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清冷师尊,失败。
攻略温柔师兄,失败。
攻略反派师弟,失败。
攻略宗门阿黄,还是失败。
「你被开除了,连条狗都攻略不下来,要你有什么用?」
系统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就消失了。
我在洞府门口站了三天三夜,也呼唤了系统三天三夜。
可脑中清明,始终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确定系统真的已经脱离后,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世界里的吸血鬼父母,再见了。
还有我那超雄哥哥,也再见了。
我将在这个修仙界里,好好享受我绵长且富足的生命。
1
青阳宗死了个女修。
听说,她不惜以命犯险,闯入那云州秘境,想带回幽昙花给自己的师兄治病。
结果因为修为低下,被秘境里的灵兽吃了。
有人说是八品玄狮吃的,也有人说,是七品黄金蟒吃的。
反正宗门人赶到的时候,地上只余几块带血的碎布条。
「不过几块碎布条,怎么就确定那女修死了?」
听故事的客人放下茶盏,好奇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答疑:
「这修仙宗派里,只要是排得上名的,都有自己的命殿。」
「命殿里有着各个弟子的命灯,若在外遇险,则灯火摇曳,若命悬一线,则灯火灰暗……」
「若已经身殒,则灯火尽灭。」
客人啧啧称奇。
「到底是永宁州的大宗派,这命灯能汇生死,想来也是个厉害法宝,一个都了不得,还每个弟子都有。」
「可不是吗?咱们明州就一个紫羽派,里头的修士,不过七八人,掌门也就金丹期。」
「比不得,比不得,谁叫咱们脚下这地界灵脉薄弱呢?连有灵根的人都比其他地方少,更别说修炼了。」
茶楼里一阵唏嘘,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了许久。
也有人不太相信。
「掌柜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抬头,瞧着有些眼生,看来是新客。
指尖停在算珠上,刚想解释一二,就有老客为我发声了:
「你别看她这样,人家可是修士,以前走南闯北,哪里没去过?」他捻起一粒花生米嚼起来,「如今定居了明州,开了这茶馆,空闲了,就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讲讲仙门趣事。」
「原是这样。」那新客站起身,恭敬道,「仙子失礼。」
「客官可别叫我什么仙子,我不过是个茶楼掌柜。」
说话间,又有人进了茶楼。
少年戴着玄色遮面斗笠,携着一身风雪,进门就问:
「有酒吗?」
「客官,我这是茶楼。」
我笑着回答。
他掀开遮脸的面纱看我,熟悉的面庞,即刻就叫我的心脏停了。
明州这个地方,是我调研了无数次后敲定的养老胜地。
灵脉薄弱、没有任何秘境,也没有任何值得采摘的灵草,就连修士都是少有。
它就像是一块被遗忘的大陆。
Ŧû₍青阳宗的天骄们,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一股莫名的恐慌突然袭上心头。
我错开目光,垂眸,佯装算账。
「客官,想喝什么茶?」
指甲微微嵌进掌心。
没事的。
我的易容丹,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绝不会出错。
他看不出来的。
可下一秒,少年勾唇,妖冶的脸上,隐隐透出兴奋的神色。
「找到你了。」
「师、姐。」
2
茶楼提前歇业,客人全被沈行恕散发的威能吓跑了。
一时间安静得很,只听得见外头的落雪声。
攻略的时候,我就知道。
沈行恕是个疯的。
但没想到他能疯成这样。
一剑捅穿大师兄,横扫赶来营救的弟子。
要不是刚好师尊出关阻止,他差点把整个无相峰的地皮都掀了。
沈行恕弯眼:「我以为师姐真为了帮这废物取幽昙花而死呢,一时没控制住,手重了些。」
「结果师姐只是诈死,真是叫我白白着急一场。」
他笑眯眯地看向我:「可是师姐,为什么这样大的事,我会不知道啊?」
「师姐计划此事的时候,是不是忘记告诉行恕了?」
数九寒天,我竟汗流浃背。
而沈行恕摘了斗笠,单手撑着脸,靠在柜台前,懒懒地掀开眼皮,等我回答。
半晌,我期期艾艾道:
「行恕,是,是师姐的错,你知道的,我,我这个人比较健忘。」
「师姐过目不忘,您要是健忘,那这世上,可没有记性好的人了。」
「……」
我无语凝噎。
不愧是反派,光是一张嘴,就能叫人生不如死。
其实我一开始就是拒绝攻略沈行恕的。
沈行恕心智近妖,表面上是天天甜甜地叫师姐的好师弟,但那双墨瞳从来都是深不见底,叫人窥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这样的人,我岂敢招惹。
反观大师兄和师尊这种只知修炼,没谈过恋爱的,就好糊弄多了。
虽然一个清冷,一个温和,但都属于极淡漠的人,边界感很强,不喜太过痴缠。
所以攻略时,我就使出吃奶的劲,猛刷存在感。
事无巨细,嘘寒问暖,似他们亲娘那般为他们的衣食住行操碎了心。
结果自然是失败的。
师尊拒绝得直截了当,直说我若还存有觊觎之心,就将我逐出无相峰。
大师兄则是温声细语地同我说,这辈子别想了,他准备改修无情道,我若还是硬要往上凑,最好的结果也是杀妻证道。
然后,系统就开始拿电击逼我攻略反派师弟,沈行恕。
在每天清晨的霹雳舞刺激下,我终究是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直到我单水灵根被劈成雷水双灵根那天,我开摆了,先闭关五十年再说。
缘由还十分正当,沈行恕不喜欢修为低的,我先提高修为,再去攻略他,事半功倍。
沈行恕本就来去如风,他在无相峰露面的日子都没经常闭关的师尊多。
在这个我天才的运作下,反派师弟这条线自然也渐渐断了。
系统咬牙切齿,最后指了指宗门阿黄:
「最后一个!妖王遗弃在此的落魄私生子。」
我和阿黄四目相对。
看着他被我一天五顿喂出来的蒜瓣毛,陷入了沉思。
「宿主,你在纠结什么?」
「他是妖,我是人,我们的结合,会幸福吗?」
「不该你纠结的地方,你倒是纠结得挺起劲,这世界没有许仙白娘子那种设定,人族和妖族也是能通婚的。」
我心里那个悔啊!谁能想到,这宗门里的狗,都能是个攻略目标。
早知道,就不献爱心喂小动物了。
系统给阿黄破了身上的封印。
我有些忧愁地等着阿黄化形扑过来,毕竟喂了那么多次,他肯定十分感激我。
如今有机会以身相许,还不得乐疯了?
