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四月份开始,前海市的整点新闻就始终围绕着一宗十五年前的绑架案展开。十五年前,赤青县沐官镇一名十岁男童遭人绑架,绑匪在收到五百万赎金后不但没有放人,反而残忍地将捆住手脚的男童扔进海里,并拍摄了视频发布到网上。

绑匪的这一行为被视作对警方的挑衅,一时间,群情激奋,前海市刑侦干线的干警纷纷请缨,要求参与案件侦破工作。市局对此案非常重视,慎重决议后,从全市范围内选择了五名经验老道的刑侦骨干成立专案组侦办此案。

然而事与愿违,一连数月,五名资深老刑侦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可案件没有任何进展。警方对凶手的信息一无所知,甚至连凶手实施绑架的地点都未能找到。一年以后,专案组宣布解散,此案被定为悬案,成了无数人的一块心病。

而十五年后的今天,沐官镇再现绑架案,一名二十岁年轻男子遭神秘人绑架,绑匪张口提出千万赎金要求,并扬言会在收到赎金后将该男子沉海。

风云再起,整个前海市的目光都聚集到绑架案上,案件相关内容迅速占领各大媒体头条,整点新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报案件最新进展,就连八点的黄金档剧场都换成了跟绑架案相关的犯罪分析类座谈,几个非专业的不知名专家在节目上唇枪舌剑、咬牙切齿,最后争得眼红脖子粗,个个都要把凶手挫骨扬灰似的,随便一开口都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今天也是一样,节目一开始,戴眼镜的胖专家一上来就扯着嗓子高谈阔论,从凶手成长的经历分析到凶手的犯罪心理,从凶手的犯罪心理延伸到凶手的模样长相,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凶手很可能长得不怎么样。

对于这种毫无理论依据的分析和毫无参考价值的结论,白杨向来是不屑一顾的,通常情况下他会在第一时间换台,或者直接关了电视机和宋俊青找点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但今天宋俊青去了陆星桥那边过夜,白杨自己在家实在无聊,索性就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里的几个非专业的不知名专家撒泼吵架,偶尔还能跟着主持人一起笑出声来。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把这种节目当综艺来看就会有种神奇的喜剧效果,而且笑点满满,全程高能,以至于白杨笑得差点忽略了门口的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外人一直敲个不停。

听这个架势,对方应该是在门口敲了很长时间了。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呢?

白杨看了一眼时间,急忙调整了情绪跑去门口开门。

「你怎么才开门啊,我这都敲了快半小时了,手都麻了……」才打开门,梁正便一脸阴沉地埋怨白杨。

「半个小时,哪有那么久?」白杨斜了一眼梁正。

「怎么没有,你笑了多久我就敲了多久,你自己算算吧,肯定有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你在看什么节目,笑得都快不出人声了。」梁正换了鞋顾自走进客厅。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你们队里没加班吗?」白杨实在无法回答梁正的问题,试图转移话题。

但白杨的转移并不成功,因为走进客厅的梁正第一眼就看到了电视节目的画面。

「你……你在家看这个?」梁正一副看智障的神情看向白杨。

「怎么了,这不很正常的节目嘛,做犯罪分析呢!」白杨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你在看这几个人做的犯罪分析?」

「集思广益嘛,多听听不同人的意见总归没什么坏处。」

「是,是没什么坏处,就这个胖老头,上个周还在六点档的养生节目说老年痴呆症的预防呢,你没事儿也可以听听,提前做着准备。」梁正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行了,你就别损了,我这不也是打发时间嘛,听着这几个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挺有意思的,就跟听下棋的大爷说国际形势似的,你甭管人家说得是对是错,反正人家底气很足,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杵天杵地、指点江山的自信。」

「啧啧,别说,你这个比喻还挺恰当。」梁正笑出声来,「对了,俊青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迎接我啊?」

「俊青去陆星桥家了,这不是五一假期嘛,他要跟陆星桥兄妹俩出去玩几天,好好放松一下。」

「那你呢,五一假期有什么安排?」梁正问。

「我能有什么安排,总共就这么六天时间,中间还得值班一天,就在家里待着呗,正好休息休息。」白杨撇了撇嘴角,伸了个懒腰。实际上,他也是很想出去玩的,本来也打算着趁有六天假跟宋俊青他们一起出去转转,可没想到队里安排了他值班一天,这样一来,要想出门就不太方便了。

「要不,你这两天跟我去市区周边转转怎么样?住住民宿,爬爬山什么的,也算是过节了。」梁正建议。

「周边?前海周边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吧,你打算去哪啊?」白杨问。

「去沐官镇怎么样,也算去凑个热闹。」梁正抬手指了指电视屏幕。

「沐官镇?你是想去参与一下那宗绑架案?」

「参与是不可能了,市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案子肯定是交由专案组负责,我就是想参与也参与不进去,最多就算是去凑个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就能查出点什么来呢……你说呢,这个建议怎么样?」梁正挑了挑眉。

「就只是凑个热闹吗?我怎么感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呢?」白杨盯着梁正的眼睛。他能感觉得出来,梁正有点不太对劲。

「啊?你想多了吧,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我觉得你去沐官镇的目的不纯……说实话,如果实话实说我还能考虑考虑。」白杨抱起胳膊,仰靠在沙发靠背上。

梁正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又点点头。

「行,直接告诉你吧……阿凯失踪了!」梁正咬了咬牙。

梁正说管兴凯失踪了。

但准确的说,应该是失联了。

半个月前,管兴凯回老家沐官镇办事,临行前还特意跟梁正嘱咐了一凡,让梁正帮着他照看事务所里的几盆花花草草。

这些盆栽基本上三天一浇水,可就在管兴凯回老家的第三天,当梁正给管兴凯打电话询问浇水事宜的时候,管兴凯就已经不接电话了,只是回了几条信息敷衍梁正,说是嗓子发炎说不了话了。

梁正一开始并未起疑,以为管兴凯真病了,所以只是叮嘱了一番就没再打扰。可奇怪的是,往后的一周时间,梁正每次给管兴凯打电话都会被管兴凯用信息敷衍过去,后来索性直接挂断,连回复的信息都不再发了。今天更是过分,管兴凯那边直接关了机,彻底联系不上了。

梁正这才觉得事情不对,所以才想趁着放假的机会,拉着白杨去沐官镇一探究竟。

听了梁正的话,白杨没有立刻应声。

在他看来,虽然事情确实可疑,但似乎并不像梁正说得那么严重,毕竟管兴凯在警队里当过差,战斗力不弱,而且警惕性要比寻常人高许多,真要遇到危险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而且,如果真的跟绑架案有关,绑匪应该会打来勒索电话,而不是迅速关关掉手机切断联系方式,可方才听梁正的叙述,至今为止还未接到过勒索电话。这样说来,管兴凯被绑架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

「你确定他不是因为讨厌你才故意关了手机?」白杨看着梁正,半开玩笑的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挤兑人了吧……」梁正微微蹙眉,「再说了,我有什么值得讨厌的,有我这么个这么关心他的表哥,他应该烧高香了……」

