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瞒着所有人,和陆辞的第二人格谈了两年的地下恋。
高考结束,他说他要出国。
他骗我,他不是要出国,是陆辞接受了心理治疗,他要消失了。
他说他可以送我一份生日礼物,问我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那你把你自己送给我吧。」
他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这很公平。
唯一的意外是,做到一半——
陆辞醒了。
1
滚烫的呼吸和浓烈的潮湿交织,陆辞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男朋友消失了。
他是陆辞,不是我的爱人。
心底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明明此时我和他已经越过了最亲密的距离,但其实我们只是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的同班同学。
仅此而已。
「起来。」我拍拍陆辞的肩膀。
生涩的动作带来的是陌生的痛苦,直到陆辞彻底退开,我既松了口气,又觉得些许空虚。
「这是……哪里?」陆辞表情依旧沉稳,但眼底的眸光泄露了他并不安稳的情绪。
「我家。」我平静地穿上睡裙,下床时顺手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扔给陆辞。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陆辞皱起眉头。
「你喝多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辞顿了顿:「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țű̂₉」
我转过身,在寂静的月色里沉默地看着他。
良久,我开口道:「我有个男朋友。」
陆辞定定地望着我。
「他说他叫陆朝,是你的哥哥。」
陆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你现在知道发生什么了?」我问他,「可以走了吗?」
陆辞顿了顿,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衣物。
他的身体依旧滚烫,所以穿牛仔裤的时候有点狼狈,花了一点时间才穿戴整齐。
小屋拥挤,他对环境不熟悉,下床时还不小心撞到了凳子。
但我始终没有开灯。
临出门前,陆辞转身看我:「你和陆朝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高二。」
他点点头:「他把你瞒得很好,我治疗快半年了,从没听心理医生提起过。如果他下次再出现,你能不能——」
「他不会再出现了。」我打断陆辞的话,「从你接受治疗开始,他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你怎么确信他不会再出现?」
我扯了下嘴角:「他但凡还有一丝余力能压制住你,绝不会在刚刚那种情况让你苏醒。」
2
陆辞走后,我进了浴室,拧开花洒。
肌肤上还残留着被触碰过的痕迹和温度,但我的爱人再也回不来了。
水流倾泻,我捂着脸,不知道蔓延过脸颊的到底是眼泪还是自来水。
洗到一Ṭũ̂⁰半,有人敲门。
是去而复返的陆辞。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和你聊聊陆朝。」陆辞说,「我是直到一年以前才明确意识到我身体可能出了问题,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的异常。所以——陆朝会扮演我,对吗?」
我默认。
「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不知道,一眼就看出来了。」哪怕他们共用一个身体,一张脸,一双眼睛。
但我就是能区分。
「和一个有双重人格的精神病人谈恋爱,你不介意?」
我皱眉,觉得陆辞说这话有点难听:「你和陆朝是完全不同的个体,有彼此独立的人格。虽然对你来说,陆朝的存在可能是种困扰,但他对我很重要。」
「方便说一下你和陆朝的恋爱过程吗?」
「不太方便。」
陆辞抬眸看我。
「陆辞,我想你很清楚,我和你的立场其实是对立的。」我毫不客气地拆穿真相,「陆朝的消失,意味着你的病情痊愈,你终于可以做回正常人。但对我而言,意味着我的爱人彻底离开,我可能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得不独自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陆辞缓缓笑了笑:「你很爱他?」
