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和亲哥恨了我十年。

我的未婚夫和亲哥恨了我十年。



坚信我霸凌了他们喜欢的小白花。



并在我的订婚宴上,向世人揭发我的罪行。



「她就是个霸凌同学的败类!」

全网直播的视频里,小白花含泪微笑:



「我已经不怪她了。」



「再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一夜爆红。



我却被千夫所指,被极端粉丝泼硫酸,绝望下和她同归于尽。



再睁眼,我回到了高三那年。



小白花一边给自己头上淋水,一边笑着问我:

「想好之后怎么跟我道歉了吗?」



我当场发疯。

揪着她头发把她拖进厕所,按在坑里:



「我来教你,什么才叫真霸凌。」



「嘴这么脏,告状前记得洗干净点。」



1



关于前世最后的记忆。

是浓硫酸溅进眼球带来的濒死剧痛。



我忍着巨大的痛苦,在模糊的视线里找到被我哥护在身后的林酒。



然后抄起蛋糕刀冲过去,捅进她胸口。

「一起下地狱吧!」



……



重新睁开眼。



入目格外清晰的景象让我愣神了两秒。

直到看到不远处,年轻了许多的林酒。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正拧开水龙头,往自己头上淋水。



一边淋,一边笑着问我:「你猜,他们会信我,还是信你?」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一天。



前世我被认定霸凌她的开端。



见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林酒笑意加深:

「想好之后要怎么跟我道歉了吗,大小姐?——啊!」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我冲过去,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进厕所。

在她陡然凄厉的惨叫声里,把她整张脸按进坑里。



「淋点冷水就想给我扣黑锅了?来,我亲自教你,什么才叫真霸凌。」



林酒发疯一样地挣扎,两条胳膊安了马达一样狂甩,还是没能挣脱我的桎梏。



只能把脸埋在脏水里,张嘴发出模糊的声音:

「陆心喜你放开我……咕噜……呕——」



我仰天大笑:



「嘴这么脏,等会儿告状前记得洗干净点!」



管这是重回过去,还是死后幻觉。



都无所谓。



我直接彻底疯狂。



2

前世,我死在自己人生最辉煌的那一天。



那天,我斩获第三个影后,穿着高定礼服,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江添站在全网直播的盛大订婚宴上。

然后他向所有人宣布:「我绝不会和一个高中就霸凌同学的败类订婚。」



在我不敢置信的眼神里。



林酒从台下走出来。



含着热泪,仰头微笑:



「陆心喜,还记得我吗?被你霸凌了十年的林酒。」

「你大概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和你站在平等的位置。」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不怪你了。」

「再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

全网直播,她当场爆红。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哥和江添安排好的一堆记者就冲了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陆小姐,听说你在片场依旧保持着霸凌新人的习惯?」



「前些日子有人拍到你去医院看妇科,是因为私生活不检点得了脏病吗?」



有极端粉丝从人群里冲出来,将手里的硫酸泼向我的脸:「婊子,去死吧!」

液体泼过来,铺天盖地的灼痛胶着在脸上。



我的视线再也没有清楚起来。



从天堂跌落地狱,不过转瞬之间。



3



回过神,我松了手。



看着林酒气若游丝地倒在地上。



那张无辜又清纯的小脸满是污浊。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哭吧,闹吧,就顶着这张脸,去跟全世界说我霸凌你了——去啊!」



尾音蓦然抬高。



我想到前世被硫酸溶解五官的痛意,又往她脸上用力踩了两脚。



这才转身离开。



教学楼下,同桌苏岚在等我:



「体育课都开始老半天了,你在楼上干什么呢?」



我轻描淡写:「哦,霸凌了一下新同学。」



她震惊地转过头:「什么?!」

我说:「鲁迅说,当全世界都觉得你是霸凌女时,你最好真的是。」



「鲁迅……说过吗……」



「这不重要。」



我和她走到操场边,迎面撞上江添。

他与我并不同班。



但全校同学都知道,他是我陆心喜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江添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后:



「心心,怎么来这么晚?对了,听说你们班新来了个转校生?」



前世,林酒每一次给我泼脏水时。



他总是会让我给林酒道歉,把事情揭过去。



看似站在我这边。

实则三言两语就坐实了我霸凌的罪名。



想到这里,我毫无征兆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

一旁的苏岚再次震撼。



而江添表情未变,只眼神微冷了一下,便恍若未觉。



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我的脸颊:



「怎么了心心,心情不好吗?」



4

前世,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

江添小时候被他妈丢在游乐园后,被孤儿院收留过一段时间。

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小女孩。



她和他睡同一张床,给了他一颗糖吃。



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这道光就是林酒。



并且,在她刚转学来的第一天,江添就认出她了。

他一直对林酒口中我欺负她的话深信不疑,恨我入骨。

却碍于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不得不忍气吞声地讨好我。

因为他需要通过和我联姻,在家族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我开口道:「分手吧。」



他瞳孔蓦然一缩:「……为什么?给我个理由,心心。」



我抽出纸巾,一下一下擦着被他蹭过的脸颊:

Ţū́²

「不想和小三的儿子谈,嫌脏,这理由够吗?」

5

离开后,苏岚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中邪了。



她能这么问我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高中时的我,是如此直白又热烈地喜欢着江添。



每天放学等他一起回家,烤饼干弄得满手是伤,还笑眯眯地给他送过去。



我的偏爱,明显到全世界都知道。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刚上高三的陆心喜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死过一次的,钮祜禄心喜!