结果阿黄不但不化形,还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
系统:「……」
还没开始攻略呢,阿黄就夹着尾巴一路逃回了妖界,好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迷茫,很迷茫。
敢情喂饭还喂出仇来了。
「你被开除了,连条狗都攻略不下来,要你有什么用?」
系统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就消失了。
我在洞府门口站了三天三夜,也呼唤了系统三天三夜。
可脑中清明,始终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确定系统真的已经脱离后,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世界里的吸血鬼父母,再见了。
还有我那超雄哥哥,也再见了。
我将在这个修仙界里,好好享受我绵长且富足的生命。
3
原本,我也没打算诈死。
系统解绑后,我日子过得相当舒服。
师尊好比被表白了的上司,不敢管我。
大师兄因拒绝了我,怕我想不开,对我很是优待。
在无相峰混吃等死也蛮好的。
直到有一天。
我攻略大师兄时写的情书,被发现了。
师尊脸色铁青,看我的眼神,相当可怕。
我头昏脑涨。
为什么大师兄会留着这种东西啊!
他想干嘛?!
「师尊。」我扑通跪下,热泪盈眶,「我要是说,我是被鬼上身了才写的这玩意,您信吗?」
「我对大师兄,那是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啊!」
这下换一旁的大师兄脸色铁青了。
「砚白。」师尊沉声,「无相峰潜入鬼魅,还不速速去探查。」
大师兄深深地看我一眼,拂袖离去。
打发完大师兄,师尊又冷着脸对我道:「至于你,既喜欢写,那就写个够。」
「在这将清心咒抄写百遍再回去。」
「……」
贼人害我!
等我抄完清心咒,从师尊那出去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一出去,就碰上了回来的沈行恕。
「师姐。」
他笑得灿烂,眼眸却是黑沉。
我的心咯噔一下。
「行恕,你不是年底才回吗?」
「半路得了消息,圈养的小宠跑了出来,所以回来看看。」
我有些奇怪:「你养的玄龟就算跑出来,也跑不出无相峰吧?」
「话是这样,但……」
沈行恕看我一眼,意味深长:
「万一给宗门里的其他人捡去,就不大好了。」
「嗐,你瞎操这心,谁会要你的破乌龟啊。」
他那只玄龟除了占卜今日宜不宜出门,别的本事啥也没有。
反派心眼就是多。
沈行恕这次回来后就一直没再离开,甚至还参与了好几次团体活动,比如救助山下凡人、清剿魔教、追捕邪修等。
他修为高深,和他组队,我都不需要动手,跟在身后挂机就行了。
我很欣慰:「行恕,行善事多好啊,善因结善果。」
「师姐说得对。」
沈行恕赞同一笑,手下的剑使得越发凌厉了。
然而,命中所有的馈赠都有价格。
人,真的不能占便宜。
在不久后的一次解救合欢宗炉鼎活动中,沈行恕中了催心引,将我翻倒在地,求我为他解毒。
「师姐不是说,善因结善果吗?」
他勾住我的腰封,声调微哑,似沾满了罂粟。
「那,我做了那么多好事,合该有个善果,而不是在此受这催心引折磨。」
「师姐,你说对吗?」
沈行恕抬眸看我,嫣红在眼尾洇开,平时深沉的黑眸此时笼着一层水雾,柔和了眉眼,平添几分蛊惑。
我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不等回答,大门轰然碎裂。
大师兄剑指沈行恕后心,向来温和的面容头一回显出几分狠厉。
「滚。」
一众弟子赶到时,屋子已经成了一堆齑粉,两个始作俑者都打到天上去了。
我坐在一堆木屑里,伴着时不时的轰鸣爆炸声,尴尬地笑道:
「切,切磋而已。」
两人在合欢宗大打出手的事,让师尊大为震怒。
同门相残,戒堂的刑雷响了整夜。
连我都受了挂累,被罚在自个儿的洞府闭门思过三日。
这便算了。
关键是大师兄和沈行恕在药炉昏迷时,喊了整夜的胡话。
据在场守夜的丹门弟子,若音师妹描述,我的名字,一共出现了八百一十八次。
这件事像是滴进热油的水,到处四溅。
很快无相峰上下,便都是我们三个的绯闻。
即便师尊再三申令不得议论,也架不住宗门弟子的吃瓜热情。
火爆到什么程度。
就连路过我洞府门口的小强都要停下来问我一句:
「疏星师姐,能谈谈当时在合欢宗发生了什么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无相峰是待不了一点了。
翌日,无相峰少了个人,还昏迷着的顾砚白枕边,多了一张信笺。
上边写着:【亲爱的师兄,当你看到这封信Ţųₑ的时候,我已经在去云州秘境的路上了,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4
我以给大师兄找药的借口,去了云州秘境。
至于为什么是大师兄。
当然是因为他当初害我手抄了三天三夜的清心咒。
拒绝我的是他,我不缠着他了,又想凑上来的,也是他。
既然喜欢演追妻火葬场这套,那我就陪他演个够。
布置好云州秘境的假死现场后,我从怀里掏出从系统商城买的断生。
断生可以短暂让灵元出窍一个时辰,足够反馈到命灯陨灭。
这是在准备攻略沈行恕那天买的,原是我自己用来保命的手段。
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
