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救下了一只狐狸精,刚卸下捕兽夹,眼前飘过一片弹幕:

我和夫君救下了一只狐狸精,刚卸下捕兽夹,眼前飘过一片弹幕:

【狐狸精你也敢救,她会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疯狂把你夫君抢走!】

我手上的动作停顿了。

1

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我把狐狸精受伤的脸掰到了朝自己这边。

夫君阮殷:?

狐狸精幽幽地睁开一双狭长的漂亮眼,正和我的眸子对上。

她眼里含情脉脉,欲说还休,见着我就拜——

「小女子愿为恩君以身相许。」

弹幕短暂地卡了几秒壳。

然后刷过一片「666」。

2

当然,狐狸精此刻还是狐狸。

阮殷迷茫的大眼睛让我知晓,方才那句话,他根本没听到。

亦或许是我也幻听了。

我抱着小狐狸下山,阮殷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不过是一只畜生,卸去捕兽夹已经废了一番功夫,你难道还要救治它不成?」

弹幕里七嘴八舌。

【她可不是普通的狐狸!是千年狐狸精,一时不慎才被捕兽夹伤到,男主还不知道他日后的荣华富贵都得仰仗小狐狸吧!】

【我们小狐狸可是超厉害的,帮男主救下了尚书嫡女,直接给他搭好青云梯啊!】

我停住脚步。

弹幕里会对阮殷掏心掏肺的小狐狸,正朝他凶狠地呲牙。



狐狸后腿受了伤还在渗血,若是将它丢在山林里,保不齐会丢了性命。

可若弹幕是真的,这小狐狸日后狐媚惑人,真搅得我夫离子散,又该如何?

大约是察觉到了我的犹疑。

小狐狸讨好地垂下头拱我的胳膊,不设防地露出毛茸茸的围脖……

呜,狐狸精!

我下意识收紧了手臂。Ṱŭ̀₎

「当然要救,这小家伙儿可怜得很。」

3

我略通医术,祖上是宫中的太医,后来因太祖皇帝的贵妃病逝被牵累,家族败落。

唯有一支亲眷远走青州,在青州做舶来品生意,有些官商关系。

阮殷同我成亲后,屡考不中。

恰逢青州的姑母寄来书信一封,询问我家中如何,愿出力提携,我夫妻二人便一路朝青州而去。

给小狐狸上好药,用木板固定,又系了橙色的绳结。

真是好生漂亮的小狐狸!

阮殷却微微蹙眉。

「宁霜,我们去青州投奔,本就有求于人,带只畜生不妥。」

他为青州之行准备良多,还是想劝我将狐狸丢了。

思及进城后,豢养狐狸多有不便,更何况山林的小狐狸,恐怕也并不喜爱束缚。

我便应了他。

等狐狸伤好些,姑母派来接应的人也到了,就将小狐狸放归。

「宁霜,你总是这么心善,我恐怕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你这样的贤妻。」

阮殷笑着给我端粥。

他虽是一介白身,但丝毫没有乡下男人们的恶架子,反倒温润如玉,擅长烹饪。

冬日鸡汤,夏日糖藕。

邻里的姑娘婆子们都羡慕我,说我选了一个好夫婿。

可我刚接过粥碗,眼皮子一跳,险些将碗扔出去——

【男主对发妻还是蛮好的,可惜宁霜短命,没等到男主发达就病死了。】

【得亏她病死,不然男主也没法儿迎娶尚书嫡女,又纳了小狐狸做妾,走上人生巅峰啊。】

病死?!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因通医理,我日日会给自己诊脉,怎不知身上有会亡故的重病?