「是挺关心他的,每天都关心他的吃饭问题,堵着他蹭吃蹭喝。」白杨轻笑。

「什么蹭吃蹭喝,我是怕他一日三餐不规律,而且我也回请过啊,别说得我跟吝啬鬼似的。」

「知道,是回请过,打包了食堂的盒饭回请的。」

「唉……你,你别废话了,就直接说,去还是不去?」梁正故作严肃地冷下脸来。

「去,不过我还得值班,可能……」

「放心,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风平同意了,有人给你替班,你至少可以在那边待六天。」不等白杨说完,梁正忙不迭地抢着说道。

「你什么时候跟风队说的?他去省城出差了,还没回来呢!」白杨有点不太相信。

「一个小时以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很爽快地同意了,估计是知道你这段时间辛苦,还问我用不用帮你把年假也休掉。我本来是想答应下来的,但怕你今年还有别的安排所以就拒绝了,我是不是想得很周到……」梁正挑了挑眉,一双黑眸亮得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全然不见了方才说起管兴凯失踪时的紧张神色。

「梁队……」白杨压低了嗓音唤了一声。

「怎么了?」

「你……不是在逗我吧?管律师真的出事了?」白杨有点摸不透梁正这种有点神经质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在怀疑梁正之前都是在跟他开玩笑的。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呢,我是真的联系不上他了,所以才想过去看看的。你也知道阿凯那个人,平常是不会无缘无故失联的。所以,就算他不是被绑架,也一定遇到了什么难缠的事……而且,很可能与绑架案有关!」梁正稍作停顿,又补充道。

「与绑架案有关?为什么这么肯定?」

「很简单,前两天被绑走的那个受害人蓝俊庭是阿凯的表弟,而十五年被绑架并沉海的那个男孩,同样是阿凯的表弟,他们都是蓝家的人,所以我怀疑,绑匪是在针对他们这一家……」

「蓝俊庭?这次被绑架的是蓝氏集团的继承人?」因为案件信息保密,白杨一直不清楚受害人身份,万万没想到这次被绑架的竟然是号称「百亿少爷」的蓝俊庭。

「是,就是他,蓝氏创始人蓝锦荣唯一的孙子,蓝家产业的下一任掌门人。」

「那管律师是蓝俊庭的……」白杨还是不太敢相信管兴凯会是「百亿少爷」蓝俊庭的表哥。

「阿凯的母亲名叫蓝心,是蓝老爷子的大女儿,也是蓝俊庭的大姑姑,所以,阿凯是蓝俊庭的亲表哥,也是蓝家的表少爷,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梁正仔细解释道。

「懂了,懂了。」白杨点点头。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沐官镇。」梁正顾自勾了勾唇角。

第二天,天气预报说好的晴天竟然突然下雨,从凌晨开始,一直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早上,天还未亮,梁正便拎着早点敲开了白杨家的家门,催着白杨起床出门。

「快快快,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咱赶紧出城,免得一会儿堵车。」梁正将买来的早点一一拆开,放进从厨房里拿来的两个盘子里。

「今天下雨,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出门的,用不着太着急吧,反正沐官镇离着市区又不远,有个两三小时怎么也到了。」白杨叼着牙刷,不紧不慢地刷着牙。

「这可是五一假期,全民出行的日子,你觉得就这几滴雨能阻止大家高涨的热情和跃跃欲试的脚步吗?」梁正端出一副社会新闻脸认真说道,「就不说别的,就刚才我去你们小区门口买早点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堆大爷大妈戴着小红帽站在路边等车了,有的直接连伞都不打,一门心思地在雨中摆 pose 拍照呢,一看就是 99 元老年团的忠实顾客,回来就得上午间新闻!」

「啧啧,笋精,真损!」白杨斜了一眼梁正。

「不是我损,事实如此,听他们说什么经济实惠特价团的时候我就猜到结局了,要不是不好意思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我都想替他们先报警了。」梁正端起一杯黑米粥喝下一大口,「对了,风航也在里边,还跟我打了个招呼呢!」

「风航?他跟谁一起去的?」

「跟风平的父母吧,我看站在他身后的好像是风老爷子。」梁正说。

因为被梁正催得紧,白杨很快洗漱完毕,简单地吃了几口早点便急着出门了。

早上七点半,市区主干道的车辆还不是很多,虽然路上走走停停,但好歹还没有到拥堵的程度。可没想到,当车子行驶至出城收费站的时候,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成千上万的车子在距离收费站八百米外便排起了长龙,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如同严丝合缝的积木一般。

「看吧,我就知道,一到了出城的高速口肯定得堵……就这王八散步的速度,估计没有一个小时肯定出不了城。」梁正眼神幽怨地瞟了一眼白杨。

白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哪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平常也没在节假日出来玩过,哪能想到大家出城的积极性这么高啊。」

「难得假期,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连鸡鸭鹅狗猫都得出来溜达一圈,何况是天天周九晚五的上班族呢,谁不想着出来纾解纾解筋骨。这得亏我们出来得还不是特别晚,不然,估计在市区就得堵上了,说不定连船厂大院的门都出不了……」梁正伸了个懒腰,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

「已经这样了,那就等着呗,又不会飞!」白杨斜了一眼梁正,迅速把头转向窗外。

与他们的车子相隔一个车道停着一排大巴车,大巴车上挂着红幅「夕阳红老年亲子家庭团」,车里边密密匝匝的小红帽脑袋挤在一起,脑袋被车身挡住,只剩下红色帽子顶露在窗边,乍看上去像是拉了一车红帽子出城的。

而在这一片红艳下,有一顶小黄帽明晃晃地夹在其中,迅速引起了白杨的注意。

是风航。

白杨按下车窗仔细看了一眼,很快确定了小黄帽的身份,探出身子冲大巴车招了招手。

与此同时,风航也注意到了冲他打招呼的白杨,兀地从座位声站起来,激动地敲了敲窗户。

没多一会儿,白杨便接到了风航爷爷发过来的视频通话。

「喂,白杨么……」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风航爷爷的半张脸。

「爷爷,我说,我说……」不等爷爷说完,风航直接把电话抢到手里,熟练地让自己整张脸入镜。

「白杨哥哥,白杨哥哥,我看到你了。」小家伙兴奋地喊着。

「看到了,我也看到你了,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啊?」白杨笑着问道。

「要去住民宿,还要去采摘园,还要爬山,还要去拜大庙,还要逛古镇呢!」

「这么多好玩的啊……」

「是可以玩好多东西,不过爸爸没跟我们在一起,所以也不是特别特别好玩。」风航撅了噘嘴,「白杨哥哥,你要去哪啊,你是不是也要出城玩,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我得去办点事情,暂时还不能陪你玩。等你回来,等你玩完这一趟回来我可以陪你。」

「那好吧,那你等我回来一定要陪我玩哦,我们说定了,也叫着爸爸一起!」风航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白杨,手机跟着晃了两下,屏幕中兀地闪过一张阴翳狰狞的脸。

那应该是坐在风航隔壁的一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应该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只是脸上遍布伤痕,将原本端正的五官盖住了大半。

