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教唆弟弟妹妹排斥我。



可我回府之后,弟弟发愤图强用功读书,妹妹德才兼备嫁得心上人。



后来,再有人提要赶我走,继母拿着菜刀追出二里地:



「谁敢动我家姑娘,就是要我性命!」

01



父亲接我回府的第一天,妹妹顶着两个哭得红肿的眼睛挡在门前,恶狠狠地瞪着我:



「这是我家,不许你进!」



父亲的脸立马垂下来:



「语清,让开,这是你姐姐。」



「我不!」



云语清吸了吸鼻子,委屈得不行:

「她回来了,父亲就不疼我了,我讨厌她!」



「语清......」

父亲还要训话,被我拦住。



我上下打量她一番微微皱眉:



「我没记错你已经十四了,世家女子如你这般年纪应当是端庄大方,温和有礼,你怎么这样冒失?」



「妆容不整,仪态不佳,你的教引姑姑是如何教你的?」



「我是侯府嫡出长女,哪怕你对我不满,该有的礼貌一样都不能少,这样浅薄的道理你不懂吗?」

一番话说得她白了脸,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双眼噙着泪,眨眼间就能掉下来。



继母这时才迎出来,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些讨好,只是太过刻意。



「大小姐说的是,是语清不对。只是她年纪小,还请你别跟她计较。」

云语清瞪大眼睛:



「母亲,不是你......」



「闭嘴!」



继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侯爷和大小姐舟车劳顿的,不如先去休息,院子我都让下人收拾好了。」



「多谢夫人。」



我扫了一眼她身后满眼不甘的云语清:



「只是妹妹这规矩学得实在是不怎么样!正巧我空闲,这些日子就让她跟着我,我好好地教教她。」



母女俩脸色大变。



云语清哭着大喊:



「我才不要去你院里!我才不要你教我!」

继母忙说道:



「大小姐,语清被我宠惯坏了,年纪又小,怕是会给你添麻烦。」



「就是年纪小才要快些把性子扳过来,否则就她这个样子,将来如何嫁人?是要让满京城的世家笑话荣阳侯府没有教养吗?」

我冷眼旁观:



「夫人难不成觉得语清这小家子气的作风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你虽是继室,她也算是侯府嫡女,言行举止应当分外注意。如今一点小事便抹眼泪,动不动大呼小叫,不知分寸,顶撞长姐。」



「夫人如此教养,我怎么还敢把妹妹留给你来教?若是哪天不小心犯了错连累了家中,难不成夫人也要以她年纪小为由乞求天家原谅吗?」

继母面色微红,被一个小辈指责她没教养好女儿,可谓是难堪至极。



「侯爷......」



「父亲。」



我打断继母想要求情的话:



「夫人有错,您也有。我自幼不在府中,可语清是您看着长大的,女儿的教养出了问题无论您是没有发现还是视若无睹都难辞其咎。」



父亲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你说得对,是为父失职了。」

「既然父亲和夫人都有错,那从今日起除了夜间休息,语清就养在我院子里。」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父亲:

「父亲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行,都听你的。」



父亲咬着牙点了头。



云语清急得泪眼汪汪,继母拉着她的手万分不舍。



我懒得欣赏她们母女情深,道了声要休息便回了自己院子。

02



「那二小姐一看便是被继夫人养歪了,小姐何必费心教她?」

从小跟着我的李嬷嬷递上一杯清茶。

「她年纪小,性子是跋扈些,可却说不上坏。」



我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到底也是侯府的小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嬷嬷应该懂。」



「可她到底是继夫人的女儿,继夫人或许就是当年害死夫人的真凶啊!」



「砰!」

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跟嬷嬷说过要谨言慎行,你这番话若是传到父亲耳中,你以为我能护住你吗?」



「小姐!奴婢只是为夫人抱屈!」



「没有证据,就收起你的揣测。您自小就跟着我,应该晓得我最厌烦多嘴多舌之人。你若再管不住嘴,便拿了银子回宁州养老。」



「小姐!」



李嬷嬷额间冒出冷汗,直接跪在地上:



「老奴知错了,还请小姐不要赶老奴走,老奴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请小姐恕罪!」

「你出去吧,我累了。」



我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



「以后再称呼,把继字去了,她如今便是我父亲的正室夫人。」



「是。」



我躺到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我的生母是荣阳侯的原配夫人,她身子弱,生产时又落下病根,我刚满七岁她就走了。



父亲现在的夫人是我母亲的庶妹,人人都说她心思重,母亲走后借着照顾我的名义上位,不仅成了荣国公府新的女主人,还赶走了我。



她入门不到一年,我便被送去外祖家养着,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当时用的理由是外祖母思女成疾,接我过去陪伴。

可这么多年,外祖母对我实在是一般。



舅舅无视,舅母嫌弃,百般虐待为难我。



好在我不是个傻子,否则能不能活到回来都是问题。



父亲要接我回家的消息传来,他们对我才稍微亲近了一些。

父亲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复杂,在我看来他对我母亲有情分,只是不多。



我走后继母生了一子一女,可都不太成样子,他希望我能回去,替他教养弟妹。

他这般做并非没有道理,我这些年过得虽然艰难,却在宁州混得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名声。



我与他约法两章。



第一章:



既是由我教养,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旁人不可插手半分。



第二章:

母亲当年的死并非意外,此次回京,我会找出凶手,到时候无论他是谁,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父亲答应了,却还是说了一句:

「疏宁,你继母虽称不上完人,却也绝不会狠毒到害你母亲性命。你母亲当年的死,也许真的是意外。」

我没说话。



他和李嬷嬷一样,都觉得若母亲死于非命,继母一定是凶手,毕竟她是既得利者。



可他们都不知道,母亲临死前曾悄悄对我说过,若她母家还有人可信,那便只能继母这个庶妹。



况且这些年,母亲的嫁妆都是继母在打理,铺子庄子的收益她全都做了账,每半年给我送一次。



直到十六岁生辰那日,全部交给了我,还附上了母亲的嫁妆名册。

她做这些,一直是瞒着外祖母和舅舅的,若非是她,我会过得更艰难。

这样的人,会害死我母亲吗?

可我如今没有半点头绪,只能咽下疑惑,慢慢找寻线索。



这么多年,我如履薄冰,等的便是一个为母报仇的机会。



无论是谁,只要找到,我定会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03



第二日云语清来时,脸拉得老长,却还算是听话。

想来是被我昨日训完继母又训父亲的场面吓到了。

她在一旁练习,我便坐在廊下喝茶看书,时不时抬头瞧上一眼,却发现云语清身边跟着的那个嬷嬷,很是奇怪。

世家闺秀,行走坐卧,言语举止,琴棋书画,都是需要用心去学,走出去才不会被人低瞧。



可这个嬷嬷,似乎并不盼着自家主子好。



在她又一次拿着帕子上前要为云语清擦汗的时候,我让人将她带了过来。



「你可知扰乱小姐上课是什么罪过?」



「大小姐容禀,奴才姓徐,是二小姐的奶嬷嬷,自小瞧着小姐长大,看着她受苦,实在是心疼,这才忍不住多关心了几句。」

「心疼?」

我只觉得可笑,再无脑的人也不会不知世家小姐养成废物会是什么后果!



「这些东西本是她早就该学的,哪怕是宫中的公主也不可将礼仪规矩弃之不顾,你一句心疼是要让二小姐将来受人指点嘲笑吗?」



「再者说,你一个奴才却来心疼主子,何等的可笑!」



徐嬷嬷看似恭敬,语气却是明晃晃的不满:



「大小姐说的是,是奴才僭越。可奴婢再低贱,也是夫人身边的人,托大称一句长辈,心疼小姐,未尝不可。」



「不愧是夫人身边的人。」



我轻笑一声:

「尊卑不分,以上犯下,带下去掌嘴二十。」



我院子里的护卫是向父亲要来的,执行力一流。



徐嬷嬷瞪大眼,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喊:



「我是夫人身边的人,你不能处置我!」



「莫说是你,便是夫人,我说罚也是罚得的。」

我懒得听她聒噪:



「堵了嘴拉下去,听得人心烦。」

徐嬷嬷被带下去,让我惊讶的倒是云语清,她只是瞧着,并未开口求情。



「练了有一会儿了,过来歇歇,喝口茶。」



我倒了一杯花茶递给她,小姑娘有些拘谨地坐到我面前。



「徐嬷嬷说她是你的奶嬷嬷,可我看着你似乎并不喜欢她。」



云语清低着头,抿了一小口茶,一副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是侯府千金,她只是一个奴婢,你不想直接让她走便是,何必留在身边碍眼?」



我伸手抬起云语清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



「我不知你母亲是如何告诉你的,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长姐,我不会害你。」

云语清犹豫了好半天,才大着胆子开口:



「我说了,你会信我吗?」



「会。」



还未说起云语清便先红了眼眶。



我眉间微蹙,看来这事不小。

「徐嬷嬷原是母亲身边的人,后来才到我身边伺候,母亲对她很是信任。其实从前我也并非不学无术,只是上课时徐嬷嬷每每捣乱,我跟母亲说,她却不信我。」



云语清情绪很低落:



「徐嬷嬷和母亲说,是我想偷懒所以才撒谎,母亲不信我却信她的。时间一长,母亲以为是我顽劣,就真的不让我学了。」



「你就没再和夫人说过?」



我皱眉,继母当真是糊涂!



「说过,可母亲不信,我又能如何?」



云语清嗓音已有些沙哑,捂着有些红的脸,泪从指缝中溢出:



「我从前也以为过徐嬷嬷是真的心疼我,可其实她是想毁了我。」

「她有个儿子,年龄与我相仿,是府里的马夫,她竟把人带到我院子里!我训斥她,她却说问心无愧何惧人言,又跟我说苦出身的才会疼人。」



「母亲多次不信我,我的警告她便视若无睹,总是找机会让她儿子跟我碰面。那人生的猥琐不堪,时间长了,竟敢对我动手动脚。」



「那次若不是侍卫巡夜经过,我甚至都不敢想我会是什么下场!」



04



我知道继母糊涂,可却没想到她能蠢到这种地步!



云语清的眼睛哭得红肿,我探过身子,用丝帕轻柔地擦去她面上的泪水。



「女儿家眼泪珍贵,莫要再哭了。」



好半天,云语清才止了泪水,有些忐忑地开口:

「你会帮我吗?」



「自然。不过不是帮你,而是为了侯府。若你真的被毁了名声,传出去丢的是我们云家人的脸面。」



我坐回原处:



「两个下人而已,好处置得很。」

云语清摇头苦笑:



「你想得太简单了,徐嬷嬷是母亲的心腹,母亲对她比我都要信任。」

我忍不住笑了,不愧是继母教出来的女儿!