6



一整天,林酒都没再出现过。



我知道,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那张脸。



若不能充足地加以利用,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我很有耐心地等着。



很快就到了周六,我的十八岁生日。

爸妈一早就说过,要办一场盛大的晚宴,庆贺我成年。



结果公司临时有事,他们不得不晚到一会儿。



水晶灯光芒璀璨。



我穿着高定小礼服,沿着旋转楼梯走到客厅。



远远地看到了我哥陆心廷。

他西装革履,正顶着一张神色淡漠的脸叫我:「陆心喜,过来。」



我走过去。



假装没看到他身后目光幽邃的江添,和泫然欲泣的林酒。

甜甜一笑:



「哥哥叫我干什么?是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陆心廷眼神冷然地看了我片刻,开口:



「霸凌同学,辱骂朋友,陆心喜,陆家的家教是这么教你的吗?」



他说话时音量没有丝毫减小。

一时间,在场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边。



「哥哥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我看向林酒,歪了歪脑袋,



「我辱骂谁了,又什么时候霸凌同学了?我都不认识她。」



「现在嘴硬已经晚了,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今天爸妈不在,我替他们管教你。」



说着,陆心廷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抽出戒尺。



看着我,一字一句严厉道,

「跪下。」



7



偌大的宴客厅里,无数人投来看好戏的眼神。



「什么,霸凌同学?陆家的女儿还干这种事啊?」



「哎哟,被娇养长大的,见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也很正常。」



「还好她哥主持公道,不护短。」



在林酒得意又挑衅的目光里,我挺直了脊背。



微笑着口吐芬芳:

「哥哥在说什么鬼话?知道的以为你是陆心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清朝的孤魂野鬼上了身。」



「我这辈子只跪逝者先祖。」



我歪着头,上上下下反打量他片刻,恶劣地笑起来,



「这样吧,你现在出门找个楼跳,我当即跪下磕三个头送你走。」

陆心廷的脸色骤然沉下来。



林酒在他背后,假模假样地开口:

「陆同学,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欺负我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哥哥这么说话呢?」



她睁大眼睛,泪水浸出,刻意摆出一副幼态又无辜的天真表情。



一旁的江添看到了,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晦暗之色。



尔后,他低声开口:



「心心,既然做错了事,认错道歉就好了,没必要——」

我也睁大眼睛,苦恼道: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狗叫,你们能不能用我们人类的语言重复一遍?」

「够了!」

陆心廷厉声呵斥,



「陆心喜,你一个女孩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是谁教你这副满口脏话、毫无教养的样子?」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反而会带着强烈的偏见,一次又一次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我扯扯唇角,学着他的样子冷笑起来:

「爸妈都忙,没空管我,你猜是谁教的?」

「当然是你啊,我亲爱的哥哥。」

8



前世我对陆心廷一直又怕又爱。



他大我好几岁,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威严的哥哥。



小时候,爸妈忙着处理公司里的事,是他来管我。

稍有做错的地方,我就会被戒尺打手心,被他罚不许吃饭。



我抱着捡到的卷毛流浪小狗回家时,他不许保姆给我开门:

「脏兮兮的,家里不欢迎这种东西。」



我就无措地抱着小狗,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夜。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



总以为他性格就是这样,学不会别人家哥哥宠爱妹妹的温柔姿态。



直到林酒出现。



我才发现。



我哥并不是不知道怎么温柔。

只是那个对象,并不是我。



我见过他坐在车里给林酒递热牛奶,揉着她的头发说:「要按时吃一日三餐,钱不够还有我。」



也见过林酒在Ṭû₃下雨天抱起瘦弱的流浪猫,而他为她撑着伞,轻声问道:



「你想养它吗?」



林酒喝醉后揪着他的衣角说胡话,他耐心地听着,眼里全是温柔之色。

前世我一直困在爱的骗局里。



困惑我哥怎么Ţú⁼不爱我,我的未婚夫怎么不向着我。

重活一世才幡然醒悟。

我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并不是没有爱,就不能活。



9



这场生日晚宴到底没能圆满结束。



因为我毫不退缩地和陆心廷对峙时,爸妈终于回来了。

他们客客气气地道谢,送走了满厅客人。



林酒还想在我妈面前故技重施,继续卖惨,结果被她一个微笑堵了回去:



「不好意思,这位同学,我们陆家的事会自己处理,请你先离开。」



林酒一哽,几乎含泪地看了陆心廷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等家里只剩下我和陆心廷,我爸终于一脸威严地开口:



「好了,现在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陆心廷开口,我抢白道:



「前段时间学校新来了一个转校生,刚转来第一天就发疯往自己头上泼水,还非说是我泼的,说我霸凌她。」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哥哥一直在资助的贫困生,叫林酒。」

坐在沙发上的陆心廷猛然抬起头看向我,眼里全是震惊之色。



很惊讶吧,哥哥?



你们俩暗通款曲的事,这么早就被我发现了。



我按着通红的眼角,语气哽咽:



「其实我没有怪她的,一场生日而已,我不过就是了。」



「我只是难过,哥哥为什么不信我……」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林酒一个人会装白莲花。



在我带着哭腔的声音里,事情被爸爸一锤定音:



「好了,不管谁欺负了谁,都不许再闹了。」



「闹大了,传到外面去,对你们都不好。」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10



回到学校,我开始正大光明地霸凌林酒。



往她抽屉里倒墨水,在她用带口音的英语背课文时大声嘲笑。



把她的物理试卷撕碎,一片片洒在她头上。

「去啊,继续去告状啊。」

我笑着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

一片碎纸从她头发上晃晃悠悠地飘下来。

她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毒。

到最后,却还是发着抖,哭着跟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陆同学,如果我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开心了,我现在就跟你道歉,我改正好吗?」

「你活着就让我觉得不开心。」

我稀奇地挑了挑眉,「你要怎么改正呢?现在就去死吗?」

她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继续哭。

我第一次发现,当恶女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她当然也告诉老师了。

老师叫我去办公室。

我哭着把生日晚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拿出一张医院的诊断证明:

「那天就因为她造谣,我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我每天想起来就会哭,连睡着了都会从噩梦里惊醒。」

「我现在还在看心理医生,吃药,医生说我已经重度抑郁了。」

最后老师还得反过来安慰我。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不喜欢林酒。

苏岚很不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针对她啊?她干过什么坏事吗?」

我仰头冲她笑:

「就不能因为我是个坏女人,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瞧不起家境贫寒的新同学吗?」

「少来。」

她白我一眼,

「你要是那种人,为什么不欺负我啊?我家可比她穷多了。」

「刚做朋友的第一天,你就把我高中三年的文具都包了。让我信你霸凌同学,还不如信我是武则天。」

「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是啊。

这点道理,谁都懂。

可就是我哥和我喜欢的人,不懂。

我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11

一个月后就是学校的一百年校庆典礼。

前世,林酒就是在陆心廷和江添的安排下,在校庆晚会上表演了一曲钢琴独奏。

因而被前来观礼的特招办老师看中,获得了唯一一个特批录取的资格。

至于我呢?

