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嫡姐一起嫁到国公府。

她嫁的长公子乃是当朝丞相、高岭之花。

我嫁的小公子也不赖,上京有名的美弱惨。

我寻思着嫁给他,不出三年就能继承遗产,和嫡姐一起把国公府捞回娘家。

可三年过去,他没病死,「穿书女」来了。

她自称女主,说我与嫡姐都是恶毒女配。

嫡姐疑惑:「阿琼,你看的话本子多,她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咱俩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我俩一合计,索性死遁。

三年后,嫡姐不幸被抓,上演霸道丞相强制爱。

我长舒一口气:「还好我家那痨病鬼没这个能耐。」

「哦?」

病弱不胜衣的国公府小公子出现在我身后,解开衣带束缚我的手腕。

「我竟不知,娘子是如此看我的?」

1

自从嫁进国公府,我的日子别提有多滋润。

我夫君,国公府小公子,体弱多病不能人道,对我诸多愧疚。

我嫡姐兼长嫂,上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贵女,执掌中馈。

我姐夫,朝堂新贵,当朝丞相。

于是我不仅在府中横行霸道,在整个上京城也没人敢惹我。

我当霸王当惯了。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当众下脸子。

我正一巴掌准备呼一个女子的脸上。

她冲上来抓住我的手:「你与她同为官眷,你怎可打她?」

好一朵坚忍不拔的小白花。

我看着她的模样,心下一凉,面上却挑眉。

「我怎么不能打她?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姐夫是谁?

「别说她,你我也照打不误。」

我撂下狠话,左右开弓扇了她两巴掌。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了家。

边跑边喊,「姐!完蛋了!那什么女主真来了!」

我那上京城里人人称赞为贵女典范的姐此刻也花容失色。

「啊,那怎么办?」

我和嫡姐这一个月都在做同一个噩梦。

梦里女主和丞相男主、病弱阴郁男二爱得死去活来。

而我和嫡姐作为原配,成了恶毒女配。

以一些脑残手段陷害女主。

最后被男主男二联手弄死,削去四肢,做成人棍。

「跑!」

我俩回忆着梦中的死法,冷汗涔涔,下定决心跑路。

2

我能嫁进国公府完全是托了嫡姐的福。

她是上京第一才女,名满天下,人人求娶。

国公府夫人相中了她。

可她为难得很:「我与阿琼自幼丧母,相依为命,不想分开。」

国公府夫人一拍大腿。

「这还不简单,我家不仅有个极有出息的大儿子。

「还有个体弱多病、不能人道的小儿子。

「配你家刁顽胞妹,正好合适。」

我的坏名声的确名扬京都。

还未及笄时,我参加宴会时见一管家强迫仆妇。

便一箭射穿了他的心口。

事后所有人都说并无此事,是我心思肮脏。

那仆妇年逾六十,怎么会有人强迫于她。

就连仆妇自己都如此说。

我无法证明,被迫担下骂名。

后来还是长公主力保,我才免于牢狱之灾。

可上京城中女子规矩极严,我传出这样的事,简直骇人听闻。?

到底是嫁不出去了。

一个命不久矣的国公府小公子,倒是良配。

出嫁那日,嫡姐摸着我的头发。

「你放心,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嫁到国公府,成了新的少夫人、丞相夫人,更加贵不可言。

我跟在她身侧,愈发作威作福。

本来日子过得有盼头得很。

新婚之夜,我那病弱夫君被红衣衬得面色如鬼般惨白。

捂着手帕咳嗽几声,鲜血便溢了出来,给苍白嘴唇染上一抹艳色。

听闻他的病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又于三年前与八皇子殿下一同遇刺,八皇子中箭死在了他面前。

他受了惊吓,自那以后身子每况愈下。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

断定他活不过三年。

三年后,我继承他的遗产。

嫡姐再生下一儿半女,国公府迟早是我们沈家的。

到时候我们两个老太君,日子不知道得过得有多舒心。

好景不长,三年之期已到。

痨病鬼没死。

「穿书女」先来了。

为保小命,我和嫡姐只能舍弃荣华富贵跑路。

3

穿书女在强大的剧情影响下已经和丞相男主顾远柏有交集了。

他们携手治理水患,名声在外。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鲜活有趣,嚷着「人人平等」「女子未必不如男」。

