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了三年,家里的日子实在熬不下去。



人牙子来到家门口询问要不要卖女儿时,母亲把目光对准了我。



我知道她是不想担上卖女的名声,希望我主动站出去。



但是这次,我没有如母亲所愿。



因为,我是重生的。



1



那个龅牙凸嘴的人牙子又来了,问我娘要不要卖个女儿。



母亲没答,只是转头用一双哀伤混浊的眼睛看着我。



上一世,便是在这般恳求的目光下,我主动走了出去,用自己给家里换了十两银子。



后来,人牙子带我到京城,以五十两的价格卖入青楼。



我在青楼蹉跎十年,终于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回到家中与家人团圆。



起初,阔别十年的家人盛情款待了我。



可当我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了他们之后,却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后来,小弟考上进士,担心我的身份会给他蒙羞,更是直接将我推到河里溺死。



重生一次,我下定决心,不会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2



「阿姐,你去吧,我听人说,隔壁镇子上有人上个月被人牙子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在那户人家吃香喝辣,日子过得比在家舒坦多了。」



二妹妹晃着我的袖子撺掇我。



我觑她一眼:「既然这般好,你怎么不去?」



二妹妹许珍珍,比我小一岁,上一世,我在犹豫之时,她也是对我说了这番话。



可我最终站出去,不是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只是为了让娘和弟弟妹妹能吃上饭不被饿死。



我不图他们感激,却也没想到他们后来会对我那般绝情。



上一世,我从京城回来后,才知道我被人牙子带走的第二天,镇上的富户周家便派人来提亲。



周家是城里做药材生意的富户,家中唯一一根独苗是个病秧子,想找人冲喜,不知怎得看上了我。



但我当时已经被卖了,母亲便让二妹妹代替我嫁到周家。



周家出手阔绰,送来的聘礼足够他们将我从人牙子手中赎回来。



可他们却被钱财蒙了心,任由我被人牙子带走。



二妹妹一噎,不说话了。



十四岁的三弟又看向我。



「咱们家连树皮都吃不上了,再这样下去,大家都是死。」



「大姐,你就跟那人走吧,十两银子够我们活大半年了。」



他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



我的三弟许平,是个早慧的,就是心术不正。



上一世,家里条件好起来后,他去读书,不过两年就考取了秀才。



后来我回来之后,又考上了进士。



可也正是因为中了进士,他怕我这个进过青楼的姐姐让他被同僚耻笑。



我的亲弟弟啊,竟亲手将我推到河里溺死。



我在冰凉的河水里拼命挣扎时,他就在一旁站着。



薄情的面庞带着笑,看着我的生命一点点消逝。



「我不去,ťũ₅你们爱谁去谁去。」



人牙子失望地走了。



娘叹了口气,关上门。



一家人又守在空荡荡的家里,捂着肚子挨饿。



我倒无所谓,反正只要熬过这一晚,明天,周家提亲的人一来,我就可以解脱了。



上一世,二妹妹嫁代替我给周家公子做小妾,过了几年好日子。



后来,周公子死了,她又在外头有了别的姘头,才被周家给撵了回来。



不然,她完全可以在周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



这辈子,周家便是我的倚仗,我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因为怕再有什么变故,一晚上,我都不敢合眼。



第二日早上,我喝了两口凉水,就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就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婆子扭腰扭胯地走来。



她见到门口的我,笑着对我说:「许家丫头,恭喜啊,你的好日子来了。」



婆子进屋,告诉我娘我被周府看上去当冲喜的小妾的事儿。



我娘喜出望外,连带着弟妹也跟着欢呼起来。



毕竟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周府啊。



只要跟他们沾上一点亲,就不愁饿死了。



娘高兴过了头,甚至忘了问我是不是同意,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下午,周家的彩礼就送过来了。