「是,我爱他。」
他环顾四周。
陆辞是富家公子,大概他有生以来的记忆里,从没待过这么破旧的屋子。
但门口有独属于陆朝的拖鞋,桌上有刻着陆朝名字的杯子,柜子上有我和陆朝的合照。
陆辞拿起那张合照看了看,表情古怪:「虽然是同一张脸,但这个表情也太陌生。」
确实,陆辞从来不会笑得这么温柔。
「他对你很温柔吗?」陆辞问我,「所以你才对他这么恋恋不忘?」
我抽回那张照片,定定地看了很久。
「今天确实时候不早了。」陆辞转移了话题,「后面我可能还会来打扰你,希望你别介意。」
这就是陆朝和陆辞最大的区别了。
如果说陆朝是温柔,那陆辞就是用温柔掩饰冷漠,哪怕他用着彬彬有礼的语气,言行举止却是掩饰不住的高高在上。
我并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多接触。
3
高中整整三年,我和陆辞的关系都止步于普通同学。
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但除了班务需要,我和他从不私下联系。
这很正常,毕竟我和他不是一个阶级。
虽然我们都在重点班,成绩不相上下。但我的成绩优秀,是因为我需要靠读书改变未来,需要奖学金支撑生活。
为此,我需要付出莫大的努力。
但陆辞的优秀实在来得太轻易且漫不经心。
他有优渥的家境,除了成绩好之外还有很多水平可以达到获奖程度的兴趣爱好。他很早就决定出国,根本无需和万千高考学子一起挤那座独木桥。
我不喜欢他。
或者更直白一点。
我嫉妒他。
这份嫉妒大概源于我隐形的自卑,所以,哪怕高一时我就常觉得陆辞有时候行为古怪,但我从没上心过。
直到我在校外,发现陆辞被混混勒索。
我觉得以陆辞的性子应该是不可能被欺负的。但从头到尾,他摸出钱包,递出现金,埋头被打。
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好歹是同班同学,我倒也没有袖手旁观。
所以我点开手机,播放警笛声,同时大喊了一句「警察来了」。
这招很好用,那些混混踢了陆辞最后一脚,转头就跑。
做完这一切,我自认够仁至义尽,转身就想走。
「等等。」他叫住我,「谢谢你啊。你是陆辞的同班同学吧?我记得是叫卿青?」
我愣住。
「你好,我叫陆朝,是陆辞的哥哥。我听他提起过你。」
我第一反应是双胞胎。
陆辞和陆朝的脸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左耳那能连成一条线的三颗小痣位置都一样。
但很快我就否决了。
就算同卵双胞胎再怎么相似,总不至于连受伤的位置和程度甚至连使用的创可贴都一样吧。
周五体育课,陆辞打球时手掌被擦伤找我借了创可贴,那创可贴是我打折的时候买的,上面还有米奇的图案。
此刻,这位自我介绍叫「陆朝」的人的手掌,也有这样一张创可贴。
那一瞬间,之前和陆辞相处时隐隐的不对劲全部浮上心头。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又笃定的念头。
陆辞,是双重人格。
4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发现陆辞的不对劲,在我看来,很多时候真的很明显。
甚至,到后来我滋生了一个新的小爱好。
我喜欢在学习的缝隙观察陆辞,判断此刻写作业的这个人到底是陆辞还是陆朝。
他们是不一样的。
笑起来的时候,陆朝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会更大。
陆朝会给流浪猫带猫条,但陆辞不会。
陆朝的底色是温柔的,但陆辞不是。
陆朝在小心翼翼地扮演着陆辞的角色,他在学校里从不和我相认。
但只需要对视一眼,我就知道他是谁。
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哪怕通过陆朝,我对陆辞有了很多了解。但整个高中阶段,我和陆辞的关系都只到「普通同学」为止。
陆朝出现的频率,是一条明显起伏的曲线,由低到高。
他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在学校之外,我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游乐场。
他不止一次说过,想要无时无刻和我呆在一起。
那时,我开始隐隐觉得不安。
直到陆辞突然请假了一周,陆朝也失联了一周。
自那之后,陆朝出现的频率就开始降低了。
我知道,是陆辞发现了陆朝的存在。
第二人格是不该存在的,是要被抹杀的。
可我能怎么办?我舍不得失去自己的爱人,可我也没有权利阻止一个病人求生。
5
陆辞出国之前,来找了我一次。
带来了一束花。
