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病痨子未婚夫诓骗我写下承诺书,永不改嫁。
我守寡,伺候他娘,养大他弟弟妹妹。
年老病弱时,他们却打我骂我,将我赶出家门。
隔壁的坡脚秀才收留了我,悉心照料,直到我病逝。
一睁眼,我醒了!
未婚夫来找我,情深告白之后,掏出一份不改嫁承诺书……
1
我叫林舒婉,是清河县首富林员外的独生女。
早年爹爹做生意败北,得李姓好友倾囊相助,东山再起。
爹爹为表感激之情,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许给李家长子李建仁。
两家订下娃娃亲。
几年之后,李伯父病逝,家道中落。
爹爹为人正直,念着旧恩,一直救济李家。
我芳龄十五。
但是,未来婆母李王氏想让我早些嫁入李家。
两家协商之后,将婚期定于今年八月初八。
去年初秋,李健仁骤病,时已一年多,久病难愈。
想以成亲之喜,迎来新的生活气象。
对此,我们未曾觉得有半分不妥。
直到……成亲的前一个月,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2
梦里,病痨子未婚夫诓骗我写下承诺书,永不改嫁。
我守寡,却被当丫鬟使唤。
「打一桶水都能洒,你这个没用的扫把星!」婆母尖酸刻薄。
「衣服怎么没洗干净?你除了吃,还会点别的吗?」小姑子重重地戳着我的脑门。
「大嫂,我让你拿掌印,快点拿出来!」
小叔贪婪凶狠地揪住我的头发。
他们不准我出门,不让我报官。
在我爹娘双双去世之后,蚕食我家财产,奴役着我。
我年衰力弱,他们打我骂我,将我扫地出门。
隔壁的坡脚秀才收留了我,悉心照料,直到我病逝。
我病逝之后,魂游到李家人的身边。
得知我爹是被小叔李建霍下毒毒死的!我娘是被小姑和婆母摁在水缸淹死的!
他们就是一群谋财害命的杀人凶手,包括早早病死的李健仁……
我气死了!
哦不……我气醒了!
原来是一个梦?
一个漫长得像是我真的走过那样一种人生的梦。
丫鬟小月走进来:「小姐,李公子来看您。」
3
我对李建仁并无多深的感情,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也谈不上讨厌。
如今,许是梦境里太惨,我心里竟不由得厌恶起李健仁。
「小月,你让他等着,我换一身衣裳。」我强忍下心中的厌恶。
总不能因为一场噩梦,就错怪好人吧?
少顷,李健仁进屋:
「小婉,我给你带你最喜欢的杨记桂花糕。」
「放下吧。」我坐在长榻上,朝着他淡淡地扬了扬下巴,「请坐。」
李健仁想上前与我同坐。
见我表现冷淡,只好一旁入座:
「今日你瞧着精神不太好,可是绣嫁衣累着了?」
依我们的俗礼,女子的嫁衣要自己绣制。
「可能。」我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也没做什么,以我家的家境,我只需要起个头,随了俗,剩下的便交由绣娘。」
「这……」他看我一眼,说道,「小婉,若是其他的事,我也不想你劳累,但是嫁衣你要自己绣,否则我怕不吉利。」
我扭头看他:「哦?但我就是不想做,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他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地,又变得温柔,「只要小婉喜欢,什么都可以。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只希望我所爱的女子能够快乐幸福。」
他说着,猛咳两声。
「你的病还没好吗?」我问道。
他又咳一声,摇头:「只是有点反复,你放心,大夫说我再过两三个月就能痊愈了。」
他娘也是这么跟我爹娘说的。
可是为什么我的梦里,我嫁给他的第二个月,他就死了呢?
4
「小婉,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我已经跟岳父承诺,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绝不纳二色!」
很奇怪。
往日的时候,他也说过这些甜言蜜语。
我不排斥。
如今,我听着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在我愣神的时候,他坐到我身旁,握住我的手:
「小婉,你想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我回过神,挥开他的手。
突然……我发现这一幕好熟悉!
这、这不就是我那个梦的开始吗?
我心下一惊!
难道那根本就不是一场纯粹的噩梦?
而是一种……预见?
我可能梦见了我的「未来」?
我犹豫一下,便如梦中,一脸感动地说道:「当然!我林舒婉只爱李郎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变心!」
「小婉,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可是……」他垂下眸子,猛咳一声,一脸哀戚地说道,「我怕我的病情不如大夫所说的,万一英年早逝……那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为了我,守寡一辈子呢?」
我瞪大眼睛!
跟梦里一模一样!
我强忍震惊,继续说道:「怎会?我既答应了你,哪怕你英年早逝,我也该守着你一辈子啊!」
「可是,我母亲不相信。」李健仁看我一眼,就从袖兜里掏出一纸契约。
「母亲说,除非我们立字为据。我发誓,一辈子不纳二色,永爱小婉。而小婉你发誓,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忠贞爱我,永不改嫁!我们立此字据,永不毁约!」
5
梦里,我一心感动于李建仁承诺的不纳二色,脑热发蒙,签下这份承诺书。
他承诺不纳二色。
我承诺永不改嫁。
如今一想,李健仁不是不想纳二色,他是根本没有那个命!
这不是明摆着吃绝户吗?
横竖要死了,不如拿下我这个林家的独生女,得到我家的产业。
我怀疑,他的病半年内痊愈这事,根本就是谎言!