周府出手果然大方,除了二百两纹银之外,还有几十匹布匹,半扇猪,和二十只活鸡,二十只活鸭。



这些东西,普通人家娶正室也拿不出一半来。



娶个妾都能有这般阵仗的,整个镇上大概也就只有周家了。



二妹妹看到周家送来的这些好东西,眼睛都看直了。



待那送东西的人走了后,她眼珠子转了转:「姐,听说那周公子是个病秧子,没多久活头了。」



「你嫁过去怕是要守寡。」



「那怎么着,不如你替我嫁过去?」



她眼睛一亮:「真的?」



「真是日头地里望星星,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被我怼了,她哭着跑开。



三弟腆着脸凑过来:「大姐,你嫁过去,可得好好照拂照拂咱家,我们可都指着你了。」



「好呀,我的好三弟,姐姐一定会好好照拂你们的。」



3



周家公子的病很严重,冲喜迫在眉睫。



第二日,便有一顶小轿来接我。



走到时候,母亲一脸堆笑,二妹妹一脸怨毒,三弟满目算计。



这个家,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到了周家,见了周璟,我有些震惊。



他倒不像传说中病入膏肓的样子,只是有些过于瘦削与苍白。



他的模样看起来冷冰冰,见到我倒是先给我道起歉来。



「冲喜的事情是我母亲安排的,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实在抱歉。」



「往后你在府中,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行,咳咳。」



「不要跟我客气。」



周璟这身子,自然不必奢望什么洞房花烛夜。



我帮他脱了外衣,并排着躺下。



「今日暂且忍一忍,明日我便去别屋睡了。」



黑暗中,我听着身旁人不时传来的咳嗽声,难得睡了个好觉。



天一亮,周璟还没起,我便被叫去给老夫人敬茶。



老夫人是周璟的生母,五十多岁,已是满头银发,周璟是她的老来子。



老夫人可怜,一辈子就生了周璟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实在令人唏嘘。



我双膝下跪,向老夫人敬了茶,老夫人十分和蔼地将我扶起。



不似想象中大户人家的长辈那般威严。



「快起来,这就是许家的丫头,长得可真好,怪不得璟儿喜欢。」



我不明白我此前与周璟此前从未见过面,老夫人为何说周璟喜欢我。



疑惑一闪而过,老夫人就将手腕上碧绿通透的玉镯摘下来,戴到我手上。



「老夫人,这可使不得。」我急忙推脱。



任我再不懂事,一个小妾,嫁过来第一天就收这么珍贵的礼物,也是不合适的。



「你这孩子,叫什么老夫人,叫母亲。」



「母亲给你的,你就收着,不收难不成是嫌弃我老太婆送出去的东西不成?」



「不是的,母亲。」



我只好收下,老夫人让我坐到她身旁,喃喃道:「璟儿今年二十岁,大夫说,他撑不了多久了。」



「我快四十才生的他,谁能想到,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如今周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若是断了香火,我该如何面对周家的列祖列宗啊。」



「翠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给周璟生个一儿半女,好给周家留个后。



可是周璟明明有正室夫人,为什么不让他的夫人生呢?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知道不该问的不问,我只默默应下。



4



出了老夫人的门,我一直在想。



先前我惦念着周璟的身子,不敢与他圆房。



现在想来,若是真能生下个一男半女,不是坏事。



有了孩子,我便能在周家立住脚,即使将来周璟死了,我也可以继续锦衣玉食一辈子。



再者,我也喜欢孩子,上辈子没机会生,这辈子生一个也算是弥补遗憾。



回到我住的院子,周璟已经醒了,坐在桌子前等我吃早饭。



看到我手上的桌镯子,他笑了笑:「看来母亲很喜欢你。」



早餐是清淡的小米粥和鸡蛋,周璟剥了个鸡蛋,放到我碗里。



「昨夜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放心,往后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我一噎,想起老夫人的嘱托,急忙道:「别,你来吧。」



「有你在,我睡的安稳些。」



这话不是撒谎。



周璟虽是个病秧子,却莫名给人一种很安稳的感觉,昨夜他睡在我身边,虽偶尔咳嗽,我并不觉得烦,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5



见过了老夫人,吃完早饭,还要跟周璟一同去见他的夫人。



周璟的夫人柳氏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我去之前,有些紧张。



周璟牵着我的手安慰:「不用紧张,宛娘是很好相处的人。」



我终于见到了周璟的妻子,一个极其清淡素雅的女子。



甚至有些清淡过头了。



她穿着佛堂礼佛的姑子才会穿的衣服,见到我,微微颔首。



又对周璟道:「你本不必来这一遭的,你娶谁,又与我何干。」



说完,又闭上眼睛,捻动手里的佛珠。



周璟叹了口气,带着我退了出来。



我忍不住心中好奇,还是问了出来:「夫君,夫人她?」



周璟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ṱũₕ拉着我到一旁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娓娓道来。