划好护体结界,我打开断生,一饮而尽。
其实不到逼不得已,我也不想离开青阳宗。
修仙界的第一宗派,只要我不作妖,就是绝佳的养老院。
我那师尊再怎么薄情,对徒弟,还是关照的。
可终究还是生了变故。
我垂下眼睫,脑里闪过若音师妹的话:
「大师兄喊了你九十九次,行恕师兄喊了你……七百一十九次。」
顾砚白事小,沈行恕最近的异动,才是我想死遁的主要原因。
他太奇怪了。
以往任我如何撩拨,他都淡然处之,独独系统消失后,就开始慢慢变了。
尤其在合欢宗那次。
他的演技真的很差,中了催心引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有理智,说出条理那么清晰的话。
一个时辰后,我活动了下手脚,离开了秘境。
从云州出发,我依次去了天元州、华封州、雷泽地、苍雪原……
最后,我选择定居在苍雪原附近的明州。
这里终年大雪、灵脉稀薄。
除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紫羽派,基本没有其他修士活动的痕迹。
我开了一家小茶楼,稍稍压低了境界,让自己看起来刚到筑基圆满。
命灯已殒,青阳宗那边顶多查到,我最后出现在云州秘境。
为保万一,我又以易容丹维持自己的面容,普普通通的大众脸,就是师尊来了,也认不出我。
而且青云宗的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明州这样的地方。
我化名叶枝,开始了在明州的养老日子。
每日睡到自然醒,开店、卖茶,与客人闲聊,到日落时分闭店。
偶尔挂个今日休息的牌子,去临镇逛逛,上酒楼、听小曲儿,心情好时,就把附近的妖兽揪出来切磋剑招。
在沈行恕没有出现前,我过得很好。
5
才刚过九月,明州就已经被白雪覆盖。
围炉里火花跳跃,我看着身着紧袖布衫,笑眯眯帮客人点单的沈行恕,只觉得世界很魔幻。
最近生意很不错,来喝茶的客人激增,都是来看沈行恕的。
下大雪都挡不住他们。
红颜祸水。
我摇了摇头。
在无相峰的时候也是这样,沈行恕,惯会用他那张脸骗人。
不知道的,都以为他纯良无辜。
实则,一肚子坏水。
比如现在,客人问起我们的关系,他扬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道:
「师姐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而后看向我,目光缱绻温柔。
任谁瞧了,都以为我跟他不干不净!
我咬牙切齿:
「行恕,没见围炉要熄了吗,去后院搬些炭来。」
「好。」
沈行恕乖巧应声,掀开门帘去了后院。
我走下去,跟一脸揶揄的客人解释,我们就是普通师姐弟。
但没人信。
好在他们也没追根究底,很快聊起了别的。
「咦,是天太冷了吗?」林掌门咂了口茶,怪道,「最近连妖兽都不大出来活动了。」
「是啊,以往这时候,可没这么安静。」
「不说最近,我都小半年没瞧见过妖兽了。」
闻言,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
明州的妖兽本来就少,在我来后,就更少了。
「大概是吧,林掌门,天这么冷,待会儿回去要不要带些赤阳茶?」
我转移话题,拨开茶袋子放到他跟前。
「上好的赤阳草和着碧叶茶揉的,保管您喝了去雪地里打滚都没事儿。」
「劳烦叶小友为我装半斤。」
「好嘞,承惠,二十枚灵石。」
我笑着装好茶叶,打包好递上。
林掌门刚要接过,大门忽地敞开,雪渣子被风吹进来,我正欲挥手关门。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扒住门框,紧接着,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
「就是你,喝醉了跑来欺负妖兽?」
来人身着暗红大氅,剑眉星目,身形高大,后头还跟着几个随从。
浓厚的妖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茶楼。
要死。
这是找碴儿来的。
6
妖族和妖兽,是有区别的。
妖兽灵智尚未开化,且都是兽态,一般都是用来炼丹、做法器、为坐骑,或是当作武器驱使。
而妖族,则是凌驾于妖兽之上的族群。
有兽类特征,但更趋近于人,灵智已开,也会生灵根,和普通的修士一样,能炼气入体,然后步入修仙道。
修起来虽难些,可一般同境界的妖族,基本都会比人族的要厉害一些。
大概是他们的体魄更强的缘故。
妖兽三界都有,并不隶属谁所管,除非,是有人豢养。
可是,谁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养妖兽啊!
「误会,误会。」我扯扯嘴角,解释,「切磋而已。」
「什么切磋!你瞅瞅,把我养的大白都打成啥样了!」
后头的青衣随从牵过一匹耷拉着耳朵的冰狼,那狼一见我,便是瞳孔一竖,浑身发抖。
尾巴夹得死死的。
青衣随从见状,抱住那冰狼,声泪俱下:
「少主,你可得为大白做主啊!它才刚成年,就被这丧心病狂的女人剃成了秃狼,院里的母狼都嫌弃它了!这叫它以后还怎么找对象啊!」
我默默地摘下新做的围脖,心虚地看着面前的狼耳少年。
那随从叫他少主?
看他们的模样,是狼族?
「欺负就欺负了,能给我师姐练手,是它的福气。再说,是你们自己放着畜生到处跑,怪得了谁?」
门帘半掀,是拿炭回来的沈行恕,他面带微笑,眼神却是轻蔑,直把对面气得个个红了眼。
活爹,这一屋子的客人,您是看不见啊!
真打起来,他们肉体凡胎,如何受得住?