我四岁学舞蹈,练了十多年,本来也准备了一支古典舞。

结果江添找到我。

他在夕阳西下的校园里抱住我,低声说:

「能不能不去跳?心心,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看到你那么漂亮的样子,我会吃醋。」

「就跳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我那会儿也是个傻逼。

还沾沾自喜觉得这是他在意我的表现。

于是演出那天,我真的没有去。

就在无人的舞蹈教室里,给他跳了一遍又一遍。

一曲终了,大礼堂远远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江添听到了,突然笑起来。

他在我面前总是温柔又沉默,连笑容都是轻轻浅浅,像隔了层雾气。

我第一次看到他情绪波动如此明显的样子。

于是停下舞蹈,傻乎乎地问:「你很开心吗?」

他停顿了一下:「开心。」

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我给他一个人跳舞而开心。

很久以后才知道。

他开心,是因为林酒的演出大获成功。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有了光明灿烂的未来。

12

我把早就拟好的舞蹈节目报了上去。

不过这一次,不是独舞。

班上所有对演出感兴趣的女生,都被我拉过来,排了一支群体古典舞。

我自费给大家请老师,买最贵的演出服,定制最好的道具。

对比之下,林酒的白裙钢琴独奏,就显得过于简单了。

也不知道她在陆心廷面前哭诉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放学回家,就被他拦在花园里。

「陆心喜。」

我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校庆表演,你的节目,弃权吧。」

我笑了笑:「陆心廷,你又在狗叫什么?」

「别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

陆心廷眼中浮出一丝冰冷的嘲弄,

「如果你非要去,后果自负。」

我停住脚步,盯着他森冷的眼睛:

「哥哥,你的小白花学了十多年钢琴,都没信心在跟我同台竞争的时候胜出吗?」

「真是个废,物。」

13

离校庆汇演没剩几天的时候,江添找到了我。

「心心。」

「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但你拉黑了我所有联系方式,又不肯见我。」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心。你是对我有误会,还是……喜欢上了别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嗓音甚至带上了一丝鲜明的痛意,

「可是,你明明亲口说过,你永远只会最喜欢我。」

一股怒气混合着尖锐的刺痛,蓦然窜上心头。

从前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了他好多年。

他说不喜欢我拍吻戏,我就真的因此放弃了很多名导递来的橄榄枝。

他说林酒出身不好,在孤儿院一直被欺负,让我不要太跟她计较。

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的冒犯。

我只想用真心换真心。

换来的,却只有他们对我持续了十年之久的污蔑和恨意。

这一刻,我突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伸手揪着江添的衣襟,推他重重撞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我一巴掌抽在脸上。

我没有丝毫留力。

他那张肤色冷白的脸,当下就红肿起来。

我凑近他,一字一句道:

「你和林酒很早以前就认识,我已经知道了。」

「你不是喜欢她吗,怎么又来我面前装深情?」

「还想一边吊着我、利用我,一边去给你的小白花当舔狗。」

「你真是跟你那知三当三的亲妈一样,下贱。」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眼中的情绪酝酿如同骤降的风暴。

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嗤笑一声,松开他,转头就走。

14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很罕有地梦到了前世,我死后发生的事。

在蛋糕刀插进林酒胸口之后,我就在极致的痛楚中死去了。

而她被送进医院抢救。

病房外,江添揪着陆心廷质问:

「你明明说过,你会安排好一切,你会保护好她——」

陆心廷拂开他的手,冷声道:

「我已经答应和你共享她,你一个私生子,没有我的帮忙,能掌控陆家吗?别得寸进尺。」

江添踉跄了几步,反驳道:

「是你帮我吗?明明是——」

话说到一半,猛然截住。

陆心廷冷笑:「是啊,是我妹妹帮了你,可是她已经死了。给她泼硫酸的那个人,还是你亲自联系去安排的,忘了吗?」

江添沉默地站在原地。

抢救室门上红灯闪烁。

片刻后,林酒被推出来。

医生说:「病人仍未脱离危险期……」

江添的目光从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掠过,颤了颤。

然后平静地开口:「我没忘。」

「我也从来不后悔。」

……

我从梦里惊醒,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扒着马桶干呕了很久。

等到直起身后,撑着台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遍布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恨意。

「不后悔……」

我喃喃道,「没关系,这辈子你会后悔的。后悔出生。」

「等着瞧吧。」

15

到了校庆汇演当天。

我在学校人工湖旁撞见了林酒。

她穿着一条低调又奢华的银色小礼裙,颈间也多了条昂贵的钻石项链。

我心知肚明,大概率是陆心廷买来安慰她的。

「陆心喜,你以为陆家千金这个身份能永远保护你吗?」

「你霸凌我这么久,真以为我不会反击吗?」

「我会让你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就算你知道了江添和我的关系又怎么样?他爱的是我,你哥哥也只爱我。」

「你这种人,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她逼逼赖赖说了一大串,我笑了笑,只回了她一句:

「厕所水好喝吗?」

然后在她骤变的脸色里,转头离开。

傍晚时分,如火的夕阳在天际寸寸铺开。

我和舞蹈队的一群女生换好演出服,提着裙摆从舞蹈教室赶往演出后台。

跑到半路,我才发现自己准备好的结尾谢幕的道具不见了。

「是落在舞蹈教室了吗?」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打算回去找。

苏岚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没事,东西又不重,我一个人就拿得动。」

我笑着说,「你们先去后台化妆,然后找布景老师安排一下我们的道具顺序,」

偌大的综合楼空空荡荡。

我提着漂亮的鎏金裙摆,大步迈上楼梯。

却在即将抵达舞蹈教室那一层时,停了下来。

几步之遥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

晚霞金红色的光芒从窗外照进来,却只落在他一小半脸上。

大半张脸都沉在黑暗里,一双眼幽邃如深海漩涡。

江添。

他低低开口,嗓音里像是压着一场将落未落的大雨:

「心心,你要干什么?」

「关你屁事,滚远点。」

我要越过他,抬步往楼上走。

肩上却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

我思维迟滞了一秒。

反应过来时,身体一轻,已经整个人向后倒去。

身后是高高的几十阶楼梯。

我后背着地,重重地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铺天盖地的痛感里,我摔在铁栏杆旁边,脚踝骨头几乎传来轻微的断裂声。Ṭŭ̀ₙ

江添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来,停在我身边。

他还是用那双平静又哀伤的眼睛看着我。

开口时,嗓音却一片冷漠:

「心心,不要怪我。」

「你从出生起就什么都有,哪怕错过了这次机会,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可是阿酒和你不一样。」

「她已经在她能努力的范围里,做到最好了。」

说完,他握住我已经扭伤的脚踝。

将我的小腿,用力向旁边的铁栏杆撞去。

16

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梦里的场景。

他站在病房外,和我哥一起。

用遍布温柔爱意的目光看着被推出抢救室的林酒。

提到我时,嗓音却一片漠然:「我从来没后悔过。」

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五年。

最热烈诚挚的爱意。

竟然就绑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我突然笑出声来,在小腿即将被他用力撞在栏杆上的前一刻,猛地从他手中抽离出来。

「废物。」

扭伤的脚踝痛得我呼吸一滞。

但我还是趁着江添没反应过来,猛地揪住他头发,用力往栏杆上砸了过去,

「下贱货色,想再害我一次,你做梦!」

江添的头重重撞在铁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额头磕在尖角上,当即有鲜红的血涌出来。

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一滴滴落在衣服上。

「……心心……」

我喘了两口气,松开他的头发,站起身来。

扭伤的脚踝仍在连续不断地传来痛觉感受。

不过无所谓。

我垂眼看着他痛到失焦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

「好深情啊,我的小少爷,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让我毁在这里,为你的小白莲争一个前途吗?」

「这就是陆心廷给我的警告吧?你们在这个时间就已经商量好了要共享她吗?」

「真是恶心透顶。」

我提起裙摆,一下下蹭着他脸上的血,直到浅色的裙摆被染得斑驳一片。

然后将他丢在原地,沿着暗下来的天色,跑进了大礼堂。

远远地,礼堂里有悠扬的钢琴声传出来。

林酒弹的果然还是前世那一首。

德彪西的《月光》。

她坐在台上那架纯白色的钢琴面前,穿着银色的小礼裙。

舞台四周全暗,只有一束聚光灯照在她身上,像是黑夜里唯一一点擦亮的星火。

就像前世,在我订婚宴上,踩着我的血肉往上爬时一样,美丽到炫目的地步。

我沿着两排座位之间的窄道一路往前跑。

推开试图阻拦我的保安和主持人。

翻身上了舞台。

站在唯一的一束光里,我踹翻林酒,一拳砸在钢琴上。

在她不敢置信到呆滞的目光里,开始发疯:

「弹弹弹,我让你弹!」

「敢派你的小舔狗来害老娘,你还在这弹你爹呢!」

17

我当然知道。

被陆心廷邀请来的那位特招办老师,此刻就坐在台下。

前世,听完林酒这一曲《月光》后。

他就在汇演结束时联系到她,问她愿不愿意接受唯一一个特批录取的名额。

林酒同意了。

这只是她光明前程开启的第一步。

后来,在陆心廷的精心安排下,她又在学校里被一位音乐界殿堂级别的大师,收为了关门弟子。

我因为拍戏的缘故,要饰演一名患有自闭症的天才钢琴少女。

在经纪人的安排下,去找那位大师学习。

不过和林酒打了个照面的工夫。

晚上回家,就被陆心廷堵在门口。

他厌恶地看着我:「陆心喜,你有完没完?」

「就因为你处处不如阿酒,你就这么恨她,恨到连她给老师手抄的琴谱都要撕掉吗?」

「真是个坏种。」

我茫然了几秒钟,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为自己辩解。

结果被他挥手打断:

「谎话连篇。」

「你的狡辩,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

台下四起的哗然声里,我听到有人在尖叫:

「血,你看她的裙子上好多血!」

血和灰尘混成一团的斑驳裙摆,凌乱的头发,和高高肿起的脚踝。

我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在证实我话中内容的真实度。

林酒扶着钢琴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看向我的眼神里,刻骨的怨毒和恨意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恢复了一贯的柔弱无辜。

「陆同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但现在是我的演出,出于对台下观众的尊重,你也不该这么冒失地跑上来。」

陆心廷震怒地从观众席站起来,高声斥责我:

「陆心喜,你疯了!!」

我置若罔闻,拂开林酒,在琴凳上坐下来。

弹起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前世,为了在电影里真弹,不用手替。

这首曲子,我是扎扎实实地学了三个月时间。

不算精通,但在这样的场景下已经足够用了。

激昂琴音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振响在大礼堂空旷的穹顶之中。

一段《命运》弹完,我转身盯着她,掷地有声:

「你破坏我的生日宴,挑拨我哥哥和我的关系,在我家人朋友面前造我的谣——这都是小事,我会用我的方式还回去。」

「但你指使江添把我从楼梯推下去,想摔断我的腿,就是为了让我别出现在这个舞台上——」

我停顿了一下,盯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嗤笑一声,

「钢琴可是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连同台竞技,赢过我的信心都没有吗?」

18

台上台下乱成一团。

最后,负责校庆汇演的老师把我和林酒从台上带了下去。

主持人上来圆场。

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排的群体古典舞。

我在后台和参与演出的女孩子们擦肩而过。

苏岚带着眼泪冲过来,握住我的手:

「你受伤了是不是?!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

「我没事。」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安慰她,

「去演出吧,排练了这么久,给自己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校庆表演的第一名,可以得到十万块的奖金。

从一开始,这支舞就不是给我自己排的。

目送着她们走上舞台,我卸下一桩心事。

接着就在身体涌上的剧烈疼痛和疲倦里合上眼睛。

连意识也浸入一片黑暗。

……

我醒来是在医院。

当晚,陆心廷冲进病房:

「疯子!陆心喜,你就是个疯子!」

他想按部就班地来,一步步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到耀眼发光的位置去。

就像亲手呵护一朵花抽芽盛开,让人得到极大的满足感。

但是哥哥,我怎么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呢?