「宛娘嫁我并非自愿。」



「我与他自小就有婚约,可她长大后却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



「两人两情相悦,却被棒打了鸳鸯。」



「她被逼着嫁人那天,那个书生自杀了。」



我哦了一声。



周璟挑眉:「旁人听了这般故事总要哀叹一番,翠翠为何不为所动?」



她又道:「也对,你年纪尚小,恐怕还不懂得个中滋味。」



我倒并非不为所动,也并非周璟所言年纪小,体会不了个中滋味。



只是这种情情爱爱的故事听腻了。



上一世,我在怡红楼,见惯了捧场作戏,也见过千金难买的真心。



楼里有个叫春荷的姑娘,与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春宵一度后,便被书生的甜言蜜语所惑,将自己攒的所有银子给了书生供他打通官场关系。



结果,那书生考取功名做了官,一直到春荷相思成疾,抑郁而终,都没有再出现过一次。



还有一名叫红英的姑娘,与一世家公子相好。



那公子倒是个重情义的,不顾家人反对,将红英娶回家作妾。



结果不出半年,红英便被那公子的家人逼得跳井自杀。



再比如如今这柳氏,心上人殉情而死,她也被困在这段感情中走不出来。



后半生青灯古佛,了无滋味。



由此可见,情爱这个东西,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世上最好的活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有钱,不沾情爱。



6



夜里,我解了周璟的衣衫,他慌乱地不知所措。



「翠翠,你要做甚?」



「洞房。」



见他躲避,我干脆解了自己的衣衫,扑了上去。



我们俩之间,若我还要扭捏,那这事真成不了。



……



周璟虽瘦,骨架却是长得极好,若是再多上几两肉,应该是个美男子。



我凝视着他的睡颜,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鼻梁高挺,薄唇透着微微的血色。



若是有个孩子,随了他,模样应该也是极好的。



许是真的累着了,他居然不咳嗽,睡得极稳。



我打了个哈欠,揽着他的腰,也沉沉睡去。



老夫人说,周瑾的毛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他七月早产,出生时闭着眼睛不哭不闹,把接生的婆子吓了一跳,以为是个死胎。



大夫曾断言他活不过十八。



如今他能活到二十,已是奇迹。



看来,要孩子这事儿,得抓紧了。



7



自打我与周璟圆了房,为了给他补充些体力,让厨房把他的饮食都换了。



从前,他口味清淡,爱吃些笋子米粥之类的食物。



我特意叮嘱厨房加些肉类。



吃了一个半月,病没见什么起色,身上的肉是着实多了些。



晚上搂着睡觉时,也没有之前硌得慌。



他本就长得俊,以前瘦脱了相不觉得,现在脸上的肉一多,姿色也就跟着上来了。



果然,饭香了,就容易招苍蝇。



这不,二妹妹来府上看我。



说是看我,其实是想我帮她寻摸一门好亲事。



二妹妹之前有个相好的,叫李秉,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自从我进了周家,她便看不上李秉,一心也想攀高枝。



可我这高枝攀地都不明不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周府看上,又怎么帮得了她。



当然,这忙就算是能帮我也不想帮的。



她来时,周璟刚好在院子里教我写字,听闻二妹妹来了,吩咐丫鬟好生伺候着,便带着小厮去铺子里查账。



不过打个照面的功夫,就被二妹妹瞧上了。



「大姐,我看姐夫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病弱。」她还太年轻,心思全写在脸上。



「外界怎么传我管不着,你今日来要我做的事我也办不了。」



「怎么办不了。」



「大姐,姐夫今年也才二十吧,他就纳了你一个妾,往后肯定也会再纳妾的,反正咱们是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



