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刚死,还没下葬,姑爷就领了个窑姐儿回来。
那窑姐儿尖酸刻薄,张嘴就骂人,抬手就拧人。
连后进门续弦的正房太太,她也不放在眼里。新婚夜直接闯进房里抢人。
我和太太都盼她早点死。
可是后来,太太却先死了。
凶恶窑姐儿笑出了眼泪,「死了好,不用再受罪了,你且等等,我这就让那臭男人下去陪你。」
01
小姐月子里,姑爷来了兴致。
他说女子产后丰乳肥臀,胸脯还有奶水,别有一番滋味。
我跪在地上,解开自己的衣裳,求姑爷让我代替小姐伺候。
姑爷怒极,一脚踢在我心口。
「女人伺候爷们,天经地义的事。」
「你家小姐生了个丫头片子,还不愿意伺候爷,难道是想让我们陈家断了香火不成?」
喉头腥甜,小姐哭着来扶我,却被姑爷一把摁在床上就开始云雨起来。
床帐子嘎吱嘎吱的响,夹杂着小姐痛楚的哭腔传出来。
我把吓得哇哇大哭的大姐儿抱出来躲进厨房。
灶上的仆妇张大娘一边烧水,一边闭着眼睛摇头。
「不成了,造孽哦。」
没过几天小姐就因为月子里行房,得了月子痨。
下身淋漓不尽,整个人眼见着枯黄消瘦下去。
我小心伺候了姑爷两回,趁着他高兴,央他答应请了大夫来瞧。
大夫看了,说月子痨这种症候,需要用人参来滋补。
姑爷皱紧了眉头,骂骂咧咧的赶走了大夫。
他不舍得救小姐。
陈家小门小户,姑爷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一间一进的小院子,城外赁出去的几十亩良田吃老本的。
一根人参一亩田租,姑爷断然不舍得。
我急匆匆赶回小姐娘家求夏老爷救命,夏老爷打着哈欠,躺在土炕上眼睛都没睁。
黑黢黢的福寿膏,在他吞吐之间,化成了烟雾消散。
「你看这破房子里,有什么值钱的,就拿去救她。」
我打量这被夏老爷抽败了的家,心里满是绝望。
这里到处是福寿膏的味道。
我听人说,那是极贵的东西,好几块大洋才能买一小块。
夏老爷有钱买福寿膏,却没钱救女儿的命。
正要走,二小姐夏莲把我拉到屋外,悄悄塞给我一个银镯子。
「好翠丫,你把这个卖了,给大姐换些药吃。」
二小姐的胳膊瘦骨嶙峋,褪下了这个从小戴到大的手镯,显得更可怜了。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卖了镯子,小姐就咽了气。
02
她死那天,姑爷从窑子里赎了一个叫红莺儿的窑姐出来。
他抱着红莺儿,厌恶的捂着鼻子,让人用破席子把小姐裹起来抬走。
我哭着求姑爷让我帮小姐擦身,换一身体面衣裳再走。
姑爷不耐烦的踢我。
「死了臭一块地,穿什么不一样。赶紧的去西屋,伺候我和你新姨奶奶喝酒。」
我不肯,跪地磕头,
那红莺儿恼了,用尖利的长指甲拧我的肉,抓我的头发骂。
「下贱坯子,嚎什么丧?这样的短命鬼,我们春福楼一天不知道死多少个,偏就你麻烦!」
「老娘才不要这个丧门星伺候,滚远点!」
红莺儿踢了我一脚,扭着浑圆的臀,妖妖调调的挽着姑爷走了。
他们笑得畅快,在西屋里胡天胡地的闹了一宿。
有了这个空档,我才含着泪给小姐擦洗,送了她最后一程。
可是没想到,小姐走的消息不知怎得传到了夏老爷那里。
夏老爷居然把二小姐夏莲送上了门。
03
张大娘和我扒着窗子,看夏老爷佝偻着眼眶,坐在地上嚎。
嚎了半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我的女儿啊,怎么就是个福薄命短的?」
「嫁了这么好的女婿,还没给陈家传宗接代,只留了一个丫头片子,竟然就去了。」
二小姐是真伤心,瘦瘦小小的身子,哭得一颤一颤的。
偏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艳粉色薄洋布衫,像个唱戏袍子一样宽宽大大的挂在身上,显得既不合时宜又滑稽。
夏老爷干嚎了一会,又赔上笑脸,看向姑爷。
「女婿啊,你看我那大女儿夏荷实在是没福气,但是咱们的亲戚,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说着,他一把扯过哭成泪人的二小姐夏莲,拉开她的裙摆,
「女婿,你看看我这二女儿怎么样?」
「我没抽大烟败家之前,也是正经裹了脚,当小姐养的。你看看,一准能给你生个儿子。」
姑爷用浑浊发黄的眼,一寸寸的打量二小姐。
目光在二小姐那双三寸金莲和水灵的眉眼上不住流连。
不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夏老爷扯开嘴,乐了。
