关闭。

我爬上附近最高的一处山坡,朝京城的方向看了看。

京城全然不似以往平静,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火光乍起。

我说:「京城这又是谁在造反啊?」

副将说:「侯爷带兵围了成王府。」

我恍然:「也是,说好的新娘子突然变成了刺客,是得去讨个说法。」

副将摇了摇头:「不是讨说法,侯爷是去灭门的。」

我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他,灭门两个字他说的倒是轻巧。

怎么陆亭生手底下的人都跟他一样,这么疯!

我问他:「怎么,难道这刺客是成王派来的?」

副将看了我一眼:「不,是侯爷自己引来的。」

「刺客的事只是由头,侯爷真的要针对的人是成王。」

「当年巫峡关一战,援兵迟迟未到,就是成王背地里搞的鬼。」

23

我愣了一下,他这话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成王这人与我确实有些嫌隙。

毕竟当年被陆亭生砸断腿的纨绔就是他的独子。

那纨绔腿断了之后,第二年因为意外死在了青楼。

成王便将新仇旧账一块都算到了我头上。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在行军打仗上给我下这么大的绊子。

直接要了我的命。

副将忍不住又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皱眉看他:「你有话直说。」

他倒是心直口快:「你是不是安平将军朱欢颜的私生女儿?」

我一惊:「你这是何出此言?」

他说:「你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正在想理由该如何反驳,副将又补充道:「而且,自从你出现后,侯爷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算哪门子理由。

我觉得有些可笑,嘴角的笑还没勾起就被他的下句话冻僵住了。

「侯爷喜欢安平将军这么多年,突然得知她竟在外有个女儿肯定伤心。」

谁?

谁喜欢谁?

我指着副将:「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副将叹了口气:「侯爷的心思我们这些个跟在他身边的老人谁人不知,又怎会是空穴来风。」

我如遭雷劈般待在原地。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他刚刚的那句话。

侯爷喜欢安平将军那么多年……

喜欢安平将军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

什么时候?我竟从来不知道?

24

陆亭生将成王一家灭门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率领着数十万兵马出了京城。

一路浩浩荡荡往南方去了。

我问副将:「他这又是要去哪?」

副将说:「去南蛮,给故人报仇。」

我目送着黑甲军离开京城,为首之人依旧一眼就能看见。

直到这时我才肯好好的打量他。

他与我记忆中听话温顺的陆亭生截然不同,却又跟我记忆中的他那么相似。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唯「朱欢颜」独尊。

许是高处的风沙太大,我不小心被迷了眼睛。

队伍前方的人我渐渐地看不太清了,便转身下了山。

「走吧。」我说:「你不必送我们回龙虎寨了,你跟他们一道去吧。」

副将临走前深深看了我一眼,他说:「若我们能回来,不论生死,你过来迎侯爷一程吧。」

我点头,朝他笑了笑:「好。」

副将似是松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朝着南方扬长而去。

25

距离陆亭生离开京城已经有两月了。

期间皇帝朝边关发了数十道圣旨让他停战,立即返京认罚。

可陆亭生呢?

用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撕毁了圣旨,还以扰乱军心为由斩杀了前来传旨的太监。

陆亭生与朝廷也算彻底撕破了脸。

皇帝坐在高堂之上,天天胆战心惊,生怕哪天陆亭生带着人马杀回来了。

就像当年忌惮我一样。

但陆亭生可没有这个想法,他一心只想报仇。

短短两个月就攻破了南蛮十九座城池。

他越是势如破竹,皇帝在京都就坐得越不安稳。

如今我也想清楚了,当年我孤立无援的下场怕不只是成王一个人的手笔。

皇帝对他的做法是默许的。

呵,最是无情帝王家。

陆亭生既然敢带兵离京,估计就已经猜想到日后不会再有兵支援他。

他没打算活着回来。

26

我告别了爹娘,将姜景颜托付给了他们。

在龙虎山的山脚下磕了两个头,然后背着包袱带着我寨中的几百个兄弟参了军。

我要像前世一样,一步步往上爬。

我要尽快组建出自己的兵,只听我话的兵。

这一世简单多了不是吗?