把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嫡姐衬得古板无聊。

还上门挑衅。

「哼!你们本就是恶毒女配,装腔作势干什么!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我不信二十一世纪看过那么多宫斗宅斗剧的我,会输给你们!」

嫡姐疑惑:「阿琼,你看的话本子多,她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咱俩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嫡姐大骇。

为了和剧情人物彻底撇清关系,我俩一合计,决定假死。

她拿穿书女大做文章,和顾远柏大吵一架。

我扒在窗户上看。

我嫡姐,沈玉,容貌艳绝天下。

此刻泪落涟涟,我见犹怜。

「你喜欢她?那我算什么……这三年来的情爱与时光算什么……」

一贯冷漠淡然,如冰如玉的顾远柏皱眉。

「你我本就是家族联姻。左不过是一门侍妾,又不会越过你去。何必如此作态。」

顾远柏高坐主位。

嫡姐仰头看他,哀莫大于心死,嘴角浮出一抹笑。

「家族联姻……好一个家族联姻,顾远柏,你……对我无半分真情?」

顾远柏起身。

越过她往外走去:「夫人,你逾矩了。」

嫡姐面容在烛光映衬下几乎艳绝。

我有点后悔没带画师来给她画像。

门吱呀一声响,我急速后退,怕被顾远柏发现。

却不期然撞上一个单薄的身影。

「娘子。当心。」

我的腰被扶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葱白干净,我回头看。

是国公府的小公子,我名义上的夫君,顾青昀。

今日淅淅沥沥下了些雨,他微咳两声,额发被细雨打湿。

目光澄澈,笑意温软。

像极了湿漉漉的小狗。

我实在没办法把他和梦里那个阴郁偏执、杀人不眨眼的男二联系在一起。

4

「娘子,你在此作甚?」

我:不明显吗?听我姐跟你哥的墙角。

他眺望一眼,看着自己亲哥离开院子的背影,似乎了然。

「是因为那位苏小姐的事吧?

「大哥也真是。心中有十分情意,表露出来只剩三分不说,还要夹枪带棒再伤对方七分。

「呵。将来可有苦头给他吃。」

他嘴角笑意莫名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见我盯着他。

又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

「娘子,我冷。回房吧。

「我今日买了你最爱吃的玉祥阁蟹粉酥。」

说着,手熟稔地搭上我的腰,贴在我身旁与我同撑一把伞。

我看他往日淋雨受寒便会高热不退,便也没有过多计较,随他回了房间。

他笑眯眯看我吃蟹粉酥。

好似只是看着我吃便能获得极大的愉悦。

「娘子,若大嫂因苏小姐之事要与兄长和离,你待如何?」

我头也不抬。

「跟我姐回沈家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底似乎暗了一瞬。

开玩笑般将指尖点在我鼻尖。

「哦?小没良心的,我这些年是短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尽想着跑。」

他脚步虚浮无力,歪在我身上。

「娘子,我走不动,你扶我去旁边榻上睡觉可好?」

我偏头看他。

他眯眼轻笑,笃定了我会惯着他。

收回我的话。

他不是小狗,而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我叹了口气,扶他过去。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手一直落在我颈侧,有意无意地摩挲。

我沉睡过去,没有听见。

他低缓呢喃:「阿琼……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

半夜门吱呀一声轻响。

顾青昀披着狐裘起身。

对门口蛰伏的暗卫冷声道:「姓苏的那边盯紧了,别让她搞出什么幺蛾子闹到丞相夫人和夫人面前。」

暗卫回复:「如今长公主那边也在接近苏小姐,我们是否要出手干预。」

顾青昀啧了一声,矜贵低首。

周身气度比国公府的小公子要有压迫感得多。

「不必退让。都杀了。」

5

没过几日,顾青昀被外派公干。

说来也怪。

他一个体弱多病,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小少爷。

不知为什么,总被顾远柏派出去做事。

且顾远柏待他极尊敬,倒没有几分对胞弟的亲昵。

一个月里我倒有十日见不到顾青昀。

我以往觉得乐得清闲,如今也觉得方便我与嫡姐的计划推进。

只是他此去似乎格外不舍。

将头搁在我的肩窝深吸一口气:「娘子,你可……千万等我回来啊。」

我一瞬心虚。

「哈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等你回来?」

他眼神中似乎隐含幽怨。

但也只是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发。

便乘车离去了。

而这几日,顾远柏与穿书女走得越来越近。

甚至有人看他们同去青楼,荒唐而又亲密。

嫡姐也追到青楼大闹一场。

最后顾远柏看着嫡姐,失望至极。

「如此泼妇,不堪为妇。」

嫡姐气得笑了一声:「那你就休了我啊。休了我,不正好成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苏菱咬着下唇。