男人正在休息,始终闭着眼睛,但看上去不像是睡着了,因为白杨发觉风航说话的时候,他的额角在微微颤动着。

他好像生气了,而且在极力地忍耐着。

「小心坐好,别打扰叔叔休息。」大概是注意到了男人表情的变化,爷爷低声提醒风航。

「哦。」风航晃动着手机,往爷爷身边靠了靠。

「白杨哥哥,我们等会儿再打电话吧,旁边的叔叔在休息。」风航对白杨说。

「好,等你们到住的地方了再给我打电话。」白杨笑着应道。

挂断风航的来电,前面的拥堵状况开始好了一些,车子逐渐向高速口缓慢移动,几条原本封闭的车道也已经全部开放。

半小时后,白杨和梁正总算出了城。

从前海到沐官镇大约三小时的车程,白杨和梁正两人轮流,用了不到两个半小时便赶到了沐官镇境内。

「对了,你定好酒店了吗?」看着马路两侧层出不穷的宾馆招牌,白杨突然想到住宿的问题。

「没有啊,干嘛要定酒店,我们有地方住。」

「去哪?」

「去阿凯家老宅。」梁正说着,车子减速右转,进入一条开满雪白杏花的小路。

小路不宽,勉强容得下两车并行,路边尽是独门独栋的小院,小院里搭建了样式各异的石楼,两层的、三层的、四层的,不一而足。

梁正开车在一栋二层石楼的小院前停下,直接开门下了车。

「这就是阿凯家老宅?」白杨跟下车问道。

「就是这里,肯定没错。」梁正拽了拽院门上的铜锁,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你有钥匙?」白杨有些意外。

「没有,我这些钥匙是我自己家的。」

「那你……」

「你来。」梁正从一串钥匙里找出一个钥匙环捋直,回身递给白杨。

「你让我……」溜门撬锁几个字就在嘴边,但白杨脸皮薄,还真不好意思直说。

「你不是有技术嘛,我听他们说这方面挺专业,比开锁公司强。」梁正肯定地点点头,脸上写满了「我看好你」四个大字。

白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真不觉得被人夸奖开锁技术好是什么好事,总觉得这话内涵丰富,很容易就被归为小偷小摸一流。

「快点吧,就看你的了,赶紧开了院门好把车停进去,免得堵路。」见白杨迟迟没有行动,梁正又催促道。

白杨无奈,只好照做。

一根长铁丝弯成两截,两头分别插入锁孔,顺时针拧动,紧接着用力推进,「啪」的医生,锁舌脱离,铜锁应声而开。

「可以啊,只用了三秒,这速度比那些『熟练工』强太多了,以后不当警察了,完全可以拿着个当副业。」梁正笑着拍了拍白杨的肩膀。

白杨冲梁正翻了个白杨,正准备开口反驳,一声棒喝从身后传来。

「干嘛呢,大白天的就溜门撬锁的,你们也太猖狂了!」

一嗓子雷霆之音,白杨和梁正纷纷愣住,眼看着戴红箍的大妈像龙卷风一样呼啸而至,白杨下意识往后错了错身子,顺手把梁正往前推了一把。

梁正本就毫无防备,被白杨这么一推,顺势往前踉跄了两步,眼看就要跟大妈撞个满怀,只见大妈突然紧急刹车,稳稳地定在了梁正身前,双手往看不出腰线的肚子两侧一掐,以一种鄙夷万世的姿态打量着梁正。

「你说你们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开着车出来偷啊,你们可真想得出来!」

「大妈,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废话,被抓着的都这么说,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长得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有身条的,可干得全是乌七八糟的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得就是你们这样的。实话说了吧,这车是不是也是偷的,你们要现在跟我坦白了,一会儿派出所来了我帮你们说两句好话,没准儿给你们弄个宽大处理。」

「不是,大妈,您就别麻烦派出所了,我们真不是小偷,这是我亲戚家,房主不是姓管嘛,对吧?」

「别来这套,我们儿叫管家营,这整条街十家有八家都姓管,你少跟我玩这些里格楞,就你刚才这些话,基本上是个小偷都这么说。」大妈自带慧眼,轻飘飘地斜了一眼梁正。

白杨见状,忍不住嗤笑出声,本想着替梁正分辨两句,结果让大妈一个肃杀的眼神给堵了回来。

「你们别以为我好骗,告诉你们,就你们这种团伙作案我见得多了,看你俩这长相是哥俩吧,真是的,怎么就不学点好呢!」

「不是,大妈,真的,你误会了,我们真是认识这家人,不是来偷东西的。」梁正又分辨道。

「行了,行了,别蒙我了,你是这家什么亲戚啊,这家人八百辈子没来过亲戚了,别说亲戚,就是本家都没怎么回来住过,哪来的你这号的亲戚……你也别跟我说了,等警察来了跟警察说吧。」大妈掏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我说真的,我真是这家的亲戚,我小时候还在这住过,说不定还见过你呢!」梁正伸手去拦大妈拨电话的手。

大妈见状,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扯开了嗓子高喊一声,「哟,光天化日的,你还要动手抢啊……真是啊,来人看呐,小偷都要造反了……」

一嗓子开天辟地,左右几个院里迅速冲出几个看热闹的人来。

「你们快来,这俩人刚才撬锁被我抓住了,这会儿又要抢手机了……」一看周围来了人,大妈瞬时有拔高了嗓门,底气十足。

「真不是,您误会了,我们就是警察。」梁正被逼无奈,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来。

「假的,肯定是假的,网上都有卖的,我之前就见过。」围观人群中一个矮个子小老太太双目圆瞪,透着智慧之光。

「现在网上也买不着了,得去桥洞底下找办假证的,前两天遛弯的时候我还看见过呢,都是一帮小年轻的在买,啥证件都有,还有军官证呢!」旁边的大爷捋了两把花白的胡子。

「那你不报警,还在那看热闹呢?」后排有人问了句。

「忘带手机了,后来我跟小丁说过,小丁昨天去蹲点了。」大爷昂着头,满脸傲娇。

「那就是了,他这个警官证肯定也在桥洞下头买的……」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做了最后的总结性发言。

而后是一圈人嗯啊这是地点头附和,个个脸上都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算了,我跟你们说不明白了!」梁正叹了口气,推开院门往院子里走。

「唉唉唉,你别动啊,我这报警呢,派出所一会儿就来,你别太放肆了,跟你们俩明说吧,今天你俩谁也走不了!」戴红箍的大妈指着梁正警告道。

「不走不走,您放心。」

梁正无话可说,索性从院子里找了把椅子顺势坐下,等着派出所的人来。

白杨见状,叹了口气,也跟进了院子里等着。

五分钟后,一辆警用摩托车的呼啸而至。停下车后,戴头盔的女警扬起长腿翻身下车,第一时间冲到了戴红箍的大妈跟前。

「徐阿姨,怎么回事,您刚才说抓到两个小偷?」女警摘下头盔,低声问了句。

「丁宁啊,你可算来了,就是他俩,刚才我亲眼看着他俩把十五号院的大门给撬开了,我这拿手机报警,他还要抢我手机呢!」戴红箍的大妈扯着女警的胳膊说道。

「行,我知道,您别激动,这事儿我来处理。」丁宁冷着脸拍了拍红箍大妈的胳膊,低声安抚了几句,随后直接迈步进了院子里。

梁正刚才一直在院子里坐着,这会儿见有人进来,立刻站起身来。

没曾想,才一抬头便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是……」梁正看着来人出神。

「正哥,你是正哥?」女警冰冷的脸上挂上一丝笑意。

「是我,你是丁宁吧,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上初中呢,这会儿已经是大姑娘了。」梁正满面笑意,盯着丁宁一直看个不停。