「姑爷,那聘礼就还和夏荷当初一样。」
「嫁妆嘛,夏荷的陪嫁丫头翠丫我就不带走了,也不另外给了……」
「啪——」
他话说一半,就被一只绣花鞋砸到了头上。
红莺儿大开着领口,双手叉腰,站在西屋门口破口大骂:
「你们夏家的女儿没人要了是不是?死了一个还上赶着再送一个来!」
「陈耀宗,你刚赎了老娘,就要给我娶回来个正头奶奶不成,信不信老娘跟你没完!」
夏老爷被戳了肺管,干咳了几声。
夏莲吓得更加瑟缩了。
张大娘撇了撇嘴,用胳膊肘怼我。
「这红莺儿啊,可是个厉害人物,是春福楼的红牌窑姐。」
「听说一天能卖十多个铺,勾男人的手段,可是不同凡响。」
「只说是不知道为啥,得罪了老鸨子,要被卖到下等窑子里去,才被咱们家爷捡漏儿买了回来。」
可是这样的厉害的红莺儿,姑爷也不放在眼里。
姑爷走过去,一巴掌就扇到她那张艳丽的脸上,直把她打得一个趔趄。
「爷的事,轮得着你这个婊子插话!给你点脸,你就找不着北了是不是!」
红莺儿被打了也不恼。
她捂着脸,坐在夜色里,看着商量妥当的姑爷和夏老爷,神色晦暗不明。
又看向一旁垂着头的二小姐夏莲。
在她进屋之前,我好像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
一个月后,二小姐夏莲被一顶花轿匆匆抬进门,成了新太太。
洞房那天,姑爷喝多了酒。
二小姐流了很多血,疼得哭天喊地。
姑爷叫第二次水的时候,红莺儿闯了进来,竟黑着脸直接把姑爷从床上抢了出来。
04
红莺儿撇了撇艳红的唇,不屑的打量二小姐,
「毛都没长齐,还想着和老娘抢男人,我呸!」
「我告诉你,以后别想着和老娘摆正房太太的谱,老娘不吃这一套。」
姑爷还没醒酒,迷糊着就要抱着二小姐继续。
红莺儿直接上手,对着二小姐裸露的皮肉就是掐,把二小姐拧得吱哇乱叫,一下子躲到了床的另一头。
红莺儿笑得得意,招呼着张大娘帮忙,把姑爷往自己身子上一靠,就弄回了自己的西屋里。
二小姐吓坏了,抱着我大哭。
「翠丫,那个红莺儿,太泼了!」
我左手抱着二小姐,右手抱着大姐儿,也跟着她一起流泪。
我和她都怕红莺儿。
她是风尘出来的女子,不但有手腕,脾气还大。
她天天霸着姑爷,姑爷但凡要沾一沾二小姐的身子,红莺儿就闹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
许是二小姐太过胆小怯懦,性子不讨喜。
又许是红莺儿确实学过什么勾人魂魄的秘法,总之姑爷竟被她拴在西屋里,很久不进二小姐房里。
我和二小姐乐见其成,也尽量不去招惹她。
直到冬至那天晚上,大姐儿着凉发了烧,我们没有银子抓药。
我和二小姐抱着大姐儿,敲响了西屋的门找姑爷要钱。
红莺儿本来脸色恹恹的,并不耐烦搭理我们。直到她瞧见烧得脸色通红的大姐儿,才直起了懒洋洋的身子。
她用手背摸了摸大姐,咬住了唇。
「那个死鬼赌钱去了,不到输光了才不会回来。」
二小姐急得落泪,莺儿啐她一口,
「哭什么哭,你哭孩子就能好了不成?」
她干脆利落的穿好棉袄,拿出自己的首饰匣子,我眼尖,发现里面只有两个细细的素银镯子。
「等着我。」
红莺儿就这么走进了夜色里。
一个时辰以后,才匆匆归来。
她带回了两大包褪热的汤药,我看了看纸包,那是城里最贵的济世堂卖的药。
我不接,红莺儿挑眉,
「嫌脏?」
「你那镯子,怎么够买济世堂的药?」
红莺儿一歪头,翻了个白眼。
动作间,白皙的脖颈上,是新鲜骇人的齿痕。
「那济世堂的掌柜,是我的老相好,银子不够,用身子顶,他还不乐意得紧。」
「就是那臭男人跟野狗似的,专爱咬人。」
说着又叹了口气。
「老娘在福春楼的时候,可是攒下不少卖皮肉得的宝贝呢,要是带出来了,买一间药铺子都够了。」
「可惜啊,被那黑心老鸨子全都搜刮得干净了,连一身衣裳都没给老娘留,硬是脱光了吊在房梁上打个半死,才把老娘丢出来。」
大姐儿还在烧,我赶忙接过药,递给张大娘。
一向连红莺儿眼睛都不敢看的二小姐,却第一次主动和红莺儿说起了话。
声音细细小小的,「那你怎么就被赶了出来?」
红莺儿看了她一眼,没骨头一样靠在门框上,
「楼里一个姐妹出了杨梅大疮,疼得不行,接不了楼里的上等客了,老鸨子就盘算着要把她扔到苦力营了,总有不嫌弃的,能最后捞点钱。」
「她不想再遭罪了,就求着我,送了她最后一程。」
「我也不是烂好心,我就是想着,咱们做婊子的,谁都有那么一天,现在帮她一把,说不定以后就有人帮我一把,让我死得痛快些。」
红莺儿说得满不在乎。