纸折的,蓝色的玫瑰花,上面还有细碎的亮片。
「我在家里的储物室发现的,应该是陆朝想要送给你的东西。」陆辞将花递给我,「这花叫勿忘我。」
陆朝说过,要送我一束永不凋谢的花。
我以为他要违约了。
「你很讨厌我吧。」陆辞说,「和我父母一样,比起我,更想要陆朝回来,对吧?」
我沉默着。
陆朝和陆辞确实是双胞胎,但陆朝在十岁那年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小时候陆辞调皮,陆朝稳重,那场意外,是兄弟俩比赛骑自行车,被迎面的卡车撞飞。
陆朝当场死亡,陆辞在医院养了半年。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总比手背肉更多。意外发生后,陆辞的父母曾在崩溃中质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陆辞。
我和陆辞没有熟到可以坦然面对彼此最真实最淋漓的伤口的程度。
但他是陆朝最爱的人之一。
所以陆辞走之前,我叫住他。
「陆辞,你以后,要好好过。」我抱着花,站在楼梯口看着他,「在国外也要好好吃饭,不要挑食。不要和那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一起鬼混。
「你和陆朝不一样。我不讨厌你,高中三年,你一直是我可敬的对手。
「希望你的未来,一切顺遂。」
6
我的生活顺遂地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我很忙,除了学习还要打工赚生活费,因为知道这是个人情社会,所以我刻意让自己多结交朋友,生活过得比高中丰富得多。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进入一家跨国公司,以身体健康为代价,加班加点两年,终于攒够了首付,在这座城市安家。
高中时的记忆并未褪色,但那些过往就像挂在墙上的展览画,只剩观赏价值。
我和陆辞那一整个圈子的朋友都不熟,所以这么多年也没再听到过他的只言片语。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遗憾。毕竟人生就是这样,遇到许多人,再和许多人走散。
周三上午十点,我守在机场的国际抵达出入口,准备接出差的上司回公司。
站在我旁边的女人穿着精致的小黑裙,贴身的布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我忍不住挑眉,由衷地赞叹她的美丽。
很快,我在汹涌的人群中看到了上司。
身边的女人也开始兴奋地挥舞手臂:「陆辞,这里!」
我的视线微妙地漂移一寸,就看到阔别多年的陆辞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正正好走在上司的身后。
我的上司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因为饱受脱发困扰,索性剃了光头。
又因为身高差距,机场的灯光打下来,那个光头就像块反光板,完美地给身后的陆辞打了柔光,衬得陆辞肤如凝脂。
「吴总,这里。」我举手示意。
小老头笑呵呵地走过来:「麻烦你啦卿青。」
我顺手接过他的行李,一边走一边向他汇报近期的工作。
身后,那位美女兴奋地扑到陆辞怀里,撒娇道:「我好想你呀,你想我没有?」
我没听到陆辞的回答,只是走了很远之后,我不经意地回了头。
就看到那位美女亲昵地挽着陆辞的手臂,两人像连体婴一样朝电梯走去。
我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
那天晚上,我罕见地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盯着梳妆台上那束勿忘我出神。
这些年搬了很多次家,属于「陆朝」的遗留物,在忙碌的生活中渐渐不见了踪影,等再想起,也没能找回来。
唯独这束花,静静地待在我的桌子上,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7
过了几日,我接到老家的电话,以前资助过我上学的奶奶去世,问我要不要回去奔丧。
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小时候家里穷,父亲走得早,母亲病不好,好在我成绩优秀,学校出面,帮忙联系了捐款。
这位奶奶,就是定点资助我的好心人。
她说女孩子生活不容易,让我只管好好读书,学费生活费她都包了。
她不让我经常去探望她,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有心就行。
我能赚钱之后,回去探望过她几次。她是个精瘦的小老太,戴着眼镜,身上有浓浓的书卷气。