正欲细细探看,眼前的弹幕却又模糊不清了。

「宁霜,怎么了?」

我抬头,阮殷正关切地看着我。

平日里我总庆幸自己觅得真心人,愿携白首。

可此刻却无端觉得背后发冷,无意识地出了一身冷汗。

「无妨。」

我强定心神。

青州富庶辽阔,姑母家中亦有药师,待到青州定要第一时间寻人问诊。

4

我虽对弹幕半信半疑,却总在心里撒了颗种子。

想到他也许不久后就会迎娶新的妻子,甚至借新妇翻身,彻底将我忘在脑后,我心中总有难挨的不适感。

等阮殷夜里再来亲热时,我下意识避过了身——

「……阿霜?」

阮殷疑惑地上前。

好在小狐狸是个通灵性的,闻声一跃蹿进了我怀里,朝着阮殷龇牙咧嘴,无论如何不肯让阮殷近我身。

他朝左,狐狸便朝左呲牙;他朝右,狐狸又朝右呲牙。

防了个严严实实。

阮殷恼怒道。

「这畜生!」

我没忍住噗嗤一笑。

「夫君,妾身不适,先歇下罢。」

躺下许久却听不到动静。

一瞧,狐狸从我侧颈旁钻出个头,咬牙弓背,还在和阮殷对峙。

——一副决不允许阮殷与我同榻的模样。

阮殷糟心地闭了闭眼睛。

「我不碰你,你让这畜生出去。」

我询问地看向小狐狸。

刚刚还非常凶狠的小东西转头低眉顺眼,用尖尖的耳朵蹭了蹭我的指尖,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我很为难。

「不然……夫君去打个地铺?妾身子寒凉,这狐狸暖手。」

5

青州的帖子递去,走水路往返要三四日。

这段时间小狐狸仿佛黏在了我身上,脖颈绕一圈,眯着眼,走哪儿跟哪儿。

借宿的店小二原以为我是戴了条狐毛围脖,不留神和小狐狸对上眼,骇得好几日睡不安生。

店家委婉地请我将狐狸赶走——

如今它能跑能跳,腿上的伤结了痂。

我多加了银钱,非必须不出门,竭力想要留它久些——

但也许到底是山中的生灵。

姑母遣人来的前一个雨夜,狐狸突然走了。

我遍寻周遭都没见着踪迹,唯有窗檐边留下几根棕红的毛。

阮殷宽慰我道:

「你已治好它的伤,想必它回到山林也能活得很好,总比跟着我们在城里担惊受怕好。」

随着小狐狸的离开,弹幕也从我眼前消失了。

一切好似一场烟雨云雾间的幻梦。

我甚至以为是否在青州城外,莫名闯进过仙人的神境,等时辰一到,神境便散了。

姑母将我们迎入青州府中,寻了年节的由头,将阮殷引荐至青州太守。

阮殷书读得不错,做事也妥帖,竟真在太守麾下寻了个书客的闲职。

我专程托姑母寻来青州极好的医师。

无论从何处看,医师都说我身子强健得很,绝无重病。

也许……那些弹幕真的是一场幻梦罢。

直到礼部尚书任钦差大臣至青州,随身跟着他天真烂漫的嫡女。

6

尚书嫡女林玥,生在闺阁,却和寻常世家的小姐不一样,她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常常女扮男装出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偶有一次被街上的流氓无赖围了,被阮殷所救。

她佩服阮殷英勇,听闻阮殷怀才不遇,特意向自己的父亲央求给他嘉奖。

阮殷下值回家谈起林小姐,说她是我们的贵人。

「若非林小姐替我说话,州府上那些踩高捧低的人,还在用鼻孔看我!」

从前同僚明里暗里嫌弃他没有功名,如今听说阮殷得了尚书青眼,纷纷赶来奉承,连带着我们在青州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我想着该答谢她,特意打了青州特有的络子和防身的兵刃,在姑母主办的春日宴上,托人献于林小姐。

可那晚阮殷回来,却不是很开怀。

他与同僚吃酒,恰被我听到。

「林玥是世家大小姐,结交的朋友都是权贵ťů₋,随意一言就能左右你我命运。她瞧不上络子这等寻常农妇做的东西。若是宁霜也有这等家世……」

我心下一沉。

林小姐是给了他脸面,可他能留在青州,有州府上的差事,本也是借了姑母的光。

那日过后,阮殷就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提林小姐,我若问起,便说他身份卑微,哪有机会常常同林小姐共事。

可他下值后归家却越来越晚。

七月十二,是我的生辰。

往年阮殷都会早早归家给我做一碗长寿面。

今年我等啊等,等到月亮挂到树梢,巷子里都寂静了,才等回兴高采烈的阮殷。

他身上沾了泥土,衣裳下摆都磨破了,脸上却很高兴,一双眼睛极亮。

「今日是州府上有要事吗?」我问道。

阮殷摆了摆手,有酒气。

「蔡大人生辰,兄弟几个小聚了一场。你怎么还没歇下,在等我吗?日后我若回得晚,你歇下便是。」

他畅快地端起碗喝茶,又净手换了新衣,卸下发冠,才意识到我一直没答话。

「宁霜……?」

我迟疑了一瞬,想问今日也是我的生辰,他是不是忘了。

可还没等我开口,阮殷就阖上了眼。

「太累了宁霜,我先睡了。」

话止在了口头,扼在咽喉不上不下。

我在烛光下拿起阮殷的外袍,——袖口和衣摆都沾了新鲜的泥土,还有草屑,他们在何处吃酒庆生,会沾上泥土?