我推开他递过来的承诺书,说道:「大可不必!如果你和你娘所言不假,那么你一定不会英年早逝。既然如此,你我的约定,自可成真。」
「这……」
李建仁可能笃定我会签。
万万没有想到,我突然清醒!
「你娘请大夫看诊,又亲口跟我爹保证,说你半年内一定病愈。若非如此,我爹断然不可能答应我们八月就成亲。」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是,是。」
「无论是我,还是我爹娘,都是很重承诺的人。但是,如果你真的短命,那么谁家愿意姑娘往火坑里跳?这说出去,大家明理的都会理解。」
火坑,我不会跳了!
名声,我也要保住!
「既然你怕英年早逝,那不如等你病愈,咱们再成亲吧。」
李健仁连忙摇头:「不不!小婉,我说说而已,你不必当真。」
我严肃地说道:「那这个承诺书我不能签,像诅咒你早死似的,怪瘆人的!」
「你说得对,我很快就病愈,不必搞这些!」
他当着我的面,把那纸承诺书撕了。
我心里松一口气。
梦里被打被骂,过得猪狗不如的日子,我一想到就害怕。
我绝对不会嫁给这个贱人!
所以,我得想一个办法来解除婚约。
突然,我想起梦里的坡脚秀才……
6
他叫陆珩宇,住在我家隔壁。
陆家算得书香门第,陆珩宇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书院的教书先生。
可是,他祖父和父亲接连意外去世。
他娘带着几个月大的他,靠做绣活赚钱度日。
梦里,陆珩宇收留病重的我,悉心照料,不求回报。
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说他娘生病时,我把我存的压岁钱都给了他,让他买药。
我醒来,琢磨过,确有此事。
那年我七岁。
可是没两年,他娘还是病逝了。
他爹的老友,青云书院的柳先生介绍他去书院做工,管吃住,有月银,闲暇还能听学。
梦里,我成亲之前对陆珩宇没有什么印象。
我甚至不知道他何时回来的。
据我梦里所知,陆珩宇二十一岁那年,在书院攒够钱,去参加乡试,考中了。
但是没钱上京参加会试,便一直只是一个举人。
「他年长我两岁,如今是十七岁。」
那他现在应该还在书院?
「小姐,您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我问道:「贱人走了吗?」
「嗯……噗!」小月捂嘴轻笑。
她以为我喊李建仁的名字。
「他就是个贱人!」我起身往外走。
「您去哪里?」小月跟上来。
我说道:「上街买些东西,去一趟青云书院。」
小月:「为什么去书院?」
「跟着就是。」
然而,我兴冲冲地出府,就见一位蓝衣少年正开着隔壁家的门锁:
「陆……陆珩宇?」
7
少年转过身。
经年未见,曾经漂亮得雌雄不分的小公子,身姿修挺,眉眼英气,丰神俊朗。
「陆……陆公子!」我高兴地朝他小跑过去。
梦里,我病逝时,三十一岁。
陆珩宇也是青年模样,可姿色不逊于此时。
眼前的他,比起小时候更让我熟悉。
我病逝时,心里一度觉得遗憾。
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他!
「林姑娘?」他神色微怔,似乎看到我很惊讶。
「嗯。」我笑着问道,「你刚从书院回来吗?」
「今乃先父忌日,我去山上祭拜过,顺便回家中看看。」
我连忙敛起笑容:「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的,林姑娘。」他打开门,又转身看向我,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
我要找个理由留住他:
「我自幼不爱学习,虽识字,但是写字很丑。下个月我要嫁人了,我想练练字。听闻陆公子写得一手好字,可否教一教我?」
「这……」他一脸犹豫。
「公子放心,给钱的!我想请公子给我当先生,可以吗?」我一脸诚恳。
他看着我,终于点头:「恰逢我这几日空闲。」
「多谢公子,那明日一早,我在家中恭候您!」
8
「小姐,您怎知陆公子写字好看?」小月一脸好奇。
我说道:「青山书院如此有名,陆公子的字写得比柳先生还好,自然声名远播。」
小月:「哦。」
我所言不虚。
所以,陆珩宇对于我的请求没有怀疑。
但是,我知他字写得极好,其实是「梦里」我在他家中所见。
9
翌日一早,我让小月去隔壁请陆珩宇过府用早膳。
「一些粗食,不知先生是否合口?」我给他盛一碗蟹粥。
他剑眉微挑:「姑娘不必称我先生。」
我笑道:「你都要教我书法了,不就是我的先生吗?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他没有反驳,瞥一眼早膳,神色犹豫:「姑娘怎知我喜欢吃这些?」
我摇头:「不知道啊。」
葱花蟹粥,瘦肉蘑菇馅儿饺子,烤地瓜,流心煎蛋。
这亦是梦里所知。
未曾想,不只李建仁的「情节」正确,就连陆珩宇也……
难道那个梦,真的能预见未来吗?
「如此说,今日的膳食都合先生的胃口?」
他轻笑:「是。」
「那就请先生多用一些。」我亲手剥掉地瓜皮,将地瓜递给他。
他连忙摇头:「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哧。」小月在一旁偷笑。
我瞪了她一眼,把她打发走。
我把那个地瓜,塞入陆珩宇的手里:
「先生于我,有授业之恩。给先生拿个地瓜,不过分吧?」
「那……多谢林姑娘。」他没有再推辞。
但是,耳根子悄悄地红透了。
梦里,我病逝弥留之际,终于见他卸下伪装,握着我的手,泪如雨下,说道:「吾,心悦姑娘已久……」
仅是梦吗?