「好久不见。」丁宁低了低头,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对了,正哥,你怎么会在这……」

「丁宁,他就是撬锁那个贼,你可别被他骗了啊!」红箍大妈凑到丁宁耳边小声嘀咕道。

「他是贼?徐阿姨,你肯定误会了,正哥是阿凯的表哥,是这家的亲戚。而且,他是警察,还是咱市里的刑警队长,肯定不会做犯法的事的。」丁宁耐心解释道。

「可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他撬锁……不对,撬锁的是他……」红箍大妈转而指向白杨,「是他撬的锁,刚才说话那个是在旁边指挥的,他俩团伙作案,一个盯梢,一个动手。」

「大妈,我们真是警察,刚才是一时情急才撬锁的,您误会了!」梁正把手伸进白杨口袋,又从里面掏出白杨的警官证递给红箍大妈。

红箍大妈看了一眼证件,又对着面前的三个人愣了愣,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那什么,还真是我误会了?」红箍大妈将信将疑,偷偷将掐在肚子两边的手并到了裤缝两侧。

「确实误会了,我们这是忘带钥匙了,回不去家了,所以才撬锁的。」

「哎呀,那……这话怎么说的,那我这是帮了倒忙啊……真是老糊涂了,净跟着添乱了。」红箍大妈不禁自责。

「徐阿姨,您别这么说,这次就是误会,再说了,您不也是好心嘛,咱这一片儿的空房多,就该时时提高警惕,您没做错。」丁宁上前安抚道。

「对对对,您没错,是我们考虑不周,这大白天的就溜门撬锁的,确实不像话。您别自责了,这事儿是我们的责任,主要是他,刚才就是他开的锁……」梁正说着,拽了拽愣在一旁的白杨,冲白杨使了个眼色。

白杨一怔,冲梁正狠狠瞪了一眼又连连点头,「是,大妈,您别自责了,这主要赖我。大家也散了吧,耽误大家时间了,实在对不起。」白杨冲周围人点了点头。

围观群众见无热闹可看,纷纷失望地离开,偶有两个还期待剧情翻转的则一步三回头,半天也没挪出一米去,尤其是住在隔壁院子的小老太太,直接拿了个板凳坐在自家门口,抻长了脖子往这边探看着。

「刘大妈,回去吧,没啥事儿了。」丁宁见状,冲小老太太挥了挥手。

「没事儿,我晒会儿太阳。」小老太太指着头顶的一大朵乌云说道。

「是真爱凑热闹啊……」梁正忍不住吐槽。

「反正你们也是不占理,这大白天的,就算有急事也不能撬锁啊。」红箍大妈立刻就从自责的情绪中调整过来了,不自觉地又抬手掐在模糊了腰线的肚子两边,认真地教育起梁正来。

「是,您说得对,我们确实欠考虑。」梁正尴尬地点点头。

红箍大妈很满意梁正的认错态度,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再说了,这家里都好长时间没回来人了,你们急着进去干嘛呀?有什么急事非得俩大男人忙不迭地进一栋空屋子里去干?」

「啊?」梁正被大妈说得一愣,扭头看了一眼白杨,脑子里突然闪过几个难以启齿的画面,顿时满脸通红。

「啊什么呀,我就问你你俩急着进去干嘛,你看,你也说不出来了吧?」大妈不依不饶。

「我……咳咳……」梁正才要说话,结果一阵风呛进嗓子里,紧着咳了两声。

白杨见状,立刻上手,使出了全力在梁正背上狠狠拍了两下。

「慢点儿咳,别咬着舌头。」白杨轻声关切道。

梁正咬了咬牙,勉强嗯了一声。

丁宁见状,抬手捂嘴,强忍笑意。

红箍大妈看了个稀里糊涂,怎么也没看出丁宁笑得是啥。

「你们这是……」大妈皱了皱眉。

「徐阿姨,要不……要不您先回去吧,反正这也没事儿了,别耽误您中午做饭。」丁宁打断红箍大妈的话,笑着说道。

「对对对,不是你说我还忘了,我在老张那要了三斤牛股要熬汤呢,再不回去可是来不及了。」红箍大妈一拍大腿,也顾不上说再见,直接一股风钻进了旁边的巷子。

「可算是走了啊……」梁正看着大妈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徐阿姨是个热心肠,今天的事儿还真不怪她。」丁宁笑了笑。

「确实是,是我们考虑不周。」

「也是……其实我也想问,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进去呀?」丁宁看向梁正。

「我们来找阿凯。」梁正想了一会儿,低声应道。

丁宁一怔,脸上笑意尽散。

「他回来了?」缓了好一会儿,丁宁低声问梁正。

「半个月前就回来了,但最近联系不上他,所以我过来看看。」

「他应该不在这,我每天都会路过这里,从没见过他……当然,也可能是他躲着我呢!」丁宁冲身后的石楼扫了一眼,瞬时红了眼眶。

院子外头一堆人闹嚷起来的时候,管兴凯就醒了,只是看着外头人多,他实在不想露面。加之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贸然顶着一身伤出现,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流言,所以他就一直在客厅的窗帘后躲着,静等这一场大戏落幕。

终于,眼看着围观的散了,徐阿姨也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梁正、白杨和丁宁三个人。他以为丁宁也会很快离开,但没想到丁宁留了下来,向梁正仔细问了很多关于他的事。

丁宁对他是有感情的,他感觉得出来。

就像方才,丁宁回身扫了一眼,那眼神不过一闪而过,但管兴凯分明读懂了那眼神中的掩饰不住的炽热。

丁宁在找他……

更准确地说,丁宁是在等他,一直在等他回来,一直在等他出现。

丁宁等了多少年呢?