窗外下起了大雪,屋内一灯如豆,我甚至听到了二小姐的抽泣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药熬好了,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对着红莺儿说谢谢。
红莺儿又习惯性的翻白眼,「谢什么,身子早就脏了,多一个少一个的,没区别。」
看着大姐儿喝了药,退了烧,红莺儿打着哈欠,转身就要回屋。
「谢谢你,莺儿姐姐。」
二小姐的声音,细如蚊呐。
红莺儿看着她,福春楼最泼辣的女人,就那么红了眼。
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却还是转了身,「谢来谢去的,烦不烦!」
临出门之前,她微微侧头,「我被卖进窑子之前,家里也是有两个妹子的,就和你们一般大,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
第二天傍晚,姑爷回来了。
他输了钱,迫不及待的抱着红莺儿进屋发泄,脱了衣裳却看见红莺儿满身的齿痕牙印。
西屋里坑里哐当响了一阵,姑爷盛怒的推开门,要喊人贩子来:
「爷要卖了这个不守妇道,勾引男人的臭婊子!」
6
二小姐去拦,姑爷便要连她一块打。
「娶了你放在家里,连个人都看不住!」
瘦瘦弱弱地二小姐第一次,伸手抓住了姑爷的棍子。
「爷,我有身孕了。」
「昨晚是我肚子不舒服,喊红莺儿去请大夫,她在路上才遇到了歹人,她也算有功。」
姑爷一愣,二小姐又看着姑爷的眼睛,加了一句,「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这是二小姐嫁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说谎。
她握着我的手,汗津津的。
姑爷却一下子乐了。
三十过的人了,没有儿子,是他的一块心病。二小姐聪慧,抓住了他的窍穴。
一时间,他把二小姐捧成了宝,说什么依什么。
红莺儿也是有手段的,缓过了这一时,不几日又把姑爷哄得服服帖帖。
请大夫诊脉是假的,男胎是假的,但是二小姐的月事久久不至却是真的。
二小姐,是真的怀孕了。
姑爷很高兴,一向吝啬的他也少见的大方起来。
好吃的,好喝的,流水一样往二小姐屋里送。
二小姐才刚刚十四岁,身子小小的,肚子却大得惊人。
张大娘看着二小姐的怀相,眉头皱得死紧。
有心喊二小姐多走动走动,但是那一双三寸金莲却承受不住有孕的笨重身躯,只能躺在床上。
果然,二小姐分娩时难产了。
我和红莺儿一起抓着她的手,帮她鼓劲,她却还是生不下来。
小小的她,顶着大大的肚子,哀嚎着喊娘,喊莺儿姐。
接生婆咬牙,去找了姑爷,
「陈爷,太太生了三天了,还是不行,再这样耗țų₇下去,大人孩子就都保不住了。」
「您拿个主意吧,保大还是保小?」
姑爷一丝犹豫都没有,狠狠的跺脚,「保小,那是个儿子!」
红莺儿急红了眼,先是跳着脚骂姑爷没良心,被踢了几脚以后又和我一起,把头磕破了皮。
接生婆牵来一头牛,把二小姐肚子朝下放在牛背上,用鞭子赶着牛走。
牛每走一步,二小姐就被颠簸得低低痛呼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落地。
竟真是个男孩,哭声十分响亮。
姑爷大喜,抱着哥儿,皱着眉看二小姐早就没了气的尸体。
「拉出去,埋了,真是晦气,白瞎了爷的聘礼。」
接生婆眼睛滴溜溜的转,拉了拉姑爷的袖子。
「陈爷,按理说这房太太是续弦,没有大操大办,知道的人本来就少。而且她年纪小,面嫩,还能值回点银子。」
姑爷狐疑的看向接生婆,「都死了,还能值银子?」
接生婆看姑爷动了心,咧开嘴乐了。
那天晚上,二小姐被接生婆收拾齐整,换了红嫁衣,涂了红脸蛋。
尸体拉走,给未婚而亡的男子,配了冥婚。
姑爷得了一笔聘礼。
红莺儿看着二小姐睡过的床,看着她生产的时候身下铺的染了血的草木灰,忽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
「好妹子,死了好,死了比活着清净。」
「你既叫了我一声姐姐,姐姐就少不得,让那些个臭男人去地下,跟你磕头赔罪。」
7
二小姐死了,夏家老爷又来了一趟。
倒不是给二小姐讨公道,他听说了冥婚的事,是来讨一半聘礼的。
瘦骨嶙峋的夏老爷坐在院里,一个哈欠打完,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我两个女儿都折在你家,二女儿人没了,还叫你拉去配了阴婚,我这正经老子,反倒一分钱没得,天下哪里有这个道理!」
