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治病,我答应了系统的条件,攻略反派,然后,在新婚之夜杀了他。

动手那晚,我做得很稳,一剑穿心。

旁人眼中冷漠阴鸷的贵公子,倒在我剑下,惨笑,「谢慈,你没有心的,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

许多年后,我遇见了一个像极了他的人。

我拉住他,有些恍惚,「温时宴,是你吗?」

他语调冷淡:「世人皆知,佞臣温时宴早已伏诛,连尸骨都喂了野狗,我怎会是他?」

可后来,听说我遇害,他却匆忙赶来,慌得不成样子。

1

温时宴死后,我开始有些想他了。

那个旁人避之不及的疯子,却曾小心翼翼地,将我捧在手心里护着。

而我亲手杀了他,用他赠我的青玉剑。

那天晚上,我手很稳,一剑穿心。

温时宴一生从未流过泪,却在被我刺穿时,泪落如珠。

他问我:「谢慈,你没有心的,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

我无父无母,自幼居无定所,从未得到一丝温暖,不知情为何物。

接近他,只是为了完成攻略任务,拿到治病的奖金。

他说的「心」,是什么意思?

我漠然拔剑,拿着奖金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后来,我回到了原世界,做了手术,找了工作,像普通人一样,为温饱而忙碌。

我以为我会忘掉温时宴。

就像忘掉生命中的无数过客那样。

可不知为何,在许多孤独的时刻,我总是想起他。

想起我被羞辱时,他发疯杀掉了一船人。

想起我中毒时,他冒雨抱着我四处求医。

也想起他倒在我剑下时,流泪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心脏就突突地疼。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只是觉得,心脏的位置,很不舒服。

于是,我不再去想他,不想他,就会好一些。

时间流转,一年过去了。

我原以为,我会平安孤寂地过完一生。

没想到,旧病复发了,这一次,是真的药石无医。

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我死的那天,疼痛到达了顶峰。

照顾我的实习护士为我输止痛药,牵着我的手流泪。

「小慈,以后不会再有痛苦了。」

有什么好哭的呢?

我转眼,望着天花板,无端想起了温时宴。

他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点后悔。

不该用那把青玉剑杀他的,那是他赠我的定情信物。

他看着那把剑刺进身体,一定,很疼吧。

2

我没想到,我还能醒过来。

头顶上,是一顶古色古香的月白纱帐。

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但,故事已经结束,这是温时宴死后第三年。

反派伏诛,河清海晏。

长久的耳鸣之后,我听到了系统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你这么倒霉,一年就死了,幸好,我给你申请了一个福利,让你能在这个世界终老。

「以后,我就不再是你的系统了,再见啦,小慈,要长命百岁啊!」

我没有和系统说再见。

我断气太久,重新找回知觉,费了不少力气。

过了许久,房门打开,一个女人推门进来,看了我一眼,面露鄙夷。

「宋青荷,你还没起呢?」

陌生的记忆汹涌而来。

适应良久,我才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如今,我是姑苏宋氏不受宠的大小姐,宋青荷。

因曾被山贼掳去,家人疑我失贞,坏了宋家名声,很不待见我。

面前这位,是我的妹妹,宋青芷。

见我不语,她冷笑一声,像是替谁不值:「祖母一向最疼你,如今她死了,你半点不伤心,睡得倒香。」

刚醒就被人骂。

我有点烦,吃力地坐起来,拢了拢衣裳,「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好伤心的。」

说完,我有些失神,好像一下回到了与温时宴初见时。

那时,我刚穿到那个与我同名的谢慈身上。

温时宴站在我身前,遮住了大半的阳光,眼眸沉沉,「谢家十七口人都被杀光了,你难道不伤心?」

我望着他,漠然道:「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好伤心的?」

系统听见这话,急得直叫:「小慈!你在干什么!你得哭唧唧,你得往他怀里晕倒呀!妈呀,温时宴肯定起疑心了,这次又要失败了!」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温时宴已经杀掉了三个攻略者,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系统也没想到,我那副冷冰冰的死样子,竟然攻略成功了。

如今想想,依然觉得奇怪。

温时宴,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宋青芷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宋青荷,你真是狼心狗肺!当初要不是祖母拦着,爹爹早就勒死你了!

「像你这种失了清白的,若还要脸,早该自尽了!你却贪生怕死,毁了我们一家人的名声,害我也没脸见人,当真可恨!」

她发泄了一通,便摔门走了。

我不由失笑。可恨?

原主被山贼掳去,拼死逃出来,宋家人却不肯相信她的清白,怨她坏了宋家名声,逼她自尽。

究竟是谁更可恨?

我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一时黯然。

我似乎总是拿到这样的剧本,没有亲人,无人在意。

这一次重生,亲人倒是有了,却个个凉薄。以至于原主在祖母死后,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

大概,我命中注定没有那些东西。

3

老夫人的丧事持续了七日。

刚结束,府上就来了一位贵客。

宋老爷忙不迭把人请进门,笑嘻嘻地招待,没说几句话,就黑着脸,把我叫去了。

我到了正堂,才知这位贵客原来是临安贺氏子――贺昭,来宋家,是为了找我退婚。

他身着大理寺官袍,腰配长剑,待众人退下之后,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淡淡开口:

「退婚一事,令尊应当已经与你讲清楚了,我不想再说一遍。不过,此事算贺家毁约在先,理应有所补偿,你有何条件,我会尽力满足。」

此人言辞恭谨,看我的眼神,却是极轻蔑的,他心里,大约很瞧不上我。

可巧,我也瞧不上他这样的伪君子。

所以我直视他,似笑非笑,「退婚?可以啊,只要,你从我胯下钻过去。」

他一怔,眼眸淬了冰一般,猝然伸手,捏住我的脸,似乎要把我捏碎。

「找死?你失了清白,如何配做我的夫人?」

「清白?」

我挑眉道:「我一不偷奸耍滑,二不欺女霸男,实在清白没有了,你们大理寺,难道查案时也这么糊涂,凭空给人定罪?」

他顿了顿,眉头压得更低,「你伺候那些山贼的时候,也这么牙尖嘴利?」

「我没伺候过山贼,不过,山贼一定会很喜欢你,年轻公子,玩起来最有意思。」

「你……荡妇!」

他怒极,用力甩开了我。

从没有人敢对他说这种荤话,他怒不可遏,却找不到话来应对。

平复了片刻,只咬牙道:「我没工夫同你饶舌,话已说尽,我与你再无干系,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踹开门出去了。

宋老爷见他出去,忙往上迎,却被他撞开,差点摔一屁股。

看见他出去了,宋老爷急忙冲进内厅,对我一顿怒骂:「孽障!你怎么敢羞辱贺昭?」

我淡淡道:「他大张旗鼓地上门退婚,羞辱我在先,我不过说他两句,算什么羞辱?」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贺昭如今在大理寺身居要职,他若存心报复,宋家全无抵挡之力!你真是害惨了全家人!」

他骂得口水乱飞,抖着手,让下人把我关进祠堂,让我反思一个月。

反思?不可能的。

全家人逼我去死的时候,也不见谁反思。

半夜,无人时,我一把火烧掉祠堂,逃了出去。

我对宋家本就没感情,待了这几日,越发觉得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不如死遁,天大地大,另寻一个去处。