「怎么办啊哥哥,你的小白莲连曲子都没弹完,你们想弄断我腿的事情也被曝光,她再也上不了她想去的学校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的帮凶江添还在综合楼的地上躺着呢,有空的话,记得送他去医院。」

我揪着被子角大笑,牵动脚踝的伤口,痛得五官都微微扭曲。

从他瞳孔的倒影里,我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状若疯魔。

或者从前世死去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是个疯子了。

陆心廷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怒火从他眼中一闪而逝。

再看时,却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和高高在上:

「有用吗?陆心喜,就算林酒的演出失败了,你也没能跳你的舞,不仅如此,你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还被旁边的摄影机完整地记录下来。」

「这一次,不是你拿一份伪造的诊断证明就能糊弄过去的。」

「学校已经联系了爸妈,准备让你退学了。」

「哈哈哈哈!」

我大笑,「休学而已,我会在乎这个吗?」

「陆心廷你别忘了,我和你一样,是陆家的孩子。就像江添说的一样,没了这条路,我还有很多条可以走。」

「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把林酒这朵小白花拉下来,仅此而已。」

前世她诬陷我的那些事,我干脆让它一一变作现实。

前世她走过的路,我会一一给她堵死。

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呢,林酒。

19

我在众目睽睽下大闹校庆典礼,还打了江添和林酒。

连同之前在学校里霸凌林酒的事,也被人传到网上。

掀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

富家千金和贫困女之间的纷争,不管是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带着足够的话题度。

不同的是。

这一次,因为我在台上字字清晰的发言。

狼狈的样子。

和那段带着极度愤怒和疯狂的《命运》。

有不少人站在了我这边。

「也不一定就是富家女欺负穷人吧?听她的琴声感觉不像这种人。」

「笑死,楼上水军吧,还能用琴声算命呢?」

「不是,别的不说,看她的样子,脚踝肿得跟个面包似的,浑身都是血。谁霸凌别人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啊?」

「别的先不说,这姐好美丽的精神状态,领先时代八个版本……」

最后苏岚她们几个跟我跳舞的女孩子跑去跟网友吵架:

「陆心喜才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

「是林酒先犯贱招惹她的!」

网上吵得沸沸扬扬。

我住在医院这些天,不知道陆心廷是怎么跟爸爸说的。

总之我出院回家那天,他看着我,态度极其冷淡:

「一段时间没管你,你就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既然你们学校不肯让你再念下去了,那就去国外读吧。」

「躲几年,等风波平息了再回来。」

对于他的态度我丝毫不意外。

因为在我和陆心廷这个儿子之间,他就是会优先偏向他儿子。

前世订婚宴上的事情发生时,我爸还活着呢。

陆心廷想搞这么大的动静,是不可能瞒过他的。

但直到我死去,他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不过这也无所谓。

我扯了扯唇角:「好啊。」

「你一直想学表演,我帮你联系人申请艺术院校……」

「不。」

我突然开口,「我要学金融,念商科。」

面前的两个人愣了一愣。

我爸再看我时,眼神里渐渐多了层深意。

20

我的学校很快申请好了。

江添受的伤比我严重很多,我痊愈后他仍然躺在医院里。

「听说林酒去看他了,还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是你太绝情。」

苏岚抱了一大束铃兰来家里看我,

「颠公颠婆一对,是他们想弄断你的腿诶,我请问你绝情在哪里?」

我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这很贵吧?奖金是让你们自己留着用的。」

「没关系啦,大家知道你要出国了,每人出了一部分,特意让我买来看你。」

她把花塞到我手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心喜。」

「嗯?」

「我总觉得你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就是那天林酒转学过来以后,就有哪里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要是没听懂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她避开花束,小心翼翼地过来抱了我一下,

「早点回来。等你回国后,我还和你做朋友。」

离开前一晚,我和妈妈坐在晚风拂过的阳台上。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妈妈,不用担心我。」

前世我妈是车祸走的。

她在的时候,我爸再偏心,陆心廷也不敢直接针对我下死手。

想到这里,我心头突然一凛。

前世到了后面,陆心廷对待林酒,几乎已经为爱疯魔了。

我妈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会不会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凛,握着她的那只手下意识用了力:

「你千万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顿了顿,我还是说,

「……要小心陆心廷。」

「小喜,你好像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妈怔怔地看着我,叹了口气,

「是我的失职。」

「以前就是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我说江家那小子不靠谱,你还反驳我,『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你生日我帮你问你爸要股份,你还拆我台,说珠宝小裙子都可以呀。给我气得要命。」

「那时候我希望你能聪明一点,再机灵一点。可如果现在这样是用什么惨痛的代价换来的,我情愿你一直傻下去。」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妈妈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我前世就是个傻白甜,向来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别人。

所以被林酒坑了无数次,也没有真的对她痛下杀手。

所以最后我死在自己的订婚宴上。

「不会的,妈妈。」

我按着发红的眼角,轻笑了一声,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傻白甜只有被吃的份。」

很可惜,这个道理,我死过一回才懂。

21

拖着行李箱出国的这一年,我十八岁。

周围的环境和所能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

但我完全不觉得恐惧。

因为我知道太多之后会发生的事。

纵然细节不清,但几个大转折的时间节点,就足够我做很多很多事了。

最重要的,就是两年后。

前世,在我二十岁这一年,陆心廷从某些渠道得到消息,亲自飞往旧金山,和一个叫周海的男人达成合作。

那人的手里,掌握着最尖端的核心技术。

在未来五年内,帮助陆心廷一步步、彻底掌握了陆氏。

我把我妈给的钱投入股市,借着前世一点残存的记忆,给启动资金翻了好多倍。

然后在学校,一边用双倍的时间进修课程,一边拿着钱,投资了几家前世后来跻身世界五百强的公司。

此时,它们很多还处在起步阶段。

这期间,苏岚联系过我很多次。

每周准时一通语音,先跟我说我离开后,舞蹈队的同学们都很想我。

又说她拿着分到的奖金,日子好过了很多。

「前段时间,A 大来自主招生,林酒参加了,结果在面试被刷了下来。」

「特别好笑,负责面试的老师那天竟然也在咱们的校庆汇演现场。」

「她说,林酒弹的《月光》一片浑浊,完全比不上你的《命运》。」

「谁懂啊,林酒出来后抱着江舔狗哭得有多伤心,我就笑得有多灿烂。」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是全校第一,全市第三。」