7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就爬起来做了新鲜的青州糕。蔡大人是青州本地人,青州素有生辰宴上至亲之人亲手做糕的习俗。

蔡大人和姑母曾有故交,见面便邀我小坐。

「大人公务要紧,民女不敢耽搁。不过是晨起做了些青州糕,送来给蔡大人尝尝,谢您照拂。」

青州糕晶莹软糯,当初为了学这道糕点,我苦练了小一个月。

果然,味道不错,蔡大人抚掌而笑。

「夫人手巧,月底老夫在府上办宴,你夫妻二人可一定得来!教教我夫人,如何做得了这青州糕。」

能让蔡夫人下厨,生辰礼的主人定然是蔡大人或是蔡府公子,其实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出口。

「月底是……?」

「哈哈哈是老夫生辰宴,一定得来啊!」

再后来的场面话我没太有印象,回过神时,人已经走到了阮殷办差的府衙前。

蔡大人的生辰在月底。

阮殷在说谎!

他昨夜根本就不是和蔡大人吃酒。

是什么样的要紧事,让他沾染了满身尘土却那般开怀,完全将我的生辰忘在脑后?

他……和谁在一起?

两个世家装扮的婢子昂着头站在府衙门口。

阮殷匆忙几步跑出来,头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

婢子骄矜,一唱一和。

「阮公子,我家小姐说多谢公子捉的萤火虫,公子有心了。」

「我家小姐说,公子的心意她已知晓,但公子既已成婚,君子不夺人所爱。」

「阮公子,好自为之。」

说罢二人相携离去,留阮殷在原地失魂落魄。

我掩在门楼后定定地看着他,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原来我的夫君彻夜未归,满身泥土,是去给别家小姐捉萤火虫了啊……

相隔不过几丈,却觉咫尺天涯。在阮殷目光朝向这边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朝门楼后躲藏。

——我痛恨自己怯弱,下意识反应竟然是庆幸,庆幸林家小姐骄矜,瞧不上阮殷这等有妇之夫。

好似遮上眼,假装不知情,就能等一切风平浪静地过去。

待回家坐下,手中剩下的青州糕已然凉透,昨夜阮殷沾了泥土的外袍就挂在手边。

我恍惚想起,这件外袍还是我同阮殷一起做的。

当年出嫁,按礼数该为订婚的夫婿亲手做一件衣裳,可我和阮殷家中皆无父母双亲,无人指教,临到昏礼都没备好,险些闹了笑话。

是阮殷半夜偷偷跑来,说要陪我一起裁衣。彼时我小声骂他没个规矩,阮殷却说,日后在家中夫人便是规矩,他什么都肯为我做。

外袍衣摆粗糙的针脚,就是当年他一针一针绣的——

等等。

衣摆上除了泥土。

好像还沾了什么。

我伸手去翻——

是棕红色的动物毛发!

8

我的心底发冷,好似骤然掉进了冰窖。

回想起最初看到的弹幕。

【……小狐狸会助男主救下尚书府嫡女,为他搭建青云梯!】

……

可狐狸明明早就Ṭṻ⁼离开了啊!

为何阮殷还是救下了尚书嫡女,搭上了尚书府这艘大船。

他不通武艺,向来文弱,是如何在地痞无赖手中救下林小姐的?

我救下的小狐狸不告而别,它真的回山林了吗?