还是曾经的曾经……他是真的心悦过我呢?
10
「握笔的指法要正确。」
书房里,陆珩宇手把手地教我拿笔。
他眼神专注,态度认真。
我这个学生也不好偷懒。
一上午过去,我掌握他所教的,一笔一画练字。
一遍又一遍。
偶然回过头,见他盯着我……
「先生是在看着我吗?」
他目光一转,错开我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要看你是不是好好练,没有分心。」
「哦。」我低笑。
午时,小月过来传唤:「小姐,该用午膳了。」
「先生,一起用午膳。」
然而,陆珩宇跑了,只说午后再来。
我嘀咕:「怎么就走了呢?害羞了?可我也没有调戏他啊!」
小月抬眸看我:「谁?小姐要调戏谁?」
「美男呗……」我低语。
「小姐您说什么?」
我笑道:「我说……我要嫁,也该嫁给真正的好男儿啊!」
小月:「嗯,咱们未来姑爷李公子是个好男儿!」
嗐,原来不只我一人心盲眼瞎!
11
「这幅字是子玉的?」爹爹一脸欣喜。
陆珩宇,字子玉。
虽然我爹是商贾,但是极爱书法。
奈何,他怎么练都只是中等水平。
几日前是我爹爹四十寿诞。
陆珩宇拿来裱好的一幅字「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说是补送我爹爹的寿礼:
「小小薄礼,叔父不要嫌弃。」
「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听闻了,青云书院一打杂小生,写得一手好字。」我爹说道,「没有想到,这说的就是子玉!快别站着,坐下!」
「多谢叔父。」
「谢什么?该我谢谢你。夫人,快去让下人多添几个菜,今晚子玉在府中用膳。」
「是,老爷。」我娘笑着转身离开。
「叔父太客气了……」
「应该的!何况你还教婉儿练字。」我爹说着,蹙起眉头,「日后,你回来就到叔父府上用膳。」
「多谢叔父,不用的……」
「先生这是嫌弃我家,配不上你们陆家书香门第吗?」
「当然不是……」陆珩宇看我一眼,又看向我爹,连忙笑着说道,「叔父,小侄只是怕打扰您。」
「怎会?」我爹笑着摇头,似想起什么,怔了怔,然后轻叹一声,「你跟你爹到底是不同的!」
听说,当年我爹与陆伯父是同窗,后来不知因何翻脸,互不来往。
如今,斯人已逝。
爹爹也非心胸狭窄之人。
12
晚上,爹爹看着那幅字,叹道:「子玉这孩子……着实可惜了。」
我娘问道:「怎么说?」
「他在书院打杂,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听说偶尔听学,学问却也不差。如此可造之才却……」我爹轻叹。
「爹,如果您觉得他是可造之材,那您可以帮他。」
「可是……」我爹欲言又止。
我娘噗嗤一笑,说道:「你爹啊,以前发过毒誓的!」
「毒誓?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得从他和子玉的父亲开始说……」
「夫人!」我爹连忙打断。
我娘还是告诉了我。
虽然陆家书香门第,但是到底清贫一些。
我爹便想帮扶陆家。
陆伯父误以为我爹有几个臭钱,就想显摆、羞辱他。
我爹被好友如此误解,也很生气。
后来,陆伯父病重,我爹又忍不住想去送点钱。
然而,再次被陆伯父拒绝。读书人的倔脾气和他本性的迂腐,导致他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我爹气狠了,自此,不再关注陆家。
「哎,人年纪大了,总忍不住念旧……而且,子玉不像他爹那样,我想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爹叹道。
我点头附和:「就是,一辈儿是一辈儿的事。更何况,陆伯父如此,也是他的风骨。斯人已逝,爹爹不必介怀。」
爹爹说道:「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去找书院的山长。」
13
过两日,李建仁又来找我。
我让下人谎称我不在,把他打发走。
「为何不见?」陆珩宇看着我,问道,「李公子不是你的未婚夫婿吗?」
我笑问:「你知道啊?」
他点了点头:「自小便听闻你们定亲之事。」
「先生,你过来。」我朝着他招招手。
我想不出很好的脱身之法。
但是,陆珩宇的脑子可能好用?