收到这条消息时我正被双学位的期末考折磨得焦头烂额。

但还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恭喜。」

「心喜,我还在等你回来继续和我做朋友哦。」

我妈也时常会打来电话,告诉我陆心廷最近的动向,关心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钱够不够用。

然后在我稍加透露自己目前的情况时,欣慰又无奈地叹气。

「你还是个小姑娘呢,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她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要跟妈妈说,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我把周海的名字,和我记得的一些告诉了她,让她帮我查一个人。

「一定一定,要瞒着我哥。」

22

我比陆心廷提早一个月赶到了旧金山。

在那所学校外,我正要找人问路,突然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年轻了好几岁的周海。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留短发戴眼镜的高瘦女生,正冷脸看着他:

「那是我的实验成果,谁允许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拿去跟人谈商业合作?」

周海陪着笑:「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咱俩一起搞出来的东西吗?」

「想法是我的,实验是我做的,你只不过给我打了一段时间的下手,帮忙记录了一些数据,怎么就觉得自己有权处理我的东西了?」

女孩分毫不让。

听她这么说,周海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秦芷兰,你别太过分了!」

「马上就要毕业了,我难道不是为我们的未来考虑吗?你把东西攥在手里又有什么用,难道不是找个可靠的公司合作开发,才能获得最大利益吗?」

「我最后说一遍——那,是,我,的,东,西。」

叫作秦芷兰的女孩子漠然地看着他,

「专利在我手里,最核心的技术你都不知道,还想找人开发合作?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

「还有,我们分手。从现在开始,你跟我毫无关系了。」

她转身就走。

周海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眼睛慢慢地冷下来。

瞳孔里几乎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意。

我站在原地,突然了悟。

前世我曾听见过林酒问陆心廷,是怎样把周海这样的人才掌握在手里的。

当时,陆心廷揽着她坐在泳池边,闻言笑了笑:

「因为,他有事需要我帮忙。」

更重要的是。

前世,我从未听过秦芷兰这个人的存在。

23

我想办法和秦芷兰见了一面。

在离她们学校很远的一间咖啡馆里,她在我对面坐下来。

开门见山:「陆小姐,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但我的东西不卖。」

「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目前,那只是个半成品。」

我端着咖啡杯往嘴边送的动作蓦然一顿。

「我知道,你们生意人都在乎商业价值,但我不在乎。我只在意我最后能获得怎样的成果,它能为人类科技带来怎样的变革。于我而言,它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我定定地看着她。

在提及自己的理想时,那张素面朝天的脸,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夺目光彩。

她是个很耀眼的女孩子。

也本该成为留名青史的伟大科学家。

可是前世,因为两个男人的私欲。

她死在陌生的国家。

如同一粒灰尘消失在历史的车轮下。

「陆小姐,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我忽然伸手拦在她面前。

诚恳地望着她:「秦小姐,我愿意为你提供科研所需要的一切资金和其他资源。」

「而你,只需要在得到成品后,帮我一点小忙。」

「你的成果,仍然是属于你的,历史书写会冠以你的名字——这样可以吗?」

24

我回国那天,初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拎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广告牌。

那上面,赫然是林酒妆容精致的脸。

这几年我在国外忙着创立公司,以便于能和逐步接手陆氏的陆心廷分庭抗礼时,他也没闲着。

没能被成功特招,面试也失败后。

林酒还是被他想办法送进了电影学院,成功在娱乐圈出道。

她还真是始终如一。

我嘲讽地笑笑,坐进车里。

穿过薄雪覆盖的车流,车子径直开到了公司楼下。

三天后的招标会,是又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我和秦芷兰泡在公司三天,确保把方案优化到最佳。

然后在公开招标现场,毫无悬念地拿下了那笔单子。

宣布中标公司的时候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对上一旁陆心廷震惊的目光。

「你!陆心喜!」

我弯了弯唇角:「好久不见咯,哥哥。」

结束的时候他一路追出来,把我堵在走廊。

语气里还残留着几分不敢置信:

「兰心是你的公司?」

「秦芷兰失踪后,是被你藏起来了,是不是?!」

「你好急啊陆心廷。」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叫被我藏起来了,你和她素不相识,这么执着于找一个大活人干什么?」

「不会是想干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吧?」

然后在他陡然凌厉的眼神中,大笑着离开了。

这次回国我高调至极,拿下合同后就开始四处社交,结识了不少商界出名的人物。

因为手握秦芷兰的专利独家使用权,又刚从陆氏手里抢下一个大项目。

所有人都对我非常客气,友好至极。

这是前世我哪怕拿了三个影后,也没感受过的东西。

「人啊,果然还是要掌握生产资料。」

我举着红酒杯,感慨了一句。

身边的苏岚转过头来,盯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怎么觉得,你只是出去了四年,回来却跟成熟了十岁一样。」

「也很正常吧,毕竟十八岁的时候可以仗着年轻发疯。」

我说,「现在大学都毕业了,要朝人露出獠牙前,也得先装一装体面。」

说完,我举起手里的牌子,喊价:

「两百万。」

坐在第一排的林酒猛然转过头来。ẗù⁴

连同坐在她身边的江添也看向了我。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他微微失神。

我眼尖地看到他额头那道淡淡的疤痕。

突然觉得特别有意思。

「……两百六十万。」

回过神来,他马不停蹄地举牌,开始跟我竞价。

我知道,这条满钻手链是他要拍下来送给林酒的礼物。

因为再过几天,就是林酒的生日了。

哪怕他用尽手段,勉强在江家的公司有了点话语权,却远不及陆心廷独掌陆氏那样一家独大。

要争宠,就只能从别的途径讨好了。

我一路陪着喊价,看着他花六百万拍下那条手链。

笑了:「感情真是深厚。」

江添握着那条手链,沉默地看着我。

好半天,才轻轻叫了一声:「心心。」

「快别,我要吐了。」

我夸张地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片刻后,轻嗤一声,

「比你那个小三妈有本事,好歹是上位成功了。」

「就是不知道你和我哥平时的时间表怎么安排,你一三五他二四六周日一起?」

说这话时我音量没有丝毫掩饰。

果然拍卖会一结束,就有商界好友来找我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脸为难:「我哥和江家那位私生子喜欢上了同一个小明星,害,就这点事,谁家还没个痴情人了。为了真爱嘛,什么都能忍。」