原主祖母在世时,曾教过她几年医术,我继承了她的记忆,将来给人治病,也饿不死。

只是,我没想到,夜半三更,竟会遇见熟人。

「哟,这不大侄女么,你家着火了你不去灭火,要上哪儿去?」

我回头,墙边倚着一个白衣男子,二十八九的光景,手里提着一只烧鸡,正好奇地瞧着我。

我认出了他,原主的二叔,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被世人称为药圣,就是生性散漫,名声不太好,祖母出殡时,他来奔丧,被宋老爷撵出去了。

我盯着他,眨了眨眼。

「带我走,不然我到处说宋家是你烧的。」

他一愣,哽住了:「不是,大侄女你……」

4

宋二叔终究还是带着我走了。

天色渐明时,我们登上了一条船,他凑过来,咬牙切齿地交代我:「说好了,带你去了金陵,就不许再赖着我了!」

我也没打算跟着他,便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往船舱里去了。

我则是转身,去了船尾坐着。

这是一条专运人的大船,船上除了我和二叔这样的人,还有许多小商贩,因舍不得花坐客舱的钱,全在船舷边挤着。

江上烟波浩渺,我坐在船尾,看着泛青的天空发呆。

对面,一艘挂着黑色旗帜的大船缓缓而来。

这船似乎来头不小,看清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快看!是白鹿台的船!」

「真是白鹿台啊?听说白鹿台主人富可敌国,我还以为他们的船,是黄金做的呢!」

「黄金做的,那不沉水了吗?你傻啊!」

两个商贩趴在船边,看着船缓缓接近,啧啧叹道:

「你听说了吗?那白鹿台主人,原是个浪荡子,三年前一场大火后,却突然转性,换了个人一般!」

「还有这样的奇事?」

「千真万确!原本白鹿台大势已去,多亏了他,才日益庞大起来。

「不过,听说他在火中毁了容貌,因此每日戴着黄金面具,从不取下,身子也不大好,还有心痛之疾,发病时暴躁易怒,无人敢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啧,这样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是啊。」

……

两人的闲谈,我只听见了一部分,我对什么白鹿台不感兴趣,因此,并没有太关注。

那艘大船接近后,我才因闲得无聊,投去一瞥。

虽说接近,却也隔着几十丈远。

我扭过头,隔着云雾,隐约瞧见船头有一个人影,一身寒露,寂然而立。

两船很快错过。

我回过头,躺在甲板上,闭目休憩,忘掉了这件事。

5

船走了数日才到金陵,下船时,二叔跑得很快。

「不许跟着我,不许啊!」

他指了指我,抱着包袱,躲鬼一样地跑。

跑了两步,却停下来,回头问我:「对了,有没有人来接你?」

我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钱?」

我又摇头。

二叔震惊,「那你怎么活?」

我想了想,道:「先要几天饭,再做打算。」

「啊?!」二叔哽住了。

半晌,他长叹一声,道:「算了,你跟我来。」

我犹豫了一下,目前没有更好的打算,他让我跟着,那先就跟着看看。

到了他家,才知道他的住处原来这样小。

大门口,出来个拿着农具、高高瘦瘦的女子。

她看了看我,愤怒地瞪着二叔,「你怎么又捡人回来!巴掌大的药铺,已住了七人,你没完了!」

二叔凑过去,搓了搓手,窝囊至极,「好徒儿,这是我本家的侄女,实在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人人都无处可去,人人都要你来接济,你能管得了几个?」

二叔被她骂得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我站了站,觉得二叔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转身就要走。

那女子却大声道:「你站住!谁叫你走了?」

我顿住,回过头,警惕地看着她。

却见她扔掉手中农具,一把拉过我的手,声音软下来:

「谁骂你了?你就要走?跟我来。」

我愣了愣,才明白,她原来是要收留我。

我一生遇到的,多是坏人,我知道怎么对付坏人,却没有学过,怎么对付好人。

她拉着我,我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6

二叔的药铺里,除了我,一共有七人,都是来自天涯各处的苦命人,机缘巧合之下,被二叔捡回来,做了学徒。

先前那女子,便是大师姐,叫作秦穗,我来了,也跟着叫她一声师姐。

师姐瞧着瘦,却武艺非凡,一家子全靠她护着,坏人怕她,二叔也怕她。

带我进屋时,师姐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既然死遁了,就不能用宋青荷的名字了。于是告诉她:「我叫谢慈。」

师姐却讶异片刻,「谢慈?」

「怎么了?」

师姐摇头,笑了笑,「没事,只是想起,我从前也见过一个谢慈。」

这下换我惊讶了,「是吗?」

她点点头:「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我和我从前的师姐去刺杀温时宴,你知道温时宴吗?罢了,普天之下,谁不认识他。

「总之,我和师姐混到了温时宴府上,看见了那个女人。温时宴为人暴戾,唯独对她不一样。那时候,我还以为她和温时宴是一丘之貉呢,谁知道,后来竟是她杀了温时宴,真是意外。」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温时宴这个名字了。

听师姐说起,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师姐似乎有所察觉,「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后来那个谢慈怎么样了?」

「不知道,她杀死温时宴之后,就再没了踪迹,大概也死了吧。毕竟,谁能从温时宴手里活着离开呢?」

是啊,多少人想杀温时宴,却都反死于他手。

那天晚上,温时宴本来可以还手的,可他没有,他只是红着眼,问我是不是没有心。

他到死,也没有想过要伤害我。

心脏某处,又钝钝地疼痛起来,我连忙低头跟着师姐走。

却失魂落魄的,差点摔一跤。

7

我平日里,除了帮二叔抓药,就是跟着他学医术,四处替人看诊。

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

衣裳破了,二叔给我补,被骚扰了,师姐给我出头。

我得到了很多从前不曾感受过的温情,也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怎样珍贵。

可,越是如此,心里的破洞便越大。

三年前的回忆,频繁倒灌,我控制不住地想念温时宴。

我从前不懂他的心意,只觉得他是个疯子。

如今终于懂了,却太迟了,他已经不在了。

……

第二年末,京城突发时疫。

二叔说这是个发大财的好时机,于是带着我们,举家赶去京城。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只是想去救人。

他就是这样的人,路上遇见一只瘸腿的蚂蚁都恨不得救一救,天生操心的命。

到京城后,二叔治好了许多人,药圣的名声便越发响亮,不少达官贵人闻名前来求诊,二叔忙不过来,便派我们这些徒弟去敷衍敷衍。

一个阴雨天,药铺里来了个黑袍人,请二叔去看诊,二叔使唤我去。

这黑袍人的主子叫宁无道,我没听说过,二叔说:「这你都不知道,白鹿台主人,听说过吗?」

我顿了顿。

白鹿台主人?这便有印象了,去年坐船去金陵时,曾遇见过他的船。

依稀记得别人说,他似乎有心疾。

我思索片刻,在药箱里加上了些治心疾的药,跟着黑袍人去了。

黑袍人哑巴一般,一路无话,入府后,便把我交给了一个婢女。

宁府很大,明明人也不少,却安静得像死了人,阴森森的。

婢女带着我七拐八拐,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没忍住,问她:「你家主人住这里面?」