好响亮的算盘,打到我头上来了。



「不行。」



我一个眼刀扫过去。



本来想看在姐妹一场别的份儿上给她些面子,现在看来,这面子给了也是白给。



「送客。」



被下了逐客令,二妹妹走的时候叫叫嚷嚷。



「你嫁进周府吃香的喝辣的,就让你的亲妹妹去跟贩夫走卒讨生活吗?」



「你等着,我肯定会嫁的比你好。」



我的好妹妹。



你现在一口一个亲姐妹。



上辈子,你嫁进周府吃香喝辣的时候,可想过你的亲姐姐被人牙子带走是什么处境。



8



晚上,周璟回来,聊起白日的事。



「我今日碰见三弟了。」



我帮他宽衣的手一怔,这一个两个,真是不让人安生。



「他跟你说什么了?」我问。



「他说想在铺子里找个活干。」



「你同意了?」



「我想着左右都是一家人,便让他在药材铺子跟着账房先生学算账,怎么了?」



怎么了,问题大了。



上一世,三弟也是靠着二妹的关系在周家的铺子里讨了份差事。



结果他偷偷拿铺子里的药材出去卖,把铺子里的人参换成萝卜干,害的周家药材铺差点倒闭。



这些日子光顾着跟周璟生小孩,居然忘了提醒他这茬。



周璟也犯了难:「这,总不好出尔反尔。」



我想了想,确实不好叫周ťű̂⁹璟这个当姐夫的难做,又不能任由三弟在铺子里作妖。



想来想去,只好先让他在铺子里干着,让掌柜的多注意他点,尤其注意柜子里的药材有没有被掉包。



9



嫁到周府,周家老夫人待我极好。



哪怕周璟是个病秧子,赶上一桌吃饭,老夫人也是先把好吃的往我碗里夹。



与我娘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以前在家里,一个鸡蛋,我娘都要藏起来,蛋黄给三弟吃,蛋清给二妹吃。



要不是在灶膛里掏出碎了的鸡蛋壳,我都不知道家里吃过鸡蛋。



但是,娘并不是完全不疼我。



如果家里碰巧有两个或者更多鸡蛋,我才能勉强分到一块蛋清。



而娘自己,鸡蛋这样金贵的东西,她是不会吃一口的。



她不是不在乎我,只是永远把我排在二妹妹和三弟后面。



不管是把我卖给人牙子,还是上一世我从京城回来,她明明知道三弟是看中我身上的银子却不揭穿,任由他将我的银子抢走,赶出家门。



老夫人对我越好,我越着急给周家生个孩子。



可急也没用,肚子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倒是老夫人宽慰我:「要孩子这事儿急不来,我是希望璟儿能留下个一儿半女,但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她又转身从上了锁的木匣子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周家铺子的账本,你拿回去看看,不懂的来问我。」



我受宠若惊。



老夫人这是要我学管账的意思?



很快,我便理解了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周老爷走得早,老夫人一个人操持家业到如今,周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她需要一个继承人。



柳氏每日拜佛念经,闭门不出,偌大的周家,眼看要落到外姓旁支手里。



「母亲,媳妇一定会,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孩子。」



10



一眨眼,我与周璟成亲半年有余,肚子一直没动静。



我心里焦急,想让周璟在这方面调理调理,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又不好说。



没想到,我这厢焦急地盼孩子没动静,有人却先怀上了。



是我二妹。



她开始死活不说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在我娘拿着笤帚疙瘩逼问下,才承认孩子是赌坊的钱老板的。