管兴凯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想面对这些问题,只想把年少时的感情当作逝去的回忆,过去的让它过去,直到有一天彻底忘记。

可惜,事与愿违,仅仅是丁宁的一个眼神,便让他所有的防备彻底塌陷。

躲在窗帘后一动不动,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想动还是不敢动,反正人是站在那里的,一直到丁宁离开了小院,他都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且神奇的是,这么长时间,他竟然一声都没咳。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开锁声,管兴凯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明白是白杨又在施展特殊技能了。

果然,没等他走出客厅,白杨和梁正已经光明正大地迈步进门了,而且两人目的性明确,直接穿过前厅,往客厅这边走了过来。

就在客厅门口,三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急什么呀,私闯民宅后还要来个强抢民男吗?你就不破那个徐阿姨去而复返,再跟你耗上一小时?」看着梁正和白杨火急火燎的模样,管兴凯扶着门框打趣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家,刚才站在窗帘后面的就是……你受伤了!」梁正瞪着管兴凯,一句话没说完就先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

乍看是去,伤得不是很重,基本上都是皮外伤,只是伤口没有认真处理,有些地方已经化脓。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不等管兴凯回答,梁正紧着又问。

「唉,我好歹是个伤患,你就不能慢点说给我个开口的机会吗?你这一上来跟机关枪似的,我就是想回答都塞不进话去。」管兴凯嗔怪道。

「我现在没空跟你开玩笑,你这到底怎么回事!」梁正冷下脸来,低声叱问。

「去爬山的时候从山上滚下来了,这个答案满意吗?」管兴凯上前勾住梁正的脖子,讨好道,「梁队长,能不能别那么严肃,我又不是活不了了,你苦大仇深地给谁看呐!」

「那你这些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联系不到你?」

「还能为什么,手机丢了,我又懒得去买,所以就一直没联系了。」

「手机丢了?是爬山丢的?」梁正又问。

「算是吧,我也不知道具体丢在哪了,但应该就是爬山那天丢的。」管兴凯坐回沙发里,又招收示意白杨落座。

「为什么去爬山?」

「当时是为了……」

「别说是为了锻炼身体,你之前锻炼身体的时候都是围着花园跑步,从来都没爬过山。」不等管兴凯说完,梁正直接打断。

「那就是转性了呗,突然回到老家,突然心生感慨,突然爬了个山,突然受了个伤,顺便突然丢了个手机,这都是没办法预料的事,我也烦着呢,谁知道会突然这么不顺。」管兴凯耸耸肩。

「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在追查蓝俊庭被绑架的案子?蓝俊庭就是在爬山的过程中被绑走的,」梁正直接问道。

「嗯?」管兴凯愣了愣。

「我只问你一遍,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如果你骗我,我现在就走。」梁正盯着管兴凯的眼睛,像是要把人看个窟窿出来。

「啧啧,吃错什么药了,这么严肃干什么,跟被魂穿了似的……这是,大、姨夫来了?」管兴凯偏过头去向白杨求助。

「管兴凯!」梁正低喝一声。

「好,我说……」管兴凯举手投降,「是,我是为了调查俊庭的绑架案才去爬山的,我承认了,这总行了吧!」

「查到线索了吗?」梁正又问。

「暂时还没有」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我之前说的这些了,滚下山,手机丢了,然后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管兴凯轻咳一声。

「你自己回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回来的,不是我自己回来的还能有山神送我啊?」

「院门的锁是锁在外面的,如果你是自己回来的,谁给你上的锁。」梁正瞪着管兴凯。

「这个问题……我得想想再回答你。」

「现在回答。」梁正态度强硬。

「现在回答就没有答案,我不知道门是谁锁的。」管兴凯微微蹙眉。

「你不是自己回来的,是有人把你送回来的吧?」

「应该是,我不记得了,反正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卧室的床上了,床头柜上还放着几份从外面买回来的盒饭,当时还热着呢!」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梁正又问。

「这个……就当我是在考验你呗,考验考验你梁大队的业务水平。」管兴凯咧咧嘴,嘴角的伤口随即渗出血色。他顺手抽了一张之间,在嘴角处沾了两下,血水在纸巾上印出一朵血色小花。

看着管兴凯受伤的样子,梁正是觉得又心疼又可恨,但他也清楚,管兴凯之所以故意做出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估计是已经查到什么线索,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还不方便说明,所以才会对他隐瞒。

「对了,你们俩还没吃饭吧,走吧,咱先出去找个地方吃饭。这家里吃的东西都吃差不多了,正好出去买点回来存上。」见梁正没应声,管兴凯兀地站起身来,可因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又缓缓坐回沙发里。

「先不着急出去……家里有药箱么,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白杨问管兴凯。

「不用了,这点小伤,等过几天自己就痊愈了,没必要处理。」管兴凯摆摆手。

「伤口已经化脓了,再不好好处理会影响伤口痊愈,甚至可能引发伤口感染,到那个时候再要处理就更麻烦了。」白杨仔细查看着管兴凯身上的各处伤口,继续说道,「你告诉我药箱在哪,我自己拿,处理伤口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这边没有药箱,不过门口那有几袋药,都是可以用的,我给你拿。」管兴凯试着起身,

「你坐着,我去拿!」梁正拦下管兴凯,快步走到门口,拎了那袋子药回来。

「这不是你买的吧?」梁正看着袋子里的药品问道。

「对,不是我买的,是我醒过来以后就放在门口那边的。」管兴凯说。

「那应该是送你回来的那个人帮你买好的,基本都是外伤药和消炎药,看起来那个人对你还不错……你确定你不认识他吗?」

「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是我根本就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子。梁大队,你就别给我下套了,行吗?」

「行行行……算了,我也懒得管你,等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说吧,反正我们也来了,有的是时间等你开口!」梁正甩了甩手。

「对嘛,这才是梁正呢,刚才你激动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管兴凯笑着说道。

「那是看你一身伤,怕你死了,不好跟家里交代!」梁正别扭道。

管兴凯勾了勾嘴角,没再应声。

给管兴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又换了衣服,三人从家里出来找地方吃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沐官镇不比市里,过了吃饭的时间,街上很多饭店都已经挂牌休市,只等晚上再开。白杨三人在镇上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后好不容易才在镇医院门口找到一家尚在营业的快餐店。

快餐店老板是个干净利落的中年男人,圆头圆脑,一脸福相,见白杨三人推门进店,立刻从柜台里迎了出来。

「三位请进,随便坐。」店老板乐呵呵地冲三人一笑。

「你们这儿现在还能炒菜吧?」选了个靠柜台的位置落了座,梁正紧着问了句。

「可以可以,这整个沐官镇,到了这个点还能炒菜的,怕也就是我这一家了。」店老板得意地咧咧嘴,眼角笑纹堆叠。

「其他家为什么不能炒啊,这还有什么讲究吗?」白杨问。

「不是,没什么讲究,不过人家其他饭店都是从外头雇的厨子,卡着点上下班,过了两点就关火走人了,不像咱家这店,厨子老板都是我一个人,只要我在就能开火。」店老板说着,从柜台的桌面上拿了张菜单递给白杨。

「难怪,走了这一整条街,也就你家还没挂休市的牌子,刚才路过两个包子店都关门谢客了。」

「小地方就这样,做点小生意赚个生活费就行了,也没想着能靠这个大富大贵,所以一般忙个差不多就都歇着了,不像你们在市里,二十四小时有人忙着,到了半夜还能找着吃的。搁我们这里,半夜别说找吃的,就是在街上找个人都未必能找着。」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市里来的?」梁正狐疑地看着对方。

「这不很明显么,本地人哪有这个时间出来吃饭的……再说了,您三位这模样气质,一看就不像是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养出来的。」

「这么肯定?」白杨把菜单递给管兴凯。

「那决定肯定啊……咱这镇上人口本来就不多,南来的北往的,长得普通的咱不敢说,可长成您三位这样出挑的,那总共也没几个,那都是能数的出来的,别说是我,但凡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基本都心里有数。这么说吧,就不说普通人了,就算是前海市富豪榜上有名的蓝家人,咱也能认个大概。」店老板拍了拍胸脯,一脸的得意,仿佛位列富豪榜的不是蓝家人而是他自己。