去参军之前,我去了趟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晓楼。

我看着对面的百晓生,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劳烦先生瞧瞧,这是什么药?」

桌子上的药丸是陆亭生晕倒时,我给他喂药偷留下来的。

对面的人只看了一眼便道:「压制百日红毒性的药。」

百日红是世间最毒的毒药,毒发时犹如被人抽皮扒筋,生不如死。

且没有解药。

百晓生看了我一眼:「你与陆亭生是什么关系?」

我一愣:「怎么?」

他说:「百日红产自南蛮,上次来我问的人就是陆亭生。」

「这药,还是我给他的。」

我盯着眼前的红色药丸,思绪悠悠飘出好远。

恍惚中又回到了那间密室,陆亭生猩红着眼对我说他不会背叛朱欢颜,死都不会。

再次开口时,我的声音竟有些抖:「他是怎么中的毒?」

百晓生长叹一声:「当年巫峡关一战,陆亭生不慎被俘,南蛮给他喂了百日红。」

「他靠着我给他的药,硬生生撑了这么些年,已经是极限了。」

27

我以一名女子的身份进了军营。

将前世摸爬滚打的过程重新又活了一遍。

陆亭生的消息时常会传过来,每每听到他又攻破了哪座城池时,将士们都会私底下悄悄地庆祝一番。

一年后,前线镇北侯兵败的消息传了回来。

传信的人说:「侯爷本来都要赢了,可紧要关头时竟猛地吐了一口血,人也从马上摔下来了。」

我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才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陆亭生的毒发了。

「侯爷现在怎么样?」

传信人不敢抬头:「被南蛮所俘。」

这话一出口,整个军营都躁动了起来。

我只觉得头脑一阵嗡鸣,旁人所说的话我半句也没听清楚。

有人晃了晃我的肩膀,我方才回神。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的手死死抠着桌角,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带他回来。」

28

我带着仅仅四百人的小队突袭了南蛮军队。

用了一夜的时候将一座南蛮城池给攻下来了。

次日,南蛮军卷土重来,在城门前叫阵。

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下面戴着面具的将领眸色不由深了深。

「许久不见,你竟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那人抬头看着我,久久未动。

两军对阵,战旗猎猎,气氛紧张。

良久那人轻笑一声,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好久不见,安平将军。」

我也道:「好久不见,姜程,姜少尉。」

「不过你说错了,我可不是安平将军,姜少尉老眼昏花,认错人了。」

姜程低笑两声:「是,是我看错了,安平将军早就死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战友,最忠诚的部下,我到现在仍然不愿相信他是叛徒。

哦对了,他还是姜景颜那大傻子的爹。

在我确定陆亭生不曾背叛我的时候,我就猜测到当时军中定是出了别的叛徒。

毕竟要想做好陆亭生的人皮面具,必定是对他相当熟悉之人。

况且,当年陆亭生出去求援的路线,只有在场的兄弟们知道,若没人通风报信他怎会这么快被抓到。

当然这些都只能让我确定有叛徒。

能猜到是姜程,还要多谢那百晓生的一句话。

他说陆亭生当年第一次毒发是在杀了何颜之后。

何颜,姜景颜的娘亲。

陆亭生跟我说她是殉情的,可实际上却是他亲手杀死的。

至于原因,除了报仇,我想不到其他。

何颜和姜程都是南蛮人,潜藏在我军深处多年。

我看着姜程:「陆亭生呢?」

姜程说:「死了。」

「他中了百日红,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的手紧紧攥着缰绳,向上看了看雾蒙蒙的边境天空,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我费了好大劲才发出声音:「我来带他回去。」

「姜程,你把他给我,这座城我还给你。」

姜程摇了摇头:「他杀了我妻儿,我若将他交给你,就没法向他们交代。」

我突然觉得有些讽刺,陆亭生多傻啊,替人家养了这么长时间的儿子。

29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姜程惊疑不定地瞧着我。

他打断了我:「你笑什么?」

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叹了口气:「我笑陆亭生太傻。」

「帮你们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将他认为义子,处处不曾苛待他。」

「陆亭生还跟他说,他的爹娘啊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死在了巫峡关,让他记着你们。」

「你说他傻不傻啊,啊?」

姜程猛地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抬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儿子……还活着?」

我嗤笑一声,没回他的话。

高高喊了一声:「姜少尉,你若还有良心,就把他还给我,明天傍晚我还在这等你。」

30

没到约定的时辰,陆亭生的尸首就送到我面前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奔过去,头发什么时候散落了也不知道。

陆亭生他,真的死了。

他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那年息县大旱,我带兵去安置灾民,看见了倒在凉亭里的陆亭生。

我让人给他喂了一口水,他就一直跟着我,怎么轰都轰不走。

我原本不想带着他,那么小那么瘦的一个孩子,能干吗啊?