见了我,她很高兴,又说我不必牵挂她,她知道我是好孩子。
我对她了解不多,只从只言片语中知道她是退休教师,有个女儿,嫁了有钱人,生了儿子。
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喜欢这门亲事。只是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命中注定亲情缘分不够,不必强求。
想到这里,我有些担心奶奶后事,立刻请了假飞回去。
下飞机时特意取了现金,准备了厚厚的红包,这才打了车前往殡仪馆。
然后就和站在门口穿着黑西装戴着白花迎宾的陆辞撞了个正着。
默了默,我将红包递过去,又取了香,虔诚地拜了三拜。
得知我是奶奶资助过的孩子,陆家人表现得很和善。再听说我和陆辞是高中同学,便说这是大大的缘分,特意将我安排在年轻人那一桌。
我一眼就看到那天在机场接陆辞的女人。听人介绍,说是陆辞的未婚妻,叫陈菀。
我笑着夸了句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葬礼办得很隆重,但气氛并不沉重,大部分人都是有说有笑。
我看着奶奶的遗像,闲着无聊,取了橙子削皮。
「哇,你削橙子的方式居然和陆辞一样哎。」陈菀突然惊讶地探过头来,「像削苹果。」
我顿了顿,抬头,正好迎上陆辞的视线。
「我们这儿盛产橙子,大家都喜欢这么削。」我笑着,将一半的橙子递过去,「吃吗?」
一开始的陌生被打破,大家都是同龄人,总能找到一些话题。
我知道了陈菀和陆辞刚订婚两个月,知道他们在国外是同学,知道陆辞最近刚回国接手家族产业。
心中那种微妙的攀比感又开始攀升,好在我这些年也算没有虚度光阴,总有些拿得出手的事迹。
陈菀突然问我是不是单身。
「我有个朋友,家世人品都还不错,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不了吧。」我笑着拒绝,「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哎呀就是先见一见,不合适就当多个朋友嘛。」陈菀说着,扭头问陆辞,「你觉得怎么样?就是罗亦豪,你也认识的。」
陆辞的表情没什么热乎气:「不怎么样。」
我一直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尽量不要落在陆辞身上。
在破功的前一秒,我礼貌起身,说去一下洗手间。
理智上,我很清楚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陆辞。
但他有着和陆朝一模一样的脸庞。
而我,实在是太想念陆朝了。
我想好好看看他的脸,他是瘦了还是胖了,白了还是黑了,国外的饭菜还合胃口吗,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原来记忆真的会骗人。
在今天以前,我真的相信了,我其实没有再惦念陆朝这件事。
我深呼吸一口气,暂时不想回到有陆辞在的场合,便寻了偏僻的角落,想安静一会。
转过走廊,我在轻拂的微风中抬起头。
陆辞侧身站在茂密的黄桷树下,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眯着眼,仰头看着树叶间细碎的光影。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周身的气质。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颤抖着,唤出了那个在嘴边缱绻了千百次的名字。
「陆朝。」
8
陆辞侧目看我,半晌,他终于开口:「卿青,你认错人了。
「我是陆辞。」
不,不可能。
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可我又确确实实认错了。
陆辞抬脚,朝我走来。
他身上的气味是陌生的,眼神也带着攻击性。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对陆朝念念不忘啊?」他俯身,和我四目相对,「他有这么好吗?
「你这么喜欢他,不然,我让他再回来?」
那一瞬间,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他真的可以吗。
但理智及时打住我的话,我干涩地咽了咽喉咙:「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辞站直身子,似笑非笑:「不用口是心非,毕竟比起我,确实还是陆朝比较招人喜欢。」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陆辞应该已经能与自己和解。
可听他这话的意思,对陆朝的怨念却仿佛比当初还要大。
为什么?
