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礼那天,醉酒被在家中寄读的穷书生破了身。
爹娘恼怒,将我草草下嫁。
只有长姐给我添了嫁妆,含泪说:「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姐姐接济。」
人人都赞长姐心慈,说她虽是假千金,却是丞相府培养多年的真贵女。
那一年,姐姐高嫁王府,而我这个真千金,屈辱地下嫁进书生的茅草屋。
三年后,我被书生折磨出一身重病,逃回京城求长姐救济。
彼时姐姐衣着华贵,荣光满面,依偎在已经成为太子的姐夫怀里。
她见我病得快死了,竟嘲讽我:
「妹妹还不知道吗?你及笄那日喝了我递的酒,才会身热难耐,被那个书生诱拐上床。」
「你是真千金,等你及笄,嫁给太子的好婚事还能轮到我吗?我只能用点手段!」
我含恨惨死,再睁眼,竟回到了及笄礼那天。
姐姐正笑盈盈地给我敬酒。
她还不知道,这杯酒将成为我与姐夫的暖、情、酒。
1
酒里下了一味情毒。
这毒一旦入口,女人瘫软如春水,男人则会兽性大发,不及时纾解便会血液逆流而亡。
姐姐很聪明,她把毒淬在了杯子边缘。
前世她敬完酒,就将那杯子砸了,死无对证。
所以我重生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人多调换了她的杯子。
再引导她将第二杯酒敬给宸王顾九昭。
顾九昭是未来的太子,是姐姐的意中人,更是我的准姐夫。
我当着姐姐的面喝下了她的酒,而那杯真正下了淫毒的酒其实入了宸王的口。
半刻钟后,后院厢房。
避开众人独自来花园醒酒的宸王殿下一个踉跄,跌入我怀中。
他果然呼吸急促,浑身滚烫——和前世我中药的症状一模一样。
我主动投怀,宸王就像暖炉抱到了冰块一般,不仅不肯撒手,立刻便卸衣松带,想与我肌肤相贴。
淫毒最可怕之处,莫过于能让一个矜贵的皇子丢弃所有尊严体面,屈服于最原始的欲望。
而我始终清醒着,将他引导至花园旁的厢房里,好避开可能寻来的另一个男人。
一进房间,宸王彻底失去理智,倾身将我压在身下,竟对着我的脸含糊地喊了一声:
「锦荣......」
江锦荣是我姐姐的名字。
在我被认回来前,江锦荣作为一品大将军的唯一嫡女,是能进宫给皇子做伴读的。
她伴读时费尽心机,才换得宸王与她两情相悦。
姐姐爱宸王爱得要死,宸王心里也是喜欢姐姐的。
前世,我一直把宸王当做准姐夫,从未想过以真千金的身份去跟姐姐争一个男人。
现在,我娇声迎合着准姐夫如狼似虎的攻势。
这一世,我不仅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还要抢走姐姐最心爱的男人!
姐姐永远不会想到,她递给我的那杯酒,成了我与准姐夫的——暖、情、酒。
2
酣战一个时辰后,顾九昭在酒的作用下陷入了短暂的餍足与昏迷。
此刻他身上泛着潮红,胸口和脖颈全是我的暧昧咬痕。
我欣赏着自己在准姐夫身上留下的杰作。
上一次这样巨细靡遗地打量这个男人,还是在前世那个寒冷的冬天……
那时我拖着一身烂疮,逃到京城,敲响了太子府的门。
三年前,我下嫁给穷书生段原,姐姐高嫁进宸王府。
三年后,我从书生手里逃脱,拖着一双瘸腿,带着满身花柳斑,狼狈不堪地进京求救。
而姐姐已经随着宸王高升,成了尊贵无比的太子妃。
姐姐一见到我,便把鼻子往雪白的狐裘里缩了缩:
「妹妹这是得了什么脏病啊?」
她害怕地一躲,顾九昭便站到她身边,大手一揽,将姐姐紧紧护在怀里,警惕地盯着我,询问下属:
「哪儿来的乞丐,敢冲撞太子妃?」
我呆呆望着这个男人。
顾九昭一身玄金色蟒袍,金冠束墨发,玉带缠蜂腰,清贵得令人炫目。
为什么姐姐能嫁得这样尊贵无匹又温柔体贴的郎君。
而我却得认命下嫁给一个好赌好色的穷书生?
明明我才是相府的真千金,姐姐才是奶娘故意掉包的假千金啊!
我从外面被寻回相府时,江锦荣已经做了十八年丞相府嫡女。
我入府那天,她拿着一根糖葫芦,小心翼翼地讨好我:
「妹妹,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她说着眼里就有泪珠打转,爹娘看我的眼神便有些微妙的指责。
鸠占鹊巢,鹊儿回来了,巢里的其他鸟儿却都怕冷落了那只鸠。
就像此刻,姐姐依旧是众星捧月的贵妇,而我浑身狼狈,与乞丐无异。
不等下属回话,姐姐开口解释:「殿下,这是我那远嫁松阳的妹妹江锦禾。」
「就是三年前,在及笄礼上醉酒与书生厮混的那个。」
顾九昭这才了然。
「殿下进去吧,我来安置好妹妹。」
顾九昭没有过问太多,他拢了拢江锦荣的狐裘,温声叮嘱:
「外头冷,别待太久。」
江锦荣娇羞地应下。
等太子的身影彻底隐入花园后,江锦荣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台阶,凑近了我,一脸关心:
「妹妹怎会得这种脏病?」
我含泪解释:「姐姐,段原他娶了我后,夜夜去青楼找花魁,不出一年便花光了我的嫁妆。」
「他ẗûₛ说要考功名,却日日花天酒地,醉酒了便打我,我这双腿便是被他打断的!他还从外面带了一身病给我。」
「松阳那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颤抖着摊开双手,掌心还有一片发臭的、凝固的血:「我忍无可忍,砸破了段原的头,松阳县在通缉我,我冒死跑回京城,爹娘却对我闭门不见。」
「姐姐当年说过,若妹妹走投无路了,可以来求你救济。」
我跪了下来,抓着江锦荣的狐裘卑微哭求:「姐姐救我,段原他分明死有余辜!我不想为他偿命!」
「我浑身的花柳斑,好疼、好脏啊!求姐姐为我寻个大夫,帮我伸冤,给我条活路吧!」
段原是在丞相府寄读的秀才。
那年我在及笄礼上醉酒,稀里糊涂被段原强要了身子,还是在光天化日、四周毫无遮挡的亭子里,被众人捉奸在床。
我那时刚被认回丞相府不到半年,此事发生后,我的婚事也被恼怒的爹娘草草办了。
出嫁那日,只有江锦荣给我添了嫁妆,她握着我的手说:
「锦禾,他日若走投无路,可来寻姐姐救济。」
人人都赞江锦荣貌美心慈:「便是假千金又如何?丞相府培养了十六年,早就成了真贵女!」
我也以为姐姐高贵善良,所以拼死回京,求她给条生路。
她那副富态的脸庞确实像是菩萨相,忽然她嘴角一勾,双眼一冷:
「我当年之所以说那句话,是因为我早料到你嫁给段原,必定生不如死。」
3
我一愣:「姐姐,你说什么?」
「你还没回过神来啊?」
江锦荣凑到我耳边阴森道:「当年及笄礼上,姐姐给你的那杯酒,下了淫毒。」
「所以你才会身热难耐,光天化日在亭子里就自己剥光了衣服。」
「而段原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是我让他在亭子旁的假山里守株待兔,等你彻底失去理智,他就会趁虚而入。」
「而我会掐着时辰,带着诸位宾客,刚好撞见你们的丑事。」
「所以那天,参加你及笄礼的所有人都参与了捉奸,你江锦禾就此身败名裂,绝议不到好婚事!」
「为、为何?」
「为何!?」
江锦荣忽然抓着我的发髻:「你一回来,我就成了笑话!原本我是爹爹娘亲捧在掌心的明珠,你的出现却让我成了最廉价的鱼目!」
「爹娘给你的及笄礼可真盛大啊!全皇城的达官显贵都来捧场!」
「你夺走了本属于我的荣光!女子及笄,便可议婚,爹娘一定会偏袒你这个亲女儿!」
「我若不使点手段,与宸王府的这桩好亲事就成了你的!」
「宸王前程无量,我花了那么多心血才让他多看我两眼,你一出现一切都要毁了!我绝不允许!」
「你也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年我若不使点下三滥的手段,今日下场凄惨的便会是我!」
江锦荣笑了起来:
「好在,现在我是太子妃,你是乞丐婆。」
我惊恐地瞪大双眼,哀嚎堵在喉咙里,化为一股腥甜猛地喷了出来。
江锦荣的狐裘沾上我的黑血,她抬脚将我踹倒在雪地里。
紧接着便有官兵将我包围,皇城的知府也到了场。
「江锦禾在松阳县谋杀亲夫潜逃进京,自古杀人偿命,张知府,你可别偏袒徇私。」
张知府道:「请太子妃明示。」
「就让她给她那可怜的丈夫偿命陪葬吧!」
「江锦荣!!!」
我泣血怒吼,却被官兵用竹板捅烂了牙齿。
江锦荣解下脏了的狐裘,扶了扶头上的太子妃凤冠:
「妹妹啊,二十年前,我替你做了丞相府千金。
「二十年后,我替你做了这太子妃。
「你这一生的气运注定都被我抢在手上,你啊,认命吧!」
她的笑声清脆刺耳。
我怒火攻心,周身烂疮发作,在剧痛中含恨惨死。
死前,只见漫天大雪落在太子府威赫的层台累榭上。
若有来世,我一定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把害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4
我从前世的记忆中回过神时,顾九昭已经苏醒,眼神渐渐清明。
他看清了枕边人是我,几乎瞬间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敢算计本王?!」
我柔弱地挣扎两下,露出肩膀上他弄出来的淤青与红痕——怎么看都是我被占便宜了。
顾九昭心虚之下松了手,我猛烈地咳嗽两声,反驳道:
「我在厢房休息,是王爷醉酒,冲进里屋,对我……对我!」
我肩膀一抖,哭得梨花带雨。
顾九昭被我哭得理亏,他扶着额头疑惑不解:
「怎么可能,本王酒量极好,今日根本没碰几杯酒。」
「可王爷分明醉得满面潮红,理智全无,无论我怎么哭喊求饶都没用!」
顾九昭很快就察觉到不对:「难道酒里下了药?」
我装作被他提醒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推理:
「我今日及笄,也只喝了一杯酒,那杯酒是姐姐亲手递给我的,我记得王爷最后喝的也是姐姐递的酒,难道……是姐姐?」
「若真是姐姐存心算计,我与王爷都不能再在此地久留了!」
顾九昭厉声维护:「绝无可能!锦荣心地温良,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下作行径!」
他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寻人的动静。
先是我母亲焦急的声音:
「皇后娘娘马上就要来了,锦禾作为今日及笄礼的主角,绝不能失了礼数!快把她寻来!」
接着便是江锦荣:
「娘,女儿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讲……方才丫鬟看到锦禾妹妹与一外男进了这内院花园,他们现在消失无踪,难道是在哪处小亭或是厢房私会?」
前世我的及笄礼,确实惊动了皇后娘娘。
皇后与我娘从前是闺中姐妹,她来我的及笄礼,其实就是来给宸王掌眼。
宫里有意让相府与东宫联姻。
江锦荣本是天选的宸王妃。
可惜,在婚事正式定下来前,她被揭发是假千金,生母不过是花楼的一个舞姬。
她虽然没有被赶出丞相府,如今到底是身份尴尬。
皇家最看重血脉纯正。
江锦荣说白了便是奴籍女子所出的孩子,皇后得知后,面上虽不显,心里多少是硌应的。
她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丞相府的真千金长相如何,品行如何,配不配得上宸王妃的位置。
江锦荣知道皇后的这等心思,因此下药布局,想让皇后亲眼撞见我这个真千金在亭子里衣衫不整地蛰伏在外男身下。
前世皇后撞见这一幕,大发雷霆,我爹娘草草将我出嫁,以防我连累整个丞相府的名声。
我越是不堪,江锦荣便越能抹去身上假千金的「污名」。
其发心之歹毒,可想而知。
这一次,她带着人在亭子里没寻到我,立刻就把人引到了就近的厢房外。
很快,他们就发现我这间房房门虚掩着。
「锦禾妹妹,你在里面吗?」
江锦荣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很有礼数地先问了一句。
顾九昭一脸窘迫,他现在浑身都是我的痕迹,脖子上的咬痕鲜艳欲滴,耳根也还有情欲刚退的潮红。
「王爷别担心。」
我低声道:「我去应付他们,王爷从小窗离开。」
「你放心,今日之事,臣女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顾九昭微微惊愕:「那你怎么办?」
眼下这张岌岌可危的床榻,潮湿凌乱的被褥,就算没有男人在,旁人看一眼也能猜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一脸天真:「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的醉酒误事,相信姐姐不会为难我。」
我替顾九昭捡起飞在地上的蟒袍,眨着清澈的眼睛,无辜又真诚地说:
「王爷,臣女从没想过,要以此事要挟王爷什么。」
顾九昭用全新的目光看我。
「妹妹,你若不答应,姐姐可就要推门进来了!」
江锦荣的声音咄咄逼人地传来。
5
我在顾九昭眼皮底下,慌乱地披上外袍,走出屏风道:
「姐姐,我有些醉了,在这里小憩。」
「是吗?」江锦荣的语气带着几分阴阳:「妹妹的声音,为何那样沙哑啊?醉酒会伤了嗓子吗?」
我假意咳了两声:「许是醉酒着了风寒。」
「如此,那姐姐我更要进来看看了!」
说着,房门从外面被江锦荣推开,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娘和几位叫得上名的官宦贵妇。
前世来抓奸的,也是这群人。
我慌乱地捂了捂胸口,却让她们第一眼都注意到了我身上的痕迹。
加上这房间里还未散去的潮热气息,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妙地一变。
那些贵妇们心照不宣。
我娘压低声音怒斥:「锦禾,你在这里面做了什么!」
「娘亲,我什么都没做。」
我说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后退两步,护着身后屏风。
江锦荣目光充满攻击性地盯着屏风和我:
「妹妹,你该不会是跟哪个野男人,在这屋里行苟且之事吧?」
「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锦荣对外从来是知书达理、温柔体贴,但此刻,她为了按死我,居然露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我早说你回府要严加看管,你养母是青楼舞妓,你被她带大,耳濡目染,难道也跟那群妓子一样,一刻也离不开男人啊?」
「姐姐,我的养娘再不堪也是你的生母,你要口下留德啊。」
江锦荣最忌讳别人提及她真正的出身,被我当众刺了这么一句,她顷刻间变脸:
「一个妓子,被我这张金口评价两句,也算是她死后荣光了!」
前世我在亭子里被陷害时,吓得只会哭求,那时江锦荣一派和善面容地安慰我,以至于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姐姐。
现在,我只是顶了她几句嘴,她就被激得本性毕露。
「在及笄礼上就敢与人苟合,难怪你的声音是哑的呢!」
江锦荣咄咄逼人:「奸夫是谁?!」
「姐姐,你怎能无凭无据地污蔑我的清白!!」
我泫然欲泣,尾音柔软。
江锦荣以为我是心虚哭了,其实我是哭给顾九昭一个人听的。
我那养娘年轻时曾是风头无两的花魁。
她教过我,要握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连哭也是有技巧的。
「姐姐一口咬定我有奸夫,又带着这么多官宦贵妇来,难道是有预谋地来捉奸吗?」
我死死护着屏风:「我今日莫名醉酒不省人事,难道是姐姐的安排?」
江锦荣被我戳中了心窝,有些急了:
「你是不是清白的,只看屏风里有没有奸夫便知!!让开!!」
她上手将我推开,我柔弱一摔,屏风也被我带倒了。
砰地一声,只见纱帐凌乱的床榻上,果然有一个男人背对着端坐在床上。
姐姐幸灾乐祸,我心里却大松一口气——他果然没忍心让我一个人面对烂摊子。
也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6
众人大惊:「这江锦禾果然在和男子私会!」
「居然在及笄礼上就做出这种事!真是有辱丞相府门楣!」
我娘也大叫一声:「锦禾,你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奸夫是谁!?」
「不是的娘!」
我跪在地上慌乱地解释。
江锦荣已经走到了床榻边,她胸有成竹:「奸夫是谁,我亲眼来看看就知道了!」
「转过身来!」
她近乎是在命令床上的男人。
男人岿然不动。
我跪行到江锦荣脚边:「姐姐,这都是我的错,大不了我一根白绫吊死,你们不要为难他!」
「让开!」
江锦荣一脚踹开我,她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安排的书生段原。
书生敢不听她的命令,她心头一股无名火,一掌按在男人肩上,语气更加苛刻:
「我叫你转过身来!!」
男人终于转身,凌厉的眉眼上浮着阴沉沉的威严与怒气,他冰冷地盯着江锦荣:
「奸夫是本王。
「你可满意了吗,锦荣。」
江锦荣惊恐地瞪大眼睛:「王、王爷?!」
不知谁先反应过来,扑通跪了一地。
「怎么会是王爷你?!」
江锦荣天塌一般,吓得颤抖结巴,她猛地看向我。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无声地挑衅她——姐姐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声音哑吗?
当然是因为姐夫弄、疼、我、了、啊!
7
「你这个贱人!是你!!」
江锦荣意识到自己中计,她气急败坏,咒骂着要扑向我,却被一双大手拽开。
顾九昭一把将我护在身后,神情微妙地打量着江锦荣。
在他的印象里,江锦荣一向温柔体贴,贤淑知礼。
可是刚刚,她那样刻薄地步步紧逼,还面目狰狞地咒骂,跟一个泼妇无异。
与他心仪的那个江锦荣,根本判若两人。
又或许,这才是江锦荣的本性?
他在皇宫长大,见过太多勾心斗角的笑面虎、双面人,难道江锦荣也是其中之一?
顾九昭的目光冰冷得摄人,江锦荣在他的注视下,骤然觉察自己失态,连忙跪地,端出她最熟练的无辜姿态:
「王爷,妾身是怕你被人下药陷害,才会急得失了分寸!」
江锦荣笃定地说:
「妾身与王爷同窗多年,最了解王爷,王爷向来克己复礼,千杯不倒,今日怎可能醉酒到如此失态的地步?」
「一定是有人在酒里下了药!图谋不轨!」
我眼角噙泪:「姐姐含沙射影,难道是想污蔑我给宸王殿下下药?」
「你还在装!」
江锦荣见我缩在顾九昭身后,怒火中烧:
「不是你还能有谁!