「何事?」陆珩宇凑到桌案前。
我脑袋也往前一凑,吓得他连忙后退……
「先生,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珩宇:「你还想吃人?」
「……」我被气笑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我想把你吃了……」
陆珩宇一笑。
少年英俊脸庞,笑容明艳,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先生,你真好看。」
他愣了愣:
「你是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
「我只是说实话。」
他红着脸:「那也要看是什么实话!」
「哦。」我轻叹一声,说道,「那就言归正传。我有一桩发愁的难题,想请先生替我破解。」
「说来听听。」
我告诉他,李建仁想「骗婚」。
「万一他真得什么绝症,快死了却骗我成亲,那我岂不成了小寡妇?」
陆珩宇问道:「你为何会……突然怀疑他?」
我抬眸看他,见他幽眸深邃,似带着某一种深意,是我看不懂的深意。
「因为种种迹象,先生,你有没有办法助我弄清楚真相?」
「这好办,给他找个大夫。」
我摇头:「找过,当着我爹娘的面,找的张神医。」
所以,不仅要拆穿李建仁,还得让我爹娘也信服。
但是那个「梦」实在离奇,恐难以令人信服。
「你怀疑张神医被收买了?」
「嗯。」
陆珩宇想了想,说道:「青云书院有一个学子,同我关系不错,他三舅是一个郎中,我帮你想一个法子。」
「好啊!」
14
两日后,陆珩宇回一趟书院。
我们俩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又过几日,我练字小有所成。
陆珩宇回了书院。
翌日,我让人去请李建仁。
接连几日,我都对他很热情。
对此,李建仁一点儿心理防备都没有。
他就数着越来越近的好日子,等着我这条肥鱼进网。
几日之后,我「生病」了,浑身无力,四肢疼痛,脸色惨白。
爹娘请来张神医也查不出病症为何。
继而又请过其他几位大夫,亦是无用。
陆珩宇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叔父,我听说婉儿病了?」
「是病了,找过几个大夫都看不好。」我爹愁得眉头紧蹙。
我心里有点内疚。
「叔父,这是郝大夫,是我在青云书院一个朋友的舅舅,正好他来书院,我就请他过来一趟。不妨让郝大夫试一试?」
「好,好!」我爹连忙点头。
死马当作活马医!
「有劳陆公子和郝大夫了。」这几日为表情深,每日来看我的李建仁说道。
15
郝大夫给我把脉。
其他人紧张地等待。
半晌,郝大夫说道:「林小姐的病,乃是郁结于心形成的病气,一般的药难医,需施以针灸之法,方可退尽病气。」
爹爹闻言,脸上一喜:「郝大夫,您可会医治?」
郝大夫:「此乃我擅长的。林小姐的病,我行针一次,调养几日,即可痊愈。」
爹爹:「那太感谢您了!」
郝大夫:「夫人留下,其他人去外间等候。」
外间,小月奉上茶水给众人。
我这边「行针」刚完毕,外头就传来急切叫声:
「李公子!」
「建仁你怎么了?来人,去请大夫!」
「叔父莫急,郝大夫在这儿呢。」
16
郝大夫走出去。
爹爹连忙问道:「郝大夫,如何?」
「令嫒没事,可这不是又倒下一个吗?」
爹爹:「有劳郝大夫。」
「扶他过去躺下。」
我和我娘跟着出来。
半晌,郝大夫看着长榻上的李建仁,摇摇头:
「这位公子的脾肺已经烂透,乃是绝症,他活不过三十天了!」
「啊?」
爹爹瞪大双眼。
我娘也脸色一变,说道:「怎么可能?三个多月前,张神医亲口保证,说他半年内必能病愈啊!」
「不可能!」郝大夫一脸严肃地说道,「夫人若不信我,自可去请其他大夫!这气脉游走清晰,病理不难诊断。」
爹爹脸色严肃:「郝大夫,我们信你。但是,这事关小女的婚事,结果须得令所有人信服。」
我爹让人去找清河县的大夫们。
重金所请,短短半个时辰内,清河县稍有名气的大夫都到齐。
李家的人也被请过来。
此时,李建仁已醒。
轮诊开始:
「是心肺之绝症啊,活不久了!」
「药石无医!」
「身子骨太差,恐怕撑不过下个月月底。」
「趁早准备后事吧,看看还有什么遗言。」
17
「胡说,你们胡说!」李王氏开始撒泼。
「我儿子好得很,很快就痊愈!你们这些庸医!」
「娘,这些大夫都是林家请的,林家是不是故意造谣,想悔婚啊?」李建霍说道。
「你怎么说话的?」我娘说道,「我们现在怀疑你们说谎!想骗我女儿嫁给病痨子守寡!」
「亲家母,不是的……绝对没有这回事!」李王氏还想狡辩。
我娘厉色道:「今日,李建仁的病情必须弄清楚。」
李王氏一脸着急,说道:「亲家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建仁生病,你们就能毁约了吗?」
「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爹终于开口,说道,「如果建仁身体健康,你们没有骗我们,那么婚事继续。然而,事实是你们想骗我闺女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这……」李王氏被质问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推卸责任:「没有,不是我们……是那个张神医!你们也在场的,当时是他亲口说建仁的病半年内必定痊愈!」
这甩锅大法,用得漂亮!
如果他们没有说谎,那么我们解除婚约,多少也是我们亏欠了他们。
这是打算反扑啊。
「是我的错!我贪财,我有损医德啊!」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张神医!」
「张神医来了!」
「林老爷,林夫人,我该死!我一时被李王氏给的钱蒙蔽双眼,利欲熏心,竟然答应她撒下如此弥天大谎!」张神医快步走来。
当着众人的面,他将真相全撂出来。
今日,他若不来,名声就彻底臭了!
18
「你、你……」李王氏气得上前捶打张神医,「王八犊子!你怎可言而无信?」
「嫂子,你闹够没有?」我爹上前,扯开他们,「李兄做人光明磊落,你如此,对得起他吗?」
李王氏反问:「那你对得起他吗?你忘了以前我家老爷怎么帮你的吗?」
「没错,李兄帮过我,但是这么多年,我也还够了!再者,我的恩情,我该还的还,但是不能把我女儿的一生搭进去。」
「那又怎样?这就是你们林家欠我们家的!」李王氏已经彻底撕破脸,朝着爹爹逼问上来。
突然,我娘冲上去揪住她的衣领子,扬手就赏了一大耳光:
「啪!」
这一巴掌彻底把李王氏打蒙!
