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三年,沈回身边有了新人。

女孩开朗明媚,逐渐治好了曾无数次为我寻死的他。

我看着他们感情升温、结婚生子,也看着她难产而亡。

更看着后来的沈回为她痴癫疯傻,溺毙深海。

再睁眼,我回到了刚和他结婚时,我贪恋着这份温暖。

却在他下意识将我错喊成「阿舒」时,惊觉恍悟。

原来……他也重生了。

1

我和沈回同时愣住。

似乎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件小事上露馅。

我递领带的手一顿,继续为他整理衣服。

装作不知情,随口问道:「阿舒是谁?」

沈回双眸微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我一眼,发现我的表情一如往常后。

松了口气,故作打趣转移了话题。

「听见我叫别人的名字,吃醋了?」

我笑笑,没有选择戳破他,大方承认:

「对,吃醋了。」

这份醋我吃了太久,久到重生回来后差点忘了夏月舒这个人。

上辈子我死后,灵魂久久不散,终日飘在沈回身边。

看着他因我的死变得消沉疯魔,一次次寻死却又被救了回来。

直到夏月舒走进了他的世界,让他慢慢丢掉了手里的水果刀,把安眠药扔进垃圾桶。

我看着两人感情与日俱增,看着沈回一点一点从失去我的痛苦中走出来。

心房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曾经独属于我的温情和爱都给了别人。

我应该要感到开心的,他终于好起来了。

可胸口溢出的酸涩,仿佛要将我淹没。

我感叹,鬼也会流泪吗?

2

沈回被我的表情逗笑,下意识想伸手过来揉我的发顶。

抬至半空时却突然僵住,毕竟这样温柔宠溺却又习惯性的动作,他前世只对夏月舒做过。

我的心猛地一沉,却还是站着没动,微微低头等着他的手落下来。

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希冀,期盼着他即使重生回来了,即便爱上了别人,那个曾经深爱过我的沈回还在。

沈回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似是怕我看出端倪,最终还是任由那只手掌落在我头上。

随后便急匆匆找了个借口出门。

瞅着他慌忙离开的背影,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闷的几乎让我喘不上气。

我垂眸走到窗边,楼下是立在车旁还未来得及走的沈回,此刻手里正捏着一张湿巾擦手。

眉头烦躁地皱起,像是刚才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直到那张纸在手里被揉捏的变了形,才随意地丢在地上。

我直直地盯着这一幕,觉得意外的刺眼。

现在连触碰我,都会让他感到恶心吗。

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落在地上。

回想这几天他的变化,不再闹着和我挤一个浴室,不再主动吻我,甚至主动搬去了客房。

就连吃饭,也是找借口去书房。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掩饰的太好,每次我露出一点情绪,他总是很快察觉,并给我一个挑不出错的理由。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胡思乱想,甚至怀疑我曾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今天他下意识叫出的名字,将我彻底拉回了现实。

3

他习惯性的摸头动作是夏月舒的专属,他抗拒和我接触也是因为夏月舒。

甚至连拿领带这种小事,他叫的也是她的名字。

是啊,在我死后,他们有过五年的婚姻生活,还曾共同孕育过一个孩子。

夫妻之间的情趣和习惯,他们比我体会的更加深刻熟悉。

而我,说好听些,只是一个早死的前妻而已。

真是可笑,一个三年后才出现的人。

竟让我的婚姻成了个笑话。

可我不甘心。

我把沈回的物品搬回了主卧,晚上他回来时,目光扫了我一眼便径直往客房走。

借口有事处理,他不想和我搭话的态度已经异常明显。

可我只当做没看见。

压下泛酸的鼻尖,及时叫住他:

「你的东西我搬回主卧了,今晚就回房间睡吧。」

「我们才刚结婚不到一个月,总是分居也不好,对吗。」

「况且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我们生一个吧。」

从前的沈回,见我这么主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却还是会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埋怨我体力差还招惹他,然后再把我玩出各种花样。