「这件事唯一的受益者就是你江锦禾!要证明也简单,只需请个大夫来把脉!看看王爷是不是中了毒即可!」
顾九昭也正有此意。
为了公允起见,他派心腹直接去前厅请来宴席上的李太医。
此事就这样惊动了今日所有宾客。
李太医为顾九昭把过脉,很快下了定论:
「王爷体内阴阳失调,火热内盛,是典型的春药伤脉象,应是中了烈性的淫邪之毒。
「此毒若不能及时纾解,轻则伤及本源,重则气血逆流丧命。」
「是谁如此阴毒,敢对皇子下药?」
太医说出这些药性时,江锦荣竟面不改色。
从她决定给我下药的那一刻起,她只图两种结果,要么我形容狼狈暴毙而死,要么被人捉奸在床身败名裂。
但这些阴招,如今都被我转赠到她最心爱的男人身上。
屋内早已围满了人,素日跟宸王府私交极好的大将军道:「你们丞相府是不要命了,敢对宸王殿下用这种手段!」
「王爷息怒。」
爹娘跪在地上,无论药是谁下的,宸王都是在相府险些出事。
「爹,娘,你们不必告罪,宸王殿下仁善厚德,绝不会连坐无辜之人。」
江锦荣以女主人的姿态,替宸王说了话。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下药之人。」
她紧紧盯着我:「锦禾,你敢不敢让太医也看看你的脉?」
我握住自己的手腕,警惕地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也中了淫毒,还算情有可原。如果你脉象正常,没有中毒,说明你始终清醒。」
「一个清醒的大家闺秀,碰到神志不清的王爷,该做的是为他请太医,寻药方,而不是诱拐他上床!」
「妹妹这么做,不就是想攀附宸王府,当上宸王妃吗?」
江锦荣抬手理了理我的衣领,鄙夷地揭发我:
「别装得好像被人强行破了身,根本就是你有意为之。」
「你就是想在及笄礼这天,逼宸王殿下娶你为妻,是不是?」
那杯下了药的酒祸害了顾九昭,江锦荣便料定,我没喝那杯酒。
她看我的眼神已经溢出明晃晃的杀意,就算计谋败露,她也要将我按死在这场博弈中。
8
我握着自己的手腕,后退两步,矢口否认:「我没有!我没有给王爷下药,我也是受害者!」
「没有你躲什么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我循声看去,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江浩宇。
他走到江锦荣身旁,对宸王道:
「殿下,这药如此歹毒,如果是两人一起中药,江锦禾才算无辜。
「如果江锦禾始终清醒,只有殿下你意乱情迷。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她自己下药勾引皇子啊!!」
我盯着江浩宇,明明我才是跟他眉眼俏似的亲妹妹。
但此刻,他为了偏袒江锦荣,话里话外如此不给我留余地。
启国婚俗,女子若有兄长,出嫁时该由兄长送出娘家的门。
上一世,我下嫁给穷书生。
江浩宇只打发了身边一个家丁应付我,那家丁还带了话:
「大公子说,姑娘行迹浪荡,虽有血缘,公子却羞于与你为伍,让你出嫁后好自为之。」
后来江锦荣出嫁,江浩宇不仅一路护送,听说还哭红了眼。
心寒只是一瞬的事,我对这些所谓血亲,早就死了心。
我能靠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江浩宇一出声,围观的人群里陆续有人高声支援江锦荣。
齐家的县主嗤笑:「明知宸王与锦荣两情相悦,就差一道赐婚圣旨了,这江锦禾是想抢了这门好婚事,才给王爷下药,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倒逼王爷娶她为妻吧!」
贺家的世子嘲讽:「虽说血缘可贵,但流落在外十八年,还被那种人养大,这样的亲女儿,还真比不过锦荣这样精心培养的真贵女!」
章家的小公爷高声道:「江锦禾,你也别装了,老实交代,是不是想抢锦荣的婚事,才给王爷下药,这可是你的及笄礼啊,真够豁得出去啊!」
这三人出身高贵,与江锦荣并称「皇城四君子」。
我刚被认回京城时,这三人把我骗到玉楼,说要宴请我,吃到一半,这群世家子弟全部找借口散场,留我一人结账。
我才知,那样一小桌饭菜,在皇城竟然要百两银子。
我那时刚被认回相府,身上只带了几两银子,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掌柜的将我扣在店里,直到天黑,江浩宇才黑着脸来酒楼将我带走。
那一日我脸面丢尽,皇城人人都传,这相府刚认回来的真千金是穷人乍富,一回来就敢去玉楼点最贵的菜显摆。
回府时,江锦荣与她的三位好友在府门口等我。
江锦荣上前握着我的手笑着道歉:「锦禾,我的朋友们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介意啊!」
她说是这么说,可她的朋友包括江锦荣自己,打量我的眼神刻薄得像在打量一只从阴沟里爬到太阳底下的老鼠。
那一天,我近乎被窘迫与自卑溺死。
江锦荣在相府当了十八年嫡女千金,早在皇城经营了一张以她为核心的人脉网。
无论是非对错,这些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都会无条件维护江锦荣。
就像现在,他们七嘴八舌,让我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的贵妇与臣子,也都用微妙的目光打量着我,似乎认定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了。
占尽上风的江锦荣柔声劝说:
「同为女人,我明白你的心思,你自小又被养在外面,你的养娘还是个妓女,难免学些下三滥的手段。」
「我没有。」我一边含泪摇头,一边畏缩地倒退两步。
「没有?」江锦荣逼近我:「那你心虚什么?让太医看看你的脉象,一切都清楚了!」
9
我抬头向顾九昭求助:「王爷,你相信我,我也是被人陷害,我是无辜的……」
顾九昭握住我的胳膊:「锦禾,让太医看看你的脉象,若你是清白的,便能服众。」
我被他握住的胳膊不受控地抖了起来。
江锦荣眸中闪过得意,一把抢过我的胳膊,李太医顺势接手,扣上了我的脉搏。
我畏畏缩缩地想抽回胳膊。
惹来江锦荣的朋友们嘲笑:
「看她那心虚的样子,就是她下的药,没跑了!」
「青楼长大的女人都一样,上赶着爬男人床,以为这样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笑!」
「江丞相,恕我直言,锦荣的品行可比你这个亲女儿高贵百倍!」
「住嘴!事情尚未定论,谁准你们如此议论?皇宫伴读时,没学到半分教养吗?」
顾九昭一声呵斥,那群高傲的世家子弟才悻悻然闭了嘴。
只有江浩宇愤愤不平:
「王爷,她都心虚成这样了,还用得着验吗?她分明——!」
「锦禾姑娘这脉象……」
不等江浩宇说完,李太医忽然捻着花白胡子,皱眉道:「这脉象……」
江锦荣迫不及待地追问:「脉象如何?她没有中药,她撒谎了是不是!」
李太医松开手,下了结论:「这脉象与宸王殿下一样躁动急促,是春药伤后的气血虚弱之症!」
江锦荣大惊:「你说什么!」
方才聒噪的世家子女,连同急着给我定罪的江浩宇都呆愣在原地。
李太医一锤定音:
「两人应是同时中了烈性的淫毒,且锦禾姑娘的症状比王爷更加严重!」
「发作时必然神志不清,所思所为不受掌控,若期间犯下大错,实乃无辜啊!」
江锦荣暴跳如雷:「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太医一定看错了!!」
李太医摸着胡子道:「老朽在太医院当差四十余年,倒是第一次有人质疑老朽的医术。」
江锦荣难堪不已,她立刻把矛头指向我:「如果你没猫腻,你心虚什么!太医要给你把脉,你躲什么!!」
「我躲是因为……」
我边说边撩起衣袖,只见胳膊上,全是情事过后的淤青红痕。
我扫视在场众人,语气无辜:
「我怕太医把脉时,会暴露这些痕迹,有损王爷清誉,更不符合世家贵女的端庄。」
我扫视江锦荣和她那三位好友,眼神挑衅:
「你们说是不是啊?」
10
这些痕迹有咬痕也有淤青,都是顾九昭失态下的杰作。
顾九昭颇为羞愧,他抬手将我护在怀里,放下我的衣袖,又解开自己的外袍把我遮得严严实实。
我整个人被裹在他的外袍下,细嗅上面还有顾九昭的沉香气息。
方才跳得最高的那群人也慌了:「她竟然真是无辜的,那下药的会是谁?」
「难道宴会上有刺客?!」
「我刚刚好像看到,锦荣给王爷和那位真千金都敬了酒……」
江锦荣已经乱了阵脚,这时江浩宇站出来说:「就算、就算江锦禾也被下了药,也可能是她为了宸王府的荣光,以身入局,兵行险着!」
我冷眼打量江浩宇——不愧是我的亲大哥,我的心思全被他猜中了。
我的确也吃了那药,不过是在把顾九昭拐到床上之后。
江锦荣给我下的是最烈性的淫毒。
前世我嫁给书生时,不慎从花轿跌落,摔伤了掌心出了血。
给我看伤的大夫包扎时,说我的血气味不对,问我是不是为了洞房喝了什么烈性的情药。
「这药有个混名,叫『配鸳鸯』,原是民间用来给牲畜配种的。
「用在人身上,药效太猛太毒,只要服下,不论男女,不论身份,都能交配成一对。
「『配鸳鸯』准确来说是味淫毒,若残留在人体里,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可能完全排出。」
那赤脚大夫好心提醒我:「药性发作时,中药之人的血液都是带毒的。」
所以,在顾九昭中药发作时,我抱着他的脖颈狠狠啃咬了一口,见了血。
为避免刻意,又把他身上其他位置也咬破了皮。
我吮吸着他身体里的血液,犹如饮毒。
那时我就像地狱里的恶鬼,缠着高贵的神明,卑劣地吮吸他的鲜血来行救赎之道。
死过一次的人,求生总是不择手段。
在这场交欢的中途,我的情毒也随之发作。
等顾九昭餍足时,我体内的情毒尚在沸腾。
虽然可以克制,但脉象上却极易混淆,让太医都以为,我跟顾九昭是同时中药,并且我受害更深。
于是,我成了最完美的受害人。
11
此刻面对江浩宇的指责,我含泪反问了一句:
「哥哥的意思是说,我为了攀附王府,不惜抛弃清白,不顾性命安危,给我自己下重剂量的淫邪毒药?」
「世上真有人会贪婪愚蠢至此吗?还是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之人?」
江浩宇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你——」
我又反问爹娘:「在你们眼里,我真是如此不堪的恶人吗?爹,娘,我才是跟你们流着同样血液的亲女儿啊。」
「江锦荣在污蔑我时,何尝不是在污蔑江家所有人呢?」
学富五车的丞相被我问得惭愧地垂下了眼眸,雍容华贵的主母看我的眼神顷刻间也铺满了愧疚。
屋内众人再无人敢多话,难得安静。
这时我走到顾九昭身边:
「王爷,还记得妾身说的吗?