「小丫头,今个姐姐好心教你,你认真学着,免得以后像只呆傻无用的小白兔,连反抗都给忘了。」



我让人把继母请来,在徐嬷嬷房后的小窗子口等着。



她疑惑得紧。



「大小姐不是在教导语清,要我来这儿做什么?」

继母的目光落在双目红肿的云语清身上,面色忽地一变:



「是不是语清和大小姐说了什么?这丫头从小惫懒,她的话当不得真的!」

「真假与否一会儿便见分晓。」

我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最好不要出声,否则我就只能让人堵上您的嘴了。」



继母恼得身体微颤,却是低下了头没再言语。



她这般隐忍倒是让我高看了一眼,应是知道我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只等了一会徐嬷嬷就回来了,听声音后面还跟着个男人,想必就是她儿子。

「娘,这大小姐可真嚣张啊!从咱们进了府,您还没挨过打呢!」



「哼!再嚣张也就是个死了娘的孤女,今儿受得屈辱等你娶了二小姐早晚咱们要千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娘说的是。不过您到底想好啥时候下药没?上次我趁着没人硬是拉了一下二小姐的手,又嫩又滑的,我最近做梦都是......」



「着什么急!这可是侯府!他们那些个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咱娘俩!想成功就必须得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候二小姐不嫁也得嫁!」



「还是娘您想得周到!」



「侯府不管事,夫人又糊涂,二小姐好拿捏,也就是大小姐,不过她一个女子再嚣张又能闹出什么水花。少爷文不成武不就的,到时候还不就是咱们母子二人的天下!」



05

屋内母子二人笑得哈哈哈哈,屋外继母气得浑身发抖,牙都要咬碎了。

下人房不隔音,屋内的话我们听得一清二楚,我适时补了一刀:



「夫人认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在说谎,现在可看清了自己信任的是两个什么玩意?」



旁边的云语清小脸煞白,若非有人扶着,怕是早就晕过去。



继母愣了好一会,突然如疯了一般冲进去,一把抓住徐嬷嬷的领子,巴掌如疾风般落到她脸上。



仔细看,她的身子都在发抖,应当是怒到了极致,却也后怕到了极致。



我等她发泄够了,才带着人进去。

徐嬷嬷面颊红肿,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被打裂,留下一行血迹。



她儿子是个废物的,早在看着奸计败露的时候就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我礼貌性地询问了一句:



「我来处置,夫人可有异议?」



继母摇了摇头,她腿软得很,连站直都是勉强。



我招云语清站到一旁:



「今儿这事我来处置,你好好看着,以后自己来。」

云语清点了点头,从神色看得出她还是怕的,只是比从前坚强了许多。

「算计主家,妄图毁坏小姐名声,这样的奴才谁家也不会留。让人牙子上门,到我院里等吩咐。」



「走吧。」



我瞥一眼还未缓过神的继母:



「夫人同我一起,去见父亲。」



继母还未缓过神:



「为何要去见侯爷?」

「夫人方才没听徐嬷嬷讲吗?夫人糊涂,父亲不管事,语清受了委屈,您有错,父亲就没有吗?」

书房。

父亲听完事情的经过,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才让语清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夫人错信奸人,差点酿成大祸。可父亲,您对妹妹的关心也太少,否则为何没有早日发现她的不对劲,为何她受到伤害连说都不敢对您说?」



「徐嬷嬷说您不管事,这并非借口。您是侯爷,内宅虽是夫人掌管,可与您也是息息相关。夫人有错,但您也有疏忽大意之责。」



我叹了一口气:

「女儿为您二位着想,有错能改善莫大焉,重点是如何悔过。所以还请父亲母亲十日之内每天晚饭后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想必没有什么比列祖列宗更能让你们反省,悔过!」



从此之后侯府少了一对伺候主子的母子,街上多了两个砍了四肢、瞎了双眼、没了舌头供人戏弄杂耍的怪物。

云语清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我淡淡一笑:



「我的手上,不喜沾血腥。」



小丫头比我想得要大胆一些,看向我的目光更多的是敬佩。



我询问:



「你不怕?」

「怕,但我更怕他们若真的奸计得逞,我会是什么下场。」

不滥发善心,这是个很大的优点,值得夸赞。



又过了几天,在书院上课的云逸风休沐回家,一个迎接的家人都没有。



他忍不住询问:



「语清呢?」

「二小姐在学规矩。」



「母亲呢?」



「夫人在跪祠堂。」



「父亲去哪了?」

「侯爷陪着一块。」

云逸风站在门口,严重怀疑这还是自己家吗?

到底是家里人都疯了,还是他疯了!

06

经此一事,云语清跟我亲近了许多,甚至和我说起了私房话。

「昨天晚上母亲陪我一起睡的,她抱着我哭了好久,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我,我都好久没跟母亲一起睡过了。」

许是想到了什么,小丫头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并不在意,只是让下人扇风的力度再大些。

「即是母女,合该如此。但是......」

我抬眸瞧了她一眼:

「歇了许久,起来接着练。」

云语清嘟着嘴不高兴地站起来,却一句不满意的话都没说,乖乖地跟着姑姑学习。

我满意地点点头,自己知道上进,这已经很好了。

只是幼年没有学好,如今要学开始肯定会有些辛苦,等到再次歇息的时候,云语清已是满脸的汗,唇色甚至还有些发白。

而这一幕正好被闯进来的云逸风瞧见。

这小子和云语清关系应该不错,瞧着姐姐受苦,眼眶都红了。

他几步蹿到云语清跟前,伸手扶住她,关切道:

「姐姐你怎么样?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云语清应该是有些腿软,被他这么一扶,像是找到支撑点,整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我冷下脸,沉声道:

「放开她!」

「你休想!」

云逸风把云语清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这一路上都听下人说了,你回来便欺负妹妹,还让父亲母亲跪祠堂,你简直太过分了!」

「逸风,你误会了。」

云语清终于喘匀了气,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衣服:

「她没欺负我,方才是在跟着教引姑姑学规矩呢。只是我底子太差,才辛苦了些。」

云逸风狐疑:

「真的?」

「自然。」

云语清将这些天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云逸风的神色变化极为精彩。

听到徐嬷嬷和他儿子的谋划,直接气红了脸,恨不得将两人杀之后快。

听到我训斥惩罚父亲继母的时候,更是惊讶万分,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正好与我对上,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冷厉,他竟然不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嘴硬道:

「就算是学规矩,也应该循序渐进。不过看在你帮了我姐姐的份上,本少爷就不和你计较了!」

「计较?」

我冷笑一声:

「论身份,我是原配嫡女,论年纪,我是你长姐,你哪里来的资格和我计较!」

「你!」

云逸风气急却找不出话反驳,只能凶狠地瞪着我。

这场景倒是熟悉得很!

我看了云语清一眼,我进府时她不就是这个样子?

这姐弟俩的性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云语清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求情,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们是双生姐弟,亲近些是应该的,可你到底也十四了,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不懂吗?方才语清那样靠在你身上,若是传出去会有多少流言蜚语你想过吗?」

「再者就算你我是姐弟,你也该先让下人通传一声,擅自闯入,对长姐无礼,这么多年的规矩是没学到脑子里吗?」

云逸风被我骂得涨红了脸。

他是家中最小,又是男儿,想必从小都是捧着来的,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他想反驳,我却没给他机会,轻轻挥手,护卫上场

「压他上前来赔罪,男子汉大丈夫,应当知错就改,难不成你是个姑娘?」

云逸风反抗无果,咬着牙请了罪,那语气应当是恨不得一口咬死我的。

云语清走到旁边,拉着我的衣袖晃了晃:

「他知错了。」

「既然语清求情,我就给她个面子。」

「你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听父亲的意思打算今年送你下场,既如此,我便考考你的学识。」

07

才考了几句而已,瞧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皱了眉头,手中的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父亲送你去最好的书院,交的是最贵的束脩,你就学成这样?」

「他说你起早贪黑努力得很,明年下场把握亦有十之八九,如今我竟不知他是从哪看出来的,难不成这十之八九是要给你花钱买吗?」

「读书读书不行,规矩规矩不成!」

我气得不行,抬手招呼下人过来:

「去告诉父亲和继母,原先定的罚跪十日改成二十日,让祖先们也开开眼,好好瞧瞧这两位长辈是怎么教的孩子!」

云语清站在一旁不敢发话,毕竟她也是孩子之一。

被直白骂完又被嘲讽的云逸风快要气死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是侯府嫡子,将来便是世子,于旁人而言改变命运的科举,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你也知道你是嫡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再平静:

「以你的身份科举于你而言确实是锦上添花,可读书的意义不止于此。」

「读书不止是为了考取功名。读书,是为了提高你的认知,开阔你的眼界,让你懂得世间疾苦,读书会让你懂得思考,让你摆脱局限与狭隘,让你不断地去进步。」

「读书不会给你带来好运,但是你读得每一本书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时刻让你变得更加出色,他能让你慢慢地成为更好的自己。」

「侯府世子,是父亲选定的爵位继承人,按理来说你已经十四了,可他却迟迟未请封,你觉得是为什么?」

「换句话问,你真的以为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能坐稳世子之位,将来能撑起整个荣阳侯府的门楣吗?」

我抿了一口清茶,抬眸看他:

「当然,若你真的如此认为,我会向父亲和继母建议,趁着还不晚再要个孩子也行。」

「你要知道下一任的荣阳侯不仅是荣誉的继承,更是语清嫁人后的底气和依仗。」

云逸风双目无神,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是想要反驳、想要争辩,或者想要骂我,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送少爷回自个院子休息吧。」

我叹了一口气: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看你自己。」

云逸风失魂落魄地离开,云语清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觉得我说的话重了,心疼了。」

云语清摇摇头又点点头:

「心疼是有点,但是这些话也只有你会跟我们说。」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父亲和继母到底是怎么样散养才能把人养成这样!

挥挥手叫人过来:

「再去跟父亲和夫人说一声,罚跪改为一个月吧。」

云语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丫头生得极好,笑靥如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从前都是父亲母亲教训我们,如今你回来,他们也该吃苦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说着又皱起眉头:

「不过逸风最近好像是有一些古怪,他上次回来问母亲要了不少银子,可我明明记得他回来前两三天父亲才让人给他送了花销去。」

「还有我听他身边的小厮说这段时间他请了好几回假,一次都没有回过家。」

我觉得有些不对:

「父亲和夫人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

「他们没说什么?」

云语清摇摇头:

「父亲说逸风已经不小了,有些私事也正常。」

我有些无语,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开明还是糊涂!

可很快我就顾不上云逸风了,下面的人来报,说找到了当年给我母亲接生的产婆!

08

「跟了一个月,确定无误才敢来和主子汇报。」

「此人不常露面,也不交集,听邻居说是从宁州来京城探亲的。可住了快小半年,至今也没见有什么亲戚上过门,倒是有个男子偶尔会去。」

「男子?」

我皱了眉:

「多大年纪?」

「大概四十岁往上,只是秋风她们不敢离得太近,怕打草惊蛇,所以没瞧清楚相貌。」

「宁州。」

我轻声念了一遍:

「若真是她,胆子够大的。我找了她这么久,她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打转!」

「备车,我要亲自去看。」

「是。」

马车上,我靠着车壁假寐,思绪如乱麻。

当年这吴产婆是我外祖母送来的,我出生后她便和徐嬷嬷一起跟在我母亲身边。

我母亲死后,父亲送我去宁州,徐嬷嬷跟着我,可这吴产婆却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觉告诉我,母亲的死或许和她有关。

可她偏偏又是外祖母送过来的人,外祖母待我一般,可母亲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会害母亲?

她是否不知情被蒙蔽,是否知情却装作不知情,甚至这本来就是她的主意!