为何我眼前的弹幕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我脑中绷着一根弦发颤。

冷静下来,宁霜。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我们夫妻一直借住在青州姑母家中,唯有一方小院,两间屋子,没有可藏匿活物之处。

狐狸最早是在青州郊外的邸店失踪的。

邸店常有南北来往的客商交易,建有存放货物的仓库。

当日,我的窗檐边还留下了几簇棕红色的毛……

我当机立断前往邸店。

店家很热情,问我打尖住店还是行商。

「掌柜,我夫君有物件落在仓库里,托我来取。」

若是阮殷将小狐狸藏在此处,那应当会租借一个仓库,我佯装替他来取东西。

「您是……?」那店家仔细打量我,我在脖子一周比划了下,当初为了养小狐狸,还多付了掌柜不少房钱,果然他立时想起来。

「原来是阮夫人!您许久未来,我一时没认出。」

「您请,您请——」

仓库在巷子尽头,客商们存储的货物五花八门,堆积成山,呛人的气味混杂着尘土。

我一眼就瞧见一团火红缩在笼子里,病恹恹地歪着头——

是我的小狐狸!

9

看到小狐狸的当下,我的眼前突然恢复了弹幕。

【我错过什么剧情了!!狐狸精怎么被关起来了?】

【楼上,三个月前青州郊外,男主遇到了算卦先生,指点他身边有灵兽在劫期,若得灵兽相助,便可力大无穷。】

【怪不得弱鸡男主能在流氓手下救出林小姐!】

【可是我记得小狐狸认的主是女主啊……它根本就不鸟男主好吧。】

【狗男主偷袭小狐狸,趁它还没完全恢复,把它绑了,还用女主的性命威胁它!】

弹幕飞快刷过的同时,小狐狸眨了眨眼,像是不确定,又眨了眨眼,然后一对耳朵霎时竖了起来。

它认出我了!

如今弹幕说的话我都信了,都是因为我,它才被阮殷捉住威胁,在此处受苦。

可阮殷将它绑了,爪子穿了铁链,牢牢锁在仓库里,稍微一动铁链就哗啦啦地响。

它试图靠近我,可是跌跌撞撞没走两步就摔了下去——

「小狐狸!」

阮殷这个混蛋!

「我家狐狸伤得很重,还不快把笼子打开!」

掌柜很为难。

「这……阮公子交代了,这狐狸野得很,一贯是这么锁着的。」

我气极。

「阮殷算什么,这狐狸当初便是跟着我的,你不知道吗?」

「可仓库是阮公子租的……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小狐狸哀哀地垂着头,小爪子浅浅刨着,爪子伤口处还渗着血,若是等搞定阮殷再来救它,莫说阮殷肯不肯,就是小狐狸自己恐怕也撑不了那么久。

见掌柜油盐不进,我攥紧了拳,在心中劝自己冷静,将语气放缓。

「这狐狸是我陪嫁,我夫妻二人很看重,想必我夫君也交代过,万万要保全它性命。我略通医理,瞧得出这狐狸伤重,若是真耽搁了救治,夫君同掌柜的契书也有好一番官司要打。」

「我是阮殷的妻子,掌柜又有何不放心呢?」

说着,我从衣袖中递给掌柜一锭银子。

我在赌,阮殷一定交代过不能放走狐狸,更不能让狐狸死。

果然,听到我这么说,掌柜面上纠结,待我再递出一锭银子后,他就爽快地开了锁,将小狐狸爪子上的铁链也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怀里。

「夫人同阮公子情谊深厚,连同对这陪嫁狐狸都很上心呢。」

掌柜恭维地说。

可我的心中却仓皇冰冷。

撞见林家婢女,听闻林家小姐拒绝阮殷时的侥幸荡然无存。

早在三个月前他便瞒着我拘了狐狸,这三个月,纵使没有林小姐,他也一直在骗我。

明知我疼爱它,却将它锁在破败的仓库里,威胁它相助。

如此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绝不会因为林小姐拒绝就回头和我好好过日子。

他已经尝到了倚靠小狐狸和林小姐的甜头,欲望的盒子一旦打开,就难以关上。

我想起弹幕曾经说过我会重病身亡,之后阮殷入尚书府为赘婿,扶摇直上。

如今弹幕所说一一应验。

恐怕我的「重病」,根本就不是什么「病」!