「哈哈哈哈,我师弟的意思是,养狗,呃,不!养狼,要拴绳,这样比较文明。」
我讪笑着打岔,眼神示意沈行恕闭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狼族少主已抬眸看向沈行恕,微微眯眼,神色晦暗不明。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
茶楼安静非常,眼瞅着矛盾激化。
我背过手捻诀,正思忖该用什么样的守护咒时,狼族少主忽然哑声问道:
「她,是你师姐?」
视线落回到我脸上,莫名有些灼热。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语气不稳且急切。
不等我回答,他鼻翼微动,想嗅什么,又停下了动作,懊恼地嘟囔:
「没恢复……什么都闻不到……疏星……闻不到……」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虽小,却让我和沈行恕神色一变。
原因无他,他提到了我的名字。
可我在妖界又没熟人。
除了……
我试探性地喊了声:「阿黄?」
尚在懊恼的少年猛地抬头,金瞳竖起,胸膛起伏不定。
「你」字哽在喉头,他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我。
雪花随风狂舞,谁都没有再说话。
身边的青衣随从来回打量了好几遍,然后眨着清澈的大眼睛问道:
「少主,为啥她喊你阿黄?」
7
阿黄终究是没白喂。
他大手一挥,冰狼的事便到此为止了。
茶楼后院。
上好的翠儿金倒入白瓷茶盏中,碧波微荡,茶香混着酒香,清冽又醉人。
「来,你尝尝,茶酒。这原可是掌柜的独享,今日分给你了!」
我笑着推过茶杯,阿黄愣愣地看我。
雪已停了许久,晚霞下,我的脸正因易容丹的失效而改变。
慢慢地,阿黄就湿了眼眶,金色瞳仁也深了许多。
我还在说着他上回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溜了的事,语带幽怨。
毕竟是自己捡来的小狗,又费心费力亲自喂养了两年。
我自诩待他不薄,每每从山下回来都会带他最喜欢吃的肉包,结果化形那天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真真叫人伤心。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怎,怎么会!」阿黄急道,「我怎么会讨厌你。」
「那你之前跑什么?」
他涨红了脸:「你,你把我喂太胖了,我怕你看到我化形,会不喜欢……」
「啊?」
我哭笑不得。
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你偶像包袱也太重了吧!」
心结解开,气氛被烘托到最热处。
酒壶里的酒倒了又倒。
直到最后一滴都进了我们俩的肚țű̂⁷子。
阿黄喝多了,只盯着我傻笑:
「真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疏星,我好高兴。」
许是吃醉了,阿黄瞧我的眼神又湿漉漉的,让我想到了以前。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摸摸他的狗头,但伸到一半,寒风拂面,我猛然回神。
眼前坐着的,是金眸银发的狼少主苍迦,不是我的阿黄了。
我蓦地停住动作,刚想收回手,对面的狼耳少年却撑着桌子,身子前倾,小心翼翼地把头挪到了我的掌心下。
我的心忽然塌陷了一块。
傻狗狗,傻得可爱。
罢了,就当我是吃醉了吧。
只此时一刻,他非苍迦,只是我的阿黄。
我放下手,轻轻揉乱了他的发丝。
8
阿黄喝醉了,我本想叫他的随从进来,把他抬回去。
结果刚站起来,暗处蹿出个人影。
我双手被压在门边。
正是夜浓。
顺着粗重的喘息,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还有,那双比夜还漆黑的眼眸。
片刻的失神后,我大怒:
「沈行恕!」
不等我兴师问罪,一滴泪先从他的眼里掉出,砸在我的脸颊上。
「师姐,为什么?」
「你会关心师尊,会捉弄师兄,会怜爱小宠,你与他们有说有笑,你从不躲着他们,背着他们。」
「唯独我,只有我,你视我如洪水猛兽。」
「你躲我、怕我……」
我愣住。
因为系统告诉我,沈行恕未来会黑化成反派,杀人无数、堕落成魔。
他会毁了这个世界。
所以我一开始,便对他有偏见,并且抗拒他。
「师姐。」
「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求你。」
他身子下滑,跪坐在地上,转而抱住我的腰肢。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行恕。
脆弱、敏感,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师姐,我在改,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挂在腰上的脑袋。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缓缓抚上他的发顶。
「那你记得以后多行善事。」
夜风徐徐。
良久,均匀的呼吸声浅浅传来。
9
自相认后,苍迦日日都来。
一开始,他也想跟沈行恕一样,在大厅跑堂。
可他的小随从直接滑铲下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他的腿,大声哭道:
「少主,你怎么能干这活啊!你可是少主啊!」
小随从名叫不言,哭起来却是没完没了。
苍迦被哭得没办法,便点了壶最贵的茶,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抬头就能看到在柜台算账的我。
茶馆客人全走后,苍迦红着脸问我讨酒喝。
「上回的醉儿金,可还有吗?」
沈行恕摔了手里的抹布,扯出一个危险的笑来。
「茶馆,哪里有酒卖你。」
「雪天路滑,劝你早些回去,免得晚上看不清路,磕了碰了。」
苍迦没理他,只期待地看着我。
身后好像有尾巴在摇。
未等我回答,沈行恕已经走到跟前,直接用灵力将苍迦和他的随从,震飞了出去。
「沈行恕!」
苍迦抖落身上的雪,目眦欲裂。
还在无相峰时,他俩就不对付。
如今,关系更是恶化得彻底。
眼瞧着又要打起来了,我连忙出来和稀泥:
「好了好了,不吵架哈。」
这糟心日子!