「蓝家人也经常出来吃饭吗?」一直没应声的管兴凯懒懒地问了句。

店老板一愣,顿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随即又晃了晃脑袋。

「也不算是经常吧,反正一个月总得有那么个三五回,不过上个月就吃了一回,估计是因为那蓝家少爷被绑架的事闹的,绑架案出了以后,蓝家人就再也没出来吃过饭了!」

「你对蓝家的行踪知道挺清楚啊?」管兴凯淡淡地看了店老板一眼,顺手将菜单递给对方。

「这有什么呀,巴掌大小个沐官镇,好容易出了蓝家这么个豪门,有个风吹草动的,全镇的眼睛都盯着呢,就算你不想知道,也总有人在你耳边叨咕……你就说上个月,蓝家那个大儿子蓝明峰领着个女人去酒店开房,那可是全镇人都知道的事儿,而且他开房那天正好是绑架案案发当天,他这个当大伯在酒店里翻云覆雨,可怜了他那侄子不知道在哪里水深火热呢!」

「也是,反正蓝家从来都不缺故事,而且每回的故事都很精彩。」管兴凯笑了笑,不小心勾出了咳嗽,又使劲咳了两声。

「可不是精彩么,十五年前蓝明峰自己的儿子被人绑架的时候他就是跟女人在酒店里忙活呢,十五年后,他的侄子被人绑架当天,他又是跟女人在酒店里忙活,说起来也是够巧的了,蓝家每回出事,他都挺忙的。」店老板冷笑道。

「是啊,蓝明峰可是蓝家最忙的人了,忙到连自己儿子的死活都顾不上。」管兴凯轻咳一声,可这一刻却许久都没能停下来。

「别说了,快喝水。」梁正见状,急忙把手边的茶杯递给管兴凯。

管兴凯押了口茶,这才缓了过来,只是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去,看着有些骇人。

「您没事儿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店老板上前关切道,「我这儿有车前草,我一会儿给您泡点,这东西止咳效果最好,比那些进口药都管用。」

「没事儿,小毛病,你去忙吧,我喝点水就好了。」管兴凯冲店老板微微点头。

「行,那我先去炒菜,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好。」管兴凯勾了勾嘴角。

「你这咳嗽是不是又加重了,之前可没像现在这样咳得这么厉害!」见店老板进了后厨,梁正冷下脸来质问管兴凯。

「没什么大事儿,估计是这几天累着了,再加上最近天气反复,加重也是正常的。」管兴凯清了清嗓子,强忍着咳嗽。

「你最近还在坚持吃药么,是不是把药停了?」梁正又问。

「一直在坚持吃着,只不过……前两天吃完了,我没再去买。反正那药可吃可不迟,根本治不好病,最多也就是缓解一下症状。」

「吃着总比不吃强吧,你把药名告诉我,我先走出去买。」

「是处方药,外面药店买不到的,得去医院里买。」

「那去镇医院行吗?」白杨问。

「等吃完饭吧,也不知道镇医院里有没有这种药。」管兴凯微微皱眉,又咳了一声。

店老板动作很快,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四个热菜全部上了桌,因着惦记着管兴凯的咳嗽,还特意给他们又上了一壶车前草茶,用大茶壶泡着,又给管兴凯换了个搪瓷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喝点尝尝,我们家一年四季都喝这个,从来没犯过咳嗽病。」店老板把倒好的茶水推到管兴凯跟前。

「麻烦你了,谢谢。」管兴凯微微欠身。

「别那么客气……我刚才也是眼拙,没看出来是你。」店老板叹了口气。

「啊?」管兴凯一愣。

「你是小凯吧……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丁宁的叔叔,以前就住在你们家后面那条街的。」

「你是……福叔!」管兴凯仔细盯着店老板打量了一番,这才肯定下来。

「是我,难为你了,还记得我呢!」店老板笑了笑,「对了,你这回回来,丁宁知道吗?」

「她……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也是,你们也得十多年没见了……没事儿,有时间就多见见吧,她挺想你的。」店老板说着,下意识地往后厨看了一眼。

后厨的布帘后头闪过一个高挑修长身影,管兴凯看了一眼,心里一阵绞痛。

吃完饭从快餐店出来,三人直接去了镇医院买药。

可情况正如管兴凯所料,镇医院里并没有他常吃的那种药,无奈之下,管兴凯只好跟医生商量着退而求其次,找了一种疗效差不多的药暂时吃着。而为了防止药效不够,镇医院的老院长又给管兴凯开了几副中药,建议他搭配着服用。

「咱镇医院这种治疗过敏性咳嗽的药品肯定不如你之前吃得那种效果好,所以你最好还是再吃一吃中药,搭配着调理一下。而且,这种过敏性的咳嗽本就属于体质问题导致的,服用中药更有助于从根上治病,虽然疗程长,但是最终的效果应该是显著的。」老院长耐心解释道。

「那中药是药片还是药汤?」管兴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从小就怕中药的药汤味,如果真要让他喝中药,他倒宁愿先一直这么咳着。

「要想效果好,还是要喝汤药,咱医院里可以免费帮你们煎药,而且会帮你密封打包好,你只需要拿回家按时服药就可以了。」

「那太麻烦了,还是……还是……」

算了吧……

一听要喝汤药,管兴凯不假思索,本能地要拒绝,结果梁正一记眼刀,直接把管兴凯要说的后半句堵在了嗓子眼里。

「麻烦您把中药开上吧,我现在就去缴费,先把药煎上。」梁正越过管兴凯对老院长说。

「对嘛,要想治得彻底,最好还是喝汤药。」老院长赞许地点点头,嘴角微微一勾,又对管兴凯说道,「你别看喝汤药见效慢,可这是真正的标本兼治,这次如果喝好了,以后肯定就不会再犯。中医药是咱老祖宗留下的宝藏,你们这小年轻的可不要数典忘祖啊。」

「是,我知道。」管兴凯讪讪地点点头。

交好了钱去拿药,中药房那边煎药的时间较长,要等两个小时以上,三个人等得实在无聊,索性参观起这个有些年头的镇医院来。

镇医院总共是两栋楼,一前一后,中间用一条回廊连接。据说这地方早在清末民初的时候就是一家小有规模的私人医院,当时不少的社会名流都曾在这医院治疗过,而且是药到病除,解决了不少的疑难杂症。在当时那个年代,这医院也算是全国驰名了。

而就算是到了现在,这医院的中医诊疗也仍旧是名声在外。不说远的,就说前海市附近的几个县市的,一说起要看中医,总会想到沐官镇医院。

管兴凯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被家里人送到这里来号脉的。

一般小伤小病一个周内药到病除,若是遇上复杂的病症,两个疗程的汤药喝下去,也总能治个十之八九。

所以在管兴凯少年时的回忆里,总会有股中草药的药汤味,伴随着他走过了全部的少年时光。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迷?」见管兴凯突然愣神,白杨忍不住问了句。