婢女竟然抖了抖,低声道:「不该打听的事别打听!」

可我也没打听什么……

我觉得怪异,不再说话。

婢女引我进了一间小屋。

小屋里站着几个老头,中央摆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个年轻人,脸色苍白,似乎十分痛苦。

我没见过宁无道,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他,不过看情形,大约也是个要紧的,不是心腹,就是人质。

我没多问,坐在床边,摸起脉搏,又看了看眼珠子。

一个老头沉不住气,迫不及待地问我:「可有什么法子?」

我摆手,沉吟片刻,从药箱中拿出长针。

老头眼眸一亮,「针灸?针灸能治好他?」

我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他没救了,但我可以用长针刺入他颅骨,给他个痛快。」

空气静默了一瞬。

老头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什么庸医!我要你治好他,不是要你弄死他!」

我平静地收起针,「你不愿意让我刺,那就自己去买点砒霜,给他喂了吧。」

老头气得直发抖,「都说医者仁心,你,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说再多也没用,绝症就是绝症,哪怕在医疗条件成熟的二十一世纪,该死的还是要死。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背起药箱,淡淡道:「人皆有一死,想开点。」

我起身要走,并没有发现,屏风后,有个人正沉默注视着一切。

在听到我的声音后,呼吸一滞,心跳乱得不成样子。

8

我背着药箱,跟着婢女出门。

回廊里,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我扭过头,正要看,却被婢女一把拽住,她似乎很畏惧那个人。

「低头!别说话!」

婢女深低着头,诚惶诚恐,唤道:「主子。」

主子?这人是宁无道?我没有抬头,安静等他走过去。

来人身披大氅,平复了一下呼吸,缓缓走到我们面前,嗓音微颤:「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

婢女没说话,于是我垂着眸子,淡淡道:「谢慈。」

他僵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我。

「谢慈?」

「是。」

我盯着地面,等他说话,却半晌没有回音,心里越来越奇怪,没忍住,抬起了头。

然后,愣住了。

是我眼花了吗?

明明看不见脸,可眼前的人,竟与记忆中那个孤绝的身影,重叠了。

他见我抬头,如梦初醒一般,慌乱地按着心口咳起来,片刻,气息粗重地对婢女道:「没事了,带她出去。」

说完,便匆忙转身。

我脑海一片空白,生怕再也见不到一般,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温时宴!」

他脊背一僵,回头,缓缓看着我。

黄金面具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喑哑的嗓音:

「你叫我什么?」

我望着他,「温时宴,是你吗?」

他失神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冷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温时宴?世人皆知,佞臣温时宴早已伏诛,连尸骨都喂了野狗,我怎会是他?」

我说不上话。

是啊,许多人都说,亲眼看见温时宴被五马分尸,喂了野狗,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手中的衣袖被冷冷扯回。

宁无道扫了一眼被吓呆的婢女,语调森冷:「送客。」

9

婢女将我从侧门送出后,怕被连累似的,急忙关了门。

我背上药箱,垂着眸子回到药铺,浑浑噩噩的。

二叔正在院里捣药,见我回来,有点讶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人快死了,治不了。」

「啧,哪能这样?好歹多开几服药,讹他几百两……对了,见到宁无道了吗?」

「嗯。」

「他长什么样,真像外人说的那样阴森?」

我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没看清。」

「行吧,你今日收了多少诊费?」

「……忘了要。」

二叔猛地抬起头,「这败家孩子!这能忘?」

「……对不起,二叔。」

师姐这时候走了出来,「你别骂她了,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师妹,东西放下,歇会儿去。」

我点点头,进屋去了。

说歇,也并不累,于是给自己找事,往药柜里添补药材。

脑海里,又渐渐浮现宁无道的身影。

我怎么会,把他认成温时宴呢?不过是身形有些像罢了。

三年前,系统便已经确定了温时宴的死亡,系统是不会出错的。

可是……我抿了抿唇。

真的,就一次也不会错吗?

10

从宁府回来,过了两日,东宫来了一辆马车,请二叔前去。

原来是太子在东宫做赏菊宴,两杯酒下去,一个宠妾头痛欲裂,请了几个郎中,都不中用,便来请二叔了。

二叔本不想去的,但考虑到如今药铺正入不敷出,于是应下来,打算狠狠讹一笔。

顺便带上我,让我跟他好好学着。

我们是从侧门进去的。

那会子,宾客们刚用过饭,三三两两地在园子里看花。

我想着宁无道的事,神思游离,所以也就没发现,鱼池边,一个女眷看到了我。

她原本还笑盈盈的,挽着自己的夫君,却在看清我的那一刻,脸色煞白,几乎吓个半死。

……

两个太监引我们去见了那宠妾。

其实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吹了风,几服药下去便好了。

但二叔说得很严重,给她插了一脑袋的针。

还使唤我,去花园挖淤泥。

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埋头挖了一罐,洗手时,忽然听见一阵缓缓的脚步声。

我顿了顿,抬头望去,却在小径尽头,看到了宁无道。他身着黑色锦衣,身披大氅,与太子并行而来。

看到我,脚步一顿。

太子注意到了这情形,看了看我,笑道:「哦,这是药圣的徒弟,怎么,先生您认识她?」

宁无道沉默片刻,淡声道:「见过一面。」

我抱着瓷碗,默默看着宁无道,不语。

我最初听说白鹿台时,他们还只是巨商,如今,手却已经伸到朝廷中了。

控制太子,操纵朝政,多熟悉的剧本,这分明是温时宴的作风。

两个不相干的人,当真会如此相像吗?

气氛凝滞,太子弄不清楚我们的关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寻个借口走了,「哦,前面还有些急事,我险些忘了,先生请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太子颔首示意,转过身匆匆去了。

温时宴停顿片刻,收回目光,错开我往前走去。

我连忙跟上去,「宁大人!」

他停了停,目光是拒人千里的凉,「有事?」

我躬了躬身,「那日的事,实在抱歉,我只是眼花了,并非有意冒犯,大人勿怪。」

「若是为这事,那实在不必。」

他转过脸,快步往前走。

我急忙跟上,他深居简出,再见不知是何时,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大人,我听说,你一直为心疾所扰,大人若不弃,可否让我为你诊治,就当赔罪?」

「不必。」

「为何?你难道不想试试吗?我是药圣的徒弟,治过的病症不计其数,一定能治好你的。」

「我说了不必。」他不想再搭理我,步履加快,我有些急。

「那大人能否告诉我,您的心疾是从何时开始的?有何症状?可有伤口?还有……」

「够了!」宁无道突然停下,我反应不及,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平复片刻,盯着我,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你以为你是谁,如此不知进退,找死吗?」

我被他吓住,愣在原地。想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些破绽,却怎么也看不透。

小径上跑过来一个小姑娘。

她哭着,捧来一只小猫,「你就是那个医女吗?能不能救救我的小猫,它受伤了!」

我回过神,蹲下来,接过小猫。

「别哭,它只是腿受了点伤,不会死的。」我说着,撕下一点裙边,包住那流血不止的伤口。

宁无道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须臾,他扯唇笑了笑,「你还真是,慈悲心肠。」

这话里,竟仿佛带着几分嘲讽。

我不解其意,抬头望去。

他没有再说话,咳了一声,抬起手背遮挡,强忍下去,转身走开了。

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满地枯枝萧索。

11

回药铺的马车上,二叔念个不停。

「小慈,你也真是的,让你挖点淤泥,老半天不回来,差点露馅!