姑爷气极,抬起一脚就把老爷踢了个仰倒。
「我还没说你家女儿不吉利,你还敢上门!」
「我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
夏老爷年纪大了,又常年抽大烟身子亏空,禁不起姑爷这一脚,当即就疼得哎呦哎呦的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骂,只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把二小姐的尸首拉回家去,自己卖了换钱。
姑爷转身,把房门关得死紧。
红莺儿赶忙上前,扶起了夏老爷。
她的身段被缎子面的旗袍包裹得玲珑有致,一搀一扶间,若有若无的摩擦在夏老爷的手臂上。
红莺儿笑得好看极了,声音也柔媚得紧,
「亲家老爷,快起来,让我看看,可伤着了?」
夏老爷身子一紧,也不哎呦了。
刚想去捉红莺儿的手,红莺儿就像一尾灵活的鱼一般,闪身推开了一步。
「亲家老爷慢走。」
红莺儿的声音,甜如蜜糖。
说完又转身,扭着浑圆的臀,进了姑爷的房间。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夏家老爷却盯着红莺儿的背影,看直了眼。
后来接连半个多月的晚上,姑爷都宿在红莺儿的房里,一夜叫水三四次。
姑爷不在的时候,我好奇的闻红莺儿床头挂的荷包。
红莺儿一把夺了过去,又顺手打了我后脑勺一下。
「瞎闻什么,这东西可不是你能碰的。」
我好奇,「莺儿姐,这是什么香,怪好闻的。」
红莺儿摆弄帕子里包着的大洋,「自然是福春楼的秘宝,能让男人快活似神仙的好东西。」
「所以姑爷最近才……」
红莺儿点头,拨弄大洋,「要不是把他哄高兴了,他又怎么会给我这些钱呢。」
我看着大洋,点点头。
姑爷把钱看得极严,便是先后两位正房太太,也不曾托付中馈。
只是三五不时的给些家用,用完了以后还要细细的给他报账。
若是想额外添些衣裳家什,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这个家里的女人们,除了红莺儿,还真没人能从姑爷手里讨出几块钱来。
正房里,隐隐传来哥儿的哭声。
红莺儿把大洋贴身收好,懒洋洋的从头上扒下一支尖利的铜簪子,放在指尖把玩。
「翠丫,把哥儿抱过来给我。」
8
哥儿在母体里养得好,白白胖胖得紧,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力的挣扎。
我摸了摸,是尿了,便想着给他换尿布。
红莺儿一把接过哥儿,「不许换。」
说着又那起那支簪子,在哥儿身上比划。
半晌,又小心翼翼的调转簪子,从枕头下面摸出一盒正红色的胭脂。
用簪头沾着胭脂,在哥儿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儿上,点上细细密密的红点儿。
然后再趁着半干,用手轻轻一揉,红点就连成了一片。
看起来十分骇人。
因着没及时更换尿布,哥儿哭得更凶了。
直到姑爷回来,红莺儿便立刻抱着一直在哭的哥儿,急急的让老爷看。
姑爷平时从未抱过孩子,所以不知道该检查尿布。
他也没仔细查看那些红点,只是远远瞅了一眼,就一巴掌打在我脸上,说我没有伺候好哥儿。
红莺儿哄着哥儿,低眉敛目的看着姑爷,
「爷,请大夫来家到底是贵些,不如我抱着哥儿,带着翠丫去看大夫吧。」
到底是心心念念的儿子,姑爷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好掏出些散钱。
红莺儿在姑爷骂骂咧咧的声音里,抱着哥儿拉着我,快步走出了这间小院子。
她把脸埋在包着哥儿的小棉被里,一双明眸魅意横生。
不知怎地,我却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和杀机。
9
红莺儿领着我走出了老远,才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把哥儿的尿布换下。
感觉舒服的哥儿不再哭了,反而往红莺儿的怀里拱。
红莺儿让我抱着孩子,她自己则走进了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古董铺子里。
她把从姑爷那里得来的大洋拍在柜台上,慢条斯理的开口。