10

我抱着狐狸思忖之后的路,想要一走了之,可我一介孤女,本就依仗姑母才在青州立下脚跟,逃离阮殷在外立户不易。

更何况若是阮殷趁此机会抓住了林小姐,真成了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日后我一个民女也难以躲避他的追捕。

如今唯有彻底阻了阮殷的亲事,才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可小狐狸需要救治,放在郊外又实在放心不下,正踌躇间,听到了它小声嘀咕:

「恩君是担忧我被人发现?我能变的。」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我感觉怀中的皮毛从粗粝变得柔软,狭长的眼睛变得溜圆,火红的大尾巴变成一条毛茸茸的扫把。

「喵——」

小狐狸摇身一变,成了三花猫。

「劫期将止,若能平安度过,我的法力会尽数恢复。恩君放心,阿狸来保护你!」

狐狸精每百年一劫期,每劫期百日。距离三月前遇到小狐狸遭难已过去九十一日,如此,我们还需熬过九日。

阮殷从小狐狸这儿借走的神力,是狐狸的一条尾巴。

若是劫期结束还没能取回,劫期便会失败,百年修炼功亏一篑。

我郑重地摸了摸小狐狸,哦不,现在是小三花的头。

「你放心,我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因为我的疏忽,让阮殷将小狐狸掳走受苦,这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11

我给小三花上好了药,又织了一件毛衣裳做遮挡,佯装对阮殷给林小姐捉萤火虫的事情毫不知晓。

阮殷下值后神情阴沉。

应当是白日里被林小姐拒绝,心下愤恨。

他带回的零嘴我半点不敢碰,猫不离手。

「从哪儿带回的狸奴?」

我笑着说是去探望蔡大人时捡到的,蔡大人同阮殷时常相见,我不说,也早晚会被他知晓。

「我做了些青州糕给蔡大人送去,表示我们夫妻二人的谢意。」

果然,阮殷的神情骤然紧张。

「蔡大人说什么了?」

「蔡大人公务繁忙,让我放下便走了,还说日后要我教他家夫人做。」

半真半假,阮殷也不会真的同蔡大人核对我们随口聊的话。

见我神情自然,没有半分发现异常的模样,阮殷面上又松快下来,关切地问我做糕可有累着。

「我早说过,我的夫人不必操持这些琐事,你且读你爱看的话本子,裁你喜爱的新衣便好。」

若非我已知道真相,恐怕还真无法从他温柔体贴的面上看出一闪而过的微妙。

阮殷在府衙上一向公认「爱妻如命」。

怪不得他要想方设法让我「病故」,才能去攀他的青云梯。

「妾的青州糕做得很不错的,邻里都说地道,夫君不信尝尝?」

阮殷先是随手捻了一块。

然后垂眸沉思了几瞬,大约是心中有了什么主意。

「阿霜,你不是一直说想谢谢林小姐吗?三日后林小姐府上办赏花会,你与我同去吧,也捎些青州糕去,请她尝尝本地的点心。」

我下意识和小三花对望了一眼。

阮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知道林小姐介意我这个正妻,还要我顶着正妻的名头往林小姐眼前凑。

他就不怕林小姐一气之下,彻底和他断了关系?

还是说,他打算在林小姐的赏花会上做什么。

我和三花同时心下一沉。

12

三日后,距离小三花劫期恢复还要六日。

若要从阮殷身上取回神力,需要让小家伙的爪子摁在意识清醒的阮殷头上。

这可太难了。

阮殷一向厌恶毛茸茸,捏着鼻子接受我养了狸奴,却从不肯让我带着狸奴近身。

他如今力大无穷,我不敢强来。

一晃三日就过去了。

我左手拎着刚出锅的青州糕,右手抱着小三花,阮殷皱眉:

「这东西留在家就好,带去林府像什么样子。」

我笑着说:

「妾打探过了,林小姐最爱狸奴这等活泼可人的小东西,听闻她府上也养了一只。妾怀中的狸奴在猫中极漂亮,说不定会讨林小姐喜爱。」

这才说服阮殷让我随身带着三花。

弹幕叽叽喳喳:

【女主脑子真好使啊,这么碎的事情都记得,当初男主为林小姐捉萤火虫,就是因为林小姐府上的狸奴喜欢亮闪闪的小东西吧。】

【但后面的剧情到底会发生什么啊,自从女主在开幕将小狐狸的头掰了过去,剧情就和飞奔的野马一样,除了男主还是救了林小姐,哪哪都不一样。】

【是啊,原著小狐狸早就对男主以身相许,偷偷做了男主的外室,心甘情愿地替他筹谋和出力。】

【请看现在的小三花,恨不得用鼻孔看他!】

【女主千万要小心啊,希望女主和小三花可以平安苟到九天后!】

……

我谨小慎微地跟在阮殷身后进林府,没想到一进府就被林小姐身边的嬷嬷请走了。

嬷嬷板着张脸,说林小姐只请我去,最多带一只狸奴,阮殷不许跟了去。

【啊???防了男主这么久,被林小姐偷家了?林小姐不会要亲手解决情敌吧!】

我默默握紧了袖中的短刃,想着若真如弹幕所说,定要和这林小姐拼个鱼死网破。

然后——

就看到了笑吟吟的林小姐,和她面前一桌点心。

林小姐果真如传闻中所言,是个不拘小节的,她一身男子的长袍,却又束了女子的发,一见我便惊呼:

「好生漂亮的狸奴!」

林小姐脚边的猫咪矮矮胖胖,毛色雪白,看着小三花眼睛都直了。

小三花在心音里疯狂尖叫——

「这丑猫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啊!!恩君,这林小姐的猫是有什么毛病吗?它怎么还对着我呼噜呼噜!」

13

忍痛放小三花和小白猫玩耍,林小姐瞧瞧我,又瞧瞧桌上的点心。

「早就听说阮大人的夫人蕙质兰心,今日终于见到了,你看我备的这些点心如何?」

我捉摸不清林小姐的意思。

桌上的点心十多盘,样样精致漂亮,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我迟疑着答道。

「林小姐府上的,自然是极好的。」

「哎,没让你说好不好,就是,你看它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相似?点心原料不同,雕花也不同,连骨瓷都不同,若说有什么相似,那便只有最浅显直白ṱū⁵的——

都是绿色的。

糕点做成绿色虽然也常见,但一桌都是绿色也稀奇。

我隐隐觉得林小姐似乎是想同我说些什么,又不便直说。

见我懵懂,林小姐眼珠一转,又想了新法子,开口便同我骂家中的狸奴——

「阮夫人不知晓,我这狸奴不是个好的!」

「它在京城明明早就有了相好的,是吴大人家的黑猫,俩猫如胶似漆得很。可是随我到了青州,却一眼瞧上了夫人的猫,使劲浑身解数要讨这三花的欢心。」

「你说若是京城的黑猫知晓,该如何是好!」

我仔细瞧着地上俩猫。

一瞧便瞧出了问题——

林小姐的白猫虽然很喜欢小三花,总往它身边凑,惹得小三花浑身炸毛,可是!这白猫是个母的!

既然是母猫,那林小姐想同我说的,就必然不是猫的事。

而是人的事。

阮殷向林小姐献殷勤的事,我从旁人口中听到过,在阮殷身上证实过,在婢女口中了解过,可我从来不知道林小姐的意思。

也许——

若我没有意会错。

我郑重地回话:

「请林小姐见谅。若京城的黑猫知晓,定然会好好收拾这花心的狸奴,再彻底离开他。这白猫若不是个好的,那妾的小三花,也是决计不能同它一道的。」

言外之意。

我如今已然知晓了阮殷背着我向林小姐求爱的事,我不会懦弱地接受,更希望林小姐也能看清阮殷的真面目。

处心积虑以赘婿身份攀附的人,对待林小姐,又能有几分真心?

林小姐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攥着衣袖的手都有些发烫,莫非我会错了意?林小姐还是心悦阮殷的,她刚刚同我聊的,也真就是猫的事……

小三花被白猫追得「嗷」了一嗓子。

我和林小姐同时回过神来。

她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还好还好,是个明理的……我真怕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宁霜,你是叫这个吧?外头的风言风语兴许你听到过,但我对阮公子唯有感激之情。你们夫妻二人之事,我本不该多嘴,可是——」

林小姐闭了闭眼。

「我忍不住啊!」

14

原来林小姐早就看出了阮殷对她有意。

她本也不是在意门第之人,更何况阮殷英武果敢,力拔山河,对她有救命之恩。

她拜托父亲对阮殷多有照顾,又借讨教学问的由头去过府衙几次。衙内有些捧高踩低之辈,瞧见林家如此看重阮殷,自然会对他好些。

可没想到这一讨教就出了问题。

府衙上的人多嘴,说这阮殷同夫人感情深厚,成婚多年,是一同投奔至青州夫人姑母家的。

在那之后林小姐便觉得膈应了。

一面是救命之恩,不好真拂了脸面,于是林小姐就托婢女将萤火虫尽数送了回去,并且婉言提醒,阮公子已经有了妻子。

可没想到阮殷不甘心,越发殷勤,日日写信送东西,甚至带着自己的发妻上门送青州糕!