「幸而东宫酬谢颇丰,那宠妾也阔绰,这些钱,够做很多事了……

「啧,你怎么不说话?」

我摇摇头,转眸看着窗外,目光失焦。

回想今日宁无道的表现,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直觉。

怎么会有两个人从身形,到做事风格,都如出一辙呢?

那一句「慈悲心肠」,细细想来,也似乎有深意。

我知道系统不会出错,可万一它就是错了呢?

有没有可能,温时宴当年只是假死,然后瞒天过海,顶替了宁无道。

否则,那宁无道浪荡半生,怎么会因一场大火,就突然转性?

他恰好有心疾,又一直戴着金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皱了皱眉。

「停车!」

二叔一脸茫然,「你干什么去?」

「今日遇见了那宁无道,答应他再去他府上一趟的,我差点忘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几个时辰就回!」

我匆匆背上药箱,跳下马车,往宁府跑去。

我要,摘下他的面具。

12

天色昏昏,已近暮时。

我到宁府后,请门仆通传,说我有一方良药,可治宁无道的顽疾。

不出意外地被拦了下来。

宁无道已经回府,却不想见我。

整个宁府气氛都很压抑,就连出来传话的仆人,神色间似乎都带着惊惧。

「谢姑娘,你快回去吧,我家主人不会见你的。」

我知道想见他没那么容易,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

「没事,我在这里等着。」

我坐了下来,像一滴水,等待穿石。

师姐总说我一根筋,一件事想定了,便一意孤行地去做,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一条路不扛着走下去,怎么会知道尽头是什么呢?

宁府的仆人劝不动我,只好摇摇头,关了门。

四下寂静下来,天色暗得出奇。

乌云被压了半日,总算扛不住,落下密集的雨点子。

初冬的雨又湿又冷,即便我躲在檐下,衣衫却还是湿了一半。

细风夹着雨水,慢慢带走身体的温度,我抱着胳膊,在屋檐下发抖。

我不知道时辰,但天慢慢黑下去,远处的灯火也一盏盏亮起,又熄灭。大约已经过了很久了。

我身体发僵,沉默地望着雨幕。

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天气,我被温时宴带回了家。

系统让我接近他,勾引他。我哪里会?于是我直接进了他卧房,问他:「好冷,一起睡吗?」

我就只说了这个。系统倒抽一口凉气,说:「又要完了。」

我想那时候,温时宴一定知道,我与那些要刺杀他的女子是一路人。

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探究地看了我一会儿,直接将我拉入怀中,讽笑,「怎么,等不及?」

「睡觉的时候不要说话。」

我给自己掖好被角,舒舒服服地睡了。

我最讨厌室友说话,读书时,我白天要做好几份兼职,晚上休息不好,整天都没有精神。

所以,谁和我睡一屋都不能说话,温时宴也不行。

温时宴头一次被人教训,弄不清我的套路,也并不生气,反倒觉得我这个杀手挺有意思。

后来的许多日子,我都是这样对他的,用拙劣的演技,试图骗取他的真心。

结果,还真让我骗到了。

不知道他究竟喜欢我什么,明知我目的不纯,还次次配合我表演,越陷越深。

没人教他怎样去爱人,他只能用自己方式,护着我,试图把我的心捂热。

后来,我中了毒,几乎要死掉,他抱着我,四处求医。

他名声不好,那些名医宁死也不肯帮他。他一生骄傲,那时却低了头,抱着我,跪遍一座座山门……

雨仍未停,我眼眶有些湿润。

半生机关算尽的反派,把唯一的一点真心掏给了我,我却不懂那是什么,随手丢掉了。

我真的,好想他啊。

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我惊了惊,急忙回头,看见了提灯的门仆。

他轻轻叹气,「唉,谢姑娘,你跟我来。」

13

宁府氛围很怪,沉重得不像话,整座府邸,竟没有点几盏灯,偶尔路过的仆从,脸上也透着惊惧。

门仆摸着黑将我送到宁无道的院子外面,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谢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多谢。」

我点点头,独自走了进去。

正中房间房门紧闭,亮着微弱的烛光,四下寂静无声,透着几分诡异。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屏息,推开房门。

却看见满地狼藉。

摔碎的杯盏、药碗和裂成两半的屏风,沉默地昭示着曾发生过的一场风暴。

我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说过的,宁无道一旦心疾发作,就会变得暴躁易怒,无人敢近。

房间变成这个样子,大约是他又发病了。

「你还真是难缠。」黑暗深处,传来宁无道喑哑的声音。

两道纱帘被风吹起,露出榻上的一个剪影。

他穿着一身黑色锦衣,坐在榻上,一条腿屈起,右手搭在膝上,头微微低着,气息虚弱,分明在强撑。

若不是半隐在黑暗中,他的孱弱会更明显。

我迟疑片刻,走上前去,「我是医女,我不能眼看着有人受病痛之苦,却什么也不做。」

他扯唇轻笑。

「谢姑娘,你救过多少人?」

「数不清了。」

「那你,可杀过人?」

这个问题,像含着刀子似的。我哑口,无从回答。

他咳了一声,嗤笑,「不回答,那就是没有?也对,你是医女,有一副慈悲心肠,怎么会杀人呢。」

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

温时宴倒在我剑下的场景,一遍遍浮现在脑海。

我强忍不适,半跪在他膝下,拿出脉枕,「大人,请。」

宁无道垂眼看了我一会儿,将手搁在了脉枕上。

眼前这双手瘦削而干净,从指节到小臂,没有一点疤痕。

试问一个从火中逃生的人,要怎样才能只烧伤脸,身体其他部分却毫发无损呢?

如果之前只是怀疑,那此刻,我几乎确定,我的猜想就是对的,这个人,就是温时宴。

我心跳得越来越快,伸出两指,搭在他脉上,试探地望着他。

「大人的脉象太混乱了,容我多问一句,你的心疾,是从何时产生的?」

「这很重要?」

「当然,我总要找到病根,才能对症下药。」

「三年前,火场中受伤所致。」

「什么物体所伤?钝器,还是利器?」

「不记得了。」

我抬眸,盯着他的面具。

「怎么会不记得?除非是……不想说。」

足够近了。

我骤然起身,扯下了他的面具。温时宴,这下你还能怎么装?

烛光如豆。

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脸半明半暗,眉目深深,俊美华丽,却,陌生至极。

不是温时宴。

我愣住了,「怎么会……」

我本来已经笃定,扯下面具,会看到温时宴的脸,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措手不及。

突然的举动,激怒了宁无道。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目光狠厉癫狂,「你疯了?」

我望着那张脸,半晌说不出话。

脑海中有什么崩塌了,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怎么会这样?

巨大的无望包裹了我,「对不起,我只是以为,你是我的故人……」

「故人?」

他将我扯近,逼问:「那你仔细看看,我可是他?」

我无法回答。

我想不明白,怎么会不是温时宴呢?明明种种迹象,都指向那个答案,怎么会不是呢?