「给我拿些好东西。」
那掌柜竟是个妇人。打量红莺儿几眼,便转身从角落里捧出一个木匣子。
匣子打开,竟全都是亮闪闪的珠宝首饰,晃得人睁不开眼。
红莺儿勾唇,开始挑拣起来,没一会就挑了一小堆出来。
我咽了口唾沫,悄悄拉她的衣角。
「莺儿姐,咱们哪里买得起这些宝贝。」
红莺儿笑了,她摩挲着一只翡翠镯子,斜眼看向那个女掌柜。
「红姐这里,可没有真东西,咱们当然买得起。」
原来这匣子金银珠宝,竟都是假货。
这红姐便是专门卖这些东西,给大户人家的姨太太或者窑子里的姐儿撑场面。
红姐这里的东西,物美价廉,做工极好,轻易看不出假来。
或者私下里急需用钱,就把首饰拿她这里当了,再买个假的暂时糊弄着。
毕竟女人们的钱都是婆家的,只有首饰才是自己的。
红莺儿付钱的时候,红姐数了数大洋,眼睛一立,「不够。」
哥儿似乎是被这冷硬的声音吓到了,又哭了起来。
红姐看着Ťűₖ我们三个,忽得叹了口气,把大洋收进怀里,「珠宝」一推,十分不耐烦。
「快走,在我这里哭,我还怎么做生意!」Ṱū₈
红莺儿把那些金镯玉镯还有红宝石耳坠子都戴在了身上。
扭着身子在前面走。
走着走着,我便发现,这是去夏家的路。
半个月,恰好时个不多不少的时间。
既让夏老爷心痒难耐,又不至于时间过长,一下子歇了心思。
10
所以当红莺儿袅袅娜娜的进了夏家时,侧躺在床上吞云吐雾的夏老爷,便一下子瞪大了眼。
红莺儿嘴上说着是带外孙来看姥爷,但是夏老爷的眼睛却一分都没有往哥儿身上看。
一把就把红莺儿的手握住了。
红莺儿手上戴着的金镯子和硕大的宝石戒指,就那么晃在夏老爷眼前。
夏老爷眼睛一亮,「这是我那女婿给你的?」
红莺儿点头,「陈家家底子厚着呢,他也就是跟您哭哭穷罢了。」
说着又挽起袖子,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泫然欲泣,「这陈耀宗当真是个禽兽,他给我穿金戴银,是为了自己看着高兴,实际上,天天都把我打个半死。」
夏老爷的眼睛几乎要黏在红莺儿手上的珠宝上,「你把这些给我,我护着你。」
红莺儿急急收回手,「那可不行,若是少了一样,陈耀宗就要把我打死的。」
夏老爷恨恨的锤床,「这姓陈的真不是个东西,明明有这么厚的家业,宁愿给小妾穿戴,也不孝敬我这个岳父。」
红莺儿坐在炕上,声音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夏爷别急,等他死了,以后这家业不都是您外孙子的。」
「现在我只希望,这家业别被他败光了,我这个人也别被他早早磋磨死了。」
「要是以后有幸能跟了夏爷这样的厚道人……」
夏老爷一双浑浊的眼,渐渐迸发出狠厉之色。
他一把捏住红莺儿的胸脯,眼睛却是看向我怀抱着的哥儿,「何必往后,当下就是好时机。」
是啊,若是陈耀宗死了,那家业不就是这个奶娃娃继承。
到时候这美人,珠宝,田地房产,可不就都是他夏四的了。
夏老爷动心了,连我这个小丫头都看得出来。
从夏家出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雪。
我轻声问红莺儿,「夏老爷敢吗?」
红莺儿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一个家徒四壁的败家大烟鬼,有什么不敢的?」
「他都敢卖女儿,还有什么不敢的?」
是啊,他都敢卖女儿又什么不敢的。
贪婪和欲望,只要冒出了一点苗头,便会如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11
我门一回到家,姑爷就生了大气,直接揪住了红莺儿的头发。
「臭婊子,让你țŭ̀₋带哥儿看个大夫,你磨蹭到如今才回来,爷连脱鞋都没人伺候着!」
红莺儿捂着头发,呜呜咽咽的哭。
我抱着哥儿跪下,声音也带了哭腔。
「姑爷,我和姨奶奶带着哥儿去看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是什么症候,只说哥儿太小,不敢开药。」
「我们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算命的瞎子,说这是先头太太惦念孩子,回来看哥儿,冲撞了。」
「得让先头太太至亲之人送上一送才能没事,然后姨奶奶就带着我和哥儿一起去了夏家。」
姑爷听了这话,再看哥儿身上的红疹确实淡了些,气才消了点。
不经意瞟了一眼红莺儿,却看见她捂着头发的手上,竟明晃晃的戴了金镯子和宝石戒指!