「顾夫人,你误会我了。我和顾大人只是同事关系。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嫡姐上前一步。

惯来温和知礼,处处体面的人,却扬起手。

给了她一巴掌。

「诰命夫人与当朝丞相说话,有你一个贱民插嘴的份?」

这一巴掌打蒙了苏菱,也打蒙了顾远柏。

他近乎愣怔地看着嫡姐。

「沈玉!你疯了!」

嫡姐笑中带泪。

「我要让京城人都知道,是你顾远柏负了我沈玉。君若无情我便休,顾远柏,我们和离!」

她回到府中便一病不起。

我守在她床前日日呜呜咽咽。

口中不是哭我那早逝的娘,就是哭我这苦命的姐。

偶尔顾远柏想来看她,都被我狠狠推出门。

「你负了她!你有什么资格见她!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势必杀你顾家满门!」

嫡姐的病越来越重,宫中请来的御医都说药石难医。

可顾远柏仍旧陪着那苏菱。

二人冬日湖心亭看雪,执手垂钓,吟诗作对。

好似一对璧人。

我没好气:「一对逼人吧。」

嫡姐啃我偷偷带进来的咸鸡腿,踢我一脚。

「去,给我把药倒了去。」

我认命倒药。

这几日嫡姐装病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都消瘦苍白不少。

做戏做全套,她的丫鬟也曾跪在顾远柏面前哭哭啼啼。

「大人,求你救救夫人吧。她真的快不行了。」

顾远柏向来不苟言笑,听闻此言也不过垂下眼帘,淡然道。

「她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些不入流的内宅把戏了?」

可让他写一封和离书放我嫡姐走。

他却又冷声断然拒绝。

「沈玉她休想!」

我和嫡姐也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嫡姐手指点点脑壳,跟我蛐蛐顾远柏脑子有病。

「不和离就不和离,咱们直接假死跑路。」

6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嫡姐这日刚咽下假死药。

我吃了颗润喉糖,怕一会儿哭丧把嗓子哭伤了。

结果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

苏菱自恃已经得到了顾远柏的心,特来上门挑衅。

嫡姐喷出一口鲜血。

她吓了一跳,犹不悔改。

「哼!手下败将!强弩之末!」

我:会的成语还挺多。

直到她伸手想打嫡姐。

「那一巴掌,我今日就还给你!让你仗势欺人!

「我如今可是长公主眼前的红人!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我想拦。

却晚了一步。

嫡姐收养的小黄狗扑了上去,一口咬上想要伤害自己主人的苏菱。

「哪来的贱种!」

苏菱一脚踢开小黄狗。

命下人将它生生打死。

嫡姐和我追到外面雪地里。

小黄狗已经被打得血肉飞溅。

嫡姐目眦欲裂:「放开它!你我恩怨与它何干!」

我皱眉上手,用武力制服了苏菱带来的下人,将小黄狗抢了回来。

可已经晚了。

冰天雪地里,嫡姐抱着血肉模糊的小黄狗枯坐。

连顾远柏来了都不晓得。

她泪落下来。

滴在雪地里,成了冰。

我第一次在顾远柏的脸上看到了「慌乱」二字。

「沈玉……不过是一只畜生,我再赔你一只就好……」

嫡姐凄美一笑。

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

假死药起效。

她死在了顾远柏怀里。

死前最后一句话似轻风呢喃,却有万斤重。

「我……恨你……」

7

顾远柏抱着嫡姐的尸身在朔风冬雪里坐了近一个时辰。

我走过去。

强硬地掰开顾远柏,抢回了嫡姐。

开玩笑,再冻一会儿,假死都要变真死了。

「你也听见了。她恨你。她平生之愿不过同我一起回沈家。还望你放她走。」

顾远柏却突然发了疯。

「不行,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的妻子,沈玉是我的妻子!」

我一脚照着他心窝踹。

踹得他跌坐在雪地里,失魂落魄。

我不再客气:「管你爹的同不同意,她今天都要跟我回沈家!