「对不起,对不起……」

「你在向我道歉,还是他?」

我说不上来。

宁无道紧紧攥着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知你天真到如此地步,你究竟懂不懂,你日日念着的那个故人,或许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

他病情发作,身子晃了晃,痛到无法自控,用力甩开我,「滚!」

门外有人听到了声音,急忙推门进来,将我拉了出去。

雨还是那样密,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了。

我抬眸望着黑乎乎的天空,让雨水流进眼睛,获取一些刺痛,来让我清醒。

更多的水却从眼睛里流出来。

一个人为我撑伞,匆匆送我出去。一边道:「姑娘,别哭了,主子没杀你都不错了,以前那些试图勾引主子的女人,可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我是来自荐枕席的。

我扯唇笑了笑,我倒宁愿是这样。

14

我从宁府出来,已接近半夜。

我没有伞,就这样淋着雨,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万籁俱寂,我的心里一片死灰。

我想起从前,温时宴问我有没有心。

当时我不懂,如今我知道了,我有的,正万箭穿心着,温时宴,你若恨我,便来将它挖走吧。

不。

他不会来挖的,他那样恨我,定是生生世世,再也不会与我相认。

……

昏昏沉沉的,走了半个时辰,我已经回到了药铺。

奇怪的是,家里安静得出奇,一点声音也没有,大家都睡得这么沉?

我推门进去,叫了一声:「二叔?」

无人回应,身后的房门却「砰」地关上了。

黑暗里,骤然亮起一盏灯。

「姐姐,好久不见啊。」

昏黄烛火照亮了那人的脸,她冷笑着,眼中没有一丝温度。身后还跟着两名男子。

我的声音有些哑:「宋青芷?」

她笑起来,「难为姐姐还认得出我。」

「二叔呢?」

「二叔?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师姐武艺高强,二叔善用毒物,一个宋青芷,害不了他们,大概只是被什么拖住了。

我沉默片刻,这才仔细打量她,她梳着妇人髻,与以前很不一样了。

「你嫁人了?」

「是啊,姐姐可知我嫁的谁?」她捂嘴笑起来,「是贺郎啊!」

「贺昭?」

「不错,你还不知道吧?你烧掉祠堂以后,爹爹将计就计,昭告世人,说你是不堪受辱,自焚而亡。

「你想报复我们,却成了贞洁烈女,给家里挣足了名声,把贺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贺昭为了平息此事,只好娶了我,我做梦也没想过,我还能嫁给贺郎,如今贺郎官拜四品,我也成了诰命夫人,姐姐,这都是你的功劳!」

没想到我走以后,倒便宜了他们。

早知道,那把火该烧得再大一些的。

我抬眸看着她,扯了扯唇,「你从前一直恨我,害你嫁不了好人家,如今我走了,你如愿嫁入高门,不该谢谢我吗?」

「是该谢你。」她眯了眯眼,「可是,只有死掉的姐姐,才是好姐姐!」

话音刚落,那两名男子便冲上来,一左一右将我摁住。

宋青芷走上前来,拔出匕首。

「你走就走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我遇见。若贺郎知道你还活着,我今日拥有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对不住了姐姐,我绝不能留你!」

她脸色一沉,挥刀就要扎下来。

却不知,我并不是娇滴滴的宋青荷。

我扭身挣开桎梏,一脚踢掉她手里的匕首,伸手接住,转身抹了那两名男子的喉。

宋青芷目瞪口呆,转身要跑,却被我揪住衣领拉了回来。

她吓坏了,哭起来,「姐姐,饶了我……」

「我本不想杀你的,可惜,我今日心情实在不好。」

我攥紧刀柄,一刀扎进她腹部。

与此同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十几名官兵不知何时,早已堵在门外。

微弱的光线落在为首之人的脸上,他看着房内景象,微微弯了弯唇。

宋青芷向他爬去,「贺,贺郎,救我……」

他瞧了瞧她,不语,一刀了结了她。

15

半个时辰后,二叔和师姐终于回到药铺。

地上早已没了任何痕迹,但二叔却觉得有些不对。

「小慈怎么还没回来?」

师姐环顾一圈,虽觉得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会不会留在那边了?雨这样大,也许明日才回。」

「不会的,小慈说了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不行,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二叔神情凝重,皱了皱眉,撑伞走进雨中。

「走,去找宁无道要人。」

16

我醒来时,是在一处暗室,手脚均被绳索缚住,绑在一根木桩上。

一瓢冷水浇在了脸上,冷得刺骨。

我缓了缓,抬眸看着贺昭,「还浇什么?早就醒了。」

他右手按着佩剑,冷笑。

「宋青荷,你果然没死,宋家说你被退婚,羞愤之下,自焚而亡,我从来不信,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去死。」

「我这样的人?听起来,你很了解我。」

「你有功夫耍嘴皮子,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你可知杀朝廷命妇,是什么下场?」

「说得好像你没杀。」

「我只是,不忍爱妻受苦。」

「爱妻?说这种话,也不牙酸。」

我冷眼瞧着他,「你早就知道她会来杀我,所以提前带了人,在暗处看戏。

「你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我和她,无论谁死,对你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他被我揭穿,眼眸暗了暗,却还是笑。

「你很聪明,可有一件事,你却错了。我不打算让你死。」

他站了起来,拿过一根长钉。

「你大概不信,毕竟你曾是我的未婚妻,在你被山贼玷污之前,我也曾想过,与你成婚,夫妻相敬如宾,生一堆儿女,承欢膝下……

「退婚那日,我原想彼此留几分脸面,奈何你实在不成器。你太放肆,太让我失望。

「但,没关系,等你尝遍我的手段,一定会变乖的。」

肩膀蓦地一痛。

那长钉刺穿我的琵琶骨,扎在了木桩上。

贺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求我,求到我满意为止,我便放了你。」

这人还真是变态,我当初不过骂了他几句,便记仇到如今。

我忍住剧痛,笑起来,「真记仇啊……」

「不肯求饶?那我就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他攥了攥拳,冷着脸出去了。

我缓了很久,直到渐渐适应了疼痛。

黑暗中,我抬头,望着虚空苦笑。

大爷的,这都是什么剧本。

17

贺昭没打算弄死我。

他将我关在暗室,由着我逐渐虚弱,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光。

我猜我所在的,并不是刑部的大狱,因为除了贺昭,没有任何别的人出现。

这里大概是贺家的私狱。

贺昭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看我,想让我崩溃服软。

可我只会惹得他更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来了。

我总是不肯求饶,他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你知道吗?朝廷已经下令捉拿你了,若落入刑部大狱,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捏住我的脸,逼我直视他,「不过,我可以不与你计较,我可以救你,放你出去,为你洗清罪名,只要……

「只要你跟了我,如何?」

「跟了你?」

我虚弱不堪,撑起脑袋,嗤笑,「你把我扣在这儿,原来是对我余情未了,想做我的裙下臣。」

他脸色冷了冷,他知道我不过是想激怒他,于是强忍下去,冷笑起来。

「你知道这一年来,我总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当初真不该放过你的。

「何必退婚呢?