姑爷立马抓着红莺儿的手,又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这些东西哪来的?你又背着爷偷人了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我这就把你卖回窑子里,大家都干净!」
红莺儿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哭得梨花带雨。
「爷,这些东西是夏家老爷给我的。」
「我不要,他非要给。我想着拉拉扯扯不像话,就收下了。」
「我没藏,就是想带回来给爷。」
姑爷狐疑,「夏家早就败家了,哪里还能有这些东西,你别想蒙我!」
我跪在地上跟着求情,「姑爷,我跟着姨奶奶去的,我看见夏老爷家里藏着好些金银珠宝。」
「当年卖祖宅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夏老爷偷偷背着人,带了一个木匣子出来,他就是从那个木匣子里摸出的这些东西!」
我是夏家的丫鬟,从小就被卖到夏家。
我的话,姑爷不得不信。
他紧紧皱起了眉头,「这老东西敢蒙我!明明还有这么多宝贝,还天天跟我哭穷打秋风。」
「嫁女儿只收我聘礼,除了一个丫头,一分钱陪嫁都不给!」
姑爷又低头看向红莺儿,「他为什么要把这首饰给你?」
红莺儿抬眼望他,露出一张艳丽的脸。
「他,他对我动手动脚,还说……」
姑爷追问,「还说什么?」
「还说让我明夜里,上他家去。」
姑爷看着红莺儿艳丽的脸,风骚的身段,还有那些闪耀着光芒的珠宝,咬紧了牙关。
「爷,你放心,我肯定不敢对不起您。」
红莺儿怯怯的。
姑爷却忽然笑了起来,捏住了红莺儿的下巴。
「不,你得去。」
12
一整个白天,姑爷都在睡觉。
睡醒了就要红莺儿摘了昨天得的首饰给他,他去当了换钱。
我的心,惊得几乎要停跳。
红莺儿强自镇定,甩了甩帕子。
「爷,您不是说,这东西送我了。」
姑爷脾气暴躁,直接自己动手,「爷先换点钱,吃顿好的,以后再给你买。」
红莺儿和他拉扯几番,终究不敌,眼看着他把首饰抢了去往外走。
红莺儿拉着姑爷,撒泼打滚。
被甩了好几个巴掌又踹了几脚,还是拦不住。
她的眼里都是慌乱。
我故意弄哭了哥儿,姑爷只是瞟了一眼,脚步不停。
我跪着求姑爷看孩子一样,他只是踢了我一脚,「我又不是娘们,看什么孩子!」
直到他推开大门,看到了门口的死鸟,才一脸晦气,骂骂咧咧的回来复又躺下。
姑爷避讳出门遇见这些。
我被他使唤去收拾了,捡起那鸟时,才发现是一只胖乎乎的小麻雀。
翅膀上有一点白,我认出了,是张大娘悄悄养在自己屋里的那只。
张大娘只是低着头在灶上烧火。
炉火映衬着她憨厚朴实的脸,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
入夜,天彻底黑了下来。
红莺儿推开了夏家的大门。
轻车熟路的摸进了夏老爷的屋里。
夏老爷见了红莺儿,喜得眼睛放光,直接就搂住了按在炕上。
夏老爷的声音带着兴奋,「准备好了?」
红莺儿娇滴滴的答,「准备好了,事成以后,老爷可要好好待我啊……」
说完,突然放开了嗓子,十分放荡的叫了起来。
这时,突然大门被一脚踹开,手持一把匕首的姑爷猛得窜到炕上,把匕首抵在了夏老爷身前。
「好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这是姑爷捉奸的词,本来下一句是要说赶快把金银财宝都拿出来,破财消灾。
但是夏老爷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用极快的速度,从枕头下抽出了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来。
只想取了姑爷的命。
红莺儿迅速退到一旁,拢好衣裳。
冷眼看着这两个互相以为对方拥有巨额财富的男人,以命相搏。
在钱财的诱惑面前,哪怕是大烟鬼夏老爷,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之间竟难分胜负。
红莺儿裂开唇,笑了。
这两只只知道吸女人血,不把女人当人的畜生,就该如此。
「啊!」
一声男人的惨叫,划破夜空。
13
夏老爷到底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常年抽大烟,身体太过亏空。
被姑爷瞅准机会ƭũ̂₇,一刀插进了肚子里,又接连捅了好几刀。
倒在血泊里,至死都还是怒目圆睁的。
死不瞑目。
姑爷坐在炕上,彻底慌了神。
他只是想借着捉奸,让夏老头拿钱了事。
可是谁知道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拿着刀子想要自己的命!
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姑爷颤抖着手,放到夏老爷鼻子下面。
死了!