马车停住,一打扮简单飒爽的女子掀帘而入,这便是秋风。

母亲的嫁妆自从交到我手里,细心打理之下收益颇丰,除了明面上父亲送来的护卫,暗里我也培养了不少自己的人。

眼前便是我最信任的一位。

「主子,我们盯了许久才敢确认,这是这些日子的出行记录,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皆记录在册。」

「辛苦你们了。」

我拿过册子翻看,从中可以看出她的生活简单至极,出来也只是买菜,不和人交集,更没有什么来往。

「那她靠什么生活?」

「每隔十多天,那男子就会来一次,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奴婢怀疑他一直在给吴产婆送钱。」

「我们也装作走路急不小心撞到过他一次,那声音尖得很,属下怀疑......」

秋风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咬咬牙说道:

「属下怀疑是、是宫中的公公!」

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要从我的胸腹中喷涌而出,愤怒如同汹涌的洪水在我的身体里乱窜。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深呼吸,额前青筋暴起,手紧紧握成拳,指甲狠狠扎进肉里,只有疼痛能让我暂时冷静下来。

「主子,小心身子!」

秋风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我,满目担忧。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再也控制不住心间的怒火,狠狠地将杯子摔向车壁。

清脆且刺耳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飞溅的碎片如同我的心,母亲的命!

宫中的公公。

谁人不知,宁州柳家当年有三女,两嫡一庶,嫡二小姐嫁于荣阳侯为妻,那庶女便是如今的继母。

而柳家嫡出长女,早早入宫,深受皇帝宠爱,如今已是贵妃之位。

母亲当年与她关系极好,幼时常带我入宫,可如今她竟和害死我母亲的嫌疑人有关系。

这让我怎么能不怒!

春竹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进来:

「快到那人出来买菜的时间了,还要主子再确认一遍是否是那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往那门口看去。

不一会,便有一老妇人从门内走出,佝偻着身子。

秋风选的位置极好,我能看得清楚,她却瞧不见我。

我的手握紧帘子,是她!

「回府!」

「秋风,你带上暗影的人趁着夜色把她绑了带到水云阁关起来,等我审问。」

「是。」

帘子落下的那一刻,我往外看了一眼,却正好瞧见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09

京城这片位置偏得很,住的大多是些穷苦人,云逸风怎么会在这?

我想起云语清的话,越发觉得不对。

「秋风,派人跟着那个少年,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记得详细些。」

「属下晓得。」

秋风没见过荣阳侯府的人,春竹给她说了才知道那是小少爷。

瞧见了吴产婆,我身心都不爽利得很,先行回了府。

春竹向来体贴,命人备下了药浴。

「主子这些日子消耗了不少心神,纵是再要紧,您也该珍重自身。」

春竹懂医理,又熟知我的体质,她准备的药浴效果极好,泡完之后我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欲速则不达,我等了这么多年,就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主子,秋分差人过来了。」

春竹伺候我穿好衣裳,引着人进来。

「主子容禀,属下奉命跟着少爷,瞧见他进了一处小院。那院中住着的是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两人举止亲密,想必关系匪浅。」

「属下还听见那位姑娘说不要名分ŧü⁻只愿能陪在少爷身边的话,属下也向那条街上的小贩打听了,那姑娘住在那有段时日了,衣食用度都是顶好的,少爷大概每五六天会去瞧她一次,每次都会带些布料首饰之类的。」

「属下调查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猜测那姑娘是少爷养在外面的外室,并且还有人在打听少爷是谁家的人。」

「他的钱花得这样快,缘故竟是如此!」

我喃喃道。

这死孩子才多大,竟开始学着金屋藏娇!

那人又道:

「那姑娘的身份属下也查了,她叫丹若儿,原籍青州,是青州花楼中一位声名响亮却不大好听的清倌儿。」

我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个不好听法?」

「丹若儿容貌清雅,以温柔懂事出名,也曾红极一时。可这只是她的表象,内里却是个妄图攀龙附凤的女子。她在青州有过数段情缘,听闻有不少的人为了她跟家里断绝关系被她骗光钱财后抛弃自杀。」

「秋风姐姐要我问主子一句,这样的女子待在少爷身边不是什么好事,可要让她消失?」

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云逸风那个倔性子,真死了只怕会记她一辈子。若是再让他知晓是我动的手,只怕会把整个荣阳侯府闹翻天。」

我沉思片刻:

「春竹,你遣人去和父亲和继母说一声,听听他们的看法。另外告诉他们千万莫要着急,等商议出对策后再行事,云逸风那孩子,可不是个吃硬的!」

「主子,这个点......」

春竹瞧了一眼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

我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

「就是要他们睡不好,总不能什么事都让我这个做长姐的操心,他们也该尝尝夜不能寐的滋味!」

10

如我所料,父亲一大早便派人请我过去,继母和他端坐上位,眼下乌青异常明显,只怕是一夜未眠。

「疏宁见过父亲,见过夫人。」

「坐吧。」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我坐下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才慢慢道:

「父亲和夫人寻我来可是要说逸风的事情?」

父亲面色难看得紧:

「这个逆子!都是我平日对他太过纵容,竟做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继母在抹泪:

「逸风是我唯一的儿子,若他当真喜欢,娶回家来做个妾室也就罢了。可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如何能要她进门啊!」

我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扫过,淡淡一笑:

「父亲、夫人,我寻你们是商量解决法子,不是听你们抱怨的。」

父亲面上一红:

「逸风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若真是强硬地要他和那女子分开,只怕会适得其反,可这般放纵下去,莫说娶妻,就是他的学业也要荒废殆尽。疏宁,还是要你来想个主意。」

「侯爷说的是。」

继母抹眼泪的动作停住,期盼地看着我:

「大小姐,你素来聪颖睿智,语清被你教导得那样好,还请你拿个主意,逸风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

「既如此,父亲派人去学院给他告两个月的假吧。」

我略微思索一番:

「另外父亲和夫人若真想让他看清丹若儿的本性,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许Ţű̂⁾接济他一毫一厘,一切都必须听我的。」

父亲还未开口,继母便应下:

「大小姐放心,从今儿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父亲还有些担心:

「这么长时间,他的功课要落下不少。」

我似笑非笑地撇过去?

「难不成父亲觉得他现在就有心思读书?」

父亲被噎了一下,命人去叫云逸风回来。

其间,继母把我叫到一边,给我行了一礼。

「这些日子,大小姐对语清的教导我看在眼里,如今逸风的事还要你来操心,是我这个母亲做得不够格。」

「我对大小姐心有芥蒂,大小姐对我应该也是如此,毕竟当年长姐死后是我嫁给了侯爷,可今儿,我愿对天起誓,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害长姐性命之事,更未曾有过伤害长姐之心。若违此誓,死后被恶狗分食,不得转生。」

我扶住继母的手,拦住她行礼的动作:

「我相信。」

继母抬头,眼中似乎有泪。

「我一直不相信我母亲是病逝,但我从未疑心过害她的人是你。这些年我在宁州过得不容易,若非有夫人相助,怕是都活不到今日。」

「更重要的是母亲死前曾对我说过,若她母家还有人可信,那便只有你。」

听完我的话,继母瞬间红了眼眶。

我开口询问:

「有关我母亲的死因,夫人可知道些什么?」

继母摇摇头:

「长姐故去半年前,我入府侍疾,她那时病得还没有那样厉害,经常陪我说话、用膳,甚至有时还能带我出去买些吃食。」

「可长姐的病似乎越治越重,就连宫中的御医也束手无策,只说本就体虚,生产时又落下了病,怕是活不了多久。」

「后来姐姐故去,丧礼之后我本是要跟着你外祖母回宁州,可临行当日却被撞见与侯爷睡在一处。兄长说柳家的女儿清白大过性命,若侯爷不愿娶我,就只能让我去死。就这样,我成了你父亲的继室。」

「这些年多的是人说我鸠占鹊巢,蛇蝎心肠,姐姐刚死便爬上了姐夫的床,还送走了你。他们说我占了天大的便宜,给侯爷生了一个儿子,到将来这整个侯府都是我们母子的,可从未有人问过这些是否是我想要的。」

「当年我也才十六,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我能怎么办?一绳子吊死,还是去投河?我懦弱,可这世上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我真能去死吗?」

「他们说是我害死你母亲,那是我的长姐,我是庶出,姨娘嫌弃是个姑娘,父亲不重视,只有长姐待我好,我怎么会害她!」

「可是他们都不信,他们都不信!」

继母哭得泣不成声,仿佛要把这些年不为人知的委屈、憋闷、恨意全都发泄出来。

我在旁边默默帮她递帕子,她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

「大小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恨过长姐,所以我才会挑拨语清和你的关系。我恨她为什么要死,我恨她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她为什么不能活着?」

我沉默许久,开口道:

「她自己应该也恨,她为什么就不能活着呢?」

「夫人收拾收拾吧,逸风莫约着快进府了。」

我转身回厅堂,却被继母叫住。

「大小姐若是信我一份,最好防备着柳家些,除了长姐,那个大院子里没什么有真心的人。还有夫人留下的李嬷嬷,我记得当年睡过去之前是她端给了我一碗银耳羹,醒来便已经在侯爷床上了。」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与你为难。若你愿意,能随着长姐的关系叫我一声姨母,便是我天大的造化。」

11

云逸风赶回来时,继母已经收拾完毕坐在父亲身旁,除了眼睛有些红肿看不出别的异常。

「什么要紧事,要我这般急地赶回来?」

父亲犹豫半天才开口,云逸风的脸红了个底朝天。

他倒是坦诚,把经过说了个透彻。

无非是美人进京寻亲无果被恶霸欺凌,街头英雄救美后一见钟情。

后又在茶坊酒楼遇见数回,美人为生计唱曲被纨绔调戏,英雄不忍出头,二人你来我往暗生情愫。

云逸风倒是还晓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也是怕父亲不同意,这才将人养在了府外。

半晌人抬起头,神情却是显得越发的坚定。

「儿子与丹若儿虽是萍水相逢,却已情根深种,哪怕长姐未曾撞见,儿子也打算向父亲母亲提及,我要娶她为妻!」

「混账!」

父亲动了怒,拿起茶杯冲云逸风砸过去,温热的茶水泼了他一声。

「你是侯府嫡子,却要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你不要脸侯府还要!」

继母固然心疼,可却硬生生忍下上前的动作:

「逸风,若那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母亲如何不愿意成全你?可那女子,她不是个好的啊!」

我将收集来的资料给他看,云逸风看完一声不吭,竟用失望万分的神色看着我们三人:

「你们为了分离我和若儿,竟给她编造出这样不堪的过去,我对你们真是太失望了!」

「我和若儿是真心相爱,她看中的是我这个人,并非我的身份,更不是侯府的富贵荣华,她是这世上最最干净纯粹之人,铜臭于她而言是污秽,我希望你们不要再侮辱她!」

「铜臭?污秽?」

我忍不住笑出声:

「账房送了账本过来,你这些日子取走的银子加起来足有千两,这还不算是你从父亲和姨母那要走的,这些银子足够让京都寻常百姓一家过上十年的好日子,你那位丹若儿当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奇女子!」

「你穿的衣裳用的是浮光锦,一匹之价不下百金,头上戴的是白玉镶金的发冠,就连腰间的香囊络子都是金银珠子混着沉香木珠串成的,一身铜臭却嫌污秽,不觉得虚伪吗?」

云逸风被我说得涨红了脸:

「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而已!」

「你生来便有,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而已二字。」

我越发得疾言厉色:

「可你想过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不是你的,他们来自父亲母亲,是父亲母亲允你使用,而不是你自己赚取。若离了侯府,你该如何过活?」

「你说那位丹若儿看上的是你这个人,你可有哪里值得她看中的地方?一无功名二无官身三无一技之长,你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就是侯府公子这个名号!」

「你胡说!」

云逸风发了怒:

「若儿才不是这种贪慕虚荣的女子,她说过,无论我是侯爷之子还是贩夫走卒她都爱我,她爱的是我!」

「这种话也就是骗骗你这种没见识的傻小子!」

我嗤笑一声:

「你若真这般有自信,不如我们打个赌,输了你和丹若儿断了联系,老实回去读书,赢了无论你是要继续养着她还是娶她为妻我和父亲姨母都不会再干涉!」

父亲张嘴想说话,继母见状直接拉住他,低声道:

「听大小姐的。」

云逸风的神色却越发地伤悲:

「父亲母亲就这般地信她?难道就因为她比我大?」

父亲摇头:

「不,是因为你比她蠢。」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般直白,当真不怕伤了他儿子的心!