「你害死了她!难道还不满足,连她最后的自由都要剥夺?恶心!」

我带着嫡姐回到沈家,将她置于棺木之中。

开始守灵。

我与嫡姐母亲早逝,父亲对我们疏于关心。

但受如此大辱,他也在朝堂上奋起,参了顾远柏一本。

我日日在灵堂哭号,近乎昏厥。

这天,顾青昀回来了。

他带着自己的长兄来到沈府,却被守门的下人拦住。

「你们拦顾丞相也就算了。我可是这府中的正经姑爷,难道我也不能进去?

「被你们家二小姐知道,仔细你们的皮。」

一通威逼恐吓。

竟让他真的闯进了沈府。

可一进院子,却见我手持火把,灵堂都被我泼满了火油。

只需轻轻一动,大火便会燃起。

我笑:「你来了。」

他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眼中满是惊慌。

或许他猜到我与嫡姐感情深厚,会一起回沈家。

但没有猜到会感情深厚到我要随她而去。

8

「阿琼……你冷静一点,姐姐也不会想你这么做的。」

我学着姐姐的样子。

凄婉一笑。

「我自幼与她相依为命,她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便要松手将火把丢下。

「那我呢!我是你的夫君!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半点情感吗?

「我们三年的情爱与时光都算什么?

「你要抛下我跟她走了吗?」

惊慌不舍之下,顾青昀眼底却有疯狂潜滋暗长。

我几乎是冷笑一声。

「我没能杀了顾家满门为她报仇,是我无用。难道你还想让我同杀害我姐姐的仇人当一家人吗?做梦!」

火把落下,火焰顿时升腾。

热浪扑面而来。

「沈琼!你出来!」

顾青昀吼得声嘶力竭。

又咳嗽起来,喷出一口鲜血。

面上有不自然的潮红。

他向前几步,神色堪称冷静,却在一步步走入火浪之中。

「阿琼,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你休想丢下我。」

眼见着火舌都舔舐到他的衣摆。

我一咬牙。

直直撞向了棺木。

「姐姐!」

额角磕破,鲜血溢出。

我身体软倒在地。

余光却瞟见,顾青昀神色冷静到有几分癫狂。

不是,这你都不信?

「你干什么!疯了吗?」

还好,顾远柏及时出现,拉住了即将纵身入火海的他。

「你什么身份,怎能做这种事?」

风一吹,火势变大,火浪彻底隔绝内外。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

传闻,这日沈家二女皆于火海化为灰烬。

国公府小公子火场呆坐三日,不饮不食,险些同去。

半夜,一辆马车驶出城门。

车中坐着两个女子,有说有笑。

9

我和嫡姐来到边境一座小城。

我本就身量高挑,又通武艺。

于是我扮作男子,加入边境的军队。

与嫡姐称作夫妻过日子。

嫡姐向来心善,还收养了一个被丢在水沟的女弃婴。

又养了一只小黄狗。

我,嫡姐,英姐儿,小黄狗。

一家四口,在边境过着寻常快活的日子。

也打听过京城的消息,只听闻长公主党与八皇子党闹得不死不休,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

长公主党稍显颓势。

如今八皇子党独大,顾远柏持衡拥璇,权倾朝野。

新的上京第一才女给他写诗示爱,表明非他不嫁。

「上京第一才女……好似上辈子的事了。」

嫡姐幽幽感叹。

我皱眉:「停停停,你想逛南风馆你就直说。别这样,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嫡姐微笑:「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嘛~夫君~」