我和陆辞一前一后回到葬礼现场,没多久,我就借口说还有工作要处理,先行离开。
高中时租的那个小房子早就退租了,我在这座城市长大,但我早就没有了根。每次回来,都是来去匆匆。
原本定了酒店,但又觉得没必要,还不如早些回去上班。
「我送你去机场吧。」出于礼貌,陆辞主动提出来。
「不用,打车很方便。」我笑了笑,「你忙,后面有机会我们再约饭。」
但实际我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交换,又何来「约饭」。
9
我在竭力让自己的生活重归平静。
加班的周末,走出公司已经是华灯初上。
朋友发来定位,据说是最近新开的酒吧,酒的口感还不错,价格也实惠。
小酌是我毕业后发展的爱好,工作压力太大,我也没什么兴趣,总要想个办法释放。
但我通常是找个清吧喝几杯,并不喜欢 high 吧这种吵闹的氛围。
「别一脸嫌弃的表情,这家酒吧的品质真的不错,关键的是,年轻的帅哥也很多。」
朋友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女人想要永葆青春,最好的方式就是吸收阳气。」
这个阳气,仅限于 18 岁以上 25 岁以下的男人。
年纪太小是犯罪,太大会阳痿。这个中间值,她向来把控得严格。
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沉默地喝了好几杯,觉得不够,干脆又点了一瓶。
「怎么回事?心情不好啊?喝闷酒容易醉哦。」
我坦然承认:「是有点不太好。等会我要是喝多了,你记得把我安全送回家。」
这是我和她的默契,两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她见我一杯接一杯,挑了眉:「看来事态有点严重啊。」
我苦笑一声,刚要再倒一杯,眼角余光突然瞄到酒吧门口进来一男一女。
男的是陆辞。
女的我不认识,但两人动作亲昵,显然关系不简单。
可陆辞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吗?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酒精腐蚀了我的理智,若我在清醒状态下,我会装作没看到,毕竟陆辞并不是我的谁。
但我确实喝多了。
「我有点事,先走了。」我扔下这句话,快步走向陆辞,在他进包厢之前,拦住他的脚步,「陆辞!」
陆辞表情冷淡,嘴上说着好巧,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看看他,又看向几乎半贴在他身上的女人:「这是你朋友吗?」
「和你有关系吗?」
「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我咬牙,盯着他。
「那又如何?」陆辞好以整暇地看着我。
「你……不能顶着陆朝的脸,做这种事。」
这是我唯一不能接受的。
陆朝是那样一个有感情洁癖的人,陆辞怎么可以顶着陆朝的脸,用着陆朝的身体,做出陆朝最反感的事!
陆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陆朝陆朝陆朝,你的眼里永远只看得见陆朝。你真的了解他吗?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
他步步逼近,我步步后退。
直到我的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陆辞的指尖就和墙一样冰冷,他强硬地抬起我的下巴,要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眼底。
「这么害怕我用陆朝的身体出去鬼混吗?但我是男人,我有生理需求。你怕我弄脏陆朝的身体,那不如你奉献一下好了。
「反正我和陆朝共用一具身体,你当年没能和陆朝做完的事,和我做也是一样的吧。」
10
陆辞的吻,猛烈,炙热,强硬,几乎不给人反抗的余地。
和陆朝一模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们仿佛真的是一个人。
我越是想要分清,越是清晰地发现:原来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爱的那个陆朝,或许并不是真正的陆朝。
他只是陆辞分裂出来的一个影子,再是温柔,也有着和陆辞相同的底色。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落下泪来。
陆辞高大的身躯彻底挡住灯光,将我束缚在他的阴影里。他滚烫的手掌捧着我的脸颊,垂眸低语:「吻你的人是陆辞而不是陆朝这件事,有这么让你难过吗?」
我抽噎着,几乎无法发声。
即便是得知陆朝彻底消失的那个晚上,我都不曾哭得如此惨烈。
陆辞很有耐心,一下一下啄吻我的脸颊,从眉眼,到下巴。
「如果你让我满意,那我也许能大发慈悲,让你和陆朝再见上一面。」
我揪着陆辞的衣摆,用力摇头。
「你不想再见到你的爱人吗?」陆朝轻声诱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能感觉得到。」
他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胸膛。
「这里,他一直在呐喊,他想见你,想拥抱你,想和你亲吻,想和你融为一体。」
「你难道不想吗?」
「我可以成全你们,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和我做。」
11
我落荒而逃。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逃避现实。
每天上下班时,我都犹如惊弓之鸟,生怕陆辞从某个角落突然冒出来。
我每晚都做梦,梦到我的第一次,我躺在陆朝的身下,他垂眸看着我,眼底满是挣扎的情绪。
我总是分不清,他一会是陆朝,一会是陆辞。
我很着急,我明明可以分清他们的,但我眼前画面跳跃,一会是陆朝微笑着递给我作业本,一会是陆辞冷淡地问我有没有创可贴。
他们是两个人吗?