「你这样牙尖嘴利,将你娶回去,囚在床上,牙齿一颗一颗打碎,也很不错。」

他说得慢,却字字�}人。

我想他一定很有把握,相信我终会屈服,他折磨过那么多人,从没见过打不断的骨头。

更何况像我这样的人,一定是不想死的,想活下去,就只有顺从他这一条路。

可惜,他并不了解我。宁可与他同归于尽,也绝不会屈从。

「傻逼。」

我动了动嘴。

他没听清,靠近了些,「你说什么?」

「我说……」我抬眸,一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贺昭瞪大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张着嘴,却只有鲜血汩汩流出。

我推开他,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大概以为,穿了琵琶骨,我就不会再有力气挣扎,却不知道,这点痛,比起我快病死那会儿,根本不算什么。

在他自负地以为我在等死的时间里,绳子早就被我磨断了。

我抬眸看了看,这暗室里,刑具还真是齐全。

左上角,挂着一把铁锤。

「牙齿一颗一颗打碎吗?确实不错。」

……

暗室外,全是贺昭的心腹。

我想我大概已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所以,做得绝一些也无妨。

杀掉贺昭,我实在没力气了,双腿一软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等死。

我并不知道,我失踪的这两天,宁无道已经杀疯了。

18

听到开门声,是没多久之后的事。

我动也没动,以为是贺昭的心腹进来。光线太刺眼,我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直到,我听见了宁无道颤抖的声线:「谢慈?」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或是做梦。

直到身子一轻,发现自己的的确确,被人扶了起来。

光线更强烈了,一个个官兵冲上来,只剩细细的影子,然后很快死在宁无道的剑下。

几方人马僵持,最终,官兵退了。

我听见了师姐和二叔的声音:

「小慈!」

「哎呀,你、你走开!」

宁无道被推开,踉跄两步,孤零零地立在一旁,看二叔为我包扎,握剑的手,还有些发抖。

师姐红着眼,摸着我的脑袋,「小慈,你忍一忍,若太疼,你就咬师姐的手。」

二叔一边包扎,不忘与她斗嘴,声音却是哑的:「哪里就疼死她了,叫她总是自己跑出去,也该长个教训。」

我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水……」

「快快给她喝口水!」

……

二叔和师姐照顾着我时,角落里那身影,已经落寞地离开了。

我恢复了些体力,才发现他不见了。

「宁无道呢?」

我强撑着爬起来,向门外追去。

「小慈!你要去哪?」

二叔起身想追,却被师姐按住了,「让她去吧。」

19

湿漉漉的小巷尽头,宁无道提着剑,踉踉跄跄往前走。

「宁无道!」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却也没有继续向前走。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看了看他手里的剑。

青玉剑。

其实我知道,宁无道就是温时宴,即便面具之下并不是他的脸。

我能换一具身子,他自然也能。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我说。

他呼吸粗重,缓缓回过头,咬牙,「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你会杀我吗?」

「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不会杀你?」

「那你来杀。」

我逼近了一步,望着他的眼睛。

「好啊!」他提剑,抵在我喉头,呼吸颤抖,却根本刺不下来。

他痛苦地盯着我,双眼通红,透着怨,透着恨。

我心脏抽痛,像被什么攥着。

我伤他太深,却不知该如何弥补。

「要怎么样,你才能好受些呢?温时宴?」

我握住剑锋,往下,抵在心口,「我刺过你一剑,今日,便还给你吧。」

我不等他回应,用力往前一顶,剑锋入肉半寸,鲜血湿襟。

「谢慈!」

他忙扔开剑,按住流血的伤口,慌得不成样子,「你做什么?谁要你还了!」

我屏息忍痛,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他看到了,心里生气,却没有撒开手,「笑什么?」

「你输了。」我说。

空气安静了几秒。

「是,我输了。」

他垂下眸子,惨笑,声音有些颤抖:

「你消失的这四年,我日日都在想,若能再见,一定杀了你,可是你真来了,我竟下不了手。

「可笑吗?我一次次被你骗,被你耍得团团转,却还是不长记性。」

「不,温时宴。」

我流着泪摇头,可当年的事,实在无从解释,难道,要让他相信世上有一个系统吗?

「我知道你不会信,但,你肯与我相认,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这四年来,我深受折磨,刚刚你若真杀了我,我倒解脱了。」

我弯腰捡起剑,递给他。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但,我这条命一直在这里,你想要,随时来取。」

他看着那把剑,久久没有出声。

于是我默默将剑立在墙边,推开他的手,扶着墙,转身离开。

刚迈出去一步,衣袖却被拽住了。

我怔了怔,缓缓回头。

他静默片刻,伸手拿过剑,将我打横抱起,「伤成这样,还强撑什么?」

我又有点想哭了。

「温时宴,你其实不必这样,我可以自己回去,死不了的。」

他没看我,语气闷闷的。

「少说两句吧,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聒噪。」

20

养伤的日子,都在宁府。

因为二叔和师姐暂住了下来,温时宴便很少来看我。

我想,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想想。

那日救我,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等他冷静下来,或许就会想起,我是一个怎样薄情寡义的女人。

到那时再决定如何面对我,也无妨。

过了十来日,我已好多了。

二叔出门去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

醒来时,却看见温时宴坐在床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

气氛微微有点尴尬,他看了看日头,问我:「你今日好些了吗?」

「嗯。」我想了想,道,「这几日叨扰了,过两天,我就搬回去。」

他微微一怔,「去哪儿?」

「回二叔那里,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

「毕竟,毕竟没有名目,只怕旁人非议。」

「你是我的人,谁敢非议?」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转过脸,不说话了。

可我听见了,他说我是他的人。

「温时宴,你不恨我了吗?」

他沉默了很久,看着我,「恨,所以,更要把你留在身边折磨,怎么,害怕了?现在想逃还来得及。」

折磨?

哪里有用山珍海味、雪莲人参来折磨仇人的?

温时宴,几年不见,你也学会口是心非了。

我轻轻叹息,我抓过他的手,放在脸边,「我不逃,我等着看你怎么折磨我。」

他的手温热而粗砺,被我握住时,不由得一颤。

他指尖动了动,下意识地回握住我,却最终抽了出去。

我手心一空。

「少说话,多休息。你的伤还没好,可有一堆苦汤药等着你吃。」

他说完,也不等我回话,便起身离开了。

21

二叔回来时,很高兴的样子。

「小慈,今日在市上收了一味好药,你等着吧,一剂吃下去,明日你就活蹦乱跳了!」

我微微笑了下。

想了想,又问他:「二叔,这药对心疾可有疗效?」

二叔愣了一下,「你要给宁无道吃?」

「毕竟他救了我,这段日子又一直庇护着咱们。」

「省省吧,白鹿台富可敌国,什么灵丹妙药没用过?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他说着,把药泥在掌心里搓成个圆,一下撬开我的嘴给我喂了。