我是来养老的,怎么现在感觉像在幼儿园当老师似的。
10
今年的雪落得特别大。
十一月,大雪封山,寻常的凡人已经上不来了。
茶楼的生意也渐渐少了起来。
苍迦治鼻子去了,也不在。
很多时候,茶楼里就我和沈行恕两个人。
他倒是高兴。
擦桌子扫地日日不落,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每天客流量百八十万呢。
「行了,别擦了,又没客人。」
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便被敲响了。
「叩叩。」
「叶前辈,您在吗?」
什么叫言出法随,这就叫言出法随。
苍雪原开了个小秘境。
林掌门本想带弟子们去历练历练,可刚巧他的旧伤复发,需要休养。
明州灵脉稀薄,修士修为难以精进,只能靠刷些偶尔出来的秘境来增进修为。
林掌门的弟子多半都是筑基期。
若没人护航,怕是连苍雪原的雪瘴都过不去。
虽然我和沈行恕都刻意压低了修为,但林掌门心里知道,我们的修为并不在他之下。
因此,便求到了我这儿。
「只两个,是门里最出众的,劳烦叶小友带他们去长长见识。作为谢礼,这枚玄婴丹还望叶小友收下。」
随着传信音的纸鹤低头鞠躬,面前站着的两个小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并奉上一个贴着封条的木匣子。
就是在外头,玄婴丹的价值也是极高的,更遑论在这了。
林掌门是个好师尊。
不像我师尊,动不动就罚人抄书、下跪、禁闭。
罢了,不过一个小秘境,就当行善事了。
我接过匣子,算是应承下了这事。
正是冬时。
苍雪原的雪瘴越发浓厚了。
极低的能见度,和极寒的天气,导致我们的脚程很慢。
沈行恕原想用法宝加快进程,但被我制止了。
我看着前面努力前行的两个小弟子,拉下沈行恕,手覆在他耳边小声道:
「修行本就艰苦,你如今帮他们一蹴而就了,以后他们怎么办?」
沈行恕顺势握住我的手,偏过头看我。
莹白的雪地,衬得他的容颜越发瑰丽。
浓密的睫毛半垂着,上面还挂着雪晶,嫣红的嘴唇近在咫尺,微微勾起。
「师姐说得对。」
热气拂面。
我才发现我们靠得过分近了,惊得立刻跳开,拉远了距离,一溜烟跑到最前面去了。
走走停停整七日,我们终于到了秘境入口。
但这里不像林掌门所说,是个小秘境。
相反,它的面积,在秘境里算是广阔的。
我用神识探查了个遍,里头只有一些低阶妖兽和灵植。
是个普通秘境,除了大一点儿,倒也适合他们这样的新手历练。
我给两个小弟子下了护心咒,又丢了两枚银哨过去。
「好了,自己玩去吧,有事吹哨子。」
11
秘境里外的季节相差极大。
外面白雪皑皑,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小弟子历练去了,我和沈行恕则直接躺平,在入口处安营扎寨,等他们归来。
秘境广阔,历练的时日便也要长些。
七日又七日,等的人都无聊困顿了。
我坐在树荫底下,打了个呵欠。
沈行恕指了指不远处的湖泊,说刚在里面看到了灵鱼,问我晚上吃烤鱼怎么样。
我点点头,他便抓鱼去了。
阳光顺着斑驳的树影照下,偶有微风吹过,不一会儿,我就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还做起了美梦。
梦到了我的老年生活。
就在我喝着酒,听着戏,一个丫鬟揉肩,一个丫鬟捶腿,舒服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时,居然被人摇醒了。
我睁眼,正要发火,温热的手掌直接覆上嘴唇,堵住了我的发挥。
「唔!」
「师姐,安静。」
沈行恕的声音低且快。
「虚卢蜃楼再现,就在此处,不仅如此,这秘境还屏蔽了所有人的神识,骗过了我们。」
「方才,我已经同千仞宗的几个弟子碰了个照面,好在,他们并不认得我。」
「各大宗派和势力怕是都已赶来这里……」
我瞳孔猛然一缩。
什么意思?
虚卢蜃楼,那个传说级的神秘地方,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普通秘境里?
不。
这秘境会屏蔽神识,叫我们探查不到其他修士的踪迹,它哪里是什么普通秘境!
连千仞宗这种不算靠前的宗门都来了,那青阳宗就更别说了。
我和沈行恕,一个假死出逃,一个被宗门通缉,那是万万不能叫青阳宗的人认出来的。
「快!去找他们!此地不宜久留Ţů¹,我们得回去了。」
我拉下他的手,急切道。
沈行恕刚要点头,一道锐利的哨声便破开苍穹,响彻了整个秘境。
完了。
我脸色顿时惨白。
我给他们的银哨,是师尊所赠。
万一师尊也来了……
12
「师,师尊他老人家,没过来吧?」
我希冀地看向沈行恕。
可他目视前方,脸色陡然下沉。
我下意识也想扭头,却被他一把按进了胸膛。
沈行恕侧过身,遮住了大半个我。
即便如此,我仍能感受到,来自湖对岸的那道灼热视线。
「眼下,怕是顾不上那两个了。」
沈行恕垂首,薄唇贴在我耳边低声道。
他的右手缓缓摸上了腰侧的剑。
「不行!」
我攥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拖住他,我去找他们,我吃了易容丹,别人认不出我的。」
沈行恕还想说什么,我手下用力。
「不能丢下他们,这里多了那么多修士,他们吹哨,情况怕是危急。」
他定定地看我,不出意外地妥协了。
「好。」
修长如玉的指尖在我眉心一点,一道匿行咒随即包裹了我。
「易容丹哪里够,这匿行咒能隐匿你的气息和灵力。」
「不要使青阳宗的招数,找到人了就往西边的出口走,我会去找你。」
说罢,沈行恕便将我往后面的密林推去,我头也不回地跑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他要面对的,不止一人。
13
「罪徒沈行恕,重伤同门在前,勾结魔域在后。」
「青阳宗令,倘若见之,不论死活,捉拿回宗!」
「他放走的那个女人,多半是魔域中人!追!」
「等等!」
顾砚白打断了亢奋的弟子。
「大师兄?」
「若音、楚非,你们去追跑掉的那个同伙。」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眸色微微下沉。
「切记,要活的。」
「是!」
柳若音,楚非刚准备去追,一股剑气横劈下来,直接断了他们的路。
始作俑者缓缓勾起唇角。
虽是在笑,可那双黑眸,却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叫人望而却步。
「顾砚白,上回的账,今日继续算算吧。」
14
风声呼啸,我御剑飞在密林上空,目的地直指方才哨声出现的地方。
银哨有追踪定位的功能,即便屏蔽了神识,也丝毫不影响我获得他们的位置。
再加上沈行恕的匿行咒加持,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很快,我就成功找到了人。
所幸,他们没什么事。
「上来。」
此刻我也顾不上藏拙,换了新的飞行法器,伸手示意那两个小弟子过来。
可他们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乎是在瞬间,我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刚想拉开距离,树上的藤蔓便仿佛活了一般,当即便捆住了我的手脚。
与此同时,清冷的声音传入耳内。
「你是何人,为何会持有银哨?」
我僵在原地,只觉天要亡我。
一千年里要闭关八百年的师尊,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这虚卢蜃楼里究竟是有什么宝贝?!