不,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一连多日我都从梦中惊醒,连上司都看出我的不对劲,问我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
「我记得你还有十天年假?正好最近比较空闲,要不你干脆休假,放松放松?」
同事也说我黑眼圈太重,说要带我去做做美容。
我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索性应了同事邀约,去美容院放松一下。
可我刚进美容院,就被人叫住:「卿青?」
我一扭头,就看到一名衣着精致的贵妇人靠在前台,笑眯眯Ŧůₜ地朝我招手。
她有点眼熟。
不等我再思考,她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陆辞的母亲。」
我想起来了,那天的葬礼,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当时她一身素衣,面容憔悴,和今日的珠光宝气大相径庭。
「阿姨好。」我犹豫两秒,还是笑着打了招呼,「真巧,您也是这儿的客人?」
「不是,我是老板。」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我不明白我和她有什么好聊,但对于长辈我向来耐心十足,和同事招呼一声,我就跟着她进了休息室。
「葬礼那天事情太多,我们当时也没来得及说上话。」陆母说话很温柔,和陆朝的语调有几分相似,「我是想问问你,你高中的时候,是和陆辞在一起过吧?」
我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见我不吭声,又温和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质问什么。只是陆辞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根据我观察,似乎是葬礼之后发生的改变。
「或许我该问你,你知道陆辞有个双胞胎哥哥吗?」
12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立场和角度。
再提起这个早逝的儿子,陆母的语调依旧悲伤。
时间能痊愈伤口,却不能抚平伤疤。
她说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希望另一个儿子也出现问题。
「其实高中时,陆辞就已经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我当时还沉浸在悲伤中,陆辞也表现得很正常,一直在按部就班接受治疗,我便以为没有太大问题。
「这些年,我们都以为他已经痊愈了。
「我承认,我们做父母的是有些失责,只顾自己悲伤,完全忘了照顾陆辞的感受。」
我能理解她的担忧,但我着实没什么好的办法。
我和陆辞……甚至都算不上朋友。
看出我的为难,她也没有勉强,只是惆怅地叹了口气,换了话题:「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送你几个项目的体验券吧。」
我接过,起身时,一只狸花猫从未关好的门缝里钻进来。
「陆辞,他很介意你们对陆朝的偏爱。」犹豫几秒,我指着猫咪说道,「比如,陆朝喜欢猫,但他不喜欢。」
陆母愣了几秒,疑惑地看着我:「可是,陆朝不喜欢猫啊,他猫毛过敏的。」
我浑身一颤,无数片段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那陆朝喜欢做手工吗?」
「他手工活很笨的,连剪刀都不怎么会用,小时候幼稚园的手抄报都是陆辞帮忙画。」
我想起陆朝随身携带的猫条,想起他为我准备的那一束勿忘我。
所以,从头到尾,我都错了吗。
我自负地觉得,我能分清陆朝和陆辞。
我爱的人是陆朝,是陆辞的双胞胎哥哥。
可是,我爱的真是是陆辞的双胞胎哥哥吗?