……

二叔的药确有奇效,吃下去不过几日,我已经能如常人一般走动。

见我不需要照顾,二叔和师姐也就回药铺去了,只是担心朝廷里有人害我,便仍让我留在宁府。

温时宴很忙,只偶尔来看看我的病好些了没有。

当年的事,温时宴虽再也不提,但,破镜或可重圆,裂痕却长存于心。

两个人独处时总有些尴尬,话很少,也客气。

入了冬,天气越发冷,温时宴的病犯得就更频繁。

我想治好他。于是翻遍医书,想求一个有用的方子。

但不管用什么药,似乎都没用。

那天夜里,温时宴喝过我的药后,反而咳得更厉害了,手帕上都见了血。

我慌了神,「怎么会这样?」

温时宴却坦然,「治不好的。此伤从前世带来,无药可治,别白费力气了。」

我颓然坐下,只觉得无力,眼泪有些控制不住。

「是我害了你。」

温时宴看了我一会儿,却勾唇笑笑,「能让你为我流泪,也很不错。」

我想让他别开玩笑了,却太伤心,看着碗里的药渣说不出话。

温时宴沉默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忽然扣住我,吻了下来。

……

「谢慈,你若真想道歉,不如把欠我的东西还了。」

「什么?」

「你忘了吗?那年,我们婚礼还没有完成。」

我大脑一空。

不敢相信,刚刚听见了什么。

我望了他许久,「温时宴,你就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你会吗?」

我沉默片刻,字字认真,像在发一个誓:

「不会。」

他笑笑,垂眸看着我,语气有些无所谓:「其实没关系,就算再发生一次,又如何呢?」

不会的。

永远不会再发生一次。

22

温时宴要与我成婚,二叔第一个不同意。

「那宁无道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富可敌国,虽然他从不拈花惹草,对你也不错……」

他越说越不自信,总之还是不同意,「反正就是不行!你还小呢!」

「可是二叔,我十八了。」

「你!」

二叔咬咬牙,扭过脸不说话了。

我扯扯他的袖子,「二叔,我成了亲,还是每天来找你们,好吗?」

二叔沉默许久,问我:「你真想嫁给他?」

「是,非他不嫁。」

他叹气,将那口气平复下去,抹了一把眼泪,「若他对你不好,就回家,知道吗?不管你什么时候来,二叔和师姐都等着你。」

我弯唇,轻轻笑起来。

「知道了,二叔。」

「对了。」他抽抽鼻子,道,「嫁妆我也给不了什么,铺子里的药材你装一百斤走吧。」

「……」

23

我与温时宴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试嫁衣那日,是师姐陪我去的。

马车上,她牵着我的手,语气从未如此温柔:

「小慈,师姐真为你高兴,从前我身边的人,总没有一个善终的,而如今,我的师妹要嫁给心上人,我竟、竟比自己要嫁人还高兴。」

她说着,眼眶红了。

我笑笑,「师姐,那你什么时候嫁人呢?」

「我,你提我做什么,我大抵是一辈子独身了。」

「是吗?我觉得二叔就很……」

她脸一红,急了,「死丫头,别胡说!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

打闹间,马车已到了那绣娘店外,恰有另一架马车刚要走,我借此先跑过去,甩开师姐。

人多了,师姐就不好骂我了,做了个揍我的手势。

我适可而止,转身跑进店里。

店内挂着一些已做成的嫁衣,我扫眼瞧过去,心里从未这般明亮。

我就要嫁给温时宴了,这一次,我和他再也不会分开。

店内出来了个绣娘,瞧见我,招呼道:「谢姑娘!」

我站住,朝她笑笑,「我的那一件做好了吗?」

绣娘却有些疑惑,「您的那件,您刚刚不是才拿走了吗?」

我一愣,笑意凝固,「什么?」

「是啊,您刚刚还试穿了,还说,宁大人一定会很喜欢呢。」

怎么可能呢?

师姐也有些讶异,忙道:「怎么会,我们才刚来!」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顿时心跳如雷,转身追了出去。

刚刚那一架马车――不对!

我和师姐追出去时,那马车才刚从长街尽头转向。

我心中不知为何,有一股说不清的恐慌之感,顾不上任何,直接解下马,疾驰追去。

师姐追不上,急忙在后面叫我。

我顾不上,只想立刻追上去。

那马车里的人有所察觉,疾驰起来,试图甩开我,跑过三条街后,我把她逼进了绝路。

小巷尽头,马车中的女子跳车想逃,却被一堵墙堵住,她惊恐地回头看着我。

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脑海空白了一瞬,下一秒,自腰间摸出匕首,飞奔而去将她摁倒。

「你是何人?」

那女子吓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有种莫名的预感,她会毁了一切,于是干脆提刀向她咽喉。

「不要!不要!」

刀尖刺下去之际,虚空中突然传来急切的喊叫:「小慈!住手!住手!不要杀她!」

我的手生生停住,冷汗涔涔。

「系统?」

「是我是我!你快放开她!」

可是,你为什么又出现了?

24

「又见面了,小慈。」

系统附在那个女孩身上,撕下脸皮,露出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唉。」

系统耷拉着脑袋,有点不敢看我,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小慈,你又见到温时宴了,是不是?」

我看着她的表情,心头升起强烈不祥之感,「是,所以?」

系统叹气。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天道检测到温时宴没死,所以让我来修复 BUG,找攻略者,把温时宴杀掉。

「你也知道温时宴有多难杀,所以,我只能让她假扮你的模样,去见温时宴……」

她咬了咬唇,神色愧疚,「对不起啊,小慈,本来我们是好朋友来着,我不该这样对你,但是,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呆了许久,才消化这个消息。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后退两步,有些踉跄,差点撞了墙。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以为我和温时宴,可以重新开始。

「小慈……」系统不忍,伸手想扶我。

「走开。」

我想要冷静下来,却做不到,脑海中有什么在慢慢崩塌,我望着系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已经,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系统小声道:「没办法,谁让他是反派呢。」

「是你们选择了他,不是他选择要做反派!」

「小慈……」

「别过来!」

我退到墙边,眼眶有些热,可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流泪,忙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他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如今他病痛缠身,根本不会对你们的主角有任何威胁,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我心脏钝痛起来,有些吸不上来气,跌在地上。

系统急忙冲过来,「小慈!你没事吧!」

我垂着头,只觉得好累,好累,我强忍着,轻轻揪住系统的衣角。

「可不可以,不要杀他?他不会再杀人了,我会看住他的,求你。」

「……小慈,他是反派,被攻略者杀死,就是他的命运。」

命运。

我松了手,绝望地垂着头,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天上下起了雪,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若没有意外,我本该和温时宴一起,看大雪落满枝头,坐在火炉边取暖。

可现在,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没了一丝知觉。

系统愧疚地望着我,又扭头看大雪飘落,情绪随着我低落。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来,轻声道:「小慈,其实有一个办法。」

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希冀地望着她。

「这个故事,有一条 if 线,如果,温时宴在年幼时被拯救,他就不会变成反派,也不会死了。

「但是……」

她迟疑一下,继续说道:「只有温时宴被攻略者杀死,我才能顺利开启 if 线,所以……」

我怔了很久。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25

师姐来时,系统已经藏起来了。

「小慈?你怎么了?」

「没事。」我掩饰得很好,把嫁衣抱在怀中,「那个人跑掉了,但嫁衣抢回来了。」

师姐怎么会看不出异常呢?但我不说,她便不会问。

犹豫许久,只是牵起我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温时宴回来时,已是深夜。

他推开门,满身风雪,见我没动静,便脱了外衣,钻进被窝从背后拥住我。

「装什么?你醒时的呼吸,是不一样的。」

我笑起来,转过去,「没成婚呢,你怎么能上我的床?」

他轻笑,「又不是第一次。」

我就着微弱的烛光,瞧着他,心被撕扯着。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他一生身不由己,死过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甚至这一次,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怎么了?」