竟让我那即将飞升的师尊,九州第一修士渊清,都动了心。
密林深处,身着白衣的男子缓缓走出。
只一个对视,便叫我软了手脚。
极致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避无可避。
我只得努力调整呼吸,小声扯谎:
「是,是一名仙子所赠。」
他停下步伐,冰凉的剑尖挑起我的下颌。
「何时何地赠你?」
「半年前,华,华封州。」
天边的光被一寸寸吞噬。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黑云压顶,山雨欲来。
风卷残叶,伴着沙沙声,一声极轻的冷嗤响起。
「是吗?」
「那她送你的时候,有没有说别的。」
「她说自己用不上了,不如转赠他人,就当是做善事。」
我话是越说越小声,头也是越垂越低。
不仅是因为没什么底气,也是因为,渊清已经站到了跟前。
我双手被藤蔓吊着,整个人跪坐在地上。
入眼是一双月白的靴子,片刻后,靴子的主人缓缓蹲下,掐住我的脸,迫使我仰头。
猝不及防。
我便对上了那双满是寒霜的眼眸,不禁浑身一抖。
「既来得光明正大,道友何故躲躲藏藏,不以真面目示人?」
然后,修长的手指不由分说地顶开我的嘴唇,一粒丹丸被送到舌尖,不待吞咽,便化作水流入喉间。
看着我容貌变幻,还覆在唇上的手指一寸寸用力。
「疏星,我的好徒儿,诈死好玩吗?」
悬着的闸刀落下,将我劈得四分五裂。
15
两个小弟子由渊清的坐骑青鸟送回了紫羽派。
至于我。
渊清既没罚我,也没训我。
更没说带我回去后要怎么处置我。
这很不像他。
他向来是有罚当场就赏了的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他想赏我一顿大的?
「既找到了你,那蜃楼便也不需要去了。」
他为我整理斗篷,难得露了个笑颜。
「师尊,要不,你还是罚我点什么吧。」
「?」
「你笑得怪瘆人的。」
「……」
渊清没有带我去和青阳宗的人会合。
还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认出我。
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师尊?」
他偏过头看我,忽然问我:
「疏星,之前风满楼上,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啊?」
说实话。
他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着实把我的 CPU 干烧了。
想了半天,勉强翻出以前攻略他时,是有一回约他在风满楼喝酒来着。
可他不是没来吗?
最后还是我自己喝完了那坛极贵的相思绵。
别说,贵有贵的道理。
就是后劲有点大。
饶是我这个出了名的酒葫芦,都断了片。
难怪都说:相思绵,醉仙人。
记忆戛然而止,后边的,实在想不太起来了。
就在我大脑高速运转,试图找出当时的画面时,渊清的飞行舟,被逼停了。
眼前是乌泱泱的一群妖族。
最前头,身姿挺拔的少年坐在白狼上,一头银发在黑沉的天里格外显眼。
不开口还挺帅的,一开口就整个阴阳怪气。
「渊清真人,怎么蜃楼开了反而往出口跑啊?」
「哟,这身后是什么宝贝?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闻着味还挺熟。」
苍迦前不久治鼻子去了,现在看来是治好了。
我默默按住了渊清想拔剑的手。
在他不解的目光下,讪笑:
「我朋友,给个面子。」
「……」
16
闷雷声响起。
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从天空倾泻。
雨线之下,秘境中间位置的上空,虚卢蜃楼缓缓显现。
而我,也终于想起,风满楼那țú₁夜。
也是急雨。
我坐在地上,问姗姗来迟的渊清:
「师尊,如果有一天,我不是你弟子了,你会接受我吗?」
渊清回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当初问那一句,主要是系统想确定是不是真的要换个攻略目标。
总之,第二天我捂着裂开的头起床时,系统就斩钉截铁地说要换。
我还郁闷了好一阵,师尊又高冷又不给攻略,我要是一直不成功,岂不是一辈子都能待在这个好地方了?
不过还好大师兄也差不多。
后来,大师兄也攻略不下来,系统急了,放狠话,再不成功就要开除我。
我问它,什么叫开除?