这给林小姐急得……

思忖再三,还是决定隐晦地提醒我。

「我就怕你是那种迂腐之人,甚至要自请下堂成全夫君。」

我笑了笑,抱起小三花。

「妾不是。多谢林小姐心善,愿拉妾一把。」

林小姐摆摆手,示意我不必拘礼。

「你人不错,这猫养得也好,若非阮公子这事,我倒瞧着你我投缘。」

她随手解了一个银簪给我。

「身上没带什么物件,就送个簪子玩吧,算你这小猫陪我家的谢礼。」

我再次谢过。

「妾斗胆,还有个不情之请,请林小姐再帮妾一事。」

……

林小姐疑惑,但林小姐照做。

赏花宴上,林小姐巧笑嫣然,说阮公子发冠上的青玉很衬我怀中小三花的毛色。

「阮夫人可方便让小东西过去,比一下给我瞧瞧?」

这由头可太生硬了,阮殷一脸莫名其妙。

但林小姐既然开口,他就不可能拒绝,只能忍着一脸菜色,让小三花将爪子放到了头顶——

「碰到了碰到了碰到了!」

小三花在心底尖叫。

我举着猫手紧张得发抖,听到小三花如愿将大尾巴兑换的神力拿回来,才卸了劲儿。

终于成功了第一步。

15

因心中藏了事,忍不住口干舌燥。

宴席上觥筹交错,阮殷体贴地替我盛了碗汤。

「都是同僚,阿霜莫紧张,若是身子不适我们便早些回去。」

往常阮殷也总会在宴席上照顾我,他最知晓我饮食上的好恶,但我没来由地心中一跳。

难道阮殷竟敢如此大胆,公然在宴席上对我下手吗?若事情败露,何ŧū₍止千夫所指。可我实在不敢赌,他如今为了攀高枝,整个人都疯魔了,这汤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喝。

但我若推辞,又会引得阮殷猜忌。

进退两难间,我突然想起来袖中的银簪——林小姐送我的礼。

我佯装同阮殷闲谈,将簪子从袖口中取出。

「方才林小姐喊我去,送了我一柄簪子,妾愚钝,不知林小姐是何意?」

阮殷自然要接过簪子去看。

我递给他,手中不小心一抖,恰好将簪子一头掉进了汤里!

阮殷面色猛地一变,可他还没来得及将簪子捞出来,就见那簪子从浸了汤的一头变黑,并顺着簪子蔓延了上去——

「这汤有毒!」

我失手打翻汤碗,尖叫出声!

宴席上霎时乱了。

借着人多杂乱,我抱着三花刻意避开阮殷拉我的手,装作惊惧万分的样子,仓皇地朝四周求救——

「救救我,有人要害我!」

「有人下毒,我的银簪子变黑了!」

眼看林府的守卫就要包拢过来,阮殷唯一的机会就是制住我,将我打晕,再将一切说成是我犯了失心疯。

他大手一挥,欲要将我掳走,借狐狸赐予他的神力,本该轻而易举。

但——

他愕然发现自己的神力消失了!

「你!」

我在隔了数丈远的地方,朝阮殷微微一笑,晃了晃三花掩藏在小衣裳下的爪子。

爪子上还留着狐狸被扣押在仓库时,铁链穿骨的伤痕。

还记得吗,夫君。

16

宴席中止,任何人不得出入,厨子与婢女皆被留下审问。

医师查了一圈,上前向林大人禀告。

其他人的汤水里并未有毒。

也就是说,下毒之人是冲着我来的。

这就奇怪了,我不过是跟随阮殷来吃席的一个平民女子,素日里和人无冤无仇,是谁要来害我?