「难怪你非得让婉儿早早过门,原来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出我家!」我娘叫来下人,直接将他们轰出府门。
「这婚约,我还就毁了!今日起,我家婉儿跟你李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事儿,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谁家占理!」
19
事态的发展比我预想得还要顺利。
我心下欢喜,陆珩宇却跪下!
他不打自招,将事情全盘托出:
「叔父,叔母,小侄想帮婉儿弄清真相,不想她所嫁非良人。但是,此番做法有失君子磊落,特向您二位请罪。」
此时,外人已散去。
屋里只余我和爹娘,以及陆珩宇。
我连忙跪下:「爹,娘,此事怪我。说起来,缘于我半个多月前做的一个奇怪噩梦……」
我将梦中李家对我的算计告诉他们:
「虽然很荒谬,但是我心中的忧愁难以消散。毕竟,李建仁确如梦境那样,果真来找我,掏出一纸契约,让我承诺永不改嫁,是以……这才有今日的局面。」
我转过头,看了跪着的少年一眼,说道:「先生只是想替我排忧解难。若是李建仁骗我,就免我入火坑之苦;若我误解李建仁,则一切顺遂。我只是想对自己和未来的人生负责啊!」
「是如此,难为子玉想出这么一个好办法。」我娘看向我爹。
「子玉,起来吧。」我爹神色缓和,上前扶起陆珩宇。
我也跟着起来。
「子玉,你既能坦白,说明你心思磊落。此番你算计于人,我知道你是为了婉儿。可是……」我爹眯了眯眼睛,看着陆珩宇,提出一个很犀利的问题,「你如此帮婉儿,真的就没有一点儿私心吗?」
「我……」陆珩宇下意识转头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
视线交集的那一瞬间,我心跳加速……
因为,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20
陆珩宇起身,跪到我爹娘面前:
「不瞒叔父叔母,我确有私心。」
我爹:「哦?」
陆珩宇垂眼,声音却很沉稳果决:「我出身贫寒,无亲无故,不该肖想婉儿。但是……我欺骗不了自己,少年情怀,难以相忘,我……心悦婉儿已久!」
「这……」我娘下意识看向我。
我垂眸,却难敛嘴角的上扬。
「子玉,你的为人与才学,皆远胜李建仁。」我爹看看我,又看看陆珩宇,说道,「这样吧,我帮你正式入学青山书院。若是四年内你能高中,便可与婉儿成婚。若是不能……那就再议。」
燕国三年一次科举。
最近的一次就在明年秋。
四年时间,便是有两次参加科考的机会。
陆珩宇神色大喜:「多谢叔父叔母,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话落,他转头看向我,神色充满期待和忐忑。
我冲他羞答答一笑,说道:「来日……若先生高中,还愿与我共结连理,那我自是欢喜的。」
21
我爹与青云书院的山长交涉,让陆珩宇正式入学。
我和李建仁解除婚约之后,退了订亲信物。
李王氏气坏了!
她到处说我们的坏话。
说我不守妇道,是个荡妇。
说我染上怪病,命不久矣。
说我爹娘怕他们惦记林家的钱财,给她儿子下毒,又借此解除婚姻。
虽然那一日我们请来十二个大夫,但是清河县那么大,众人听来听去,未必清楚真相。
人性总爱同情亲眼所见的弱者。
很多人就听信了李王氏的恶意诽谤。
我正发愁着。
没想到,仅过几日,突然发生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一位义士,让乞丐到处发纸状,遇到不识字的,识字的乞丐还当面帮着宣读,口诛笔伐李王氏。
痛斥李家谎称李建仁会病愈,打算当个有价值的短命鬼。
横竖要死了,不如死前拿下富家千金,好让贫穷的一家子今后心安理得地当吸血鬼!
奈何,老天爷长眼!
李建仁晕倒,林老爷好心,请大夫看诊,他的真实病情暴露了!
被李王氏收买的张神医已经出面,坦言是被李王氏花钱收买,才谎称李建仁这个将死之人一定会在半年内病愈。
真相,更引人关注。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
这事儿经人口口相传,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李家受尽街坊四邻的唾弃嘲笑,且我爹不再接济他们,他们穷得揭不开锅,干脆卖掉宅子,搬回了乡下老家!
「这下,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
「知道你不喜那些流言蜚语,所以我才想出此招,破了李王氏的谣言。」一道磁性的熟悉声音传来。
我惊喜回过头:「先生!这事儿,原来是你做的?」 ?????????????????????
「嗯。」
22
陆珩宇笑着走来,看到案上我写的字,赞道:「不错,大有进步。」
我冲他伸出手:「那给点儿奖赏吧?」
他从袖下取出一物,放到我手心里。
「这是……」
隔着一层绵软的锦布,似是镯子?
我连忙翻开,果然是碧玉镯。
「这不是你娘的吗?」
小时候,我见过。
以前,我疑惑,他们穷得没钱买药的时候,怎么不把这看起来品相极好的玉镯卖掉呢?