我娘气得当场差点背过气去。



那钱老板都五十多了,年纪比我娘还大,家里有十几房小妾,据说还是个瘾君子。



二妹妹和他勾搭在一起,传出去,这一辈子就完了。



二妹妹还不知轻重,信誓旦旦地说钱老板会娶她过门。



娶过门又怎样,撑死了也是钱老板众多小妾中的一个。



二妹妹在家等了许多天,钱老板终于派人送了一笔银子来,她便觉得自己成为赌坊老板娘有望,来到我这里耀武扬威。



「大姐,钱家的资产可不比周家少,钱老板待我如珠如宝,说过要休了他的原配娶我做正妻的。」



我憋笑憋的肚子疼。



我这个可怜的,天真的二妹妹啊。



她还不知道钱老板虽然名义上是赌坊的老板,实际上这些年真正管事的是钱夫人。



钱夫人出身商贾世家,年轻时不顾家人反对嫁了个穷小子。



穷小子一路奋斗,终于干出点事业来,苦尽甘来,却变了心。



整日流连青楼楚馆,家里的小妾是纳了一个又一个。



钱夫人见这人是没救了,没哭没闹,只默默把家里的生意攥在自己手里。



任男人在外边如何逍遥快活,她不去看,也懒得管。



这些全都是我嫁进周家听说的。



钱老板有如今在外人面前的光鲜亮丽全凭着钱夫人。



要他休了钱夫人和二妹妹成亲,简直痴人说梦。



除非钱夫人真的厌倦了他,将他扫地出门。



「别怪我没提醒你,钱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钱老爷在外头花红柳绿,后院又堆满了美艳小妾,子嗣却只有钱夫人亲生的两儿一女。



说钱夫人没动手脚,鬼都不信。



「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嫁的好,我要嫁过去做正妻,而你永远只是个妾。」



我冷笑:「等你嫁过再说吧。」



11



眨眼到了一Ṱůₜ年一度的中秋,我与周璟在老夫人那儿吃了饭,正携手往院子里赶。



有小厮来报,说我娘来了。



「大丫,你快救救二丫,她快不行了。」



我和周璟赶到家中,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气。



二妹妹躺在床上,身子下是一大片血迹,气若游丝。



三弟在床边照顾她,但他好像也被吓傻了,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



「活生生的人啊,被打成这样,肚子里的胎也打没了,这可让人怎么活呀!」



娘拍了拍大腿,哭天抢地。



来的路上,我已经问清楚了缘由。



二妹妹有喜的事被钱夫人知道了,钱夫人找到二妹妹,说愿意给钱,让她把孩子拿掉。



可二妹妹哪能听,她还指望母凭子贵,靠着这个孩子飞黄腾达呢。



她不仅拒绝了钱夫人,还骂钱夫人人老珠黄,怪不得被钱老爷抛弃。



钱夫人当成没发作,放二妹妹走了。



可她回家的路上就碰到了一伙贼人,那伙贼人黑巾覆面,将二妹妹拉到巷子里玷污了她。



不仅如此,还对她拳打脚踢。



这才落得这番下场。



当着周璟的面儿,我瞟了二妹妹一眼,对娘道。



「往后这种事直接报官请大夫就是,叫我做甚。」



「我既不是衙差,也不是大夫,帮不上什么忙。」



「大丫,你,你说什么?二丫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娘跌坐在地上。



什么亲弟弟亲妹妹,若他们顾及一点手足之情,我上辈子也不会惨死。



我拉着周璟的手就要走,却被扑上来的三弟抱住大腿。



「大姐,大姐夫,你们不能走啊,不能不管我们。」



「你们要是走了,二姐就死定了。」



我挪了挪腿,动不了,气得简直无语。



正要再骂上两句,一旁的周璟发话。



「我已经让家仆去请大夫,看大夫的银子周家会出,你们只管照顾好二姑娘就行了,其他的不必烦忧。」



看见三弟眼里陡然的精光,我猛地反应过来。



怪不得他们死活不让我走,原来是没钱请大夫了。



周府的彩礼,居然这么快就花光了?



即便花光,三弟也有在周家药材铺子的月俸,怎会连请个大夫的钱都没有?



回府的马车上,我问周璟:「三弟一个月工钱多少?」



「一两。」



居然是一两。



这些日子我跟着老夫人看账本,学习经商,知道一两银子的月钱在周家铺子的Ṱù⁼伙计中算是不低的了。



我拧眉深思,忽略了周璟探过来略有深意的目光。



直到晚上上了床,熄了灯,我才反应过来今日当着周璟的面都做了什么。



这些日子我与周璟越发熟络,也越来越少在他面前遮掩自己。



今日也是气极,竟然让他看见了我对母不敬,亲不爱的场景。



为防留下嫌隙,我掰过他的身子:「夫君没有什么想问的?」



暗夜里,他咳嗽两声,将我搂进怀里:「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



12



周璟这身子除了爱咳嗽,没什么大毛病,经常给我一种他只是感冒严重的感觉。



直到入了冬,他缠绵病榻,起身都困难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油尽灯枯是什么意思。



那日,我晨起叫他起床,叫了几声都毫无答应。



我俯下身去看,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深重,额头滚烫,立即让人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只摇了摇头,老夫人哭晕过去,我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衣不解带,三天后,他才幽幽转醒。