姑爷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红莺儿却咧着嘴角,放声尖叫起来。
「啊!」
「杀人啦!」
可惜啊,只死了一个。
那姓夏的,当真没用。
14
姑爷和红莺儿,都被带到了警察署。
姑爷一口咬定,他是捉奸,是奸夫夏老爷先起了杀心。
红莺儿哭着说自己是被姑爷逼着去勾引夏老爷,再由姑爷借着捉奸的名头,谋财害命。
姑爷气得大骂红莺儿。
然后又把自己从红莺儿那里搜刮来的首饰巴巴的捧给警察署长。
却换来的只是一顿痛打。
「敢拿一堆假货糊弄老子,给我往死里打!」
姑爷被打得奄奄一息,死狗一样趴在大牢里的地上。
我带了吃食,在家里找了大洋,打点好警察,进了大牢。
把吃食和水一一摆在红莺儿面前。
姑爷见了,低低的叫:
「翠丫,把水给爷喝点……」
我倒了一碗水,拿到姑爷面前,托起他的头,细细的喂给他喝了大半。
他十分欣慰,拍我的手,「翠丫,你是个好的,等爷出去了,一定好好对你。」
我叹了口气,「爷,你这样要怎么出去?」
姑爷咬牙,恨恨的瞪了狼吞虎咽的红莺儿一眼。
又示意我附耳过去。
「东厢房门口的第三块地砖是空的,你打开,里面是房契和田地的地契,你卖了折成钱,帮我打点。」
我皱眉,「爷,我只是一个小丫鬟,如何能买卖主子的家财?」
姑爷这时才想起,他父母都被自己气死,两任妻子又都被自己磋磨死,儿女尚小,出了事,竟没有一个可以为自己奔走的人。
他现在,只能信任我。
「翠丫,你的卖身契也和地契在一起。你烧了,恢复自由身。」
「拿纸笔来,我给你写婚书把你扶正,你便能卖房子和地救爷了。」
哪怕落魄至此,姑爷说这话的时候,却还是好像给了我天大的恩德。
仿佛给他这样的人当第三房续弦是抬举了我这个小丫鬟。
我要来了纸笔,对着姑爷甜甜一笑。
「好啊。」
我定会赶快折卖了那些家业,救我的莺儿姐。
15
我拿着一纸婚书,成了陈耀宗的第三房续弦。
回到家里寻到藏在地砖下面的盒子。
里面是房契地契还有我和张大娘的卖身契。
最下面竟还压着两卷用红纸捆着的大洋。
他明明有钱,却不愿拿出来,救因为自己得了月子痨的结发妻子。
明明有两卷大洋,却还要把二小姐的尸体卖去配冥婚。
连个奶妈都舍不得给出生即丧母的哥儿请,只是每日里让人送一瓶羊奶子过来。
其他时候吩咐张大娘熬米汤喂给哥儿。
这个男人,真是该死。
我火速寻中人,把这宅子和田地都抵了出去,换来沉甸甸的一匣子大洋。
我抱着这些救命钱,冒着风雪,往警察署赶。
脸上被风刮得生疼,雪花不停的往传了好几年的,没什么棉花的破夹袄里钻。
但是我的心却是热乎乎。
马上,我就要救出红莺儿了。
我们俩带上张妈,还有哥儿和大姐儿,咱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起好好过日子。
听说南方有个地方叫上海,那里有很多工厂,女人也能做工挣钱,我们有手有脚,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低头赶路,冷不防被一马鞭甩在跟前,鞭子末端划过我的脸,凉丝丝的血,缓缓流下。
一个扛着枪的大兵挥舞着鞭子,不住的把老百姓们往道路两边赶。
一个好心的大娘,扶了我一把,把我拉到屋檐下。
我眯起眼睛,远远的望着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军装的神气男人。
「姑娘,你没事吧?」
「Ŧůₘ这是刚刚打进城的陈大帅,手底下兵多枪多,厉害着呢。」
我无意和大伙一起看热闹,只是低着头,往警察署跑。
到了警察署,给看门的警卫塞了钱,进到署长的办公间里。
踏进门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陡然间全部冲上大脑。
几乎忘记了呼吸。
陈耀宗,竟然舒舒服服的坐在署长的椅子上喝茶!
16
警察署长满脸都是笑,再没有之前的蛮横倨傲,弯着腰给陈耀宗倒茶。
「陈爷,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
「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日后见了陈大帅,千万要给兄弟我美言几句。」
陈耀宗捏起茶喝了几口,冷哼了一声。
看见我来了,直接起身,一瘸一拐的挂在我身上。
「翠丫,跟爷回家,爷的好日子来了!」
那署长赔着笑脸,「陈爷慢走,您放心,那红莺儿我们定会秉公处理,给您出气。」
我心里一惊,猛得抓住陈耀宗的胳膊。
「爷,要不把那红莺儿带回去吧,咱们好好出出气,再卖上几块钱,也不算白养了她这么些时日。」
陈耀宗沉吟了一下,或许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便让警察署长把红莺儿捆好了,送去家里。
回家的路上,陈耀宗整个人春风得意。
「那陈耀武现在出息了,成了大帅,他小时候,我爹娘可是还给过他半个窝头的!」
我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这陈大帅,是陈耀宗的远方堂兄弟,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几日。
因着家穷,早早就去参了军。
却没想到竟能衣锦还乡,混成了军阀头子。
民间传闻陈大帅豪爽仗义,他回到老家,第一件事便是让副官给族里亲戚赏了银元。
所以才知道了陈耀宗被关进警察署大牢的事。
陈大帅的人过问,陈耀宗自然就由阶下囚成了座上宾。
「等爷养好了伤,去陈大帅府上拜访一二,凭着同姓同宗的关系,看谁以后还敢瞧不起爷!」
我咬紧了唇,心里一片冰凉。
明明就差一点点。
他的好日子来了,我们的活路就没了。
17
回到家没一会,之前买了房子和良田的买主,就巴巴的把契约送了回来。
也不敢提把钱要回来的事。
傍晚时分,红莺儿被警察署的人抬了回来。
他们为了讨好陈耀宗,对她下了狠手。
陈耀宗恶狠狠的踹了红莺儿几脚,又把她绑在桌子腿上。
「爷明天就把你卖到下等窑子里去,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陈耀宗一口浓痰,吐在红莺儿身上。
红莺儿被乱发和血污盖住的眼睛幽幽的盯着我。
她没有说话,但是我却看懂了。
她让我别管她。