「是,此玉镯只传我陆家媳妇儿。」陆珩宇看着我,赧然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你若不喜欢……」
「喜欢!」我冲他一笑,连忙说道,「我很喜欢。」
陆家媳妇儿……
这是梦里的「我」曾经憧憬过的。
可是,我也只敢想一想。
梦里,我不仅是个寡妇,又是将死之人,有些话便一直藏在心里。
如今,我既没有嫁人,也身体康健,我真心地想与他在一起:
「先生,帮我戴上!」
「好。」
浸满欢喜的笑意,染上少年精致的眉梢。
23
陆珩宇入学青云书院短短数月,频频获得先生的夸赞。
柳先生说,陆珩宇日后必定高中。
林家如此帮扶他,将来必有回报。
我爹说,帮陆珩宇,只是觉得他才华不应该被埋没,而非想要他回报。
此话外人听来,多少觉得虚伪。
可是,我爹娘确实是如此想的。
想娶我,是陆珩宇自己所求。
我爹娘得他诺言,却说过,不能因为对人有恩,就挟恩相报。
若是陆珩宇高中,还想履行婚约,真心待我,那自是最好的。
若非如此,那也不勉强。
对此,我是认同的。
如今跳出李家这个深坑,爹和娘不会因我被害死。
愿他们安乐无忧,长命百岁。
至于陆珩宇,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若他高中之后,另谋「高门」,我也不怨他。
就当是……还他梦里对我的收留照料之恩。
24
「那个灯笼歪了,往左一些。」
年节已近,府上张罗起来,颇显喜庆。
今年,陆珩宇和我们一起过年。
府中各处挂好红灯笼,只剩下我的院子。
我问小月,灯笼呢?
小月笑道:「陆公子说,今年小姐的灯笼,他管!」
晚膳之后,没有看到陆珩宇。
我回自己小院的时候,见院子的红灯笼高挂,映亮院落。
每个灯笼上都有一幅小人画。
仔细一看,画上竟是我跟陆珩宇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在院子里折花;他手把手教我练字;我认真地练字;我靠在窗边发呆;他帮我推秋千……
一帧帧记忆,汇成他笔下的墨,跃然纸上。
「喜欢吗?」陆珩宇伸手拢紧我身上有些松落的披风。
我抬眸看他,点点头:「嗯,很好看。」
灯笼的光影映着少年的脸庞,渐渐地,好似与我梦中的青年重合。
是梦是真,竟让我觉得有些分不清。
「先生还记得,我数月前说过的梦到李建仁让我承诺永不改嫁的事吗?」
他垂眸看我:「记得。」
我迎上他的目光:「其实那个梦里……也有先生。」
我将我梦到的完整梦境告诉他。
不知为何,我在他的脸上看到错愕,以及震惊!
似乎不是震惊于我奇幻的梦境,更像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先生怎么了?」
他回过神,目光幽邃而柔和地看着我:「这一世,有我在,婉儿一定平安顺遂,幸福圆满。」
「这一世?」我蹙眉。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牵住我的手。
夜很凉,但是先生的掌心,宽厚暖和。
25
过完年,陆珩宇留在府上陪着我一起过完元宵节,方才回书院。
这一年的科举,他没有参加。
我娘说:「为什么不参加?先考中一个举人也好。」
我爹却摇头:「妇人之见。子玉正式求学时间太短,与其没有胜算的参与,不如奋力一搏,一举高中。」
在我的「梦」里,陆珩宇二十一岁那年参加的科考。
这次,他不参加。
那么就再过三年。
还是他二十一岁时……
这算是一种阴差阳错吗?还是……
对此,陆珩宇问我怎么想?
我抬眸看他:「先生之所思所想,即我之所思所想。」
他笑着,轻握我的手:「不怕我会让你失望吗?」
我摇摇头:「不会,我信先生定能高中。况且,先生有才不仅于读书,谋生的方式又何止一种?」
26
时光转瞬瞬即逝。
三年已过,新一轮科考在即。
燕国土地辽阔,所需官员众多,但是,科考的人数也极多。
为确保高中的进士谋得官职,三年科考只配五十个进士及第的名额。
若能考到前五十名,便是功成名就,谋得一官半职。
若是不能,便是名落孙山,继续寒窗苦读。
乡试又称秋试。
陆珩宇正式参加秋试。
期待结果的不仅是我们一家,还有青云书院。
如今,陆珩宇是青云书院里学问最好的学子,最有把握高中。
果然,揭榜之日,陆珩宇考中乡试榜首!
「恭喜解元老爷,恭喜!」
「恭喜子玉,恭喜林老爷!」
我爹给陆珩宇摆宴祝贺,让他请来他的先生和同窗,以及清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其实,这也为我们的婚事铺垫。
从私心说,爹娘看好陆珩宇的人品和学识,希望我能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夫婿。
对此,陆珩宇积极配合。
在众人面前,陆珩宇表达对林家帮扶的感激,以及表明对我的思慕之情。
一时间,我成为整个清河县闺中姑娘们最羡慕的女子。
27
翌年春,陆珩宇进京参加春试,也是统一的科举会试。
等到揭榜消息传来,县老爷亲自上府恭贺:
「恭喜林老爷,贺喜林老爷!你家姑爷高中探花郎啊!」
「大人客气,快请坐!」我爹满脸欢喜。
我娘吩咐下人:「快上茶,上最好的碧螺春。」
「小姐,姑爷高中了!探花郎!」小月一口气跑回小院告诉我。
梦里,我爹娘相继去世之后,府中原有的奴仆,就都被偷偷发卖了。
如今,我爱的人,都在我身边,真好!
「是吗?太好了!」
人人都说,我们林家长了火眼金睛。
坑人的破烂货短命鬼,被我们识破揭穿!