我明知下毒的人就是阮殷,可我夫妻二人在外一向恩爱,亦不能毫无缘由地怀疑夫君,只能静待时机。

人群中果然传出了窃窃私语。

「听说阮公子同林府小姐很有缘分啊……但碍于阮公子已经有了夫人,无奈林小姐只能放手。」

「这宴席开在林府,莫不是……林小姐下的手?」

我恍然大悟。

原来阮殷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多日来,他被林小姐拒绝依旧巴巴地上前讨好,便是再无顾忌,想要留下同林小姐有情的话柄。

若是在此时机,他的发妻——我,在林小姐府上被毒死。

林家为了不惹一身腥,也许便会替他遮掩。

而我当着林小姐的面死去,就是阮殷对ṭṻₚ林小姐光明正大的示爱。——你说介意我有妻子,如今我的妻子病故,你我之间再无阻碍。

可如今一切都被一柄țųₕ银簪子毁了。

我还活着,他不能替我做主草草了事。

我骤然跪下,言辞凄厉——

「林大人,林小姐,还请为民妇做主!」

「这汤是后厨做的,只经过送菜婢女和夫君的手,一一彻查,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刻意看了林小姐一眼,她果然心领神会。

「原汤无毒,那毒便是在途中下的,就请医师来查。最后一位端过汤碗的是阮公子,医师,先去搜阮公子的身罢!」

阮殷面色发白,强颜欢笑:「我与宁霜夫妻一体,不必查我。」

事发突然,这毒本该有毒发时间,够他处理干净身上的药粉,但没想到被我当场发现,想必根本没来得及。

可医师只听林小姐的号令,一把上前就捉住了阮殷的手,失去神力后的阮殷身体瘦弱,挣脱不开,急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小姐!这阮公子手上、袖口都沾有五毒粉!」

满堂皆惊。

17

我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

「是你, 你这毒妇陷害我!」

「还有这畜生, 根本不是寻常狸奴, 是狐狸精!」

阮殷被押住,狠狠回头瞪我。

我没理会他,只是扑簌落泪。

「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君究竟为何要害我?」

怪力乱神之说, 阮殷没有证据, 我自然不必自证。

除非他承认自己从流氓手中救出林小姐时,也是借用精怪之力有意为之, 那样,他对林小姐的救命之恩就不纯粹了。

我赌他不会说。

而一旦这一刻不说,他就永远没有说的机会了。

怀中的小猫恹恹地垂着头,尾巴乖巧地盘在一处,怎么看都是一只纯种小三花,众人只当阮殷是病急乱投医, 胡言乱语。

见攀咬我不成, 阮殷又将求救的目光看向林小姐——

「我都是为了……」

可惜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守卫一记手刀打晕, 若是让他公开嚷嚷出是为了林小姐毒杀我,那林小姐的名声就毁了。

林大人捋着胡子。

一锤定音。

「此事人赃并获,阮殷阴狠毒辣,竟然公开在我林府毒杀发妻。来人,押下去——」

为了林府的名声, 毒杀之罪会牢牢地摁在阮殷头上, 并以最快的速度盖棺定论。

阮殷如一团烂泥般被衙役拖走。

我一眼都没有再看他。

从他心中盘算攀附林小姐, 除掉我这个累赘ṭű̂ₜ开始,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就断了。

剩下的唯有你死我活。

好在,他败了。

心中强撑了一日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去。

18

六日后。

一处僻静的山林。

天色渐沉,一声天雷滚滚而下,我下意识抬手躲避。

再睁眼,就瞧见眼前站了个年轻俏丽的狐狸精,一双火红的耳朵和大尾巴还没收回去, 尾巴上有些焦味。

「……这就结束了?」

狐狸精有些不好意思。

「我才一百岁, 第一次应劫,动静是不大……不过我的法术都恢复了!恩君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宅子?还是漂亮衣裳?」

「或者你想要力大无穷,还是貌美如花, 或者精通诗文, 琴棋书画?」

可我都摇头。

这些我都不想要。

小狐狸最后沮丧地耷拉着耳朵。

「我还是太没用了。」

我噗嗤一笑, 摸了摸她的大尾巴。

经历阮殷一事, 我知晓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要了金银,便想要地位;要了地位,又想要美娇娘;等有了美娇娘,又会嫌弃其娇憨、笨拙、清贫,想要两个三个。

若是没有护佑这些的能力, 一切便会是镜花水月。

那些都太遥远,我此刻不愿去想。

山林间正在起风,我有些冷, 忍不住搓了搓手。

「小狐狸,我想到了。」

「我想要你变回来,替我暖暖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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