「好好好!」

果然云逸风更加疯狂:

「赌什么你说吧,必赢之局,我什么都不怕!」

「你换身粗布衣裳回去告诉丹若儿,从今日起,你被赶出侯府,侯府不会再给你一文钱,你所用所食都需要你靠自己去挣。」

「三月为期,在此期间你不得对任何人吐露半句,这是对丹若儿的考验亦是对你的考验,若她真如你所说不离不弃,两月之后你娶她为妻,我们再无二话。」

「好。」

云逸风一口答应:

「烦请母亲准备着三月之后的大婚,我不想委屈了若儿。」

我看着眼前不知世间险恶的少年,叹了口气:

「做人啊,还是别太自信的好。」

云逸风只当没听见,转身离开。

继母担忧道:

「若是那丹若儿撑过去了呢?」

我摇头:

「您太看得起那女子了。一个锦衣玉食被人伺候许久的姑娘,突然开始粗茶淡饭干活赚钱,她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就是装,也装不了多久。更何况这京城里富贵公子多得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父亲和姨母只要记住,你们一定要让她觉得侯府真的已经抛弃逸风了,差人去和语清也说一声,万万不可心软。只要给一次银子,便会前功尽弃!」

「若是最近姨母能传出个有喜的消息,效果更好。」

父亲和继母相视一眼,脸同时红了。

祖母去得早,活这么大岁数,应该还是第一次被催生。

还是被小辈催生。

12

回到我的院子刚坐下,春竹便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身后还跟着有些局促的秋风。

我微微皱眉:

「出什么事了?」

秋风直直地跪下去,面色难堪:

「主子恕罪,吴产婆被人带走了!」

我心中一震,压抑着不断升腾的怒火:

「说!」

「是,属下本想趁着夜色把人劫走,却不想吴产婆住的院子一直是有人盯着的。我们的人遭到了伏击,来人武功高强,又人多势众,我们实在不敌,节节败退,他们趁机带走了吴产婆。」

「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依你所看,那些会是什么人?」

秋风微微一顿,沉重开口:

「以属下之见,那些人并非想伤我们,而只是带走吴产婆,且都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属下觉得像是军中之人。」

「好啊,真好!」

我眼中泛起泪光,不怒反笑:

「若是没记错,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手握兵权永宁王便是我那贵妃姨母的儿子,军中之人,当真是看得起我啊!」

「主子......」

青竹面带心疼之色,上前来扶我:

「怒极伤身啊!」

「瞧啊!你们都心疼我,你们都知道心疼我!可那些与我们骨肉至亲的人,她们的心怎么就不疼呢!」

我泪水如断线珍珠簌簌落下,嘴角却上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却无法掩盖母亲一生的悲哀!

「那是我的亲姨母,是我母亲的亲姐姐,她怎么能和我母亲的死牵扯上关系,怎么能!」

我抓起桌上的茶杯茶壶砸了个粉碎,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却未曾熄灭掉半分。

春竹拦不住我发疯,面上着急,这时屋外却通传云语清来了。

我怔愣一瞬,抹去面上的泪,用湿帕子擦了擦脸,拢了拢头发,略微调整了下情绪,开口的声音还有些哑:

「请她进来。」

云语清一进门便愣住了。

凌乱的桌面、地上的碎片、疯子一样的我想必是惊到她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宽慰道:

「长姐,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逸风从小便是被父亲母亲娇惯着长大的,他脾气冲性子急,若是说了什么冲撞的话我代他跟你道歉,你、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她声音小且带着怯意,却听得我心中一暖,语气和缓了不少。

「你放心,与他无关。我母亲陪嫁的几个铺子遇上了几个地痞无赖,不是什么麻烦事。」

云语清松了一口气,说话也随意起来。

她把手中拿着的食盒打开,一盘一盘精致好看的小点心端出来:

「母亲亲手做了点心要我给你送来,平日里我不高兴吃了点心便好了,长姐也试试。」

我没什么胃口,却不忍心拂了这一片心意,捡了个瞧着精巧地咬了一口。

她见我吃了,笑得开心:

「长姐不必为这些俗事烦心,好歹父亲也是侯爷,荣阳侯府底蕴深厚,莫说是地痞无赖,就是世家子弟也是要敬上三分的。」

瞧着她越发明媚的样子,我有些羡慕。

若是母亲还在,我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温暖灿烂如小太阳。

「不说这些,你来就只是给我送点心?」

云语清摇了摇头:

「柳贵妃要办赏花宴,差人给母亲送了帖子,特意交代要长姐一同前去,说是许久未见,心中惦念。」

我心中发冷,嘴角忍不住挂上冷笑。

思念?

她也配!

13

「永宁王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他是陛下心中的皇位继承人,柳贵妃今日办花宴,应是想提前见一见这些世家官僚的女子,一会儿你们二人定不可有出格之举,也要提防旁人暗害,这京中人心眼多,不要吃了亏。」

前往宴席的路上,继母低声嘱咐着我和云语清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

我们俩点了点头。

这是宫中,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柳贵妃自入宫便是盛宠,诞下皇子之后更是地位稳固,皇后离世后陛下爱重嫡妻虽未将她扶正,却不止一次当着朝臣称她为妻。

明眼人都看得出,永宁王是未来的天子,柳贵妃是未来的皇太后。

她的宴席,自然是挤破头也要来的。

继母带着云语清和我向她见礼。

柳贵妃隐于珠帘之后,瞧不清神色。

一嬷嬷从中而出,走到我们三人身边,略微欠身。

「娘娘请疏宁小姐入内觐见。」

我略微一愣,起身跟过去。

掀开珠帘,柳贵妃半倚在榻上,岁月对她太过偏爱,不忍损伤半分,反而给那张本就绝美的容颜添了些韵味,风姿绰约,倾国倾城。

只是那张脸,像极了我早逝的娘亲!

「云疏宁见过贵妃娘娘。」

柳贵妃瞧着我也出了神,或许她也想起了我的娘亲。

毕竟我这张脸与娘亲有七分相似。

片刻后开口,竟有些哽咽:

「好孩子,快起来吧。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

「不是姨母有意要蹉跎你,实在你的相貌和韵安太过相似,本宫一时恍惚。」

「谢娘娘。」

我缓缓起身,心中百感交集。

观她神情不似作伪,可她若当真与我母亲姐妹情深,又如何会与母亲之死扯上关系?

「上前来,让姨母仔细瞧瞧。」

柳贵妃拉着我的手,两行清泪滑过:

「本宫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个没长高的小豆丁,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若你娘还在,瞧你如此,她也定会欢喜。」

「好孩子,如今在京中,有空便多来陪陪本宫,从前的事都让他过去,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你说是吗?」

心中的温情瞬间消失殆尽,我抬头对上她慈爱的眸子,轻笑一声:

「您是以贵妃娘娘的身份警告臣女,还是以姨母的身份劝诫疏宁?」

柳贵妃愣了一下,挥手遣退所有人。

「贵妃又如何?姨母又如何?柳家的女儿为了柳家牺牲,本宫做到了,你娘亲自然也得做到。」

「是您带走的吴产婆。」

我肯定道。

「是又如何?」

柳贵妃毫不避讳:

「你母亲已经死了!真相还重要吗?哪怕你能查出真相她也活不过来,听本宫的话,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我母亲,也是您妹妹。」

我心中满是悲哀,为母亲不值!

「您可知她走之前还遗憾着没能见您一面,还惦记着答应您的桂花糕没有给您做成,而您却说真相不重要?」

「真相若不重要,世间何来公道?」

说到此处,柳贵妃已然落泪。

「你不仅相貌像你母亲,骨子里也继承了她的倔强。可是疏宁,我了解她,她不会愿意看到你一生都陷在仇恨里。」

「听姨母的话,别再往下查了。墨儿要娶亲,本宫会助你做他的王妃,将来便是皇后,那是天下女子都想要的位置,你应该过你自己的人生。」

「原来在姨母的心中,我母亲的命只值得一个皇后之位。」

我忍不住笑出声,眼眸发红,有水雾遮住了我的视线。

「可身为人女,母亲无辜枉死,若不能为她申冤,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姨母,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们隐瞒真相是为了什么。今日我便指天誓日地跟您说一句,我云疏宁绝不会放弃为母报仇,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说罢,我转身离去,没有看到身后柳贵妃脸上全是泪痕,笑得凄美,低声说了一句:

「韵安,你的女儿,真跟你是一个模样!」

14

我寻了地方用湿帕子擦了脸,仰起头向廊前走去。

继母和各家夫人在花厅,适龄的小姑娘都聚在花廊赏花。

只是云语清好似与人起了争执。

我才刚靠近,便听见与她对着的那女子冷嘲热讽:

「果然是继室教养出的女儿,真真是上不得台面?京中谁人不知你母亲是如何当上的荣国公夫人,亲姐刚死便爬上了姐夫的床,那般下贱的手段即便告诉我们,我们也是做不出的!」

云语清气得双眼发红,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双手握成拳,却是没有一巴掌呼上去。

看那冷嘲热讽的女子张扬得好似公主,一圈围着的最客气的也是捂着嘴嘲笑加窃窃私语。

我叹了口气,这姑娘似乎让我教养得太过端庄了!