我又不是那阎罗爷,非要让他去送命。

可他还是不走,一直跟着我走了十几里地。

他抬头看我的目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般亮,像极了漠北夜空的繁星。

「罢了,给他一口吃的,带着一块上路吧。」

我这一句话让他为我出生入死了数十年。

现在想想,我挺混蛋的。

我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微微俯身,在他耳侧轻语:「我听说,你喜欢我?」

「是不是啊?」

我将一截头发悄悄塞进了他的手中:「你去地府别着急走,等我一会啊。」

31

我没有带他回京城,而是将他葬在了巫峡关。

32

我将陆亭生的死讯带了回去,姜景颜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夜。

我将他的身世如实相告:「你的父亲现在是南蛮的大将军,你想走想留我概不强求。」

他说:「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叫陆亭生,是镇北侯,是大将军。」

姜景颜还是那个姜景颜,只是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33

我不再带兵打仗了,也不再出入京城。

我带着姜景颜走遍了山山水水,他认识了一个哑巴医女,一见倾心。

他留在了药王谷,学起了治病救人的本事。

我实在无聊,在一天夜里留下一封书信后便同他分道扬镳。

偌大天地,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午夜梦回间,我仿佛看见了陆亭生,他站在奈何桥上朝我招手。

我不愿他等我太久,便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34

孟婆还是在兢兢业业地熬着汤。

「好,下一位。」

我走到她面前朝她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

孟婆手上的汤被吓洒了,拿着汤勺指着我,有点语无伦次了:「你……你……你这短命鬼!」

「这才多少年?你怎么又下来了?」

我双手一摊:「这不是人间太无趣,我下来找你唠嗑了吗?」

孟婆双眼一翻,将手中的孟婆汤递给我:「给,我新改进的,你再试试。」

我接过来却半晌没喝。

她瞪我:「又怎么了?」

我说:「我想找一个人,找到之后我再喝。」

孟婆嗤笑一声:「你在地府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啊。」

我将碗递给她:「您先忙着。」

转身就要走时,谁知竟被孟婆抓住了袖子,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木亭:「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陆亭生站在亭子里,身着一袭白衣,是我所不曾见过的,他最耀眼的模样。

我笑了,朝他招了招手:「亭生,你过来。」

35

孟婆骂我是流氓。

我毫不在意。

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人好生不要脸, 你不喝孟婆汤也就算了,他总得喝吧。」

我将陆亭生的手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他的汤我替他喝了,不是一样的吗?」

「您啊,就行行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孟婆气得直抖。

没错,她新改进的孟婆汤除了不再那么咸,还是对我不起作用。

孟婆正要说话,陆亭生一指她身后:「阎王爷怎么来了?」

孟婆慌慌张张转身行礼。

陆亭生拉着我的手,朝往生湖跳了下去。

坠入湖底时,我还听见她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们两个混蛋!」

36

我没想到我这一世竟成了一个病秧子。

整天被闷在屋子里不能见风。

我也想过出去找陆亭生, 可没想到刚出门就晕倒在了家门口。

我这没用的身子啊。

没办法,我只能寄希望于陆亭生。

亭生啊亭生,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那日, 我正在府上百无聊赖地摘着花瓣。

邻家的几个姐妹就来找我,说是今日京城热闹,邀我一道去看看。

我看着她们光鲜亮丽的衣裳和首饰, 哪里还猜不到她们的小算盘。

有我衬托,她们看着就比平常亮眼几分。

我也不在乎, 能出去转转于我也是好事。

今日京城确实热闹, 听她们说骠骑大将军一家从漠北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大将军的儿子,陆沅, 那是漠北最俊俏的小将军。

我心中了然,怪不得今日这街上多了这么多女郎。

我们坐在一座酒楼之上, 俯首就能看见街上景象。

没过多久,街道就开始嘈杂起来, 女郎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陡然变大。

陆将军一家进城了。

我似有些感应,抬眸远远望去,一眼就瞧见了骑在前头, 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穿着轻装,神情淡漠。

一些热情开放的女郎往他身上扔手帕。

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身边的同伴也在小声议论:「这陆小将军俊俏是俊俏,可瞧着太冷了,感觉要冻死人了。」

我轻笑了一声,抬手遥遥一指:「我瞧着他倒是极好。」

有人笑我:「怎么, 你瞧上了?」

我说:「是啊,瞧上了。」

37

众人皆笑我不自量力,但我却不在乎。

只将身子斜斜倚靠在木栏杆上, 看着陆沅离我越来越近。

我将手帕伸出木栏之外,然后松手。

那手帕也是给我面子, 飘飘荡荡正好落在陆小将军怀里。

陆沅抓着帕子, 皱着眉抬头看过来。

在触及到我视线的那一刻,我发现他满脸的冰霜和不耐烦都顷刻消融。

我忍不住笑了,轻声唤道:「劳烦这位俊俏的小将军将帕子还给我可好?」

那一刻,我收获了京城贵女们的无数眼刀。

身旁众人也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一个病秧子竟敢当街调戏陆沅。

然而被调戏的陆沅却只是轻笑,将那帕子仔细叠好后珍重地放在了衣襟里。

他抬头看我,朗声问:「不知小姐年芳几何?家住何方?」

我挑眉:「将军这是何意?」

陆沅笑了:「我好过去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