他发觉到了我的异常,轻声问我。

「没事。」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滴泪偷偷滑落。

26

第二天,我独自出门,去了与系统约定的地方。

「小慈,你想好了吗?我该去接下一个攻略者了。」

「想好了。」

我淡淡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为当初那一剑,已受了许多年的折磨,他已经够苦了,这一次,我想让他好好活着。」

「可是,我不可能不去接攻略者的,你知道的,我也是被设定好的……」

窗外大雪纷飞,雪地里,不知是谁撒了一把稻谷,麻雀来了一茬又一茬。

我抬眸,望着系统,「你说,if 线只有在温时宴被攻略者杀死后才能开启,那是不是,不管攻略者是谁,都没关系?」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他还是要死啊。」

「如果我是攻略者呢?」

系统有些惊讶,不太确定地问道:「难道,你要再杀他一次?」

我点了点头。

「是的,我亲自动手。但时间,由我来定。

「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讲过,有人穿成变态男主的攻略者,不想被虐身虐心,于是躲到远离男主的地方,拖了十多年都没有进入主线,直到被其他攻略者挤走……」

系统听着我的话,渐渐明白我想做什么了。

「你是说,让你变成攻略者,拖到他寿终正寝前一刻,再动手?」

「不错。」

「这……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她抱着头,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兴奋地抓住我的手,「可以的!小慈,这样是可以的!

「我可以让你挤走其他攻略者,即使以后,天道判定任务失败,再派攻略者,我再帮你挤走就好了!但是……」

她有点犹豫,「但这样的话,你就必须离温时宴远远的,连看见他都不行,否则,还是会触发连锁剧情,即使你不想杀他,你身边的 NPC 也会推动你去完成任务。

「不仅仅是温时宴,所有和他产生过连接的人,都不可以接触。这几乎意味着,你要孤单地,一个人生活到死,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怔了一瞬,没有犹豫。

「没关系。」

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就足够了。

「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完成我们的婚礼。这是我欠温时宴的。」

27

我与温时宴完婚那日,正是雪霁初晴的好日子。

没有大摆宴席,家里只有些亲友。

二叔和师姐代替我的父母,受了那高堂一拜。

我的人生好像从未这样热闹,羡慕了旁人那么久,如今,终于什么都有了。

也算圆满。

夜里,温时宴抱着我入洞房。

床上铺着许多瓜果,温时宴目光温柔,「谢慈,咱们要个孩子。」

我歪头笑,「好啊,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头,说:「生个女孩,别像你,也别像我。」

「那像谁?」

「像猫,像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好。」

我笑着点头。

这一世我不能陪你了,但下一世,我们会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像猫,像鱼。

28

婚后,温时宴哪里也不去,直到七日后,他不得不入宫一趟。

便是这时候了。

我得走了,不然,系统快拖不住了。

我穿了一件平常的衣裳,先去了一趟药铺,放了一沓银票在师姐枕头底下。

二叔太败家了,我带来的银票,够他败一辈子的。

接着又独自回家。

消失,要消失得合情合理,不然,以温时宴的性子,会把天下翻个遍。

所以我策划了一场意外,从一处年久失修的旧牌楼边走过,风一吹,那牌楼便突然倒塌。

一场天灾,谁也怪不着,只能怪我运气不好。

温时宴赶来时,我正被一群人围着,谁也不敢靠近。

我骨头碎了许多,身上血迹斑斑,但并不痛,有系统的帮助,我不会有感觉。

「谢慈?」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踉跄跑来,颤抖着想要把我抱起来,却发现我几乎支离破碎。

「不,不要!」

我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的,我此生遇见过你,已经没有遗憾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风声呼啸,空气里再没了我的声息。

「谢慈,不要这样对我!」

他浑身发抖,痛苦到几乎发不出声,捂着心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二叔和师姐也赶来了。

他们带着药箱,跑得满头大汗,却发现已经迟了。

「小慈……」

二叔跌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几息后,拉着我的手,无声地哭起来。

29

我在那里飘了一会儿,直到系统催促:「小慈,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我从一个刚死掉的女孩身上醒了过来。

在那之后,我陆续换过三次身体,也挤掉过三个攻略者。

我再也没有见过温时宴,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他。

听说他在我死后,一度消沉。

听说他的病还是不好,常常咳到吐血。

听说常常一个人坐在船上,不知在等什么。

过了两年,他才终于有了正常人的样子,虽仍旧沉默寡言,拒人千里,但至少,有在好好活着。

我一个人生活在世界的角落,慢慢地熬着日子。

直到十五年后,系统告诉我,是时候去见他了。

那时候他已经三十八岁了,他病得很重,油尽灯枯,醒着时候很少。

我端着一碗药,扮作丫鬟,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下去。

他意识清醒了一会儿,问我是谁。

我说:「别管我是谁,温时宴,你作恶多端,实在该死, 下辈子, 做个好人吧,别再杀人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

我觉得,他好像认出我了。

他笑了笑,说:「好。」

那药起效很快,他几乎没什么痛苦。

30

系统在同一时间开启了新世界。

震荡太剧烈, 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成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破布烂衫,穷得连一双鞋也没有。

这是温时宴的十五岁,是他刚刚家破人亡,流落金陵街头的那年。

路人都在啧啧叹息:「温家败了,只剩一个小公子还活着, 我刚刚看见,他在城北和野狗争食呢。」

我怔了怔。

正是这时候,为了半个馒头, 温时宴第一次杀人。

我必须阻止。

我发疯地跑向城北, 希望能在他杀人之前赶上。

没多久, 我终于到了, 墙角, 两个乞丐正在围殴一个清瘦的男孩。

剧本里, 他本该拼命反抗, 用墙角的砖, 杀掉那两个乞丐。

但他没有, 他只是死死抱着馒头, 承受着乞丐们的毒打, 怎么也不还手。

我冲了过去, 抄起一根木棍, 拼命地打,「走开!走开!」

那两个乞丐被我打得满头是血,骂骂咧咧地跑了。

少年温时宴吃力地抬起头, 满脸伤痕,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个馒头。

「温时宴。」我轻声哽咽。

他抬头, 「你是谁?」

我丢掉木棍,蹲在他面前, 想笑一笑,眼泪却先流出来。

「我叫谢慈。」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谢慈……这个名字很熟悉。」

是的, 第三次重新认识了,温时宴。

这一次,我一定会改变你的命运。

之后的几日, 我和他一直在金陵城中流浪。

也许是因为脑海深处, 仍残留着一丝记忆,温时宴莫名地, 很听我的话。

遇到危险, 也总是下意识地护在我身前。

几天后, 我用要来的一点点钱,带他登上了一条船。

他问我:「我们要去哪儿?」

我望着江上浩渺的烟波,轻声道:「去姑苏, 投奔宋家二爷。」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收留我们?」

「我就是知道。」

因为二叔就是那样心软的人。

因为他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去找他,他都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