缓缓走上前,站到云语清身边,拿出帕子擦去她面上的泪:

「我教导你规矩,是要你知礼,而并非要你站着被人骂都不知回嘴,有些人是不配你以礼相待的。」

云语清抽了抽鼻子,委屈道:

「长姐。」

那女子见我忽视她,叫喊起来:

「喂!你是谁?」

我瞥了她一眼:

「子不教,父之过,你父母没有告诉过你,问别人身份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身份吗?」

那女子被怼,俩眼珠子用力瞪着我,好像能把我瞪死似的。

还是云语清开口介绍:

「长姐,这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文冰心。」

文冰心撇撇嘴:

「原来你就是那个被赶出京城的荣阳侯长女。」

「礼部尚书家的女儿,这般不知礼吗?」

「区区礼部尚书,三品官员而已,便能养出你这般嚣张跋扈的女儿,妄议侯府家事,贬低侯爵夫人,欺辱侯府小姐,是你瞧不上我妹妹,还是你父亲瞧不上我父亲?」

文冰心慌了神:

「你别胡说!你继母如何上位人人皆知,事实如此,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人人皆知......呵。」

我环视一周:

「也就是说你们都知道。如何知道?我荣阳侯府还不至于漏成筛子!难不成你们各家是在我家中安插了什么人,这才连数年前的事都这般清楚,那这人或者说你们各家意欲何为?」

「若不是,呵!不想活了一脖子吊死便是,何必来贵妃娘娘的宴席上造谣生事,一不小心连累了家人,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一圈的人面色难看得要死,我懒得理会她们,只问云语清。

「为何起冲突?」

「我赏花时不小心撞到了文小姐,是我的过错,我也已经道了歉。可她不依不饶,说她这身衣服是千金难求的云岚缎,要我行大礼赔罪,我不愿她便侮辱母亲。」

「看来文小姐不止没教养,眼光也是一等一的差!区区云岚缎,也就是我身边的丫鬟用的料子,你竟还视若珍宝,真是小家子气!」

我轻笑道:

「明日我让人送流光锦去尚书府,算是替我妹妹赔罪。但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请文小姐给我妹妹和继母道个歉,否则我只能让我父亲去一趟尚书府了。」

文冰心眼中瞬间起了泪雾,脸红到了脖子根,应当是羞恼至极。

那一圈人中一位穿着素雅的姑娘面带不忍地开口:

「云小姐,文小姐也是无心之言,女儿家的小别扭何必闹到长辈面前的,您大人大量,不如就饶了她这一回。」

「小别扭?」

我嗤笑一声:

「欺辱至亲,侮辱家母,在这位小姐看来是小事?入宫之前,继母叮嘱我们不可生事,却不想这世家小姐都是这般的教养!」

「等什么时候你被人强迫跪拜,当面辱母,若你还能这般大度才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若你本就是这种人我不理解并且鄙夷,母亲被辱却无动于衷,与畜生何异?」

「再则,方才我妹妹被欺负之时你未曾言语,如今文小姐还没受辱呢便上赶着求情,你可真是区别对待啊。」

那素雅姑娘本来穿的就跟鬼似的,这小脸煞白,更像鬼了!

文冰心咬牙切齿道:

「你母亲刚死,她的母亲就嫁给了荣阳侯,说不定就是她的母亲害死了你母亲,如今你在这维护她,只怕你母亲死不瞑目!」

我冷下脸,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跟前,一个耳光狠狠地甩上去。

「嘴毒成这样,是该给点教训。」

「你敢打我!」

文冰心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满眼的不可置信。

「打你又如何?我母亲和继母都是贵妃娘娘的亲妹,今日你所言会有人毫无遗漏地告诉她,这一耳光只是开始。」

冰冷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掠过,语气中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无论是你还是你们的家中长辈,真的清楚当年的真相吗?无非是捕风捉影,三人成虎,当真是可怕至极!」

「不管我继母从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她是荣阳侯府夫人,旁人欺她辱她便等同于欺辱荣阳侯府!」

「这种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否则我不介意让我父亲请你们去喝喝茶。」

荣阳侯管着禁狱,狱中之人皆是罪大恶极,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去他那儿喝茶!

15

贵妃花宴,所发生之事自然瞒不过她。

口出狂言的文冰心和那一群围观看热闹的都受了惩处。

尤其是那文冰心,听说刚回家就打发去了乡下庄子,这一辈子恐怕都回不了京城了!

回府的路上,继母在马车上直抹泪:

「无论如何,姐姐刚死我便嫁给了侯爷是事实。我对姐姐有愧,这些年无论多难听的话我都忍着。这么多年侯爷终归对我也是有几分真心的,他亦相信我没有害死姐姐,可他也从未曾替我说过半句话。」

继母拉了我的手,哑着嗓子道:

「大小姐,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这个运气也不配做你的母亲,可从今以后我定会把你当成我亲生女儿来对待!」

我拍了拍继母的手:

「姨母,我明白的。」

语清在一旁眼中好像盛了星星,亮晶晶的:

「长姐,你今天好霸气!竟能一巴掌扇到那文小姐脸上去!」

我忍不住笑出声:

「你若是想,下次可以试试。父亲深受皇恩,说一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陛下信他,所以作为他的女儿,嚣张跋扈一些也无妨。」

云语清重重点头,「扑哧」一声笑了,好像已经想象到了自己打人的画面。

送继母和她回府后,我去了水云阁。

以酒楼做掩饰,实际上是我早早在京城设好的驻地,由秋风打理。

水云阁后院的柴房,直通暗室,秋风在我身旁打着灯笼。

「按主子的吩咐用了刑,只留了她一条性命。这老妇经不住打,才受了四十二鞭子就嚷着要见主子。」

我点点头,走进暗室。

李嬷嬷四肢都被绑在架子上,身上血痕遍布,没有一块好地儿,那张苍老的面容疼得煞白,张着嘴不停地喘气。

瞧见我进来,竟好似忘了自己被绑住拼命地往我这探头,脑门上全是虚汗扯着嗓子干号:

「小姐!小姐!老奴忠心耿耿,从未有对不住小姐的地方啊!」

「忠心耿耿?」

这四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我抬眸看向李嬷嬷,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那我母亲呢?你对她亦是忠心耿耿?」

李嬷嬷面色大变,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怎么不说了,说啊!」

我大喝一声,走到她身边:

「用你自己的性命,用你远在宁州的儿子孙子的性命发誓,你从未背叛过我母亲,你从未害过她的性命,说啊!」

「您,您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够了。」

李嬷嬷面如土色,痛苦不已:

「小姐,老奴真的不能说,真的不能啊!」

「老奴、老奴是真心对小姐的,我陪伴小姐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小姐看在这十多年的情分上,留老奴一条生路吧!」

「你是觉得我不会真的要了你的性命?」

我接过秋风递过来的匕首,手指轻轻落在她肩膀和胳膊连接的位置,狠狠地插进去。

「啊!」

温热的血液溅出,我用力且缓慢地转动着匕首,欣赏着她痛苦的模样。

「你最不该跟我讲的就是情分,一个背主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和主子讲情分?」

「老老实实交代,或许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你那个小孙子过了下月也四岁了,你许久未见他心中定然想念,我可以好心把他给你带过来瞧瞧。」

李嬷嬷叫得撕心裂肺,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面容因为剧烈的疼痛变得极度扭曲,终是受不住:

「我说!」

我停了动作,李嬷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从眼中滚落:

「是我,是我害了夫人,那药是我亲自加到她的药里的。」

16

我深吸一口气,李嬷嬷是陪着我母亲一起长大的人,我以为她只是知情,却没想到她也是参与者。

「说!」

「当年夫人生产时伤了身子,吴产婆年轻时做过医女,便被柳老夫人留下为夫人调养身子。」

「可后来夫人一直未曾有孕,夫人自己急,可柳家更急。」

「柳家在宁州能权势滔天,离不开与京城的联系,可一个女儿不够,他们要的是嫡子,是荣阳侯府的继承人。」

「可夫人伤了身子,再难有孕。若等侯爷纳妾,生下儿子,他百年故去,柳家与侯府的关系便不再紧密。」

「因此柳老夫人动了要三小姐给侯爷做妾的心思,只等三小姐生下儿子,便抱去夫人身边养,只当作是夫人的儿子。」

「可夫人不愿,无论老夫人如何劝说,她宁死也不愿姐妹共侍一夫,只一句信侯爷绝不会如此待她。」

「柳老夫人无法,只好歇了心思。可偏偏是这时候,柳家一位旁系被上司牵连入狱,此事正好是侯爷负责查处,柳家求到侯爷面前却被拒绝。」

「侯爷一向刚正不阿,可柳家却觉得是因为夫人生了女儿不被重视的缘故。如今的柳家当家人也就是小姐的舅舅也曾求到过夫人跟前,可夫人觉得那人有错该受惩处,也拒绝了。」

「可正是如此,夫人和柳家离了心,柳老夫人给了吴产婆和我一大笔金银,用我们家里人的性命威胁我们给夫人下药。」

「那药我悄悄找人看过,需经年累月才能起效,夫人久病缠身也是因为此毒。我和吴产婆在夫人身边日日下药,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才要了夫人的性命。」

「至于继夫人......」

李嬷嬷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

「继夫人之前根本不知晓柳家人想让她入侯府,也是柳老夫人在临行前一夜给她和侯爷下了药,让两人睡在一处,第二日再带人去捉奸,为的就是要侯爷拒无可拒。」

「至于后面带小姐离京,是您舅舅提出,并非担心您在京城受委屈,而是怕您在京城妨碍侯爷和继夫人。」

「好,好得很!好的很!」

我感觉痛苦从心口的位置缓缓蔓延到全身,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疼得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

眼睛刺痛得厉害,泪却流不出来,一片黑蒙蒙中浮现出母亲的脸。

我的母亲,即使病重苍白的面容也是美丽的,她有些凉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的疏宁,母亲看不到你长大了。」

后来从秋风的口中得知,我好像疯了一般砸了暗室里的一切。

失去理智,疯狂喊叫、大笑,那种空洞苍白却毛骨悚然的疯狂笑声,笑得眼泪从眼角滑落,秋风回忆的时候都在后怕。

若非她动手将我打晕,我恐怕会杀了李嬷嬷。

「你做的对。」

我扶着还有些疼的脑袋,我比别人更清楚我其实是个疯子吧。

「李嬷嬷不能死,我母亲身死的真相要公之于众。除了她,当年给我母亲瞧过病的大夫,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的丫鬟,甚至在柳老夫人和柳家家主身边侍奉的人,全都去查,我要他们偿命。」

「是。」

秋风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她是我从大雪中捡回来的。

从我让她进马车的那一刻,她眼中心中就只有我了。

「放心,事还没了,我不会有事的。」

她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您的身子就没有好全过,属下知道给夫人报仇很重要,可您同样重要。」

我强撑着对她笑了笑:

「好。」

17

十多年前的事,查起来并不容易,只是我有的是耐心跟他们耗下去。

棋局之上瞬息万变,我这一枚棋该落到哪里?

还未想好,云语清气喘吁吁地跑进我的院子:

「长姐,你快去瞧瞧吧!逸风他、他不想活了!」

「啪!」

纠结半天的棋子掉在棋盘上。

云逸风初与侯府断绝关系之时,那丹若儿待他一如往昔,甚至比之前更好。

「公子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若儿心中当真是既愧疚又感动。」

「公子放心,若儿虽是风尘女子,却也会些针线活,也能换些银钱,能养活自身,若是有多的或许我可以供养公子读书,将来考个状元,扬眉吐气!」

「公子是云中月,我是脚边泥,蒲柳之身得您垂怜,已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

「公子对我这般好,若儿以后若是辜负公子,天打雷劈。」

下人给我传话时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偏生那云逸风感动得一塌糊涂。

刚开始两人确实是过了一段风花雪月的日子,可后来银钱不足之时云逸风便感受到了他不屑一顾的「铜臭」到底有多重要。

父亲和继母是真狠下了心,不仅收了他所有的银钱,还告诫府中人和名下的店铺掌柜不得接济,当真是断得一干二净。

而云逸风在丹若儿的吹捧之下,本觉得自己是天纵英才,如今却是撞了个头破血流。

卖画贩字,他又不是名家!

做活算账,他受不了这个气!

搬砖扛包,他身娇肉贵哪里经过这样的累!