「你和我,都喝了江锦荣敬的酒。」
一旁的江锦荣脸色骤然惨白。
12
「我敬的酒没有问题!」
她强装镇定。
「现在下药可不一定要在酒里,也可能在器具上。」
我告诉顾九昭:「王爷,让人把她敬酒时用的酒壶和杯子拿来一查便知。」
江锦荣明显慌了神,她期盼地问顾九昭:
「王爷,你怀疑我吗?我们相识多年,我什么品行你难道不清楚?」
顾九昭沉声道:「锦荣,你是什么品行,本王的确要再考察一二。」
江锦荣神色一僵,肩膀一塌。
若没有江浩宇扶了一把,她此刻已经跌倒在地。
就算杯子上的猫腻被发现,及笄礼上接触过那套酒具的不止她一人,未必就能把罪名全钉在她一人头上!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我清者自清,不怕王爷追查!」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冒出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我要检举!我要检举!」
众人给他让开道路,只见那书生一身布衣,手上押着一个与他衣着制式相似的男人。
那男人被捆了双手,似乎还被揍了两拳,被推得跪倒在众人面前,嘴上大喊:「冤枉!张生污蔑我!!」
我瞳孔剧缩,这个跪倒在我面前喊冤的男人,就是前世我下嫁的书生段原。
前世,他在假山处埋伏,对我趁虚而入,之后他一口咬定是我主动献媚勾引。
我身败名裂,被迫下嫁进松阳段家,婚后段原吃喝嫖赌,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我敲髓吸血。
他把我逼上绝路,我用一只花瓶砸得他头破血流,送他去见了阎王爷。
他死了,他带给我的脏病却始终折磨着我。
此刻虽然时间逆流,一切重来。
对他的到来我也早有所料。
但真正见到此人,还是忍不住周身恶寒幻痛。
顾九昭察觉到我气息陡然急促,以为我受了惊吓,将我往怀里一揽,是个十足的保护姿势。
「王爷,相爷!我要检举段原欲行不轨!」
押解段原的是书生张文宣。
科举在即,相府外院收留了不少秀才寄读。
这些人都是丞相府看中的苗子,其中只要有两三个人顺利出仕,都会是相府在朝堂上的助力。
这些秀才来自四海八方,有男女大防,又有尊卑之分,因此相府千金及笄礼这样的场合,这群寄读的书生是不能入席的,自然也不能擅自闯到内院。
张文宣按着段原,对宸王揭发道:
「今日一早,段原就鬼鬼祟祟地往内院花园而来!
「内院是千金与少爷的住处,我怕他冲撞贵人,便跟踪过来,果然看到他藏在假山里鬼鬼祟祟!
「后来锦禾小姐跌跌撞撞来到内院后,段原直接从假山出来,四处寻觅,还徘徊在厢房各处,一间一间推开门,像在找人。」
我脊背发寒——如果没有顾九昭,如果我真的中药,就算我躲进厢房,也会被寻来的段原吃个干净。
13
「前厅是相府千金的及笄礼,丞相对草民有知遇之恩,草民决不能让段原毁了及笄礼,因此出手将他擒拿,他反抗时,我还从他身上搜出一条淬了药的方巾!」
张文宣将一条厚实的方巾递了上去,李太医接过细看,放在鼻边轻嗅一下立刻拿开:
「这方巾里也淬了淫毒!这书生是想对锦禾小姐图谋不轨啊!」
众人大惊。
我装作受惊地缩进顾九昭怀里。
顾九昭震怒,抬脚将段原踹倒在地:「放肆!是谁指使你在相府行此龌龊之事!」
段原眼见事情败露,立刻看向江锦荣,江锦荣神色一慌:「你、你看我干什么!」
段原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前世我与他做过三年夫妻,我知道他这个人,又蠢又坏。
事到如今,他一定会为了活命,供出江锦荣是幕后主使。
我甚至都不需要诱供,只需要等他张嘴。
段原也的确紧盯着江锦荣,江锦荣脸色煞白,她拼命用眼神威胁。
可段原这样的小人在生死关头是最难掌控的。
他果然不顾江锦荣的警告,选择自保:「敢指使我干这种事的,当然只有江——!」
「皇后驾到!!」
他话未说完,忽然被外面太监一声高喝打断!
我攥成拳的手无力松开——就差一点点。
江锦荣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喉咙口,又猛地回落下来。
皇后之前一直很喜欢江锦荣。
在江锦荣被揭发是假千金前,她还是相府精心培养、血脉干净的贵女千金。
宸王需要相府的辅佐,皇后不止一次地暗示江锦荣是她看好的太子妃。
江锦荣摸着右手手腕上一只碧玉缠丝手镯,那是皇后之前赏赐给她的宝物。
现在,虽然她是假千金,但江锦禾可有勾引皇子的嫌疑。
皇后见多了宫廷内斗,多疑多思,更把宸王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宝贝——她绝对不会容许有人在床笫之事上算计宸王。
江锦荣露出劫后余生的得意——皇后娘娘可是她的大靠山!
14
皇后凤驾摆到厢房外,众人跪倒一片行礼。
我披着顾九昭的外袍恭敬下跪,几乎立刻就察觉到皇后的视线射在我身上。
床榻上未来得及收拾的一切昭示着刚刚的荒唐。
皇后神色一冷:「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等顾九昭答话,江锦荣先抢着回话:「娘娘,江锦禾用青楼的下等路数,设计勾引了宸王殿下!」
张皇后只有顾九昭一个皇子。
早年她还怀过一胎,被丽嫔李氏害得流产。
李氏原是前朝官员养的瘦马,当年皇帝微服私访,醉酒在画舫与献媚的李氏风流了一夜。
李氏被封为丽嫔,入宫后恃宠而骄,冲撞皇后,皇后腹中五个月的小公主便没有保住。
丽嫔虽早已死在冷宫,但张皇后最憎恶的便是丽嫔之流。
今日是皇后见我的第一面,江锦荣一句话把我打成了第二个「丽嫔」,彻底毁了我在皇后这里的眼缘。
张皇后看我的眼神果然不善。
顾九昭想替我解释,张皇后已没有耐心再听:
「无媒无聘,私下苟合,即为不贞。」
她冷眼看我:
「赐你白绫自绝,本宫会成全你死后体面!」
15
顾九昭大惊:「母后!江锦禾也是受害者!」
「你怎知她纯然无辜!?女人的心思你看得透吗?!你别跟你父皇一样,被人骗了还替她数钱!」
我面上镇定,后背却出了一层薄汗——我这点伎俩,在皇后面前确实是班门弄斧。
皇后是在场地位最高的人,没有人敢忤逆她的决定。
爹娘看似是想为我求情的,但最终也没有真敢开口——正如前世,他们会为了名声毫不犹豫地把我下嫁出去。
两个嬷嬷来押我时,我正撞上江锦荣的目光。
她像一只得逞的狐狸,狡黠地等着我死。
宫里的嬷嬷力道极大,一上手便要扯掉披在我身上的外袍。
外袍一掉,我的狼狈情状更会惹得张皇后心生憎恶。
可外袍刚被扯开一角,就被另一双大手重新拢紧。
我抬头,顾九昭把我揽进怀里,听他掷地有声道:
「若说失贞,今日儿臣也失了君子的忠贞!
「母后既要赐死,不如多给一根白绫,把儿臣也吊死算了!」
16
皇后大惊:「皇儿,你——!」
顾九昭维护我时,我甚至能听到他胸腔的振鸣。
在场所有人都被宸王的言行震了震。
「不问前因后果就下杀刑,母后这么做,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
顾九昭又扫视周遭所有人:「还有你们,皇后在场,是来主持公道的,一个两个的,都哑巴了不成?!」
他话音刚落,方才出去调查的侍卫便进来回话。
顾九昭把皇后请到了主位上:「此事事出有因,有奸人做局,母后既来了,不如听一听证据再下决断!」
皇后无奈,只能落座。
那侍卫捧着酒具回话:
「回皇后、王爷话,今日江锦荣敬酒的酒具上确实有淬毒的痕迹。
「经太医查验,此毒就是民间的猛药『配鸳鸯』,这药原是民间用来给牲畜配种的。
「今日王爷和江小姐之所以失态,罪魁祸首便是它们。」
众人的视线都投射在江锦荣身上。
江锦荣连忙失声反驳:「一定是有人陷害我!这些酒具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手!王爷,娘娘!臣女也是被人陷害了!」
皇后方才的怒火被顾九昭强压了下去,现在理智回归,又听太医说那淫毒差点要了顾九昭的性命,便严肃起来:
「锦荣,难道是你在贼喊捉贼?」
17
「娘娘!我没有,我没有!」
江锦荣跪在地上,手足无措,满口胡言。
众人看她,如看戏台上的丑角。
她那三个世家好友这时也不说话了。
我本以为江锦荣必死无疑。
这时,顾九昭却低低一叹:「此事昭然若揭——是书生段原对相府千金起色心动歹意,潜入内院往酒里下了药。」
我猛地从他怀里抬眸,顾九昭不容置喙地下令:
「把段原拖下去,行阉割之刑,再押去绞杀!」
段原一听,立刻咒骂起来:「我只是个办事的,主谋是江——!」
他话未说完,就被侍卫用棍子捅烂了舌头与牙齿,再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
我连忙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幕后的主谋是江锦荣,为什么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段原?!
顾九昭放在我肩上的手忽然收紧——这是一种阻止、警告的力道。
我一愣,见他凝视着地上狼狈慌乱的江锦荣:
「从今日起,江锦荣禁足思过,没有本王命令,不得出阁楼半步!」
我明白了,顾九昭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段原,只为保下江锦荣。
为此不惜把我精心送上来的所有证据都毁了!