「啊!!!恶心!没人的时候你别这么叫我啊!」

我抬头。

「你不会真的对我有不伦之恋吧?」

毕竟我英气逼人,谁喜欢上我都不意外。

嫡姐一巴掌呼我脑门上。

「放你娘的屁。你小时候拉屎都是我给你擦的屁股。」

我捂着脑门掏钱袋子带她去喝花酒。

啧,就这还上京贵女典范呢。

她扯着一个小倌的红绳腰铃,将他勾过来,摸了一把腹肌。

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夫君,你看啊。这比顾远柏那小子强多了。」

隔壁房间似乎玩得激烈,传来摔碎茶盏的声音。

另一个小倌顺从地走过来。

脱下上衣,露出宽阔结实的背肌。

背脊处垂下一条金属背链。

我也收不住笑。

「确实,比顾青昀那个病秧子好多了。嘿嘿。」

隔壁房间又传来了摔碎酒瓶的声音。

我:「隔壁怎么这么吵?」

小倌俯下身,轻笑着安慰。

「或许是哪位客人下手重了,奴家承不住。」

我笑着从身后掐了一把他的腰。

「客人,讨厌~」

10

隔壁似乎再也忍不了了。

推门而入。

「夫君?什么夫君?沈玉你未曾和离,今生就只有一个夫君。」

顾远柏不愧是顾远柏。

哪怕是如今这个局面,哪怕是如今这个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

往那儿一站,便让人觉得气度不凡。

嫡姐丢下小倌,惊慌得翻窗就想跑。

顾远柏撞倒桌椅追过去,抓紧她的手腕,眼眶通红发问。

「沈玉,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嫡姐进退两难,用眼神向我求助。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闲闲的声音。

「是呀,嫂嫂。兄长为了你,夜夜难眠,几乎快死过去了。」

他轻嗤一声。

不知是在笑谁,「你却在这儿逍遥快活。当真是,没有良心啊。」

说罢,他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微微偏过了头,错开视线。

我尽职尽责扮演着「丈夫」的角色,上前拉住顾远柏,一拳就招呼上去。

「谁准你对我娘子动手动脚!」

嫡姐拉住我的手。

「他现在权倾朝野,你悠着点……」

我拍拍她的手,也低声道:「你以为他还会放过你吗?」

嫡姐露出了心死的表情。

顾远柏是文官,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被我一拳逼退。

也咳嗽起来。

身长八尺的丞相大人,皱眉,浑身都很破碎地望向嫡姐。

「你……看着他打我。」

我嘴角抽搐。

刚想说「你不会真信他这套吧」,就见嫡姐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正僵持间,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英姐儿推门进来了。

「娘亲,爹爹,小英饿饿!」

顾远柏浑身一僵。

「这是你的女儿?你们……都已经有孩子了?」

他又冲上来。

「当年,分明是你说畏惧生育之苦,我才吃了三年的汤药!

「如今,你为了这个男人!乐意生孩子了?