实在无法,便去了天桥下给人代写书信。

一封信多不过二十文,更何况哪里来这么多写信的人?

好容易有天多赚了些在街上给丹若儿买了支不值钱的杂玉簪子,兴冲冲回去的时候却正巧撞见丹若儿依偎在一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怀中。

云逸风先是愣住,继而猛地冲上去将丹若儿扯出,跟那人打了一架。

那世家子是认得云逸风的,说了不少嘲讽的话,最狠的便是那一句: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你云逸风已被赶出家门,你还以为你是荣阳侯府的大少爷呢?我呸!听说人侯爷侯夫人早不想要你了,正想着再要个小的呢!」

云逸风发了疯,打断那人一条胳膊。

那人家中惧怕侯府,先只说赔钱,后看父亲是真的不管,贿赂了县官,狠狠打了云逸风一顿板子,住了十天的牢房。

等他出来时,正好赶上丹若儿出嫁,给那世家子做姨娘。

云逸风疯了一般地扯着她的袖子: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你,你却要弃我而去?」

「你说过此生不负,否则天打雷劈,天打雷劈啊!」

丹若儿却是极为厌恶地甩开他,那模样像是沾染了什么污秽之物!

「哄你玩的话你也信,真是够蠢!」

丹若儿说了很多,足够让云逸风明白她接近他只是想一步登天,她爱的也并非他,而是他的身份地位。

最后离去时,丹若儿从轿子的小窗中丢下那支杂玉簪子:

「这样不值钱的玩意也拿来送我!」

底下看着的人说从那天起云逸风便一病不起,发了高热,左右丹若儿已经嫁人,父亲和继母总不能真的看着他病死,把人接回家请了大夫。

养了这么多日子,今儿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竟是要闹自杀!

当真是出息țũ̂ₚ得紧!

18

带着云语清到的时候,云逸风正手持一把长剑往自己脖子上抹,父亲和继母拉着他的胳膊,父亲急得不行,继母哭得伤心。

我心中烦闷得紧,原本压下去的怒火重燃,越烧越旺,上前夺下云逸风的剑,扬手给了他两个耳光!

「可清醒了?」

院中一瞬间的沉默,拉扯他的父母缓缓放开手退到一边。

云逸风眼珠子稍微一转又变回空洞无神的模样:

「让我死!让我死!」

「想死?好啊!」

方才那把长剑在他手中半天都没抹成脖子,如今换了我,不过是唰唰两下,便在他的左胳膊和右大腿上划出两道血痕。

「啊!」

云逸风捂着胳膊半跪在地,面容痛苦不堪。

「难不成我连死都不行吗?」

继母捂着嘴哭泣,却拉着父亲没有上前扶他,云语清别过头,微红的眼角落下泪。

「为了情爱要死要活,养着你也是白费粮食!」

「不是要死吗?真有这个心父亲和继母能拦得住你,自己悄悄死了就完了,闹得这样大作甚?我看你根本没有去死的胆子!」

「那个丹若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眼光却是不差,先前知道你好拿捏选中了你,后来知道你是个废物弃了你,一个妓子都知道逐利而行,再看看你!」

我手指着这一大家哭哭啼啼的人:

「你就只会为难自己家人,就只会看着父亲着急,姨母伤心,语清哭泣,你还会什么?」

「那丹若儿弃你而去另嫁他人,今日哪怕是你提剑要去杀她与她那夫婿,我都能敬你一分是个热血男儿,可你!」

我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看他一眼:

「实在是让我失望!」

「文不成,武不就,如今连男儿血性都没了,你要死就赶紧去死,否则就这样窝囊着过一辈子吧!」

说罢,我拉着云语清离开:

「来人,把父亲和姨母拖走,对一个不明是非的糊涂东西,说再多也是枉然!」

府中寂静了几日,有下人来报,那日我离开后,云逸风一夜未眠,天亮了便要用饭,吃完自己去书房寻父亲,请父亲帮他请一个文夫子和一个武师父。

语清说话时笑着给我递茶:

「姐姐,你用的是激将法吧?」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眉眼间有些疲倦:

「这些日子的书倒是没有白读,只是逸风,我有心激励他是真,对他失望也是真。」

「他那天那个样子莫说是你,就连爹娘和我对他也很失望。」

小丫头把玩着手中的丝帕,垂着脑袋:

「再怎么样他也是父亲母亲和我疼爱的孩子,可他却全然不顾我们,为了一个、一个骗子,一心求死。」

语清抬起头看我:

「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傻?」

「也或许是单纯太过。」

我想了个委婉的词,话刚出口又咳了两声。

云语清皱了眉头,命人去请府医诊脉,开了方子拿去熬药。

「姐姐这些日子操劳辛苦,左右现在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好好歇歇才是正经。」

小丫头硬是将我按在床上,颇有些我刚见她时的刁蛮,只是如今我觉得十分温情。

她给我盖上被子,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趴在我身旁,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姐姐闭上眼睛,快睡!」

我觉得好笑,她竟把我当孩子哄吗?

可那一觉睡得极好极香,醒来继母便送来了亲手熬的人参鸡汤给我补身子。

那汤暖到了我心里,这种被亲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19

养病的日子很是清闲,却不想病刚好就有人想要见我。

「人到了?」

「在楼上雅间。」

秋风眉目间有些担忧:

「主子,属下还是陪您一起上去。」

「不必,我自己去。」

房门打开,公子正在饮茶,目若朗星,面如冠玉,若是不识得他的人定会以为是一位潇洒风雅的翩翩公子。

可我认得。

此人便是柳贵妃的儿子,永宁王楚轩墨。

皇帝亲授帝王之道,年纪轻轻便手握兵权,是文武百官包括天下人心中理所当然的继位者。

若硬要论一论,我还要叫他一声表哥。

「荣阳侯府云疏宁,见过永宁王。」

「表妹请起。」

我在他对面落座:

「臣女与王爷似乎并无往来,不知王爷今日有何赐教?」

楚轩墨喝着茶,看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

「听闻表妹不愿嫁给本王,本王好奇,来求个答案。」

我弯了眼眉,忍不住发笑:

「难不成王爷就愿意娶我?」

「本王的王妃,需担得起未来一国之母的身份,至于其他,本王并无特别要求。」

「这便是我与王爷的区别。」

我轻抿一口杯中茶:

「我的夫君,不论为民为官为君,必需是我喜爱之人。且臣女心眼小且善妒,若是娶了我,眼中心中便只可有我一个,身旁更是不能有别的女子。而王爷虽无正妃,可后院通房侍妾少说也有七八人,实在是不符合臣女择婿的要求。」

「咳咳!」

被茶水呛到的楚轩墨满脸惊愕地看着我。

「怎么王爷觉得不妥?男子能要求女子为他守身如玉,女子怎么就不能求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你说的对。」

楚轩墨放下茶杯,摸了摸鼻子:

「既如此,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请王爷赐教。」

「外祖母和舅舅要来京城,如今已经在路上,左不过是三四天的工夫就能到。」

「来做什么?」

「舅舅家有个表妹,说是比我小了三岁,生得貌美不说,为人也端庄温柔,外祖母有意让她嫁我为正妃。」

「王爷说的应该是柳含蕴。」

想起那女子,我忍不住冷笑:

「贵妃娘娘同意?」

「母妃定下的第一人选是你,可你不愿,而本王的正妃在他们的心中只能是柳家女子。」

「他们?所以王爷不愿娶?」

「柳家已是权势滔天,不必再出一位皇后。」

「这话王爷可与贵妃娘娘说过?」

「母妃是一心为了柳家,可她却忘了本王姓楚,这天下是楚家的天下。」

「王爷是想要我替你搅黄了这婚事?」

我淡定道:

「王爷也太看得起我,我一个柔弱女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你若没本事就不会探查出韵安姨母身死的真相了。表妹聪慧,本王也不傻。从你入京的那一刻,你的一切就像书摆在本王眼前,包括我们现在喝茶的水云楼。你名下有多少店铺庄子,你手下有多少下属暗卫,本王都一清二楚。」

我沉默不语,楚轩墨倒是不怕我拒绝,只是一句:

「若表妹愿意,当年姨母被害的证据,本王可以给你,吴产婆如今就在本王王府的地牢里。」

「当然Ţű₈若是表妹不愿意,本王也不强求,只是本王若想要一些人或物消失,也不是什么难事。」

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在我耳中却有千斤重。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要我做什么?」

「若表妹愿意嫁与本王,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可表妹不愿,本王亦不是那强取豪夺之人,那我们就需要好好筹划一番。」

「王爷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我笑得咬牙切齿。

20

如楚轩墨所言,不过三天柳家人便抵达了京城。

柳家在京中的宅院一直有人打扫,此次回来对外的理由是柳老夫人思念贵妃,回来过七十大寿,另外柳含蕴也大了,打算在京城择一位良婿。

不过只要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柳家就是本着永宁王王妃的位置来的。

从柳家进京的那一刻起,继母面上的愁绪就未曾消散。

我知晓她其实根本就不想与那家人有一丝一毫的联络,哪怕当年她是被算计的那个,可在他们面前,也总会因庶出的身份觉得矮上一头。

可毕竟是姻亲,若是不去看望问好,会被别家诟病。

「姨母放心,您只要记住如今你是荣阳侯夫人,不管是舅舅还是舅母,他们对你都应该是讨好。」

继母拍了拍我的手,叹了一口气:

「我担心的也不仅仅是这件事,那日进宫后,贵妃娘娘又找过我一次,她说想要语清嫁给永宁王为侧妃。」

我有些惊讶,侯府嫡女做侧妃,柳家嫡女做正妃,她们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姨母的意思呢?」

「语清是我从小宠着长大的,这孩子虽有些女儿家的小脾气,可心性是最简单纯善的。我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愿她能一生平安无忧。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永宁王登基后后妃会更多,她如何能去跟那些人斗!」

「姨母若是不愿,我想办法退了这门婚事。」

继母抬头看我,双眸微红:

「疏宁......」

「语清亦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也希望她一生无忧。」

我轻轻笑了笑:

「只是到底是婚嫁之事,还是要听一听语清的意思。」

只是语清去了寒山寺听经,直到去柳家探望那天才回来,我还没有机会跟她开口。

到了柳府,柳家主和柳夫人迎了我们进去。

喝过茶,父亲和柳家主去了书房谈事,柳夫人面上带着笑,可我还是从她眼中看出来嫉恨。

忍不住发笑。

我这个舅母,最是小心眼的。

从前她最看不上的庶妹如今是侯夫人,被她苛待未死的我成了侯府长女,她若是高兴就奇了!

「一别多年不见,三妹妹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京城的风水养人啊。」

柳夫人的笑透着一股假:

「语清也是,上次见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只是这么不见云逸?」

自从上次宫宴之后,继母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他书院课业繁重,不好请假。」

「云逸真是出息啊,到底是三妹妹命好!」

继母话锋一转,看着我开始挑拨:

「倒是这疏宁丫头是个苦命的,怎么二妹妹就走得这样早。」

看着她要拿帕子拭泪,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一别多日,舅母还是这样会演戏。只是在我面前,实在是用不着这样假惺惺地做作,半点真心都没有,我瞧了恶心。」

柳夫人的手顿住,面上难堪:

「你,你竟敢这样对长辈说话!」

就连继母和语清都被惊住了。

只是继母面上写着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语清面上写着姐姐好厉害!