紧接着我忽然被他拽到皇后面前跪下:
「母后,江锦禾阴差阳错替儿臣解了淫毒,她既然是无辜的,儿臣愿意为她负责。」
「父皇本就有意让宸王府与相府联姻,江锦禾是相府的真千金,那么婚约,就由她来履行。」
皇后一惊:「九昭,你什么意思?」
顾九昭紧握着我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道:
「本王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迎娶丞相千金江锦禾为宸王妃!」
18
顾九昭这样做,既能保全我的名节,又能断了皇后对我的杀心。
宸王需要相府的文臣势力。
皇后知道江锦荣在这件事里不无辜,心生厌弃。
最终松口答应,让顾九昭自己去跟皇帝请赐婚圣旨。
及笄礼这一场闹剧才告一段落。
皇后摆驾回宫后,我撞见了江锦荣和顾九昭在亭子里的对话。
江锦荣哭得梨花带雨:
「王爷是在跟锦荣赌气吗?明明与王爷两情相悦的人是我,今日你怎能说要江锦禾做你的王妃?」
「你知道江锦禾流落在外时是被什么人养大的吗?她手段肮脏,今日你们都被她骗了!」
「锦荣,事到如今,你还在本王面前撒谎。」
顾九昭把一只白瓷杯子递到江锦荣眼前,江锦荣的哭脸都僵住了。
「杯子的杯沿和杯底,都被淬了毒。太医说,任何液体灌进去都会立刻变成烈性淫药。」
「在酒里下毒太容易被发现,所以你选择在杯子上做手脚。」
「如果本王没猜错,段原也是你安排进内院的。」
「你想给江锦禾下药,再安排段原毁去她的清白。」
「如此相府千金就只有你一个,你就是唯一的宸王妃人选,是不是?」
证据确凿,顾九昭是聪明人,他很快就识破了江锦荣的所有心机。
「王爷......」
江锦荣的阴暗心思被剖开摆在太阳底下,她被顾九昭的视线盯得浑身发毛。
「你在酒盏底部做了红色记号,可记号太隐蔽,你竟然弄混了杯子,把毒酒也敬给本王。所以才有今日这一出闹剧。」
「锦荣,你甚至想借我母后的手,要了江锦禾的命。」
「好一个借刀杀人,江锦荣,你好大的胆子,敢利用皇室来谋算人命!」
「不是的!不是的王爷!!」
江锦荣惊惧地跪地:
「我的确、的确是想给江锦禾下药,那也是因为她跟段原本就私下交好!」
「我只是想成全他们,江锦禾还说她想跟段原私奔,我只是在她及笄礼这天成全他们而已!」
就算事情败露,她还是要给我泼尽脏水。这些话半真半假,旁人就算不信,也会心生猜忌。
「我没想过算计王爷,我怎么敢!
「是江锦禾!是她把杯子趁乱调换的,所以才害了王爷你!」
她紧紧抓着顾九昭的下摆:
「王爷,妾身仰慕您多年,做梦都想成为您的发妻!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这一切都是江锦禾害的,她才是陷害王爷的人!」
19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砰的一声,顾九昭将手中的白瓷杯子摔得四分五裂!
「侍卫都调查清楚了,那套酒具从头到尾只有你碰了!」
「还有段原,他房中搜出了一张江氏银票,银票上面沾着你身上的奇兰香!这香你从小用到大,本王绝不会判错!」
「这些证据我没有让人直呈给母后,我还让人搅烂了段原的舌头,否则,今日被母后赐死的就该是你了!」
江锦荣吓得眼泪直掉,顾九昭一把钳住江锦荣满是泪水的脸:
「给皇子下药,罪可诛九族!江锦荣,本王今日护你一次,算是还了你这些年的痴情。」
「从今日开始,我与你再无其他情分!」
「你别想做宸王妃,也别再针对江锦禾!」
「你如今针对她,就是在针对本王!」
「王爷,你说这样的话,是来诛妾身的心吗?」
顾九昭冷笑一声:「我与江锦禾的暖情酒,还是你亲手递上来的,锦禾,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
顾九昭甩开江锦荣的脸,踩着一地瓷片拂袖而去。
无论江锦荣哭得如何歇斯底里,他都没有再回头一次。
我借大树隐去身形,没有让顾九昭发现我。
20
傍晚时分,相府后院要对段原行刑。
此事毕竟不光彩,丞相求得顾九昭同意,在相府后院直接灭口。
负责行刑的是两个手段老道的精壮侍卫,我上前询问:
「此人想毁我清白,两位大哥可否让我解一解气?」
护卫是王府的人,今日宸王明面上说要娶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未来的宸王妃。
「当然可以,只是怕脏了姑娘的手。」
「不会。」我取出早就备好的匕首,「我只捅他两刀,绝不耽误你们正事。」
侍卫们贴心地替我检查了段原四肢的麻绳,确认绑得很紧,才让我靠近段原。
段原的口舌和牙齿都已经被搅烂了,但他的眼睛看见我时,还冒出淫荡的精光。
他见我拿着刀,并不害怕。
前世,他在房中打我时,我也拿起刀反抗,但他丝毫不惧,甚至调笑说:
「小娘子就算拿了刀,也只会弄出些不痛不痒的皮外伤而已!只会让为夫更加兴奋!」
错了。
我双手握紧匕首,第一刀,阉了段原的子孙根!
血溅起来时,段原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全身痉挛着抽搐起来。
那两个侍卫都吓了一跳。
我面不改色,手起刀落,又挖了段原那双放肆无礼的双眼!
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却只觉得畅快。
前世,这个男人玷污我的清白,羞辱我的人格,毁了我的健康。
他那双眼睛,如影随形地盯着我,把我困在松阳县,困在段家内宅三年,整整三年!
我早就想断了他的孽根,挖了他的眼睛!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夜风拂面,我胸口淤积的仇恨泄出了一半。
我扔了匕首,让两个侍卫继续用他们的刑,并告诉他们,尽可以把刚才这一幕告诉宸王殿下。
我要消了顾九昭对我与段原的猜忌——只要我够狠,江锦荣的诛心之局,其实很好破。
两个侍卫对我生出几分敬畏,手脚利落地把段原吊上了绞刑台。
我冷眼看着段原被活活绞死。
如果没有顾九昭的心软,今日被送上绞刑台的,本该还有江锦荣。
给皇子下药,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可皇子本人手下留情了。
亭子里那一出,宸王看似与江锦荣决裂,那眼神分明是又爱又恨。
前世,顾九昭与江锦荣婚后恩爱无双。
顾九昭是有情之人,所以我能利用他。
但他的情,也会阻碍我的复仇。
我必须想办法,让宸王以及整个江家彻底厌弃江锦荣!
我要把占巢的野鸠彻底驱逐出去,滚回该去的地方!
21
三日后,宫中就下了赐婚圣旨。
宸王府很快给相府下了聘礼。
下聘那天,我与顾九昭见了一面,他让我安心待嫁即可。
聘礼中有一把御赐的金钗,十分精巧。
「王爷可以帮我戴上吗?」
顾九昭刚拿起金钗,一个丫鬟忽然慌乱地冲进来:「不好了!锦荣小姐在阁楼上吊了!」
顾九昭神色一变,扔下金钗,拔腿赶去江锦荣的芜芳阁。
爹和娘还有哥哥也全都赶了过去。
我捡起盘子里的金钗——明明是我的好日子,所有人却都去关心江锦荣。
我走到芜芳阁时,江锦荣正躺在顾九昭怀里抽泣,捶着顾九昭的胸口说她不想活了,没脸活了,要以死谢罪。
白绫落在一旁,她脖子上连一点勒痕都没有。
假寻死,也不演得真一点。
如此拙劣的戏码,却惹得所有人心疼。
丞相说:「你何苦这么想不开!」
主母说:「锦荣,你还有爹娘,我们都把你当亲女儿,你犯错,我们都愿意陪你改过。」
江浩宇也说:「是啊!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哥哥给你顶着!」
原来有人兜底的人生是这样。
前世我身败名裂时,这些血亲,只恨不得快点把我扔出去。
这样哄人的话,他们从未对我说过。
江锦荣泪汪汪地看着顾九昭,顾九昭无奈道:「你罪不至死,不必如此。」
「若没有王爷,锦荣生不如死。」
「王爷,锦荣有些喘不上气。」
她虚弱地依偎进顾九昭怀里,顾九昭没有推开她,只让人去请太医来。
顾九昭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在施舍一个可怜的弱者。
可他看江锦荣,却是无法狠心割舍的爱惜之意。
22
太医来看过,说江锦荣是心思郁结。
顾九昭便松口,让她不必在阁楼里禁足,可以在相府里走动。
我与顾九昭的大婚定在下月初九,整个相府都在筹备婚事。
到处都是鲜花喜绸,江锦荣看了这些,越加闷闷不乐。
大婚前三日,我正在院中看喜糖的样式,江浩宇忽然怒气冲冲地朝我走来。
「你为什么让人把喜糖送到芜芳阁,存心让锦荣难受是吧?」
我无辜地解释:「哥哥,我只是想让她也尝尝喜糖的味道,太医说她心思郁结,那就沾沾ẗû₄我的喜气,说不定心病好得快些。」
「你还敢阴阳怪气!」
「哥哥误会妹妹了。」
我转身捧起桌上的一盘喜糖:「哥哥替妹妹尝尝,哪个口味更好,好在大婚那日招待贵客。」
江浩宇抬手打翻了我手中的漆盘,上面各式喜糖滚落在地。
「谁稀罕沾你的晦气!」
他扔下这句话,甩袖而去。
蝶儿上前要替我捡起糖果,我让她不必忙这些。
「你去告诉爹娘,哥哥今日和我吵了一架。」
蝶儿虽不明白我这样做的意图,但还是照做了。
中午的时候,整个相府都知道,江浩宇为了江锦荣跟我吵了一架。
傍晚时,江锦荣一身素雅地来见我。
她端着一副病西施的模样,柔弱和善地说:「锦禾,大哥今日因为我跟你起了争执,我已经说过他了。」
我懒声道:「你们真是兄妹情深啊。」
「我在这个家十八年,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了。」
江锦荣笑着握上我的手:「之前都是我不好,想要的太多,病了这一场后,我已经想开许多了。」
「哥哥在玉燕阁等你,也想亲口跟你道歉,看在兄妹的情分上,你不好驳他的面子。」
「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但若不去,怕会落得个不敬兄长的名声。」
「你不知道,皇室对名声看得极重,我如今是嫁不进去了,但锦禾,你也别丢了相府的脸面啊。」
我犹疑地盯着她,江锦荣笑道:「这是在相府,是你的家,怕我吃了你不成?」
「好啊,我随你去见哥哥。」
我跟随江锦荣去了内Ṭúₚ院的玉燕阁。
玉燕阁隐在花园的竹林里,周遭除了竹子,少有人影。
阁楼的门敞开着,门口就是一道屏风,光线昏暗。
江锦荣牵着我上台阶,一到门口,我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锦禾,进去见哥哥吧。」
江锦荣催着我进门,她自己不动声色地退到了我身后。
就在她要从后背推我一把时,我忽然转身,笑得阴森:「江锦荣,我在青楼时就见过这招了。」
「什么?」
「诱拐少女,送羊入虎口的招数啊!」
不等江锦荣反应,我一个手刀劈在她脖颈上!