「哼,就是你原世界的身体彻底死亡,你将被永远遗弃在任务世界里。」
我差点笑出声。
但现在。
我笑不出来了。
我不敢再看渊清,视线尴尬地移开,假装欣赏景色。
不远处,无数白鹤飞至虚卢蜃楼,一时间,仙音绕梁。
蜃楼大门缓缓打开,引得无数修士飞身进楼。
场面丝毫不逊于早高峰时期的地铁。
我瞠目结舌:「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宝贝?竟叫人这般趋之若鹜。」
「虚卢蜃楼是上古仙人遗落的法器,里头有着天道机缘,若能遇到,便能实现任何心愿。」
渊清刚科普完。
上一秒还是仙音绕梁的纯白蜃楼,下一秒,就变成了血红色。
苍迦暗骂一声:
「这个蜃楼,好像不太对。」
渊清脸色骤变。Ŧůₐ
「这不是虚卢蜃楼!」
话落。
黑云散去,露出诡异的血色天空,连下着的雨,都成了血。
楼里传出惨叫声。
还未进去的修士四散而逃。
渊清凝着脸,用传音符呼唤青阳宗弟子,许久过去,都未有人应声。
就在我们打算直接动身去找的时候,若音的哭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师尊!大ṱű₈师兄堕魔了!他,他杀了好多人,楚非师弟死了,芯云师姐死了……行恕师兄为了救我们,也快不行了……」
多么陌生的字眼。
我死死地盯着渊清手里的传音符。
沈行恕,快不行了?
他怎么可能,快不行了?
还有顾砚白。
他怎么可能会堕魔?
任他是什么人堕魔,都不可能会是顾砚白啊!
17
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
从来就没有虚卢蜃楼,正中央矗立的,是魔域抛出的诱剂,目的,是为了献祭,然后重塑他们的魔神。
而顾砚白,与其说他早已堕魔。
不如说,他本就是魔神分出的一副假身。
可笑的是,我从一开始就被系统蒙蔽,还与它一样,从两人的言行举止,草草定下了他们的身份。
第一宗门的大师兄,行事稳重,慈悲心肠,就是路过的猫儿狗儿,都能得他一个怜悯的抚顶。
多么典型的正道男主形象。
反观沈行恕,偏执、阴鸷,睚眦必报,再加上本就灰暗的身世,简直妥妥的反派剧本。
每次我想扳正沈行恕时,系统都会阻止:
「别白费工夫了,该发生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干预的,趁现在他还没黑化赶紧攻略了,我们好撤离这个世界。」
「那这世界不就毁了吗?」
「毁不了,总会有救世子出现阻止魔头的。」
当时,我深以为,那个救世子大概率会是顾砚白。
直到看见沈行恕恹恹地躺在若音怀中,见我来了,他还扯了扯嘴角。
「师姐,救人,可是顶大的善事了。」
他浑身干净,想来是专门用了清净咒。
可是。
我愣愣地看着沈行恕空了个洞的腹腔,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蹲下,从若音怀里接过了人,颤抖地抚上他的脸颊。
沈行恕已经没力气抬胳膊了,他拿脸蹭着我的手。
「师姐。」
我轻声「哎」了一声。
「师尊的治愈术在九州都是排第一的,你很快就会没事了。」
说完,希冀地看着正在为沈行恕疗伤的渊清。
但他输了好几次灵力,都无济于事。
伤口并未愈合。
我眼睛干涩,心脏难受地揪在一处。
「师姐,我好冷啊。」
「师姐抱着你,这样有没有暖和一些?」
沈行恕没回我。
我运起灵气覆上他冰凉的手,继续问:「暖和一点了吗?」
他还是没回……
我是被耳畔的哭声吵醒的。
我拧眉,下意识想搂紧沈行恕。
可怀中空空。
我猛然睁开眼。
「疏星!」
有人喊我。
然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紧接着便是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的眼睛……」
而此刻的我,茫然地睁着全白的瞳仁,不解地看着抱着不言痛哭的苍迦,还有眼眶微红的渊清。
然后,我就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
18
献祭仪式还差最后一点。
魔域的人很快找到了我们这几条漏网之鱼,攻了过来。
苍迦带着苍雪原的妖族奋力抵抗。
渊清一袭白衣被浸染成嫣红色,手中的剑早已不知饮了多少血。
眼瞧着马上就要突围,天边又压过来新的魔域力量。
所有人都已体力不支。
顾砚白终于出现了。
久战多时的我们并不是他的对手。
「剖出渊清灵元,其余的,就地解决了。」
吩咐完手下,他踩着满地的鲜红,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见我眼上覆着白纱。
微微蹙眉。
「我记得,你刚进来的时候,可没瞎。」
他的语气寻常,既没有为我的死而复生而震惊,也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是诈死,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干什么。
我突然笑了。
在顾砚白晃神的片刻,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道:
「大师兄,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沈行恕,嗤笑:
「为了他?」
「不。」
我垂眸,指尖覆在顾砚白的手上,缓缓勾唇。
「是为了你。」
自来了这世界,我便一直被系统蒙蔽。
它让我先入为主地以为,沈行恕是反派,顾砚白是正道。
可结果呢?
顾砚白其实早有征兆,甚至在我攻略他时就已经显现。
我想系统其实早就知道,但它一再麻痹我,给我洗脑。
顾砚白不可能是反派,因为他是这世界的男主。
系统要的,是我尽早完成任务,系统并不在乎这个世界的存亡与否。
满嘴谎话的系统。
系统唯一没说错的,只有一句。
【总会有救世子出现,阻止魔头。】
19
虚卢蜃楼,以一换一。
当我因沈行恕而昏死过去时,我就进入了真正的虚卢蜃楼。
四周皆白。
水雾之中,莹绿的树影若隐若现。
不等我迈步走近,那树影便率先开口。
「虚卢蜃楼,以一换一。」
「你想换什么?」
「换什么?」
「对啊,比如现在你们处境艰难,顾砚白离融合魔神元神只差一步。」
他声音一顿,语带诱导:
「你看这情形,你可以换个自救的能力不是?比如修为暴涨,一步登仙,或是神兵利器,诛邪镇魔。」
「我这什么都有,而且保真。」
我没有接下他抛出的选择,而是反问:
「为什么选我?」
「什么?」
「你为什么要选我,明明还有很多人比我更强不是吗?」
「这……」树影语塞,显然是没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进,进来的人都是随机抓取的,道法自然……」
我不信什么随机。
若是随机,又为什么偏偏是我。
一个灵脉有恙,一辈子都止步金丹的修士。
怎堪救世大任?