「舅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从前在宁州你对我做的那些恶事我不与你计较都是我心善,如今是想要我挑明吗?」

我像看笑话一般地看着她:

「今儿来无非是外人瞧着咱们还是亲戚,顾及面子而已。可舅母若是非要和我拿捏长辈的架子,那真是不好意思,宁州这么多年,您也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柳夫人气得捂着胸口喘气,却偏偏没有反驳我半句。

此时,一个小丫鬟过来:

「老夫人传话,要疏宁小姐过去说话。」

我起身要走,忽然又想起来似的对柳夫人说道:

「忘了告诉舅母一声,如今侯府是我当家,逸风和语清都是我管着看着,父亲母亲有什么不对偶尔我也让他们跪个祠堂,您啊就别白费心机挑拨关系了,毕竟您那一套老掉牙的戏码演了这么多年也该腻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懒得看她一眼。

这个女人,愚蠢且恶毒,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总结出来的。

21

小丫鬟带我到房门前:

「老夫人说了,要您一个人进去。」

我虽养在宁州,却并未见过柳老夫人几面。

幼时被舅母打时我曾逃进她的卧房藏了一天一夜,她们竟都没发现我。

知道柳老夫人午睡醒来瞧见我,我一句话没说,手中还握着咬了一半的点心。

她让人将我带走,说她瞧见我难受。

现在看来,应该是心虚。

房内燃着檀香,柳老夫人端坐在榻上,她已是满头银丝,比我记忆中还要老上许多。

眉眼下的双眸深邃且沉静,透着一股威严的气势。

只是在瞧见我的那一刻,她最坚固的盔甲仿佛一瞬间破碎,露出了芯子里最软的那一处。

瞬间红了眼眶的眸中有惊有喜,有不敢面对的愧疚,也有经年累月的思念。

她颤颤巍巍地向我伸出手,开口的嗓音带着些沙哑:

「韵安......」

我长得和母亲很像,这是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我没有如她所愿拉住她的手,反而后退了一步,冷声道:

「外祖母瞧清楚了,我是疏宁。」

柳老夫人浑身一震,收回手,眼中却浸满了泪,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

「是了,你是疏宁,是韵安的女儿。你怎么会是我的韵安呢?我的韵安,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冷眼旁观她的泪水她的难过她的思念,我很想问一句,这些都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我的母亲又怎么会死?

柳老夫人擦干净眼泪,再次看向我:

「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都这么说。」

「这些年,我很想她,可她一次也没有入过我的梦。」

「她应该不想见你。」

柳老夫人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竟是笑盈盈地说道:

「孩子,你是想杀了我的,对吗?」

我没说话,她自言自语道:

「你恨柳家,也恨我,你恨我们害了韵安的性命,你恨我们把你带到宁州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可疏宁,外祖母不是不想疼你,是不敢。」

「韵安,她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啊!她自小也会赖在我怀里撒娇,做错事也会躲到我身后,她出嫁时我也是盼着她能一生幸福,子孙满堂,可她怎么就这么倔啊!」

「她是柳家的女儿,她怎么就不能为了柳家受一点的委屈啊!她只想着独占她的夫君,可偌大的侯府如何能容得下一个没有儿子的主母!」

「害她的药是我从古书里寻得方子,整整三日未眠,我的泪几乎浸湿了那本书,那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去伤害她!」

「可我还是做了,我亲手送走了我最疼爱的孩子的性命,这些年我多想再看一眼她,哪怕在梦中向她诉说我的愧疚,可我也不敢见她,我怕她怪我亲手害了她的性命。」ṱű̂¹

「你和她太像了,哪怕是幼时,你向我跑来喊外祖母的样子和韵安小时候叫我母亲一模一样,我不敢见你,见你一面,我的心就好像刀割一般,疼痛难耐。」

她泪流满面,我无动于衷。

「我早已不是当年稚童,不再需要庇护养育,您今儿叫我来应该也不单是想要告诉我您对母亲的死有多愧疚,您有多思念她。」

柳老夫人看了我好一会,面上露出一抹笑,有些凄凉有些伤悲。

「我对不起你ţûₚ,柳家对不起你。我活到这把年纪已经活够了,就把我这条老命赔给你,不要再报复了。」

我摇摇头:

「我要的不是这些。」

柳老夫人急了:

「难不成我把我的性命给你,还不够吗?」

「不够。」

我冷声道:

「你是参与者,可并非只有你一个参与者。一个本就快要死的人对被害人的亲人说,我杀了她可我也活不了几年,这就算一命抵一命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会死,但是是死得其所。我要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要所有伤害我母亲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你们既然敢视人命如草芥,那就该承受罪恶带来的惩罚。」

「你!」

柳老夫人捶着胸口。

「你莫要忘了你母亲是柳家的女儿,我们是骨肉至亲!你当真要看我柳家满门覆灭吗?」

我忽地笑了:

「原来你也知道你们是骨肉至亲,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死的时候有多疼?」

「你们这些人看似道貌岸然,实则骨子里最是自私阴毒。你今日叫我来不就是妄想用所谓的骨肉亲情让我放弃复仇,顺便代替她原谅你,接受你那冠冕堂皇的借口,好让你能安心地去死。」

「我偏不!」

「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你死去的女儿是被你自己送走的,你活该!而我死去的母亲却是被你害死的。」

说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因为你们的私心,我七岁起就没有母亲了。」

柳老夫人张了张嘴,眼泪流得更凶,她或许后悔了,可后悔偏偏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若是母亲还在,看到她这样的流泪伤心,母亲或许会劝慰会心疼,可母亲被她亲手害死了,所以如今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她活该!

22

永宁王的事,我和语清聊过一次。

「你的婚事,父亲母亲有权过问,可最终做主的只能是你。」

云语清想了好久,语气坚定地告诉我:

「姐姐,我想嫁给永宁王。」

「你确定?你要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更何况他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从嫁给他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要不停地去争,你真的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还把她当孩子,她却用言语告诉我她已经是大人。

「姐姐,我喜欢他,这是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天我告诉你,我喜欢永宁王。」

「此前在宫中受到的欺辱在从前也有过,父亲母亲会让我忍让,除了你,永宁王是唯一一个替我出过头的人。」

「我记得那时我十二岁,被人推到泥泞的花圃里,新做的衣裙上沾满了泥,手也划了好几个口子,样子狼狈得紧,耳边是她们的嘲笑声,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永宁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把他的披风披到我身上,得知我是荣阳侯府的女儿后笑着说『原来是表妹』,他让人带我去换衣服,他命人把欺辱嘲笑我的女儿家全部送回府责罚,他在当年小小的我眼中如从天而降的仙人,现在亦是。」

云语清抓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

「姐姐,我从未想过我会有嫁给他的机会,我从不敢想!可现在有了,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我有些心疼:

「贵妃娘娘许的只是侧妃。」

「侧妃,足够了。」

云语清一向明艳活泼的面上多了几分落寞,可很快扬起了笑容:

「永宁王,贵妃之子,丰神俊朗,才华横溢,未来的天子继承人。他的侧妃配我,足够了。」

我看着她面上的笑,手指轻抚上她的眉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今儿起,你的课程再加一项,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来,扮作小厮到父亲书房去,所见所闻回来后需细细参透。你要嫁永宁王,你的目光格局就不能只在后院,要涉及朝堂。」

云语清浑身一震,她不傻,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姐姐......」

「父亲与天子是莫逆之交,如今既是荣阳侯又掌管着禁狱,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可谓是位高权重。你是他的嫡出女儿,如何做不得正妃?」

「可是......」

「没有可是。」

我坚定道:

「语清,很多事你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之前入宫贵妃娘娘要我嫁与永宁王为正妃,我不愿,她和柳家又选中了柳含蕴,而柳含蕴绝对不会嫁给永宁王。」

「你若不愿嫁他,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你,可你既然愿意,那你就是永宁王的正妃,未来的国母。」

「你是这天下顶好顶好的女子,你配他,绰绰有余。」

云语清先是蒙了,然后笑了,最后笑出了眼泪。

她把脑袋贴在我的胸前,双手环住我的腰,做足了小女儿姿态:

「姐姐,你也是这天下顶好顶好的姐姐。以后我出息了,我来护着你。」

我心中喜悦,伸手抱住她,笑得欣慰:

「好,我等着那一天。」

云语清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正常,毕竟我能感觉到她已经完全认可我这个亲姐姐,只是我没想到没过几天云逸风也会跟我说类似的话。

自从柳家进京,传言四起,说是柳家女儿为永宁王王妃,荣阳侯二女为永宁王侧妃,传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感叹永宁王艳福不浅。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柳家在造势,可从自杀后就一直用功读书的云逸风向书院请了假回家。

「我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我会成为合格的荣阳侯府继承人,像父亲一样是你们的后盾,我会护住你们。荣阳侯府的女儿,不做妾室。」

父亲和继母感叹他终于长大了,云语清感动得直抹泪。

我看着眼前比我还高的弟弟,突然想要摸一摸他的发顶。

云逸风应是看出了我的意图,竟主动走到我身前,乖顺地弯下了腰,将脑袋凑到我跟前。

我有些动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从前种种,是我糊涂。」

高大的少年站直了身子。

「长姐,从今以后,我护着你们。」

23

柳老夫人七十大寿,宴请京都,座无虚席,办得可谓是热闹至极。

作为姻亲,荣阳侯府自然也送上了一份大礼。

柳含蕴走到我跟前,她生得极美,却也继承了她母亲的愚蠢和恶毒:

「这些日子京中传言疏宁妹妹可有耳闻?」

我不答,她洋洋得意,仿佛已经嫁与永宁王为妃。

她凑到我跟前,低声道:

「虽是侧妃,也算辱没了妹妹。可若是贵妃娘娘和陛下得知妹妹是从蛇坑中爬出的女子,你说王爷还会不会要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笑得人畜无害,就和当初把年仅十一岁的我丢进深坑,又往里面倒了一箩筐的蛇时一模一样。

我轻笑一声,扣住她的手往身前一拉:

「那你要不要试试被我拧断手腕的滋味,若是贵妃娘娘和陛下得知你变成了一个残废,你说王爷还会不会娶你为正妃?」

「你!」

柳含蕴面上划过一抹恼怒,稍纵即逝,冷哼一声笑得分外灿烂:

「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我是否得意用不着你操心,不过你恐怕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我话音刚落,楚轩墨带着禁军包围了柳府,大步踏入府中。

「荣阳侯府嫡长女云疏宁状告柳老夫人,柳家主,柳夫人谋害其母,今日清晨递得状纸,事关荣国侯府,贵妃母族,父皇要亲审,请各位入金殿对质。」

此话就如同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砸开,更多人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甚至听到有人在说「大逆不道」。

我静静地站在那儿,对上柳老夫人望过来的目光,她红着双眼满目苍凉地望着我。

第一次,我在这个老人的身上看到了祈求。

可惜了,她求的是一个因为没有母亲教导而冷血无情之人。

或许是认清了我绝不会放过柳家,她身形一颤,口中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

嘴角挂着血,眼泪重重砸下,嘴里却还在念叨着:

「造孽啊!造孽啊!」

柳家主和柳夫人急忙上前扶住她,他们看我的眼神是怨毒。

可我不怕,从我决定为母报仇的时候,从母亲离开的时候,我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云语清拉住我的手,云逸风站到我面前,父亲和继母挡住他们的目光。

事发突然,更何况柳家是未来的太后母族,可是他们却选择第一时间站在我面前,护住我。

后来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中,云语清跟我说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蒙了。

她一直知道我心里有秘密,却不知道是这样的大的秘密。

她像之前我抱着她一样抱着我。

「姐姐,你别怕,从今以后我们和你一起承担,」

「姐姐,你遭了多少罪,带着这样的大仇过了这么多年,姨母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姐姐,你太苦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她身上。

可我还没哭,语清已经泪流满面。

24

金殿对质比我想的更加容易,我要柳家亡,柳家未必亡,可永宁王要柳家败落,柳家就必须败落。

准备齐全的证据递上去,吴产婆、李嬷嬷,还有当年一切参与过害我母亲性命的人一个个登殿,一个个审问。

他们吐了个干干净净,就连继母当年是如何嫁入荣阳侯府都说得清清楚楚。

父亲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整个人似乎都老了许多,他指着柳家主的鼻子怒骂。

令我觉得怪异的是,柳家主并未回嘴,他就这样轻易地认了罪。

无论是害我母亲还是给继母下药,他都承认。

谋害侯夫人,陛下的惩罚是柳家全族,流放岭南。

而贵妃娘娘坐在皇帝身边悲悯地看着这一切,连一句求情都没有。

父亲看陛下的眼神带着嘲讽,永宁王神情淡然,好像早就知晓。

不对劲!