江锦荣被我一掌击晕,我扶过她的身形,把她推进了玉燕阁内!
江锦荣摔落在地时清醒过来,她浑身虚软,抬眼只看见满面潮红的江浩宇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像野兽逼近猎物。
23
「配鸳鸯」有股淡淡的异香,这缕异香,常人轻易闻不出来。
但我不一样,前世今生,我都在跟这味药打交道。
所以,在玉燕阁飘出那股若隐若现的异香时,我就猜到了江锦荣引我过来的意图。
我容不下江锦荣,江锦荣也容不下我。
大婚逼近,她想借江浩宇让我在伦礼上万劫不复。
那就别怪我以牙还牙,以恶制恶了。
「姐姐,江浩宇对你可不止有兄妹之情,你好好享受吧。」
我说着,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江锦荣拼命挣扎着想逃出玉燕阁,却被失去理智的江浩宇拖住了手脚。
我合上房门,没有上锁。
江浩宇好歹是习武出身,他的力道足以控制江锦荣。
我叫来在竹林外候着的蝶儿:
「去宸王府通报一声,就说,江锦荣不知所踪,恐怕又要寻死,请宸王殿下过来看看。」
蝶儿点点头:「奴婢明白,奴婢还会顺道告诉丞相和主母。」
「好蝶儿,去吧。」
我在门外守了半个时辰,也听江锦荣叫了半个时辰。
直到有人往这边匆匆赶来,我才隐到竹林里。
爹娘和顾九昭几乎同时赶到,我也从竹林里走出来,装作刚寻到此处的样子。
「王爷,你们可找到姐姐了?」
我话音刚落,玉燕阁内忽然传来一道暧昧不明的女声。
主母立刻变了神色。
她猜到了什么,本想包庇:「王爷,锦荣应该是在玉燕阁里休息,内宅的事,不如就交给我……」
她的话被江浩宇的一声低吼打断。
主母和丞相顷刻间变了脸色,两人疾步冲上去推开门,只见床榻上,他们的儿子正与养女难舍难分,不知天地为何物。
「啊——!!!」
丞相发出一声愤怒的悲鸣。
主母冲上前,要将江浩宇拽离,江浩宇却沉迷其中。
主母气得浑身颤抖:「江锦荣!你竟敢引诱我儿子做这种事!你对得起我们的养育之恩吗!?」
江锦荣慌乱起身想解释,忽然脸色惨白下来,因为她看到——顾九昭就站在门口,目光幽冷地盯着这一幕。
「王爷?!不,王爷!!你听我解释!!」
她奋力推开江浩宇,挣扎下床,却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顾九昭神色铁青,周身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他冷漠转身,走出屋外时忽然顿住脚步。
我跟了出来,关心道:「王爷,姐姐定是无心之失,或是醉酒误事了,王爷?!」
顾九昭忽然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这是气急攻心之兆。
这下,他对江锦荣该彻底绝望死心了。
24
我把顾九昭送回宸王府再回相府时,夜色已深。
一进正厅,只见幽黄灯光下,江锦荣和江浩宇跪在两个大家长面前。
看着是已经审过一轮了,江浩宇的药效也过了,人清醒了不少,正不断告罪:
「爹,娘,孩儿是被下药了,这不是孩儿的错啊!」
丞相夫妻脸色铁青,府上的大夫就站在一旁。
此事梅开二度,相府早有经验,已经让人查过脉象。
江浩宇被下了药,江锦荣却没有。
谁勾引谁犯错,一目了然。
我一现身,江锦荣立刻朝我扑来:「是你!江锦禾,你好歹毒!你好恶毒!!你竟然让我,让我……」
她说着,委屈地痛哭起来,全然忘了,如果我不反击,那么今日这道「兄妹乱伦」的重罪便要我来背了。
「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哥哥中了药,那药只有姐姐你一人有,也只有你有这种前科,在这贼喊捉贼什么啊?」
我弹开江锦荣的手:「若我没猜错,姐姐是看自己嫁不了宸王殿下,又怕被相府厌弃,所以豁出脸面也要争一个相府儿媳当一当,是也不是?」
「你——!」
江锦荣被我的话气得头顶都要冒烟。
江浩宇从地上蹿起来,将我用力推开:「你这个贱人,你一回来,我们家就乌烟瘴气,分明是你陷害我们!!」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站稳后只看着丞相和主母道:
「爹,娘,你们看到了吧,哥哥多紧张锦荣姐姐啊!反正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不如就成全他们,让锦荣姐姐做我的嫂嫂吧!」
丞相的脸色更加阴沉可怕。
江浩宇可是丞相府的唯一男丁,还是嫡子。
他的婚事,丞相早就中意了定安侯的千金,再不济也要是国公府的嫡女,如此门当户对,才能强强联合,稳固江家在朝堂的地位。
世家子弟的婚事从来都是利益博弈。
丞相在朝堂沉浮多年,到了这个岁数,正指着靠儿女的婚事再往上升一步。
如今,却被一个养女毁了,他痛心疾首至极!
江锦荣经我提醒,也明白嫁给江浩宇已是她唯一的好出路。
她原还想挤掉我的位置,再不济做个王府的宠妾也好。
可宸王今日亲眼看见那一幕,必定已经厌弃了她。
及笄礼那一闹,她又名声狼狈,没有哪个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会愿意娶她了。
「爹,娘,事已至此,我愿意嫁给浩宇哥哥。」
她一边哭,一边撒娇。
全然没发现,丞相夫妻早在愤怒崩溃的边缘。
25
江浩宇听江锦荣这么说,又惊又喜,连忙表态:
「爹,娘,不如我就娶了锦荣吧!反正她本就是养女,自小养在眼底下,你们知根知底,这样的儿媳也放心啊!」
「放肆,你们放肆!!!」
丞相大怒。
主母忍无可忍,猛然从座上起身,照着江锦荣的脸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江锦荣被打懵了。
「从小到大,娘从没舍得打你,就算当日得知你并非亲生,我也从不忍心责怪你!
「江锦荣,你本是妓女所生,在我相府享十八年荣华娇养,我和主君精心培养你做大家闺秀,为你谋划前程,看你甚至比亲生女儿还重!
「可你是怎么报答我们的!及笄礼上你算计皇储,拿江家九族开玩笑!如今你又țũ₃算计你的养兄,你是想毁了我儿子的前程,毁了我江家百年经营!
「你这只害人的白眼狼,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就该把你赶出家门!!!」
我冷眼看着这母女决裂的一幕,只觉讥讽。
当初把我认回来时,他们舍不得赶走江锦荣。
及笄礼上,他们不忍追究江锦荣的大错。
如今,江锦荣碰了他们的宝贝嫡子,动了江家的根基,爹娘终于慌了。
所以啊,板子还是要打在致命的位置上,不然他们谁也不会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
一听母亲要赶走江锦荣,江浩宇立刻维护:
「你们要赶走锦荣,就把我也一起赶出去吧!」
丞相气得胸口起伏,抬脚猛踹了江浩宇一脚,继而哇地呕出一口血,朝后倒去。
又气倒一个。
26
江府乱作一团,凌晨时分,夜风寒冷,江浩宇和江锦荣在院子里罚跪。
室内一灯如豆,我接过温热的药汁,走到丞相的床榻前:「爹,喝药吧,太医说您是急火攻心,跟宸王殿下的症状一样,喝了药就能好。」
一向要强的丞相脸上显出了疲倦与苍老,我细心地喂他喝药,为他擦去嘴角的药汁。
这一幕,主母都看在眼里。
丞相忽然握紧我的手,湿了眼眶:「禾儿,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偏心一个外人,冷落我这么好的亲生女儿。」
主母也上前抹泪道:「都是爹娘不好,猪油蒙了心,竟去偏袒那样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们握着我的手,真心地忏悔、道歉、恳求我的原谅。
原来他们也知道,之前待我偏心、待我冷落、待我刻薄了。
他们不是真心悔过,只是眼看江浩宇要被养废了,江锦荣又如此不堪。
家族的一切希望都只能押在我这个已是准王妃的亲女儿身上了。
「爹,娘,你们这么说就折煞女儿了,女儿明白爹娘的苦衷与不易,从来不敢有怨。」
我也学会了说这些识大体的话,惹得这对夫妻更加羞愧。
主母摇头迷茫:「此事连宸王都看见了,该如何收场才好啊?」
丞相捏着眉心道:「无论如何,江锦荣是断不能再留在相府了!」
「不如听女儿一言。」
我适时开口:「哥哥对江锦荣动心,是因为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离得太近,只要把他二人拆开就好。」
「禾儿仔细说说。」
「女儿的拙见是,让宸王殿下把哥哥调去边境磨炼两年,让他一边思过一边立功,若只在皇城的金窝里养着,对哥哥的前程也不好。」
「有理。那江锦荣……」
丞相似乎不愿再让她冠江姓,改口道:「那个养女如何处置?」
「锦荣姐姐在皇城多年,也算小有名气,若相府直接把她驱逐出府,只怕也要惹人非议弹劾。」
我笑了笑:「不如,就给她配门婚事,让她远嫁出去。如此,我们相府仁至义尽。」
丞相看我的眼神充满欣赏:「禾儿不愧是我的亲女儿,纵横谋划,有我年轻时的风采!」
主母自豪道:「我给你生的女儿,岂会差了!」
他们一瞬间变得好似跟我很亲热一般。
「可这一时半会,哪里去配婚事?」
我笑着道:「那日检举段原的书生张文宣,虽然家境贫寒,但人还算正直老实。」
「那张文宣连功名都没有一个……」
主母下意识担心江锦荣嫁过去过得不好,但很快她又狠下心来:
「罢了,她原本也是卑贱出身,配张文宣都算她高攀,我何必替她筹谋!」
此事商定,我服侍爹娘休息。