「没什么,想起了点儿小时候生病吃药的事儿……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是怎么把那些汤药给喝下去的。」管兴凯撇撇嘴。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就一口药一口糖那么喝的呗,喝药搞跟杀猪一样,都赶上一出大戏了。」梁正在一旁打趣道。

「你又胡说八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些事……」管兴凯斜了一眼梁正。

「你当然不记得了,你那时候还小,开裆裤都还没换下来,就那样露着小鸟,都还满世界跑呢!」梁正眯了眯眼睛,窃笑一声。

「你……」管兴凯瞪了一眼梁正,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沿着两栋楼之间的回廊在两栋楼之间来来回回地走,等走到第五回的时候,管兴凯突然在前楼后门那儿愣住了。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出现在管兴凯面前,个子稍高的能有个五十岁上下,身穿正装,横眉立目,看上去很是不好惹。另一个个头稍矮的是个年过七十的老者,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像极了街边下棋的寻常老头,可身上却有种压人的气势,让人难以正视。

「怎么了,这么些年不回来,连外公和舅舅都不认识了吗?是不认识还是不打算认了?」就在白杨对那两人的身份起疑的时候,个头稍矮的老者突然瞪了一眼管兴凯。

管兴凯稍稍一怔,随即低了低头,「外公,峰舅舅。」

外公?

峰舅舅?

听到管兴凯对来人的称呼,白杨不禁一愣,又仔细往来人脸上打量了一番才反应过来,原来挡在管兴凯身前的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蓝家老爷子蓝锦荣和蓝家老大蓝明峰。

「什么时候回来的?」老爷子问管兴凯。

「回来两个周了。」管兴凯说。

「两个周?都回来两个周了就没想过要来山庄看看我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你是想等我死了再来参加我的葬礼吗?」老爷子微微蹙眉,怅然若失。

「不是,外公,我之前是想过去看您的,但是……俊庭的事还没个结果,所以就……」管兴凯欲言又止。

「俊庭的事和你回不回来看我有什么关系?俊庭又不是因为你才被绑架的,你不用想太多。」

「我知道,我就是怕回去了会帮倒忙。」管兴凯说。

「阿凯这话说得对,这个时候,咱家里正乱着,大家都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救俊庭回来。阿凯到底不是蓝家的人,他这个时候要突然回来,难免不会给家里添乱,所以他这想法也没什么不对。」不等老爷子应声,一旁的蓝明峰抢着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老爷子陡然黑下脸来,瞪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儿子。

「我,我没说什么呀,我就说……阿凯这会儿不回来也是对的……」蓝明峰怯怯地看了一眼老爷子。

「你刚才说阿凯不是蓝家的人……」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我那是……」蓝明峰一时语结。

「你那是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老爷子冷笑一声,淡淡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今天再说一遍,别人怎么看,我不管,在我这里,阿凯就是蓝家的人。」

「是,爸,我知道了。」蓝明峰忙不迭地点头。

「嘴上说知道很容易,就怕是你心里还不清楚。人呐,都是这样,从来阳奉阴违,惯会心口不一。」老爷子眉峰微耸,眼底寒光涌动。

蓝明峰被老爷子的眼神看得一僵,怯怯地缓了口气才又小声回应,「您放心,爸,我绝对能做到心口如一,您今天的话我肯定记在心里。阿凯是蓝家的人,到任何时候都是。」蓝明峰说完,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管兴凯。

管兴凯早就感受过了蓝明峰的敌意,但他不想跟对方过多纠缠,稍侧身子,把脸扭到一侧。

蓝明峰见状,随即轻声嗤笑,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

老爷子很快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过后,跟着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记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你倒是会避重就轻……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绝对会说到做到。」蓝明峰兀地绷直了身子,信誓旦旦地保证。

「行了,挺大个人了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了,你先回去忙吧,不用管我了,我跟阿凯有话要说。」老爷子似乎并不满意蓝明峰的表态,看他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嫌恶。

「我……我先回去?」感受到老爷子的嫌弃,蓝明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嗯,是让你先回去,你刚才不还说最近很忙嘛,既然忙你就先回去吧,煎药还得好长时间呢,就不用你陪我耗着了。」老爷子语气平淡,可话说出口却气势逼人。

蓝明峰愣了一回儿,不自觉地俯低身子,凑到老爷子耳边,「爸,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自己呆在这里不安全。再说,咱就开了一辆车出来,真要让司机一来一回的,恐怕也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让司机跟着你走就行,不用回来接我,我自己能走。」

「这……这怎么能行呢?爸,你要真是要跟阿凯说话,那我就去停车场等你,等会儿我跟你一块儿走,这样更保险……」

「阿凯,你们开车来的吗?」不等蓝明峰说完,老爷子直接偏过头来看向管兴凯。

「是,我们开车来的……外公,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去吧!」管兴凯很快领会了老爷子的意思。

「哪用得着麻烦你呀,你不是还有朋友在么,你们先忙你们的,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蓝明峰酸声酸气地说道。

「没关系,舅舅,我们也没什么要忙的,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一会儿我送外公回去。」管兴凯说。

「也是,你是没什么要忙的……你看,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已经被警队开除了,现在肯定是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不过,这回还是不麻烦你了,家里那边重新修了路,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不一定能找到,还是我安排司机跑一趟吧,你就别费心了。」蓝明峰阴恻恻地斜了一眼管兴凯,眼底尽是轻蔑。

「就是这么多年没回去了,所以才要特意回去认认路……怎么着,你这个当舅舅的不愿意了,还是我这个老不死的说话不好使了,嗯?」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往蓝明峰脸上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蓝明峰恼羞成怒,语气冷硬。

「呵……看来是我老糊涂了,已经糊涂到听不明白人话的地步了。」

「爸,您这是什么话,我……你知道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别解释了,你去忙吧,这里不用你陪着了。」老爷子彻底冷下脸来。

「可一会儿不还要去银行取赎金么,您总不能自己去吧?」蓝明峰打量了一眼站在管兴凯身后三米开外的白杨和梁正,又压低了声音与老爷子耳语,「还有外人在呢,当着外人的面取那么多钱,不安全!」

「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小家子气,说出话来也不怕让亲家笑话。」老爷子瞪了一眼蓝明峰。

「亲家?」蓝明峰愣了愣神,视线又转回白杨和梁正身上,但见白杨和梁正也是一脸疑惑,没明白这「亲家」二字从何说起。

「是阿凯的表哥吧,好久不见啊,老头子眼花,刚才没认出来,你不能怪我吧?」老爷子抬头冲梁正一笑。

意识到老爷子说得亲家是自己,梁正随即回过神来,急忙凑到近前,「您好,蓝老爷子,好久不见,刚才没顾上跟您打招呼,实在抱歉。」

「都是一家人,咱用不着客气,那位是……」老爷子又打量起独自站在后头的白杨。

「您好,老爷子,我叫白杨,是管律师的朋友。」白杨迈步上前,主动介绍道。

「白杨?」老爷子忽地一笑,「你是汝城的儿子吧……好孩子,咱爷俩可是二十多年没见了。」

「老爷子认得我?」白杨怔了怔,怎么也没想出自己和老白跟蓝家有过什么交集。可听老爷子对老白亲昵的称呼,老爷子跟老白似乎十分熟悉,而且交情颇深。

可如果真的有什么较深的渊源,老白为何从未提过呢?