这一切都不对劲!

出了金殿,柳家主面色阴冷。

「如今这个结果你满意了?」

我摇头,一字一句地回他:

「如今这个结果,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哈哈哈哈!」

柳家主放声狂笑,面目狰狞:

「她是柳家的女儿,她的一切都是柳家给的,为柳家付出有何不对?我只恨当初没能将你这个小贱人一同弄死,一时心软才导致今日之祸!」

「一时心软?」

我轻声重复这四个字,不怒反笑:

「你们对我和我母亲何时有过心软?」

「母亲被你害死,我被你们接到宁州,你们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怜悯?」

「柳老夫人做了恶人还要装菩萨,对我不闻不问。柳夫人将我视作丧门星,让我睡柴房吃馊饭,寒冬腊月没有棉被我只能钻进稻草中取暖!柳含蕴更是天生的坏种,凡有不顺就拿我出气,各种惩处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将我丢下蛇坑。」

「有多少次我都以为我要死了,可老天偏偏不许,他要我留着这条命来杀了你们这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深吸一口气,满眼怨恨地看着他: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母亲一句。你才是最虚伪最自私最恶毒的那一个,我母亲的死最大的得利者并非继母,而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

柳家主被拖走的时候还在骂我,他的声音环绕在皇宫之上,很快被人堵住了嘴

这么多年的仇恨,这么多年的怨气,在此刻全部释放,我身子一软,向一旁倒去,语清忙伸手扶住我。

楚轩墨走到我跟前:

「如今大仇得报,你也该放下了。」

「大仇得报?」

我声音轻柔:

「真的得报了吗?」

25

从皇宫回到侯府之后,我就病了。

病得很重,父亲请了御医来看,汤药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可就是不见好。

直到三月之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刚刚到岭南的柳家人脱了罪,如今正赶来京城恭贺新帝。

我想起父亲跟我说的话。

「陛下早有退位之意,可柳家野心勃勃,若再纵容发展将来只怕会殃及江山社稷。」

「你和永宁王联手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众,柳家受罚,这都是陛下默许。可到底还有柳贵妃在,她不会看着柳家覆灭而无动于衷,所以此次你的证据再足,也只能削弱,而不是彻底覆灭。」

「当年之事,父亲真的一无所知吗?」

我看着他的双眼,想要看进他的心里,我自负聪慧,可对上这个天子数十年的心腹,哪怕他是我的生身父亲,我依旧看不懂。

「我不知道。」

父亲神情坚定,他的双手握拳,青筋暴起。

「很多人都以为我与你母亲是家族联姻,其实不是。我们是一见钟情,两心相许,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你母亲死后,我曾沉沦醉酒不知时日,也是那段时日我觉出不对,可我没有想到柳家人的身上,毕竟韵安去世时他们哭得那样伤心。她还在人世的时候我当真以为她就是病弱,这世上怎么会有谋害自己亲女儿亲妹妹的家人!」

「我这一生辅佐陛下,执掌禁狱,见惯了人世间的罪恶与荒唐,就那么一次信了人性,偏偏还信错了。」

「我了解陛下,金殿对质瞧见他的神色我就知晓你想要办的事办不成。他借着你的手打压柳家,又要我的女儿嫁给永宁王,他想要在退位之前给他的儿子铺好路。于他们而言,你是一把好用的刀。」

「以身入棋局,我本以为我是执子之人,却不想也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我捂住有些闷痛的胸口,嘲笑自己的无能:

「父亲,要求一个公道就这么难吗?」

「天不许我公道,我便破天自取。」

父亲从袖中拿出一块铜牌,上面雕刻着一条盘踞在柱子上的四爪金龙。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我与先帝是莫逆之交,这四爪铜牌可号令皇族的一小队暗卫,这是当年我用救命之恩换来的,如今便给你吧。」

「父亲......」

「疏宁,我这一生对不起你的母亲,也对不起你。若是当年意气风发之时,我或许会不顾一切地杀上柳家、可我老了,有了牵挂,我不能也不敢再冲动。这个铜牌交在你手里,我知道你自己也有一些势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紧紧握住手中的铜牌,直到它硌得我生疼:

「那您呢?还有姨母、语清、逸风,我走后,你们怎么办?」

「我到底和先帝还有些情分在,无关谋逆造反,这京中无人能动我。」

父亲伸手,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发顶:

「逸风如今很是用功,将来或许真能考个功名,语清明年大婚之后便是皇后,我和她母亲都不想送她去那虎狼之地,可无奈她自己愿意,所幸我还能活几年,能给她做个靠山。」

「可疏宁,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你补偿你,偏偏你又是我最亏欠的孩子。我想了很久,或许给你助力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我抽了抽鼻子,眼泪从眼角滑落。

人啊,若是心一直被寒冰包裹,哪怕偶尔的温暖也是坚不可摧。

可若是长久被温暖照耀,再坚硬的寒冰也会融化,露出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处。

「莫要哭,这些人足够护住你,等办完该办的事最好先避避风头,别回京城,想散心就去散心,没钱了就写封信送来,想家了就回来看看,父亲知道你有本事,可总还是得给我留点尽心的地儿。」

「父亲。」

我抬起头看他,红着眼扬起一个笑容:

「等我明年归家,给您做寿。」

26

我把动手的地点定在宁州,也算是他们死得其所。

父亲给的一队暗卫,加上我手下的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我想过有柳太后和楚轩墨在,他们不会吃太多苦,可那马车软轿出现在眼前时,我还是忍不住嘲讽自己竟然相信楚轩墨。

柳老夫人在得知柳家受罚的结果后就承受不住离世,如今马车中的只有柳家主、柳夫人和柳含蕴。

「把这四周都给我围住,将那马车中的人拖出来,别着胳膊跪在地上。」

我微微抬头,身后的人便如一道洪流迅速逼近马车。

我欣赏着仇人脸上的惊慌失措,头一次瞧他们顺眼了一些。

「是你!是Ṭù₂你!」

「云疏宁!你要干什么,大赦天下你是要违背天子圣意吗!」

柳夫人和柳含蕴大骂出口,倒是柳家主,出奇地沉默,似乎是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我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三人皆ẗũ̂₄是一脸怨恨不甘地跪在地上。

「死在宁州,已是我心善。」

说罢我手中长剑刺出,第一个结束了柳含蕴。

「含蕴!」

柳夫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倒下,甚至她女儿的血还溅到了她的脸上:

「不要!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苛待你,我错了,不要杀我!」

我忽略她的求饶,直接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长剑在她身上划出无数个口子,看着她疼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我心中痛快至极。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最后一剑刺进她的心脏,这个虐待我数年的女人,如同一摊烂泥倒在自己女儿身边。

「该你了。」

我用剑挑起柳家主的下巴,剑锋在他脖颈处滑动,寻找着合适的下手的位置。

他倒是不怕,甚至还对我笑了笑。

「云疏宁,你以为你杀了我们就赢了吗?你以为你毁了柳家你心里就能好受吗?你母亲死了,无论你做什么她都再也活不过来了!」

「柳韵安自幼争强好胜,明明是个女子却处处都要压我一头,可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我才是柳家的未来!」

「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不明白,所以她活该去死,活该被自己的亲娘害死!」

「云疏宁, 瞧瞧你自己的模样吧!心狠手辣,杀气凛凛, 柳韵安好歹也是名门贵女, 可你就是个蛇蝎毒妇!」

「说完了吗?」

我冷笑一声, 长剑刺入他的胸膛, 慢慢地转动:

「你说这些是要骗我还是要骗你自己?你把所有责任推给我母亲无非是想掩饰你不如她的事实!」

「女子又如何?我母亲就是要比你聪慧比你心善比你豁达比你能干, 你比不过她就变着法地去害她, 你才是这个最阴暗狠毒最该死的人!」

我看着他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 豆大的汗珠从额前冒出,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你们从岭南前往京城,我早就可以动手偏偏留到今日, 你可知是为何?」

「因为过了宁州便是京城,过了宁州你便是人人都要称一声国舅的皇亲国戚, 过了宁州等待你的便是无穷的荣华富贵,过了宁州你就能从恶心的蛆虫变得冠冕堂皇, 可我偏偏要你过不了宁州!」

「穷极一生所求的权利地位在眼前消失的滋味, 好受吗?」

柳家主终于破防了,他拼命地挣扎着要杀我:

「放开我!放开我!」

我眼中划过一抹狠厉, 用剑一点一点剜出他的心丢到一边的地上。

「原来这样的恶人心也是红的。」

我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

「把他们丢去山中喂狼,这辈子为畜生之食,下辈子做个畜生才好。」

27

楚轩墨到的时候只看到我留下的人捡回来的白骨。

那些狼的牙口到底是差了些, 骨头上还挂了些肉,血淋淋地瞧着吓人的紧, 我不喜血腥, 这才早早离开。

对了,我还给他留了一封信。

【我母亲死了,害她之人就必须也得下地狱, 这才是我想要的复仇,而不是轻飘飘地走个过场!】

【陛下把我当手中棋, 却忘了即便是棋子也能跳出棋局, 能把这些白骨捡回来给你下葬,我已经快赶上庙里的菩萨了!】

【若陛下心中不痛快,可通缉我,但莫要去招惹我的家人。】

【我父亲辅佐先帝, 是朝中重臣老臣,陛下刚继位,莫要让朝中官员寒心。】

【再则,陛下既然答应娶我妹妹, 就请照顾好她,疼她惜她,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值得真心相待。】

【此去山高水长, 愿我与陛下再无相见之日!】

后来听暗卫禀报, 楚轩墨直接把信撕了,带着柳家人的遗骨回了京都。

咱也不知道他特意出来这一趟干嘛,可能刚登基事忙出来喘口气。

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

此时的我正在江南水乡的一艘画舫上跟几个小倌儿饮酒作乐, 品尝美食,共赏世间美景。

可谓是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