「好,我选择什么都不换,你现在送我出去。」
「你说什么?!」
眼前蹦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老头,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要!这样你们还怎么打魔头?」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我揪住他的后颈提了起来,冷笑:
「林掌门,不是在养伤吗,怎么还兼职做起这个来了?」
「我,我——」
我眯起眼,甩了甩他:「还是说,我应该喊你一声,天、道?」
「哎哟,叶小友。」
我是天道亲选的救世子。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瞄上了我。
刚开始,我攻略这个攻略那个,让天道误以为我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当即就拍板定了我做救世神女。
「渊清、顾砚白、沈行恕、苍迦,纵然他们是天道的宠儿,可还不是败在你这了?」
「瞅把他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就连堕魔的顾砚白,都舍不得杀你。」
结果我一个诈死,去明州躺平当咸鱼了。
换人是不可能换人的,被其他世界的天道知道,还不得笑死。
因此,他不得不亲自现身,暗中牵引我走到正确的剧情上。
天道又说了半个时辰的拯救苍生如何伟大云云。
但我不为所动,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他苦哈哈地皱起脸。
「那你想怎么样?」
「以一换 N,我帮你解决魔头,你帮我复活因这场浩劫死去的所有人。」
「?」
20
一步登仙很痛。
尤其是开天眼的时候。
天道说这是因为我灵脉有恙的缘故。
所以我的登仙境维持不了太久。
不过,也足以让我在一个时辰内解决顾砚白。
碾碎他的灵元前,他伸手想触摸我的脸。
我淡淡地撇开,手下用力。
他的灵元碎裂,身体也随之渐渐消散,假蜃楼里传来震天怒吼。
「竖子!」
「急什么,这不是马上就轮到你了吗?」
我摘下眼上的白纱,缓缓起身。
眨眼的工夫,便已闪至秘境中心。
剑正抵着假蜃楼楼顶。
一剑破开。
蜃楼一分为二,露出半人半兽的魔神本体。
相比他的行将就木,我如朝阳初升,逼得他连直视都做不到。
天眼带来无尽的灵力,剑芒照亮了半个秘境。
还有,勘破魔神那截意欲逃窜的分身。
我挥剑,利落斩断了他还想卷土重来的妄念。
一切归于平静。
血色尽褪,露出原本的天空。
正是夜里,疏星点点。
21
若音多年后还是会想起当初那幕神迹。
如神女一般的师姐,如白昼一般的剑芒。
还有那落下的无数繁星。
以及,死而ŧú₀复生的人们。
「师尊师尊,师祖今天又夸我了!」
说话的是若音新收的小弟子,他同师姐一样,是少有的雷水双灵根。
不过师姐是后天分裂的,他是天生的。
师尊很喜欢这个徒孙,特地从她这要了过去,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仅仅是因为相似的灵根就如此偏爱。
若音看破不说破。
当初师姐当着众人的面消失在天际。
如今已经过去快百年了, 师尊好像不受影响,又好像受尽了影响。
隔壁的千仞宗宗主已经来她这旁敲侧击, 问了好几次了。
青阳宗的老祖预备什么时候登仙。
他要过来蹭一下登仙的华彩, 好添些运道。
看着又盯着夜空发呆的师尊,若音摇头, 心中暗叹。
登仙?
他心有执念。
怕是再难登仙。
22
虚卢蜃楼。
「五星连珠!」
「这把不算!我下错子了!」
「有没有搞错?你好好一个天道,下个五子棋居然还要耍赖?」
「哎哟哎哟, 我老头子为什么眼神不好手脚不利索, 有些人不会不知道吧?不会有人这么没良心吧?不会吧,不会吧?当初为了救你, 老头子我费了多大劲呢!」
我无语。
一百年了,从飞行棋到五子棋,每次悔棋都要来这死出。
这小老头,总用救我的事拿乔, 我瞧他精神气足得很!
「哼!」我拍下棋子,「不玩了!你总耍赖!」
「哎!哎!别走啊, 叶小友!再来一局啊!你明日就要走了, 你不多陪陪我?」
「好吧好吧, 那再来一局,说好了,落子无悔啊!」
「我就知道, 救你准没错!」
一晃百年,我在虚卢蜃楼里养伤养灵脉,看惯了白色,出来后姹紫嫣红, 还挺不适应。
我一挥手, 眼上又覆上了白纱。
嘴里嘟囔:「小老头,故意的吧,怎么把我传到华封州来了。」
华封州地处东南, 四季如春, 长年不败的花开遍山野。
看描述就知道,这里与常年积雪的明州,相隔万里。
算了, 来都来了,先住几天玩玩。
此后一路,我都是走走停停。
半年后, 我总算到了明州。
这里和以前好像没什么不同, 苍雪原的那场浩劫,并未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茶馆里头熙熙攘攘,柜台前, 倚着个貌美掌柜。
墨发红唇, 在飞雪下,尤为姝丽。
我压低帽檐, 走了进去。
手指轻敲桌上的玄龟。
「有酒吗?」
还在打算盘的掌柜猛然起头, 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黑眸慢慢泛起一丝水雾。
不等他回话,身着红色大氅,风风火火跑来的狼耳少年。
已经嗷呜一声, 先一步抱住了我的腰。
「疏星!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呀!」我笑,「被你发现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