谁都瞧不上的孤苦少年,我们指为姑爷!
如今,姑爷高中,林家千金林舒婉以后就是官夫人!
然而,我们欣喜一阵子之后发现……
陆珩宇久久未归。
28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
他连一封书信都没有捎回。
爹爹要写书信,要派人去京城找他,我不愿意。
「婉儿,你怎么想的?」我娘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淡淡一笑:
「娘,我信他。」
「可是……」我娘望着我,欲言又止,思虑一番,委婉地道,「京城不比我们小地方,那里多的是皇族贵胄,达官贵人。」
我摇头:「先生并非贪慕权势之人。」
「娘的意思是,若非他所愿,无法抵抗呢?」
我闻言,缓缓地垂下眸,沉默着。
是啊,若是被逼无奈呢?
29
陆珩宇仍是没有消息。
我越来越担心,让我爹派人去京城打听。
春末夏初,终于,有了陆珩宇的消息:
「三公主在殿试上,看中了陆公子。如今,京城都传遍,陆公子就快是驸马爷了!他现在就住在三公主府。」
我闻言,脸色一白!
公主……
确实,我一个小小商户,与公主殿下相比,乃是云泥之别。
这可非一般的权势。
「婉儿,你没事吧?」
爹娘担心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转身离开。
过了几日,爹娘瞧我郁郁寡欢。
我爹说:「婉儿,负心汉就不必再想了,我林家不是什么权贵,但是不缺钱。回头爹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娘更是开始张罗起来,找来最好的媒婆,给我相看夫婿。
我纠结多日,终于觉得……
或许,梦境终是梦境吧!
我怎么就当了真呢?
然而,我爹娘挑好的亲事,我到底没有答应。
「婉儿,你怎么想的?」我娘叹气。
我目光毅然,说道:「爹,娘,我想去京城找陆珩宇。」
爹娘拗不过我,答应让我去京城。
但是,他们不放心,就跟着一道去。
30
到京城,爹娘留在客栈等我。
我坐着马车,去三公主府。
在我求见之后,小厮诧异地看着我:「您就是林舒婉?」
「是。」
他为何知道我?
「随我来吧。」
我没有想到,能够如此顺利地见到三公主。
燕国三公主,十四年就随着舅舅戍守边疆。
如今,她是战功显赫的女将军。
她高瘦清俊,雌雄难辨,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英姿飒爽。
我对这样的人,竟是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民女见过三公主殿下。」我跪下行礼。
「起身吧。」她坐下,问道,「你是来找陆珩宇的?」
我点头:「是。」
「见他做什么?整个京城都知道,本宫看上探花郎陆珩宇,他即将是本宫的驸马爷。」三公主冷睨我一眼,说道,「林舒婉,他不要你了!」
我摇摇头,一脸平静地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年说想娶我的人是他。如今……若他不要我了,也该请他亲口对我说。」
三公主:「非得让他亲口说?」
我点头:「是。只要他亲口说,他不要我了,我就相信他,也不会纠缠他,更不会怨恨他。」
爱不爱,要不要,我林舒婉只想亲自求得一个答案。
突然,三公主一拍太师椅扶手,大声笑道:「好!子玉没有看错你!」
嗯?
「婉儿。」
一道磁性柔和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看去。
他站在门前,一袭蓝衣,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光风霁月。
「先生……」
31
兴福客栈,陆珩宇跪在我爹娘的面前:
「此番,子玉让叔父叔母担忧了!」
我爹连忙让他起来。
我娘:「你杳无音信,我们担心你,婉儿更是为你受了不少罪。」
晓得一些消息的人,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陆珩宇牵起我的手:「委屈婉儿了。我保证,不会再让她担心。」
我爹问道:「三公主和你……」
「三公主确实看中我,她甚至让我选择,要么做驸马爷,荣华富贵。要么从科考里除名,从此也不得再参加科考。」
「怎可如此?」我娘气愤,又生怕隔墙有耳,敢怒不敢言。
那是当朝公主,这里又是天子脚下。
稍有一个行差踏错,就要枉送性命。
「叔父叔母莫急,此事已解决。」
陆珩宇说,三公主一开始确实将他软禁起来,逼他屈服,就连书信都不让他与人往来。
是他林家对他的帮扶,还有和我的点点滴滴,感动三公主,说服三公主。
最终,三公主动摇了。
她提出,如果我真的如此值得,那她愿意成人之美。
若非,她亦不惜横刀夺爱。
「家里的一切,三公主都知道。」陆珩宇看着我,深眸缱绻,「我和三公主的赌局里,婉儿是我最大的勇气,最大的信心。」
他牵紧我的手:
「婉儿,谢谢你始终信我,等我,没有放弃我。」
我轻笑:「应该的。」
心下却想道:好险!
差点儿就嫁给别人了呢!