我垂下眼睛,不去看她。
陈耀宗心情大好,嚷着让我整治一桌好酒好菜。
他兴致极高,口齿不清的抱着我絮絮叨叨。
「爷的ţú₆好日子来了,富贵日子来了,你看看那帮人,见我了比见了爹都亲!」
「翠丫,患难见真情,就你是真心对爷的,以后你就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
「往后爷再娶太太,也不亏待你!」
我笑笑,把特意换上的大酒杯为他再度倒满。
又伸手喂他喝下,「翠丫跟了爷,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以后爷有了陈大帅这座大靠山,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话说得陈耀宗爱听,荣华富贵,仿佛就近在眼前。
他喜得又喝了半坛子酒。
等到深夜时,酒坛子滚了满地。
陈耀宗,早就醉得不省人事。
仰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时不时几句梦话,都是升官发财娶老婆的美梦。
我悄悄把红莺儿解开。
红莺儿上了床,和我一起坐在陈耀宗身边。
她看着陈耀宗发愣,半晌幽幽开口:「你说他怎么这般好运道?」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红莺儿却突然笑了,寂静的夜里,她的笑声刺耳得紧。
「祸福相依,你说是一个穷光蛋怕死,还是一个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人更怕死?」
红莺儿的话音刚落,床上的陈耀宗忽然开始呕。
他下意识的就要翻身呕吐。
红莺儿瘦弱的身子猛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死死的压着陈耀宗的上半身,让他保持仰躺的姿势。
我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乱蹬的双腿。
陈耀宗呕出的秽物,从嘴角鼻孔里淌出来。
他的喉咙里,开始发出窒息的呜咽声。
陈耀宗挣扎间碰倒了酒坛,碎瓷的声音异常刺耳。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住在隔间的张大娘探头查看。
陈耀宗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挣扎得更加厉害。
张大娘见到屋子里的情景,脸色大变。
她颤抖着捂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轻轻关上了窗户。
好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是过了几息,陈耀宗便再也不动了。
他的双目圆睁,已经涣散的瞳孔里,全都是不甘。
是啊,怎么会甘心呢,这个天天想着发大财的男人,就这么死在了好日子刚开始的时候。
真是活该。
18
第二日一大早,我和孩子们惊天动地的哭声就惊起了无数飞鸟。
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我抱着哥儿,拉着大姐儿,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陈大帅的副官来了, 看我哭得眼睛肿成了核桃,也长长的叹气。
陈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闻声而来,假模假样的挤出几滴泪来。
「这耀宗是个没福气的, 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竟然喝多了酒, 让呕吐的秽物呛死了。」
说着又指责我,「你这丫头, 是怎么伺候的!」
我哭得更大声了, 「爷说了,不要人伺候, 我哪里敢硬留下。」
「红姨娘犯了错,被爷打了一顿扔在厢房里, 我昨天晚上是跟她一起睡的。」
「她和张大娘都能作证, 您可不能说是我伺候不周!」
那男人长叹一口气, 又想来抱哥儿,「这孩子既没爹又没妈, 也是个可怜的, 不如就抱到我那去。」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陈耀宗的家业都是这孩子的, 谁养了哥儿,家业自然就该让谁管着。
旁人自然不依,七嘴八舌的就开始争了起来。
我把哥儿抱在怀里, 「谁说我们哥儿没妈!」
我掏出贴身藏在怀里的一纸婚书, 让那副官看。
哭得更厉害了,「爷生前待我好, 把我放了自由身,扶了正的, 以后我一定好好把这一双儿女抚养长大。」
红莺儿和张大娘抱着大姐儿点头, 「我们都跟太太一起。」
那副官见状似乎是十分欣慰,「好啊, 陈家的妻妾都是节烈的, 既然陈家有女主人也有儿子, 那旁人便不得欺压觊觎。」
我好像是触动了哀伤心肠,把脸埋在哥儿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寻了间隙一抬眼, 对着红莺儿和张大娘眨了眨眼睛。
陈大帅感慨陈耀宗留下孤儿寡母早逝,又遣人送了许多金银来。
嘱咐有事可去寻他。
我和红莺儿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小黄鱼, 笑了。
陈耀宗梦寐已久的富贵, 我们便代他享了。
19
后来的一个深夜里, 我和红莺儿带着张大娘和一双儿女悄悄离开了这里。
「东西收拾好了吗?」
「放心, 钱都存在了银行里Ṱṻ₂, 到了南边就能取出来。」
「那咱们去了南边,开个铺子,再送哥儿和姐儿去洋学堂念书。」
「莺儿姐, 可惜大小姐和二小姐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你说什么时候,我们女人能不再不这么难?」
「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个孩子咿咿呀呀的叫着, 挥舞着小手。
我相信,即是我和莺儿姐见不到那一天,他们也一定可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