13
临走时,我迟疑了很久,还是问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陆辞是要结婚了吗?」
「你觉得他喜欢陈菀吗?」
「我不知道。」我都没怎么看出他们相处,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觉得陆辞喜欢你吗?」
我应该是很笃定他不喜欢我的。高中三年,我和陆辞没有过一丁点暧昧。
但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曾经以为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在我清楚地意识到,陆朝和陆辞其实是一个人之后,就逐渐模糊了。
「你很聪明,有些答案你不必回答我,你心里有数就行。
「陆辞对婚姻并没有什么期待,这一点是我和他父亲做得不对,没有给他竖立良好的榜样。
「但他对婚姻没有期待,不代表对你没有。
「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他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比谁……都要清楚……吗?
手机里静静躺着陆辞的联系方式,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最后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之后却没有人说话。
我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手一颤,按了挂断键。
但陆辞很快回拨过来。
「说话。」他的语气很沉,「你又不是哑巴。」
「我……」
「你在哪?」
我下意识报出地址。
「待着别动,我过来。」说完,他又补ƭű̂ⁱ充,「不准挂电话。」
这通电话持续了四十分钟。
最后,陆辞的声音同时在电话和我身边响起:「卿青。」
我抬起头。
陆辞站在不远处,依旧举着电话:「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想见见你。」
「你想见我?你想见的人,到底是陆朝还是陆辞,你分清了吗?」
「没有。」我低喃,「我好像,分不清了ẗṻ₃。」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我眼中的陆辞和陆朝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
「那你还想继续分清吗?」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坚定地回答他:「我不想。」
是谁都没关系。
是你就行。
14
我把陆辞带回了家。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他就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左看右看,一点也没有不自在。
「你卧室在哪?Ṱù⁵」
「那。」我给他指了方向。
他立刻抬脚,朝卧室走去,像是要第一时间探查这个屋子有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三个人来过。
「啧,一束花而言,有这么重视吗,这么多年了居然还留着。」
蓝色的勿忘我在梳妆台上真的很显眼。
陆辞的语调有点酸,只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
我沉默着走过去,拆开花束的包装,抽出两朵花,递到陆辞面前,问他:「你故意的,对吗?」
这两朵花,花瓣的粘贴痕迹是完全相反的。
所以Ťü₎,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陆辞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止有陆朝为我折了花,他陆辞,也有付出精力。
陆辞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忘了,过去太久了。」我问他,「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喜欢我?」
陆辞说:「你陪我睡,我就回答你。」
这似乎是他的执念。
可能他心底会介意一辈子,我的第一次,是给了「陆朝」。
「行啊,我让你睡。」
陆辞微微睁大眼:「真的?」
「真的。」
我解开衬衫的扣子,又拉下包臀裙的拉链。
说实话我不觉得我是身材好的女人,虽然瘦,但未免干瘪了些。
但陆辞显然不这样想。
他的身体比灵魂率先一步想起我,甚至等不及脱掉身上的衣物。
他的侵略感太强,像野兽那样,在入侵时为了避免雌性逃跑,甚至忍不住张口咬住我的脖颈。
只要我稍微动弹,他就会刺破我的动脉,和我同归于尽。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非要是这种时刻,陆朝彻底消失。
是陆辞的潜意识在呐喊,在不甘。
他要我的眼底清晰倒映着的,是陆辞的身影。
「你和陈菀是怎么回事?你要和她结婚吗?」
他有他的不甘,我也有我的。
所以,我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在同样的时刻提出问题。
陆辞的动作停住。
他的存在感太强,我只能小口小口地吸着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一些。