白杨想不通。

「外公怎么会认识白杨呢?」见白杨一脸疑惑,管兴凯也跟着问了句。

「岂止是认得,白杨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那时候,他好像也就,也就这么大一个,连爸爸都不会叫就叫我爷爷了。」老爷子伸手比划了两下,脸上笑开了花,「好啊,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临死前还能跟你们再见一面,就死了也值了。」

老爷子说着话,稍侧身子,又看向五官扭曲的大儿子,「老大,一会儿你给安排个地方,等拿完了药,我要跟阿凯他们吃个饭,好好聊聊。」

「爸,拿了药得先去银行取钱,不然银行那边就下班了。」蓝明峰提醒老爷子。

「我知道,一会儿让他们仨陪我去取,取完钱我们再去吃饭。」

「那晚上……明天就得付赎金了,您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么,家里还都等着呢!」蓝明峰又劝。

「他们等他们的,反正我要吃完了晚饭再回去,你就安排地方吧,其余的不用你管。」老爷子态度坚决。

「好,我这就安排。」蓝明峰别扭地抽了抽嘴角。

遵从老爷子的命令,蓝明峰很快安排好了晚上吃饭的地方,而后便离开了医院。

一个半小时后,白杨三人陪着老爷子在医院里取了煎好的汤药,估摸着银行下班的时间,驱车去往银行。

「真是不好意思啊,家里出了这么档子事,还得麻烦着你们跟着跑腿。」去往银行的路上,老爷子在后排座拍着梁正的手背说道。

「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咱不都是一家人嘛,这点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了,阿凯这回回来,本来也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梁正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给白杨指路的管兴凯,毫不避讳地说道。

「是啊,从出事那天我就知道,阿凯肯定得回来,肯定得插手这个案子,肯定又得把自己再卷进去。」老爷子讪讪地叹了口气,态度不明。

「外公,您这意思……是不想让我插手吗?」管兴凯回过身来问道。

「能置身事外当然最好不过,可是你已经决定了的事,恐怕谁也改变不了你的主意吧……你这小子跟你妈一样,看着性子温吞吞的,实际上骨子里倔得很,一旦认定了什么事,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去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就是想……想帮帮忙。」管兴凯小声说了句。

「我知道,你还在为十五年前的事自责!」老爷子一语中的。

「我,我其实……」管兴凯想要否认,可要否定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我这儿用不着解释……从刚才你跟你舅舅说话时候的语气我就听出来了,你还在想着十五年前的事,还在怪自己,还是觉得蓝翊是因为你才被绑架的,是不是?」老爷子眯着眼睛看向管兴凯。他很清楚,自己的外孙仍在为十五年前蓝翊被绑架的事耿耿于怀。

「那天如果我直接送小翊回家,小翊也就不会被绑架了。」管兴凯倒吸一口气,脑海中随即又浮现出十五年前的场景。

那是个秋天,天气还要冷不冷的时候。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五,一整天都天清气朗,可放学的时候却突然飘起小雨,而且雨势渐强,很快便转为中雨。

没有提前准备好雨具,所有人都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紧倒腾着两条腿赶着回家。管兴凯和表弟蓝翊也在赶着回家的大军之中。两个人沿着回家路一路狂奔,没走到半程,身上就已经湿透了,蓝翊在雨里冷得打哆嗦,管兴凯自己也浑身冰凉。

再继续跑下去,不等两人到家就得冻出个好歹来。管兴凯想了一会儿,无意间瞥见前方不远处是丁宁的家,于是想着去丁宁家里借雨具,然后再继续往家走。就这么着,管兴凯带着蓝翊敲响了丁宁家的大门。

丁宁也是刚回家,才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就听见了门外的敲门声。透过大门看见来人是管兴凯,丁宁急忙打开了家门。

「阿凯,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来找我写作业吗?」丁宁和管兴凯同桌多年,初中三年从未分开过,两人经常在一起写作业。当然,情窦初开的两人,偶尔也会做点花季少男少女常做的暧、昧小事。

「不是,我和小翊刚好路过这里,雨太大了,我想来借个雨伞。」管兴凯直言。

「现在雨这么大,而且又起了风,就算打伞也没什么用,你们还是等雨停了再往回走吧,我看这雨也下不了太长时间!」丁宁建议。

「不行,今天我必须早点回去,今天是爸爸出差回来的日子,我要提前回去给他做饭,这是我跟他很早之前就说好的。」不等管兴凯应声,蓝翊连连摇头。

「做饭?你已经会做饭了?」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蓝翊,丁宁多少有些诧异。

「只会几个简单的菜,但都是我爸最喜欢吃的。」一说到这里,蓝翊无比骄傲。

「可现在雨这么大,如果冒雨回去你会生病的,到时候别说是给你爸做饭了,恐怕你连饭铲都拎不起来了。还是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这样也安全些。」

「你家没有雨衣吗?我可以穿着雨衣回去。」蓝翊问。

「没有, 只有雨伞, 而且刚才已经坏掉了。」丁宁耸耸肩。

「那……哥,我们现在就走吧,我不怕淋雨,反正衣服已经都湿了, 也不会更糟了。我想早点回去, 回去给爸爸做饭。」蓝翊忽闪着眼睛, 无助地看向管兴凯。

「那好,那我们现在就走。」看着蓝翊期许的目光,管兴凯不忍拒绝。

「再等等吧,也许过会儿雨就小了呢。而且, 你们俩现在全身湿着, 再出去淋雨肯定会生病的,怎么也得把湿衣服先吹干了再出去吧……你们等着, 我给你们找吹风机。」丁宁说着, 顾自进了洗手间,很快拿了吹风机出来递给管兴凯,「先把衣服吹干, 然后再说别的。」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先写会儿作业, 等衣服干了,趁雨小一点再回去,行吗?」管兴凯从丁宁手里接过吹风机, 又转头劝哄蓝翊。

蓝翊点点头,有些失望,可又无可奈何。

简单地把衣服吹了个半干, 三人就这样各自抱着一本书在丁宁家的客厅里等着雨停,可没想到雨越下越大, 根本就没有要停的架势, 马路上的积水也越积越多,原本清晰的石板路已经化身水渠。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你们饿不饿, 我去做饭。」丁宁合上试题本, 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不用麻烦了, 我们回家再吃就行。」管兴凯叫住丁宁。

「看这个雨势,回家都不知道要几点了,还是先吃一点吧, 反正我也要做饭吃的,而且我也确实饿了。」丁宁说着,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父母双亡后一个人生活, 丁宁的一日三餐还是很规律的。

「那好吧……我来做饭, 你想吃什么?」管兴凯问。

「吃炒饭吧, 锅里有昨天剩的米饭。」

「行。那你陪小翊待会儿,马上就好。」管兴凯从座位上起身,看了一眼蓝翊, 而后快步跟进了厨房。

而那一眼,也是管兴凯见蓝翊的最后一眼,因为二十分钟后等他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 蓝翊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丁宁说,她只是进房间接了个电话,蓝翊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