不光传他们仨的闲话。

我还带着资金进军影视圈,捧新人女明星。

从林酒手上抢下好几个她前世的关键角色。

陆心廷哪里能忍受他的小白花在外面受这委屈。

当机立断地对我出手。

正好,我等的就是这个。

不出手,怎么露破绽呢。

25

我的名字突然和公司一起挂上了热搜。

#兰心创始人陆心喜 校园霸凌

#陆心喜造黄谣

#林酒被霸凌

当初校庆汇演上,我砸林酒钢琴的视频又一次被放了出来。

只不过这次,截掉了后面我弹《命运》的那段。

不仅如此,他们还联系到高三班上的同学,证明我确实校园霸凌过林酒。

「对,当时陆心喜一直很不喜欢林酒,撕她的卷子,还往她抽屉里倒墨水,带领全班女生孤立她。」

视频里,那男生一脸义愤填膺,

「但因为她是富家千金,林酒根本拿她没办法,受什么委屈都只能忍了。」

「后来事情闹大了,学校给她退学,结果她转头去国外留学镀金了。」

「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新锐公司创始人了。」

公司股价连跌了好几天。

几个合作方都打来电话,委婉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知道,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合作就要告停了。

「您再等等。」

我转着手里的钢笔,笑着跟他们拉扯,「都是生意人,大家都清楚,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该轻易出手的。」

还好,林酒没有我想的那么沉得住气。

她比前世更加憎恨我,如今见我风评不好,便趁势跳了出来。

在一场直播里说起这件事:

「我记得那个时候,老师叫我起来读课文。因为我是在村子里念的小学,一个老师要教好多门课,教的都是哑巴英语。」

「说来有点丢人,她笑的时候,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发音是不标准的。」

「那次校庆演出,我也认真准备了很久。我学了那么多年钢琴……」

她语气状似平静,说到最后,眼尾却带上了一层泪光。

弹幕不知道是吃瓜网友还是陆心廷请的水军,搁那狂刷:

「宝宝你一点都不丢人,你已经很棒了。」

「是她厚颜无耻!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凭什么嘲笑努力的普通人?」

「不是,只有我注意到她说在村子里读的小学连英语都没老师教,和学了十几年钢琴,这两件事前后矛盾吗?」

我看到最后一条,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这条弹幕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淹没在字的海洋里。

这一天的直播,在线观看人数破了五百万。

第二天,我爸把我叫回去,一脸严厉地命令我把兰心和陆氏合并。

「在外面读了四年书,一点长进都没有!才回国几天,闹成这个样子。还不赶紧把公司交回家里,再去公开道歉。」

我静静地看着他:「爸,你搞清楚,是我哥那个女朋友搞的事,不是我的公司出了问题。」

「那也是你先欺负人家!」

他一拍桌子,瞪起眼睛,

「再不听话,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我笑笑地说:「不好意思了,真不是您生的我ƭŭ⁷,怀我生我的都是我妈。」

很快,陆氏和江氏宣布合作。

两家联手,共同打击我的公司,从兰心这里抢走了好几个大型项目。

我爸公开宣称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他没有我这种恶毒的女儿。

我在公司的停车场,险些被林酒的极端粉丝泼了硫酸。

他还和我爸暗中商量着,要用我高中时发疯的事情,和那张诊断证书,干脆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去。

前世今生,都只有这点肮脏的手段。

那我的反击,可要开始了。

哥哥。

26

眼看我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正好这个时候,林酒拿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影后奖,又临近她的生日。

陆心廷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现场布置得富丽堂皇,邀请了不少她的粉丝,还搞了个网络直播。

林酒穿着白色的小礼裙,温声细语地感谢了粉丝们。

下一个环节,是要播放粉丝们给她录的祝福视频。

她身后的大屏上,画面闪出。

有些模糊,角度隐蔽,像是有人偷拍的。

片场的化妆间,另一个女明星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妆容,一旁的林酒突然朝她撞了过去。

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了一耳光。

然后在那个女明星愕然的目光里,笑了起来:

「我看上的角色,谁允许你跟我抢的?还敢让我给你做配角?」

「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陆氏的总裁陆心廷。」

「等我男朋友看到我脸上的伤,你想好怎么跟我道歉吧。」

「不,应该是——想好你片场霸凌我的视频放出来,你被封杀后,要靠什么谋生吧。」

最后的画面,是她盯着那女明星的胸口,笑得别有深意。

「不!!」

林酒一声尖叫,扑过去Ŧŭ̀ₙ想挡住大屏,却无济于事。

现场的粉丝已经炸开了锅。

一片嘈杂里,林酒和陆心廷的名字正在飞速窜上热搜。

#林酒 我男朋友是陆心廷

#林酒 生日直播

#林酒 又被霸凌惹

评论数在以惊人的速度上升。

苏岚坐在我旁边,捧着手机疯狂打字:

「林酒姐,你怎么走到哪被霸凌到哪,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吗?」

然后被点赞到热评第一。

「救命啊,她抓着别人打自己,真下得去手,脸都肿了。」

「不肿怎么能证明别人欺负她呢,别叫林酒了,改名林茶吧。」

「我没记错的话她拿影后这部片子原本定的女主不是她,是另一位,之前挺火,后来艳照被爆,然后就被雪藏了。」

「试镜拿不到角色,就靠诬陷和造黄谣是吧?」

27

议论纷纷中,又一条视频上了热搜。

是在国外的大学录的,入目皆是各种发色瞳色的外国人。

他们在一个中国留学生发言之后哄堂大笑,学着她不太标准的发音。

带头取笑的瘦弱金发男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说: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才是标准英音,joker。」