只是自那天开始,再也下不了床。



「翠翠,我要走了。」



「不,周璟,你会没事的。」



「傻瓜,我的身子我知道,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周璟交代后事般说了两句,又沉沉睡去。



外头风雪大,我检查了一遍门窗,不让丝毫寒气吹进来,又回到床边,静静看着周璟。



我嫁给他一年,这一年,是我上辈子加这辈子过得最好的一年。



他大概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他要走了,我十分难过。



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滑落下来。



我赶紧擦去泪珠,怕周璟忽然醒来,看见我这副模样要难过。



老夫人偶尔来这里看看,大部分时间,她是不敢过来的。



纵使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无法面对。



我不放心下人照顾他,也担心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便一直不敢走开。



可身子毕竟不是铁打的,熬了一宿,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老夫Ṱü₌人坐在我床边,面有喜色。



我一惊:「周璟醒了?」



「不是,翠翠,刚刚大夫来诊脉,你有喜了。」



我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冲击地猝不及防,迫不及待就要下床去告诉周璟这个好消息。



到了周璟床前,我俯身在他耳边:「周璟,醒醒,你要当爹了。」



他的眼皮动了动,好像听见了。



第二天,他就醒了。



13



他有了新的期待,有了奔头,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再加上各种珍贵的药材不要钱似的灌进去,竟然奇迹般,身子日渐好转。



大夫说,保持现在的状态,或许可以撑到孩子出生。



我每日的注意力都放在周璟和养胎身上。



一日,药材铺子的伙计来报,三弟偷拿店里的药材去卖钱,被抓了。



这我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三弟居然用卖来的银子去赌。



上辈子,我并不记得三弟有赌瘾。



也或许他上辈子就爱赌,只是我不知道。



他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去赌,赌输了,就从铺子里偷药材出去卖,被掌柜的抓个正着。



那掌柜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不知如何处理,便派人将这件事告诉了我。



我也没有多想,直接回掌柜的将人解雇了便是。



我没空搭理三弟,他却自己跑来周府,说被铺子里的人欺负。



「他们侮辱我偷拿铺子里的药材,大姐,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拿没拿你心里清楚,不要来我这里假惺惺。」



我懒得应付,挥了挥手,让管家将人撵走。



可没想到,我只走开一会儿的功夫,他竟潜入到周璟房里。



他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周璟脖子上,目露凶色。



「大姐,你不想看着姐夫就这țũₓ么死掉吧。」



「给我一千两银票,我就放了姐夫,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看到这一幕,气血上涌,险些晕厥过去。



等交了银票,三弟刚要放下匕首。



我娘却Ṱûⁱ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赶了过来。



可能是爱子心切,娘指着三弟,大骂三弟畜生,又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报官。



母亲的话提醒了三弟,他现在拿着银票走出去,可能就会被官府的人带走。



干脆破罐子破摔,撕碎银票,骂骂咧咧就要与周璟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我扑过去,抓住三弟的手。