32
陆珩宇被软禁在三公主府的时候,没成驸马爷,却以一身学问令三公主折服。
三公主乃是新帝胞妹。
经三公主的力荐,新帝召见陆珩宇之后,赐封的官职很快就下来了。
户部郎中,从六品,秋后就职。
另赐府邸一座,凤冠霞帔一副。
同年七月初七,我和陆珩宇在京城成亲。
三公主赠送一对玉如意和一套东海珍珠首饰,作为我们的新婚贺礼,寓意珠联璧合。
「小姐,您先吃一些东西。」小月端着一盘点心给我。
我摇摇头。
小月说道:「是姑爷让您吃的。」
我还是摇头:「等他来。」
小月拗不过我,转身出去。
没多久,陆珩宇进来。
我问道:「宾客散了?」
「差不多,剩下一些比较相熟的,就劳烦岳父大人帮我招待着。」
他给我挑盖头,端来热乎的饭菜。
「我总不能饿着夫人,又让夫人久等!」他伸出手,替我取下沉重的喜冠。
待我吃饱喝足,他倒两杯御赐的美酒:
「喝下交杯合卺酒,愿我和夫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多谢夫君。」
幔帐低垂,暗香浮动。
洞房花烛,交颈鸳鸯。
深夜,我睡意迷离间,含糊地道:「夫君,你这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隐约间,听他呓语:「是我得偿所愿。夫人,你是我等了两世的人。」
番外
1
这世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似我这般孤苦贫寒的人,心里也有一个白月光。
她叫林舒婉。
十六岁那年,我情窦初开,终于晓得心中的那一抹挂念,叫作情动。
我偶尔回去看她。
隔着街道、隔着院墙、隔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自小就有一门亲事。
更何况,家父生前多有得罪她父亲。
我深知,与她不可能。
但是,我放不下。
直到我亲眼目送她嫁作他人妇。
我告诉自己,该放下了。
思念和渴求,太磨人。
我离开清河县,去很远的地方。走过很多路,结识很多人。
漂泊十余年,我却发现,情字刻在骨子深处。
人不死,情不灭。
我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但是我没有想到,她就在林家,就在隔壁。
那么近,又那么远。
原来,她的夫君在成婚之后的第二个月就已病故。
过了几年,她父母相继离世。
这些年,她很苦吧?
没多久,她生病了,被赶出家门。
她的家,已经被狼心狗肺之辈霸占。
可是,我顾不上其他的。
因为她病得很重,身体很差,急需大夫。
然而,大夫说,她多年积劳成疾,又郁结于心,如今已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我只能悉心照料她,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她问我,为何要收留她?为何要待她这般好?
我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思,只说小时候她给我钱,让我为我娘买药治病。
这份恩情,让她安心不少。
这些年,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对我放下戒心之后,她才敞开心扉,跟我讲她的种种过去。
她也开始对我好奇,对我关怀,对我……似有了一些情愫。
可是,她的时间太短。
这辈子,我们注定要错过了吧?
在她弥留之际,我终于没有忍住,握紧她的手,说道:「吾,心悦姑娘已久。」
她说:「陆珩宇,来生……」
来生之后,再无话语。
我想,她会说来生什么呢?
是我所期待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
但是,若有来生,我不愿她再嫁给李建仁,不愿她再遭受苦难,不愿她再红颜薄命。
为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2
我将她葬于家中后院。
她地下独眠,太孤寂,我要一直守着她,陪着她。
有一天晚上,我在屋顶上,意外听得一场李家精心布置的阴谋。
我得知李家为谋林家财产,设局诓骗林舒婉下嫁,又签下永不改嫁承诺书。
李建仁去世之后,他们又害死林氏夫妇。
如此冤屈,亡者难以安息!
我潜入已经改为李府的隔壁家几次,锁定人证,收集罪证。
最后,我向清河县县令告罪。
我暗示他,林家已无后人。
只要判处真凶, 为林家报仇雪恨,林家的钱财产业就能以林氏夫妇的名义,捐用于社稷。
于百姓,县令能得正义父母官的美名。
于天子,县令破陈年旧案,又得不少钱财献上,大功一件。
县令心动了!
当天,捕快就去李府拿人。
案子迅速开审。
不出一月,恶毒的李王氏、李建霍和李建银都被判处斩刑。
他们人头落地的那一天,我以酒相祭, 告慰林氏夫妇和林舒婉。
翌日,我家后院一直没有开过花的石榴树, 突然开出一簇簇小花朵儿。
秋日很美, 石榴花也很美。
像她。
3
游历的那些年,我与一游僧相结为友。
他叫道元。
林姑娘逝世的第三年,道元途经清河县。
他知我住在清河县, 向人打听,找到我。
那一晚, 我喝得酩酊大醉, 心中所思所想,再无藏匿。
道元问我:「你想她重生?」
我红着眼眶, 问道:「想,很想!但是可以吗?」
道元给我一本经书。
他说, 《求佛》乃佛门的一种禁术。
他在第二日酒醒之后,三番两次劝我。
因为此术, 虽能令亡者重生,祈愿者也可以重生。
但是,祈愿者除了重生那一世之后, 将再无来世!
道元还说,即使林舒婉可以重生,她也不会知道自己重生了。
她不会记得这一世的记忆,更不会记得我。
可是,我亦甘愿!
我只要她可以重来。
我只要一个可以护她一世的机会。
我每日一早一晚, 跪在她的坟前,念诵《求佛》里的经文。
日复一日。
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4
终于,我重生了。
那时, 我在山上拜祭先父。
继而,我连忙返回家中。
我还没有想好我该怎么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却率先出现了……
我正开着生了锈的门锁, 一道温软动人的声音传来:「陆……陆珩宇吗?」
我一怔。
狂喜、紧张、不安又期待如狂潮朝我袭来……
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她啊,前世与我共处时,总喜欢就那么连名带姓地喊我。
我缓缓地转过头, 看向她:
「林姑娘?」
「嗯。」她冲我一笑。
骄阳之下,青葱少女,明艳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