然后被我揪住衣领,一拳砸在了脸上。

用标准的口音骂了回去: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在你爹葬礼上也是这么笑的?」

对方暴跳如雷,嚷嚷着要和我单挑。

结果又被我出拳打了回去。

拿鞋尖挑着他的下巴,笑笑:「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才是中国功夫,土狗。」

视频发布者,是一个素人留学生:

「我也是生在大山里的女孩子,一出生就差点被奶奶扔进灶膛里烧火。不过和林酒女士不一样,我们村子里没有钢琴,也没有好心的一个月给上万块生活费的资助人,只有一个花了快三十年时间才敢鼓起勇气走出去看一看,却在留学第一天就被嘲笑的我。我只是看不惯有人颠倒黑白,不想帮过我的人这样被污蔑。」

评论区的网友七嘴八舌:

「我没看错吧,这是之前被林酒说霸凌她、嘲笑她英文发音的陆心喜?」

「终于有人说了,谁家村子里的小孩学十几年钢琴啊,前后逻辑都对不上还那么多人信。」

「我艹,姐姐帅死了。」

「资助人?林酒的资助人不就是陆心廷,陆心喜的哥哥吗?谁知道他是不是要跟亲妹妹争财产,故意污蔑啊。」

然后是我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的视频。

林酒当年为了拿到资助,自己从天台跳下去,污蔑孤儿院另一个女孩把她推下去的监控录像。

陆心廷买凶杀人的证据——不只是未遂的秦芷兰,为了把陆氏做大,抢夺项目,他和我爸暗地里干了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

能拿到这些,还要多亏了我妈。

最后一个,是江添。

他 pua 自己的生母整整七年,逼着她自尽在亲爹面前。

用亲妈的命,换来了一个进入江家的机会。

我大笔大笔地砸钱,把这些靠着前世今生的线索串起来后收集到的东西,一样样送上热搜。

得益于他们之前的操作,本来就有无数人关注这场恩怨的动向。

涉及到违法犯罪,瞬间闹得沸反盈天。

吃瓜群众们忙不迭地报了警。

他们连把事情压下去的余地都没有了。

想操纵舆论的人,最后会死在舆论上。

这个结局,你们还满意吗?

28

我爸和陆心廷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天,我妈甩出了一张离婚协议书。

陆心廷不敢置信,冲着她怒吼:「妈,我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你为什么要偏心陆心喜,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你爸偏心你,我偏心你妹妹。」

我妈轻轻叹了口气,在他面前坐下去,喝ƭŭ⁰了一口红茶,

「这个世界上的事,向来是公平的,不是吗?」

陆氏和江氏合作的那几个,从我手上抢下的项目先后爆雷。

他们的罪名又多了一条经济犯罪。

我接管了元气大伤的陆氏,将它并入兰心。

然后去和重新掌握江氏的江时月见了一面。

她是江添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的父母是商业联姻。

「我小时候很恨那个女人,觉得是她破坏了我的家庭,后来才想明白,如果我爸不出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出现江添这个人。」

她端起咖啡杯,

「死在自己儿子手上,也算她的报应。」

我是在一年前联系到她,达成合作的。

我会帮她把江添赶出江氏,让她独揽大权。

前提是,在国内的很多资源交换,需要她来帮我的忙。

包括这一次的热搜舆论战,有很多都是江时月的手笔。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他母亲的自杀和他有关呢?」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前世,他也是这么对我的。

29

判决下来前,我特意去监狱看望老熟人们。

第一个见的是我哥。

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笑:「别这么看我,哥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出去的事,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你不会以为这几年,我就天天在国外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吧?」

最累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几乎只能用碎片化的时间合一会儿眼睛。

除了上课和公司里的事情之外,我还要忙着联系各方人脉。

从前世的蛛丝马迹中,找出这三个人作恶的证据。

因为他们的手段如此熟练不留余地,我相信那不是第一回了。

恶人不可能在我面前才恶,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带来的黑暗一定还有更多。

我猜对了。

「陆心廷,爸爸总说我不像他的女儿。他把你教成了一个独断专行的土匪,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顾法律——还好,我不像他。」

我第二个去见的,是林酒。

她披头散发,目光憔悴。

隔着玻璃, 眼神都带着恨不得吃了我的恨意。

她再也装不出小白花的样子,歇斯底里地问我既然早就有证据,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装弱势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啊, 不然你怎么会装这么久呢?」

我站起身来,

「当然要让你以为自己已经赢了,才更有意思啊。」

我当然可以早点把这些东西放出来。

可那怎么够。

就让她以为, 自己大获全胜, 得到了一切。

然后在黎明到来的前夜, 亲眼看着一切灰飞烟灭。

这是我前世经历过的。

这一次,轮到你了。

30

我最后一个去见的人,是江添。

其实我本来不想去见他的。

我和林酒是自始至终的敌人, 和陆心廷带着血脉的联系。

而江添。

在我对他的爱消失无踪后, 他和我已经毫无关系了。

但是警方告诉我,江添想见我一面。

于是隔着一窗玻璃,我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我半晌。

直到我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低低开口,「陆家应该是我的, 我们也应该订婚了。」

我脚步一顿, 猛地回过头去。

他定定地看着我,深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莫测的光。

我看着他的脸, 如果不是额头那道淡色的疤痕, 几乎有一瞬间,我还以为看到了前世的江添。

回过神来,只觉得荒谬可笑:

「只是订婚吗,后面的事怎么不说?你靠着我才得到陆家的一切, 然后和陆心廷联手杀了我。」

「可是, 很久很久以后, 我后悔了。」

他哑声说, 「只是, 你已经不知道了。」

「我很希望,很希望你能知道……」

太荒谬了。

太可笑了。

「对, 我已经死了, 我当然不知道。」

我回过身去, 撑着玻璃, 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但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谁稀罕你的后悔?」

「这一次, 赢的人是我, 下地狱的是你。」

「江添, 这是你应得的。」

31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

我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秦芷兰打来电话, 说年后就要出国,去研究所开始新实验。

我说好,然后祝她一路顺风。

电话挂断, 微信上是苏岚发来的消息,说已经在火锅店坐下了,让我麻溜过去结账。

我笑着回了个好字。

车窗外,一轮弯月高悬天边, 将浓墨似的夜幕照亮了一角。

等这一夜过去,月亮落下。

我的太阳,就会重新升起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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