次日一早,江浩宇和江锦荣被分开禁足。
张文宣得了婚约的好消息,特来拜谢我:「小姐果然信守承诺。」
当日我重生回来,时间紧迫,只来得及收买在内院晃荡的张文宣。
「当日我遣你去假山偷袭段原,这事你做得很好。」
「我答应过你,事后会给你安排一桩好婚事作为酬谢。」
「把江锦荣许配给你,你可满意?」
张文宣作了一揖:「太满意了,虽说是个假千金,但毕竟是相府精心培养的,算小生高攀了!」
张文宣多年考取功名不中,能进相府读书,全靠溜须拍马。
他比段原聪明几分,但家世才学品行,都不过是第二个段原。
上一世,江锦荣特意挑了个凤凰男来玷污我。
如今,我原样还她。
27
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后,我提着自己做的小食去了宸王府。
顾九昭当真是被伤透了心,正卧在床上,闭目养神。
他见我来,支起上身,静静地看着我往碗里盛银耳羹。
我喂他吃了一口,他反问我:「你没放糖吗?」
我连忙尝了一口:「不好意思王爷,我又忘放糖了。」
他打趣了一句:「你们小姑娘不就喜欢吃甜的吗?居然还能忘放糖。」
「小时候跟在我养娘身边,她不让我碰家里的糖,说糖很贵,我不配吃。」
我状似无意地提起这段往事,不经意地露出双手手腕,顾九昭果然看见胳膊上一道陈年伤疤。他抓住我的手腕细问:「那时我意乱情迷,竟没发现你身上有这样一道陈年旧疤,谁伤的?」
我支支吾吾:「王爷别问了,说出来怕脏了您的耳朵。」
「说。」
他命令一般,我才松口说:
「那日姐姐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妓女养大的,她没有污蔑我,我的养娘,也就是江锦荣的生母,的确是青楼的舞妓。」
当年她怀了客人的孩子,寻不到孩子的父亲,她就凭自己花魁的人脉,打听到丞相夫人那日会上山,所以她花钱雇了一伙人扮作强盗,把待产的丞相夫人逼进了破庙。
「在破庙里,两人一起生产,养娘掉包了孩子,她给她的孩子寻了个好归宿,而我只能跟在她身后讨生活。」
我抚摸着这道伤疤:「我八岁那年,她被客人施暴,我冲进去想保护她,被溅起的花瓶碎片划了胳膊。
这道伤划得很深,养娘事后责骂我,说我的胳膊变丑了,以后跳不来好看的舞。
后来,她嫌我胆小怯懦,让我去街头献舞卖艺,我还记得那天在街上笨拙起舞时,正好碰见丞相府的千金出门游玩,那辆马车好华丽,上面还挂着羽毛风铃,路过时还有兰花的香气。
我偷偷看了一眼马车里的丞相千金,她头上戴着琉璃做的花朵,身上穿着金纱粉裙,手上把玩着一只毛绒绒的兔子,我看呆了。
养娘捂住了我的眼睛,厉声警告我,说人家是千金小姐,不是我这种人能窥探的,她让我连羡慕都不准有,因为我永远不配过那样的生活。
可没几日,她又指着巍峨的丞相府,说如果我舞跳得好,就能进去给刚刚那位千金小姐献舞,得些赏钱。
后来我才明白,她只是想她的亲生女儿了,想逼我练好舞蹈,好带她进相府看看她的亲生女儿。
「而且进相府的前提是,她要我划破自己的脸。」
我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笑着问:
「王爷,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跳舞?」
我从床上起身,双手优雅舒展,露出那双布满陈年旧伤的手臂,旋转起舞,可还没跳两下,就被顾九昭从身后抱住。
「对不起,锦禾。」
他依偎在我的肩膀上,闷声道歉:「当日不该任那群人拿你过往的伤痛侮辱你。
「江锦荣抢了你的人生,我不该让她再伤害你。」
我喉头一哽,柔声道:「我没事的,你看,现在已经苦尽甘来了。」
28
「其实我对王爷的情,不比江锦荣少。」
我轻声诉说:
「王爷可知我是怎么被认回相府的吗?」
「是你在朝堂肃清贪官沈家,而我养娘那座青楼就是沈家销赃的窝点。」
「那日官兵调查青楼,领头的正是我娘亲的哥哥,也就是大理寺卿。舅舅发现我和娘亲小时候长得很像,起了疑心,一路查下去,这才把我认回了相府。」
「我心里,很感激宸王殿下。」
顾九昭才知此事,他惊讶又惊喜地注视着我:「原来我们早有缘分。差一点,就跟你错过了。」
他捧着我的脸颊,温柔地吻了我一下,这一吻,溢满心疼与愧疚。
当一个男人开始心疼你,对你感到愧疚时,离他爱上你也不远了。
我没有告诉顾九昭,当时青楼一片混乱,养娘怕我在官兵前面露脸,本想阻止我。
那时我只想快点逃脱她的掌控,于是被她桎梏在怀里时,我鬼使神差地拔下她头上的发簪,捅进了她的后脑勺!
而后我慌乱逃跑,正撞进办案的大人怀里,那位大人见了我的长相无比震惊——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大理寺卿是我生母的哥哥。
十七岁的我,跟我的生母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理寺卿办案的效率极高,很快我就被证实是丞相府的真千金。
真千金拥有许多东西。
比如与宸王府的婚约,是我出生就有的。
我紧紧抱着顾九昭,既是抱着我仰慕已久的男人,更是抱着我的光明前程。
我只是在谋夺本就属于我的一切。
29
那日之后,顾九昭再没有过问江锦荣的事。
大婚前两天,江浩宇被宸王府临时调去东边边境,令其立刻启程。
军令难违,江浩宇天未亮就在爹娘的目送中,不甘不愿地投了军。
大婚前一天,江锦荣得知自己被安排了婚事。
丫鬟故意只把话说一半,江锦荣误以为自己要嫁的是江浩宇。
我走进阁楼时,她正兴奋地试着送来的嫁衣和头冠。
「这些嫁衣首饰也太敷衍了,江浩宇可是丞相独子,以为我就是江家的女主人,就算时间紧迫,你们怎敢这么怠慢我?!」
她斥责来送东西的丫鬟,一转身却看到了我。
丫鬟早已被我屏退出去。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夕阳的光线下对峙。
江锦țŭ̀ₑ荣一见是我,放下首饰:「江锦禾,你还敢来?」
我笑着反问:「我为何不敢?做亏心事的人又不是我,给江浩宇下药是你干的吧?」
江锦荣眼角一跳,眼神恶毒起来。
我揭穿她当日的阴谋:
「故意让他来激怒我,再借道歉的名义把我引过去。」
「江浩宇中了药失去理智,他力道又很大,只要我进了那个屋子,你就会从外面把房门锁上。」
「然后等到时机合适,再去惊动爹娘和宸王,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与亲哥哥乱伦的罪人。」
「不仅爹娘会厌弃我,宸王府的婚事也会毁于一旦。」
「姐姐,好歹毒的心思啊!」
我戏谑地打量她全身:「知道我为什么能轻易识破你的计谋?因为这样的招数,从我记事起,就在花楼里见了无数次了。」
「你在相府长大,对这等卑劣手段却能无师自通。」
「不愧是妓女的女儿,身体里流着同样卑鄙的血液。」
「你敢羞辱我!!」
江锦荣被我激怒,扬起巴掌要打我,我截住她的手腕,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江锦荣,你记住,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锦荣被我一掌扇歪了脸,她屈辱得红了眼,咬牙道:
「你再得意又如何!?以后在这个家里,你都得喊我嫂子,敬我做长辈!!」
我看傻子一般看着眼前人,忽然掩唇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江锦荣被我的笑声搅得不安慌乱。
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30
国师为宸王选的大婚之日是个无可挑剔的良辰吉日。
江锦荣的婚事,也蹭着这个吉日。
她出嫁时,丞相和主母都没有露面,只有两个丫鬟敷衍地给她上妆。
直到上花轿,江锦荣终于忍不住四处张望寻找:「江浩宇呢?今日我与他大婚,他怎么一直不露面?」
她的视野里忽然闯进一个新郎官:「娘子,可是在找我?」
「张文宣,怎么是你!?」
江锦荣认得这个告状的书生。
「娘子说笑了,不是我,还能是谁啊?」
张文宣笑嘻嘻地牵起江锦荣的手,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娘子,你好香啊。」
「放肆!!」
江锦荣抽开手,恼怒地抽了张文宣一巴掌:「今日是我大婚,你就不怕江浩宇把你逐出相府?!」
「你说大公子啊?他早就投军去了,前日出发,如今早已在边境了。」
江锦荣不可置信:「你胡说!他要是不在,我嫁给谁?」
张文宣一愣,搓了搓手:「娘子还不知道吗?你今日要嫁的人是我啊!」
「丞相大人早把你许配给了我。今夜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江锦荣瞪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不可能,爹娘不可能这样放弃我,江浩宇也不敢这样负我!」
「娘子早就身败名裂了,丞相府可没人愿ṭṻ₂意再保你,你如今唯一的归宿,就是做我张文宣的妻子!」
「不,不!!我要见丞相,我要见主母!!」
江锦荣想逃去前厅,却被送亲的队伍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嬷嬷道:「前厅是宸王与宸王妃的婚礼,你一个外人,别想去砸相府的场面!」
「外人?我是丞相府的嫡女千金!」
嬷嬷嗤笑:「丞相府只有一位真千金,那就是江锦禾!
「你不过是被掉包过来的赝品,丞相已经不能容你,你与外人无异!