「他有什么好!你喜欢他丑还是喜欢他穷?」

嫡姐为难支吾。

可这支吾落到顾远柏眼里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将嫡姐禁锢在自己怀里。

「来人。」

门口出现丞相大人调动的官兵。

「将夫人带回府中。」

嫡姐向我使眼神求救,我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开玩笑。

丞相大人此来带了上百名官兵。

我疯了才跟他们打。

待目送嫡姐远去,顾青昀缓步走到我身后。

「兄长认不出你,不代表我认不出你。」

他俯身,身体落下的阴影将我完全覆盖。

南风馆的小倌早都识趣地跑远了。

顾青昀伸手揪住我的假胡子,用力扯了下来。

嘶。

有点疼。

「你说是吗?娘子。」

他抽出腰间系着的衣带,将我手腕捆住。

「原来娘子喜欢方才小倌那般玩法。

「早说呀。早说,我就不装了。」

11

嫡姐被顾远柏带到最近的一座官家院子安置下来。

我也被顾青昀带走。

他拥着我入睡,轻声唤我:「娘子……」

我不想搭理,他却绕过来牵我的手。

絮絮叨叨,「娘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遇?」

我不语。

他便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令人心疼。

我起身去给他倒水。

「怎么又如此严重?白日里受了风寒吗?」

黑夜里,他眼睛却亮晶晶的。

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我认命地喂他水喝。

又听他讲了一遍,幼年春日围猎,他看到女眷中有个女子冷冷淡淡坐在一旁剥橘子。

剥完百无聊赖,起身轻巧射了一箭。

本以为会像其他小姐一样脱靶,没想到居然极有气势地正中红心。

女子射了一箭,又若无其事坐回去,剥橘子递给嫡姐。

颇有几分呆愣傻气。

我想反驳「谁冒傻气,你才冒傻气,你全家都冒傻气」。

却没说话。

顾青昀少年音色,喋喋不休:「当时真是一箭射进我的心里了……你都不知道,我当初知道你要嫁给我,我有多开心……」

他睡下后。

我来到院中,从腰间抽出一支烟花,往天空放。

顾青昀走进来。

毫无血色的唇勾出抹笑,笑意却全然不达眼底。

「娘子,你在做什么?」

三年不见,顾青昀身量似乎又清减了。

他眉眼往常一贯笑意柔和,如今却一片死寂。

只是低头咳嗽间,依旧脆弱易碎,仿佛一件珍贵的瓷器。

让人看着,就无端心疼。

我好像知道顾远柏学的谁了。

我如实回答。

「在给我的人送信,八皇子殿下。」

顾青昀瞳孔骤缩,好像根本不敢相信我在说什么。

我轻笑。

「很难接受吗?我是长公主的人。当年杀你的时候真可惜啊。

「那一箭,射偏了。」

12

我自幼是箭术天才,性子冷漠,只亲近嫡姐。

十一岁时,我一箭射杀了强迫仆妇的管家。

却被千夫所指。

就连嫡姐也被我连累,下跪认罪。

那次的宴会上。

长公主也在。

她问我:「不平吗?不满吗?」

我点头。

我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那名管家做错了事。

却要仆妇、要我、要嫡姐付出代价。

就像现在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顾远柏做错了事,他却还能理直气壮地责怪嫡姐。

长公主看着我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

「小狼崽子,你不属于上京城。」

我皱眉。

「可我就是上京人,我姐姐也是上京人。」

她摇摇头:「你是误入人群的狼,迟早会被剥皮抽筋。」

我不想被剥皮抽筋。

于是我跟随了她。

对我来说,不过是选了一个阵营。

就像是父亲效忠皇帝,将军效忠太子,丞相效忠八皇子。

我成为长公主暗中的侍从,她派老师教我精进箭术。

她总说:「你会是我手里最利的那把刀。」

我不明白。

因为我使的明明是箭。

长公主与八皇子不合众人皆知。

皇帝昏庸,太子无能,朝堂之上争权夺利的势力不过是长公主党和八皇子党。

国公府是八皇子的娘家。

嫡姐说要嫁进国公府的时候,我属实吃了一惊。

并想劝她别嫁。

可我又想,无所谓,我能保得住她。

春日围猎,长公主给我派发任务,让我找机会暗中刺杀八皇子。

于是我宴会参加到一半便谎称生病回了营帐。

然后,绑紧衣裙,蹲在八皇子必经之路百米开外的树上。

八皇子来时身边跟了一个病弱少年。

我一箭射出。

破空之声恐怕将八皇子吓个够呛。

他神色惊慌,却把自己的身体挡在那病弱少年的面前。

我得手了。

八皇子死在了我的箭下。

下树之前,我好像看见那病弱少年遥遥往我这边望了一眼。

月光透过乌云,照在他脸上,天人之姿。

我视力极佳,看清了他的脸,回到营帐时我还在想。

他长得与八皇子的生母容妃娘娘,可真像。

嫡姐早就睡了。

我处理好衣裙,睡在她身侧,躲过了查验。

毕竟谁会怀疑我一个官眷女子奔袭暗杀了八皇子呢。

用长公主的话来说。

「他们的轻视,就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后来嫡姐嫁入了国公府,我也跟着嫁给了顾青昀。

新婚夜,他看着我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却在想,哦,是他啊。

那个八皇子替他挡箭的病弱少年。

相安无事三年,长公主和八皇子党仍在朝堂相争。

我极少见她,可一见她,她就在抱怨。

「我真不明白,他们主子都没了,还这么玩命干什么。」

直到我和嫡姐都开始做噩梦。

我惊讶地发现,梦里那个阴暗偏执的男二最后会以八皇子的身份登基。

他将女主囚禁宫中,笑意不达眼底。

「阿菱,叫我青昀。这是我娘亲给我的字。李青昀。」

穿书女的出现,让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当年面对险境,八皇子党狸猫换太子。

将八皇子与国公府小公子互换,以保全八皇子。

我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八皇子」会以身体保护一个区区国公府公子。

不行。

不能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不然肯定不是死这么简单。

跑!

一定得跑!