可他手中的匕首脱了手,在空中飞落,直直地插入周璟胸口。



直到县衙的府兵赶到,将三弟带走。



周璟流了好多的血。



我看着下人进进出出,端着血水盆子一盆盆往外送,不禁想,就算是我生产,也未必会流这么多血。



又想,他哪来这么多血呢。



明明身子已经亏空成那样,平日里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血流出来。



事情闹得太大,终归是惊动了老夫人。



我向她下跪,她却将我扶起,轻轻抱住了我。



柳氏也难得出现了。



她依旧不爱说话,目光冰冷,只是在门前的走廊下端坐,念起了佛经。



我和老夫人平日都不信佛,此时也无可避免地临时抱佛脚,双手合十,在内心祈求佛祖,不要带走周璟。



让他再多陪我们些时日,让他看到孩子出生。



这一次,上苍依旧垂怜了我们。



周璟再次从鬼门关挺了过来。



14



周璟陪着我熬到了孕期五个月。



清明刚过,他就去了。



葬礼办地很风光。



四个月后,我产下一子,取名念儿。



柳氏始终走不出心中那个砍,在周璟走后落发出家。



老夫人丧子,再没有精力管理铺子的事,将家业统统交给了我。



每日闲的无事,就逗弄念儿玩。



小人儿被他的祖母抱在怀里,咯咯咯笑。



抱他的人却是红了眼眶。



我彻底与娘家断绝了来往。



偶尔也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些消息。



二妹妹又勾搭上了有妇之夫,被人家原配捉奸在床,光着身子扔到大街上。



名声扫地,沦为众人笑柄,不堪重负,她疯了。



三弟从牢里出来后被城中大户人家的少爷看中,做了书童,不出半月,尸体被人发现飘在河里。



据说那家公子是个变态,专爱玩弄小童。



我听到这些消息,只觉内心平静。



没有难过,也没有幸灾乐祸,好像他们都是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15



念儿三岁那年,我领着他在街上闲逛。



他左手牵着我的手,右手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小短腿一蹦一跳。



忽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乞丐,抢走了他的糖葫芦。



他急得大哭,家丁冲上去,将那乞丐捉住,按在地上。



乞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竟是个女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又跑过来,抱住那女乞丐嚎啕大哭:「不要伤害我女儿,求求你们了。」



我看了她们一眼,抱着念儿转身离开。



「娘,我的糖葫芦没了。」念儿抱着我的脖子撒娇。



「嗯,没关系,娘再给你买一串更大更红的。」



我抱着念儿朝卖糖葫芦的摊子走去,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翠翠……」



我回头,那人高束马尾,锦衣玉带,笑容满面。



完全陌生的模样。



可那眼神,我不会认错。



我眼眶蓦地一红。



我的周璟,回来了。



16



周璟番外。



娘想聘个女婢,问我城中姑娘哪家好。



我说平安巷最东头破屋里的许家大姑娘最好。



那日,我巡查铺子,路过平安巷,看见她



抱着一只受伤的猫儿喂食。



明明自己都饿的吃不起饭,还要把吃的省下来喂猫。



多傻的人啊。



可我莫名喜欢。



等到娘把许家大姑娘接到府里来,我才知道不是做女婢, 而是做给我冲喜的小妾。



我一个病秧子, 说不定那天就断了气, 不想祸害这个好姑娘。



她来的第一晚,睡在我身边,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没有等到娘去接她,就被家里人卖给了人牙子。



颠沛流离,一生凄苦,不得善终。



我猛地惊醒,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做了个自私的决定。



我要把她留在身边。



即使我不能陪伴她一生,也可将周家的家业留给她,不必如梦中过得那般凄苦。



她想要个孩子, 我尽量配合她。



有时候实在力不从心, 便会偷偷吃些补药。



既然决定将她留在周家,有个孩子, 或许是极好的。



既可以在我走后陪着她和娘,将来也可以继承周家家业。



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很期待。



我亲眼目睹了她对母亲和弟妹冷言相对, 梦境里的故事更加真实了。



她是个好姑娘,若非被伤透了心, 怎可能做出那般绝情的事。



我心疼她。



身子终归是挺不下去了, 我要死了, 牵挂却越来越多。



我舍不下娘, 也舍不下她。



后来,她在我耳边告诉我要当爹了,我又舍不下孩子。



所以, 我拼尽最后一口气, 醒了过来。



在生命的最后五个月里, 其实我有过后悔。



一厢情愿留下她, 是否太自私了。



我想,我完全可以在她嫁过来后,给她一笔钱,送她去别的地方,让她快乐无忧地过完一生。



终归还是有私心的吧。



只是我以前不愿意承认,现在后悔也晚了。



「翠翠, 嫁给我, 你可后悔?」



「不后悔,这是我两辈子最幸运的事。」



两辈子?为什么是两辈子呢?



我想问清楚来着。



可惜老天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听到她低声地呜咽,然后嚎啕大哭。



这是我在世上听到最后的声音。



17



我重生了。



这次,我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



我迫不及待回去找她。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她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母子两个东瞅瞅,西看看。



在一个糖葫芦摊前停住了脚步。



我嗓音轻颤,叫出了她的名字。



「翠翠…」



她回头, 眼光泠泠,倒映着我。



我知道,她认出我来了。



作者:荆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