「识相的,坐着花轿离开相府,否则,别怪我们动手驱赶,让姑娘你脸面尽失了!」
江锦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丞相夫妻彻底抛弃了。
她猜到自己这次动了江浩宇惹下了大祸,但从前她也犯过大错,爹娘最多冷她一天就会来哄着她了,这次为什么不一样了,为什么不一样了……
那嬷嬷一语道破:「占了千金位置那么久,忘了自己只是占巢的野鸠了?」
「把她给我押上花轿,别误了吉时!」
家丁把江锦荣半捆半拖地拽上花轿,她挣扎反抗,弄乱了头上的凤冠,听到前厅热闹的丝竹乐声,歇斯底里地大喊:
「这不可能!我是丞相府的千金!我是宸王的心上人!我最差也能嫁给丞相嫡子!你们敢这么对我!!」
「爹!娘!!女儿好委屈!你们怎么能这样狠心!你们怎么能这样狠心!!」
那嬷嬷不耐烦地说:「把她嘴堵上!Ṫű̂ₐ」
张文宣亲自拿了条方巾,掐着江锦荣的下巴把她的嘴堵上了,他笑着说:
「别妄想什么相府千金宸王妃了,那都是别人的。」
他拍了拍江锦荣的脸颊:「你啊,跟我最配!」
最后,江锦荣被五花大绑塞进了逼仄的花轿里。
只有十几人的送亲队伍敷衍地吹吹打打,路过了丞相府大门,江锦荣拼命把头探出去,只见相府正门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笑语盈盈。
在众人的起哄下,宸王正小心翼翼地抱起满身金玉的相府千金,一步路都舍不得王妃走,直接抱上了六乘的华盖婚车。
十里红妆,满城芳香喜庆。
江锦荣嫉妒得流泪——这是她做梦都想要的婚礼。
可如今,她只能坐在逼仄的、简陋的花轿里,嫁给一个前程无望的穷书生!
她绝不甘心,她俯冲着滚出了花轿,本想引起宸王注意,却额头着地,摔得头破血流。
宸王始终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
31
嫁进宸王府的第一年,我顺利生下了小世子。
世子满月宴时,江锦荣昔日的三位好友,纷纷带了厚礼上门道贺。
昔日讥讽我的县主夸我保养得宜。
羞辱我的小公爷求我在宸王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当日在玉楼做局给我难堪的小侯爷,私下向我敬茶道歉。
我与他们同坐一堂,我居主位,他们三人坐次位,个个赔笑,不敢让场面冷场。
我随口问了一句:「各位近日可有江锦荣的消息?」
县主装傻:「江锦荣?我都已经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
小公爷赔笑说:「要我说啊,赝品就是赝品,假的就是假的,世人只会记得真明珠,哪会去记一个假鱼目啊!」
小侯爷心虚道:「当年她教唆我们做了不少荒唐事,宸王妃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我喝了口茶,懒声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昔日挚友会想着她呢?」
「谁跟她是挚友啊!王妃可别开我们的玩笑了哈哈哈。」
我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三个曾经霸凌我的人心虚不安地赔笑了半个多时辰,倒是比看戏有趣多了。
32
第二年,顾九昭受封储君之位,我随之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这与前世的轨迹完全一致。
成为太子妃后,爹娘待我更加亲热。
丞相每逢早朝都要特意去太子面前关心我一两句。
主母时常给我炖补汤补药,要我产后好好调养身体,好多子多福。
江浩宇从边境立功回来了。
在残酷的边境线磨炼了两年,我这位亲哥哥倒是成熟稳重了不少,也在军中立了一个不小的军功,获封从三品骠骑将军。
功成名就后,江浩宇来东宫见了我,为两年前他对我的伤害致歉。
我大方道:「我们是血亲,这些往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哥哥也要往前看,早日立下更大的军功。」
江浩宇十分惭愧,他主动跟我说:「我凯旋的路上,路过了松阳县,见到了江锦荣。」
「哦?」
「她求我带她回京,我没有答应,她看着形容狼狈,过得并不好。」
「哥哥心疼她,怎么不把她带回来?」
「王妃说笑了,她虽舍不得江姓,但早已不是江家人,何况她已嫁作他人妇。」
「况且当日,我做下那等荒唐事,也是她给我下的药,我早已清醒。」
「那哥哥跟我说这个是为何?」
「王妃……妹妹,可否为我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
人一旦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就不会再被情情爱爱所纠缠。
江浩宇眼下前途大好,自然也动了借婚事更上一层楼的心思。
可惜,他早年荒唐,在皇城名媛圈内名声并不好。
丞相府费心筹谋了一年多,才给江浩宇寻得了一位三品文臣的嫡女相配。
娶妻时,相府自然也是诚意十足,放低了姿态,才为江浩宇求得贤妻入门。
33
第三年冬日,东宫门口,有一个妇人在府门外闹着要求见太子。
那时,顾九昭正让大理寺彻查陈年冤案,以为是哪个苦主求到太子在外的府邸来,便带着我出门相见。
却见那妇人佝偻着身躯,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红斑,额头还有一道伤疤。
顾九昭第一眼甚至都没认出人来,直到那妇人眼冒精光地喊他:「殿下,是我啊!我是锦荣啊!」
顾九昭仿佛吃了苍蝇一般,他确定不是苦主来求助,便牵起我的手,温声道:
「煜儿方才吵着要爹爹抱,我先去哄孩子。」
「去吧,这事我来处理。」
三年夫妻,顾九昭对我的心性已经很了解。
他没有多问,只是替我拢了拢身上的狐毛大氅:
「别着凉,也别为这种人费太多心思了。」
我回握他的手:「我明白。」
顾九昭与我腻歪了一会儿,才无视江锦荣,径直回了府内。
「殿下!!我是锦荣,我是锦荣啊……」
「别叫了,江锦荣,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江锦荣瞪向我,那眼神里的恨与怨,比冬日的大雪还要压人。
但她却软下姿态:「妹妹,求你施舍我一二,我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紧接着,她开始跟我抱怨张文宣如何吃喝嫖赌,如何对她抽筋吸血。
「我实在没有办法,我拦了哥哥的队伍,他对我视若无睹,我又求到丞相府,相府对我闭门不见,我只能来东宫求妹妹你了!」
「妹妹,以前都是姐姐的错,求你救救姐姐,随手赏我点什么,只要能让我在皇城立足就好!」
我走到她近前,随手拔下发髻上的一根金簪:「这簪子可够?」
江锦荣一边讨好地点头,一边伸手去接金簪,然而她在碰到金簪的瞬间,忽然掉转金簪头尾,要将最尖锐的一端刺向我的心口!
但金簪还未伤我分毫,江锦荣就被东宫护卫踹倒在地。
她这几年身体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被踹倒后,爬起来都十分费劲。
我起身,俯视着她。
「姐姐,这些年过得很不如意吧?」
江锦荣握着那把金簪,抬起头咒骂我:「这根本就不对!梦里不是这样的,梦里,做太子妃的是我,沦为弃妇的是你江锦禾!
「是你!是你抢了我的气运,本来这一切荣华富贵都是我的!相府千金是我的!宸王妃是我的,太子也是我的!」
看她这般言行,我便猜到她已经有了前世的记忆。
34
「何时想起来的?」
江锦荣摸上自己额头的伤疤,对上我的视线:「三年前,我出嫁那日,摔破了额头,便都想起来了!」
「好啊。」我笑着说,「我生怕你想不起来。这三年,你一定在想,我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的,凭什么我抢了你的一切。」
「你一定很痛苦,夜夜不甘到睡不着觉,白天光是想想都能气到呕血。」
「人虽活着,却身受无间之苦,是不是?」
江锦荣惊恐地望着我,我几乎说中了她的所有心境历程。
至于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楚?
因为我也曾切身经历过——明明是真千金,却过了十八年卑贱日子。
我要江锦荣清楚她曾经拥有过什么, 再把她的一切都夺回来,只有这样, 才是顶级的诛心之刑。
「姐姐可有勇气, 如前世的我那样, 杀夫出逃啊?」
看江锦荣惊慌的神情, 我便知她不敢。
「也就是说, 张文宣还活着。这样也好, 我会派人把姐姐送回张文宣身边。」
「毕竟,你们这桩婚事, 还是我金口玉言撮合出来的。」
江锦荣猛地抬头:「是你?是你推我进这样的火坑!!」
35
她想到什么, 瑟缩起身体,又哀求:「不要,不要把我送回张文宣身边!我生不如死,我生不如死啊!!」
她忽然抓起手上的金簪,金簪上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富贵牡丹。
她盯着牡丹笑了起来——她做梦都想戴上这等太子妃制式的金簪!
她眼神一变, 忽然握着金簪朝自己的心口捅了下去!
侍卫们不明所以。
我却看得清楚,江锦荣想起了前世与顾九昭的夫妻之情,竟以为这一世顾九昭也一定对她余情未了,绝不会不管她的生死。
她往心口扎的那一下并不深, 只是流出一点血,便万分可怜地倒在雪地里,嘴里呢喃着:
「殿下, 殿下, 锦荣好疼啊, 殿下……」
我撤走了侍卫, 让众人不必管她。
36
我回到兰室时, 顾九昭正把三岁的煜儿高举到脖颈上, 让他骑大马。
煜儿用小手抓着父亲的耳朵,笑得咯咯响。
见我来了,父子俩笑着停止了嬉闹。
我告诉他:「江锦荣捅了自己一刀,倒在雪地里唤你名字, 等着你去救呢。」
ţũ̂³顾九昭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来看看,我今日手把手教煜儿写了字。」
「什么字啊?」
我被父子俩引导到书桌前,只见书桌正中央的宣纸上, 一个歪歪扭扭的、稚嫩的「禾」字。
「是煜儿娘亲的名字。」
「娘亲, 娘亲!」
煜儿拍着手,要我抱抱, 我连忙抱起他,亲了又亲:「煜儿真厉害。」
顾九昭在一旁争宠:「我呢?煜儿的爹爹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我敷衍地也奖赏了顾九昭一下, 他倒好,抱着我不肯撒手了。
书房里传来一家三口的欢笑声。
第二日凌晨,东宫门口冻死一个妇人,被侍卫草草收尸。
我十岁那年, 养娘曾经对我说过, 如果我不好好学艺讨好客人, 以后就要冻死在大雪天。
她让我不要跟千金小姐比,人家以后的日子是金玉满堂、琴瑟和鸣。
一切都说对了。
千金是我,太子妃是我。
金玉满堂是我的, 琴瑟和鸣也是我的。
冻死在大雪天的只有她自己的女儿——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这一世,错轨的人生各归其位。
明珠重耀,凤鸟还巢。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