「你吃醋了?」他含住我的耳垂,低声问我。
我皱眉瞪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什么也不是,你不需要在乎她,只要看着我就好。」陆辞一点一点舔舐我的肌肤,「现在该我问你了。回答我,我是谁?」
我拉下他的脖颈,狠狠地咬住他的唇。
情欲交缠,我的回答淹没在他得寸进尺的吞咽之中。
「你是我的爱人,你是陆辞。」
从以前,到现在,到未来。
15
陆辞番外
陆辞认识卿青的时间,比卿青以为的早得多。
他在外婆家里看过卿青的资料,上面有卿青的证件照。
瘦得像是纸片一样的女孩子,穿着校服,扎着低马尾,沉静地看着镜头。
「卿青这小姑娘很厉害,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生病的母亲,成绩还特别好。」
陆辞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高一,他踏进班级的那一刻,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卿青。
那是九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她看起来比照片更瘦,干净却陈旧的 T 恤穿在身上,像竹竿上套了一个蛇皮袋。
每个人的审美不同,漂亮或丑陋有时很主观。
但卿青不同。
她在陆辞眼里,既不好看,也不难看。
她只是卿青。
但她似乎不太喜欢他。
尽管她嘴上什么都没说,班里的事也从来都配合。
但陆辞还是看到了她眼底对他的敌意。
她不喜欢他,甚至准确一点,她讨厌他。
陆辞知道自己很受欢迎,但也没有自恋到觉得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会被他迷惑。
精品班一共 38 人,他与卿青永远占据着班级最黄金的座位,隔着不近不远的,恰好是抬头就能看见,却又永远做不了同桌的距离。
他独自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偶尔会回家探望父母。
他很优秀,但他有个更优秀的双胞胎哥哥,陆朝。
但陆朝已经死了,所有他永远没有了赢过陆朝的机会。
他和父母的关系很疏离,不像陆朝,从小就可以自然地向父母撒娇。所以当初那场车祸,父母宁愿去世的是他而不是陆朝,这也是情理之中。
那时候,陆辞想,大概卿青也会更喜欢陆朝吧。
大概是这个念头滋生了没多久,陆辞开始出现失忆的症状。
一开始是很短暂的,偶尔的。
他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就像有一头无形的怪兽吞噬了他的时间。明明上一秒他记得自己回了家,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
中间的两个小时,就像是凭空消失。
但无人发现他的异常。
或许他是不高兴的,但又能理解。
他是太阳,被众人追逐,又将别人灼伤。人们只喜欢表面的美好伪装,无人在意他的内里是干净还是肮脏。
直到这个现象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他终于去了医院。
然后被诊断双重人格。
或许连他的潜意识都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变成了陆朝。
那个混乱的夜晚,当他从迷雾中清醒,看到身下躺着的卿青时, 他的脑海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只汇聚成一个。
果然,连卿青,也不喜欢陆辞,只喜欢陆朝。
他发现了自己用来和卿青联系的小号, 看到了他们甜蜜的曾经,还在他几乎从不踏足的储藏室里,发现了那束未能完成的折纸鲜花。
嫉妒是丑陋的怪物,他满怀恶意,将那捧花束完成,送了出去。
这是陆朝和卿青爱情的见证,但再也不纯粹了。毕竟有一半的花,是他折出来的。
陆朝, 你很喜欢卿青吗?有多喜欢?可你没戏了, 我不会再让你出现的。
他可不是好人, 生平最见不得的, 就是别人幸福。
国外的日子很乏味, 陆辞偶尔会做梦,梦到卿青,梦到那一晚。
可惜那种美妙的感觉太短暂了, 不足以支撑起他一整个甜美的梦境。
他不觉得自己很喜欢卿青, 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 有种莫名的瘾,抓心挠肺的,坐立不安的, 促使着他完成学业后, 踏上回国的脚步。
陈菀是他留学时认识的朋友, 她很漂亮,很明媚, 也很主动。
与他很相配。
她追了他四年,回国之前,陆辞终于答应, 和她订婚。
这是权衡利弊后得出的结论, 陆辞对结婚没兴趣, 用来换取利益,也不是不行。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下飞机见到的第一个熟人, 居然会是卿青。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接他的吗?她还记得他吗?是恨他,还是也有一点想念?
这些所有的念头终止在卿青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陆辞终于发现,不论什么情绪都好,爱也好恨也好埋怨也好。
甚Ŧų₂至透过他的皮囊怀念陆朝也好。
别忽视他。
别不看他。
他嫉妒一个死人。
他嫉妒自己。
陆辞想, 他确实是病了。
但无所谓,他有解药。
只要得到卿青,就能药到病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