我带着嫡姐逃至边境。

隐姓埋名,变换身份,扮作男子活着。

我加入长公主势力驻守在边关的军队。

而我在看到顾青昀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长公主在我和他之间设下的屏障已经失效。

他突破了长公主的保护来到我身边。

恐怕上京城势力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现在,该轮到我当保护长公主的屏障了。

13

我眼神难得带了几分悲悯。

「我的人,来了。」

很快,举着火把的军队把小院包围。

顾青昀的脸在摇曳的暖光中,神色莫辨。

良久,他轻笑一声。

「我说这三年来怎么针对我的刺杀这么多,原来是你将我是八皇子的消息透给了我皇姐。」

我抿唇。

「长公主说你迟早来找我,让我守株待兔。我说不会,你不是……」

我斟酌着, 用了一个话本子里看来的词。

「恋爱脑。」

顾青昀穿着厚狐裘,隐了半个下巴在毛领里。

他接话:「没想到我真来了……是吗?」

他大笑。

笑得又咳嗽起来。

最后眼中闪着光看我:「为什么呢?我以为京中形势已定。阿琼,我来这儿, 是接你回去当皇后的。

「我备好了一切,甚至把玉祥阁做蟹粉酥的师傅都请到了宫中。

「而你, 却想着守株待兔,杀了我?」

我摇头。

「比起当皇后, 我更想当女将军。

「我不爱你, 也不爱权势。我只想面对不平时能让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说罢,我接过下属递到手里的弓箭。

「得罪了, 八皇子。」

他眼神一变。

蛰伏的暗卫涌出,帮他杀出重围。

我带着下属追了出去。

骏马奔腾, 他穿着狐裘在夜晚的边境试图逃开一支数年前射向他的箭。

我拉弓。

眯眼锁定。

一箭射出。

白色的狐裘上开出一朵绚丽的花。

小狼崽子终于咬死了那只狐狸。

「走吧,把他的尸体带回去,给长公主交差。」

14

属下问我要不要去找嫡姐。

一直以来,我都派人跟着嫡姐。

我觉得或许顾远柏不会真的伤害她。

但这种危急关头, 我需要把顾远柏这个八皇子党核心人物也按死在边境。

来到小院,我拿着弓箭, 从角落翻身进去。

生怕惊动了守卫的官兵。

可一进去, 我便听见顾远柏发疯似的大喊。

「为什么?沈玉,你难道就不能原谅我?

「我都能原谅你再找一个夫君,生一个女儿!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我扒着窗户往里看。

顾远柏捏着拳头, 不甘心地大喊。

嫡姐缩在角落,呜呜咽咽地哭。

「你和苏菱……」

「我和苏菱根本没什么!不过是我看她有罕见的异世情报, 刻意接近,想赶在长公主之前将她收为己用。」

顾远柏疲惫地捏着眉心。

「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点?你知道你假死, 伤我伤得多深吗?」

嫡姐逐渐停止了哭泣。

顾远柏以为她终于原谅自己,刚想走过去拥抱嫡姐。

就听见她没有情绪的声音。

「可, 我的小黄是真的死了啊。

「我也真的青楼受辱,真的被满上京嘲笑。

「你知道我多努力才能做到人人交口称赞吗?你不在乎的。你不在乎你那般态度以后我该如何在国公府生存, 该如何在上京生存,也不在乎我能否再庇佑我妹妹。

「你要我体谅你?」

嫡姐突然笑了一声。

「可你从来没有体谅过我。

「若我不愿意跟你走呢?你是不是要囚禁我?

「你知道吗?我见过被囚禁的女人。我娘亲去世很早,父亲找了个和她很像的女子当妾室。那女子早有家室,根本不愿意服侍我父亲。

「我父亲便将她囚禁在院落中,日日同她寻欢作乐。

「不出三个月,她就疯了。我曾隔着一扇门远远地瞧见过, 她疯得可怕, 蓬头垢面, 见了谁都会一阵打骂后把屁股撅起来。」

顾远柏默然:「我……自不会让你落入这般境地。」

我隔着窗户,忽然瞥见一抹寒光。

「我不信你。」

嫡姐忽然快速起身,将一直藏在腰侧的刀刃送出。

寒光划过顾远柏的喉间。

他倒下。

我看见脸上溅着鲜血的嫡姐。

「你也说过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背诺之人, 如何可信?」

15

边境消息传得奇慢。

京中两度变天,我与嫡姐最后收到的消息。

只有长公主登基, 重订科举之法, 女子亦可科举入仕。

我怂恿嫡姐去考。

毕竟她是上京第一才女,考个女状元不是轻轻松松。

她笑:「啊?我还得去考啊?我还以为你会保举我呢。」

我愣在原地。

不知如何作答。

嫡姐抿唇轻笑,神态揶揄,说出的话却炸药一般轰得我找不着北。

「那日八皇子遇刺, 我没有睡着。

「你进来后,我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

「当时我就在想。我这个妹妹,可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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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YXXBQomxXdpQQvsn2jQ5xUb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