现在的沈回,纵使他藏的再好,可我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逐渐涌起的厌烦。

我装作没看见,指尖不由自主地抓紧衣摆。

心口酸涩,我现在好像只能用孩子来拴住他了。

沈回迟迟未吭声,眼底翻涌着情绪。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感觉到他在抗拒,但又像是怕我胡思乱想,始终沉默。

自从一周前他出差回来,我们便再也没睡过一张床。

他总是以工作忙为由住到公司,即便Ṱų⁾回来了也是深夜,更不会回主卧。

可明明之前,他是连中午吃饭也要挤出时间回家陪我的人。

4

半晌后,沈回薄唇扯动,微皱的眉心透着几分冷然。

「如果你不怕他将来受委屈,那随你。」

说罢直接转身进了主卧。

我却下意识愣在原地,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连带着刚才冲上头的喜悦也淡了不少。

我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前世结婚一年后,我在去给沈回挑选结婚纪念日礼物时,死于一场抢劫。当时我给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和银行卡,只求能活命。

却在对方上手抢婚戒时,死死护住,最终惹恼他,一刀将我抹了脖子,戒指也被拿走。

因为在修路,附近没有监控,对方手段干脆利落显然有备而来,这件事也成了悬案。

沈回费了很大功夫去查,依旧一无所获。

而我的死,随着夏月舒的出现,也彻底不了了之,渐渐被他遗忘。

想到这里,我的心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冷到脚。

我用力攥了攥手,喉咙像是被异物堵住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张嘴呼吸。

心底丝丝寒意往外翻涌。

我低下头,轻轻笑出了声,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滚落。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可悲。

我怎么忘了,在他心里我早晚是个死人。

死人留下的孩子,受委屈是必然的。

重活一世,他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夏月舒。

5

晚上躺在床上时,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我忍不住看向他的侧脸,试探性的伸出手,却被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动作避开。

我默默收回手,再没了靠近的勇气,睁着眼一夜无眠。

我精神不济,沈回也关心了两句。

「注意身体,备孕不要熬夜。」

听到从他嘴里说出备孕这两个字,我有片刻的失神。

目光落在他那张怎么看都看不腻的脸上时,突然开口:

「昨天的事你就当我开玩笑吧。」

话罢,沈回目光微沉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发现我是认真的后,刚才还明显松口气的表情却陡然又冷了几分。

嗓音冷寒:「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他质问的语调,让我心脏一揪。

内心升起一股无力感,想大声反驳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我抬眼直直望着他,扯动嘴角自嘲,缓缓开口。

「没妈的孩子,太可怜。」

这句话,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警醒自己。

他瞳孔骤然紧缩,不自觉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目光复杂的看我一眼。

丢下一句别乱想便出了门。

望着他的背影,我思绪恍惚飘远。

想起自己刚做鬼的时候,沈回接受不了我已经死的事实,拖延着不肯将我火化。

谁来劝都没用,直到遇上另一边刚把弟弟推进火化炉的夏月舒。

兴许是惺惺相惜,她的一番话让陷入疯魔的沈回放了手。

当时的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大火焚烧,变成一捧灰撞进盒子里。

事后,我被困在殡仪馆内,只能看着他被夏月舒扶着越走越远的背影。

我鼻尖一酸,大声喊着沈回,可他听不见,更没有回头。

恢复自由后,我第一时间飘回家找沈回,却看见了夏月舒。

她自告奋勇的想展现厨艺,可当时的沈回心情极差,直接将人赶走了。

我很开心,日日飘在他眼前晃荡,就这么过了三年。

直到他们两人再次相遇,沈回也越陷越深,我才慌觉,其实那天的羁绊早已渗透了对方全身。

6

上次一事后,我和沈回好似陷入了僵局,他一连半月都住在公司,没有回家。

我也默契的没有打过电话,双方开始莫名冷战。

我不想坐以待毙,这场婚姻维持不过数月,就出现了裂痕。

可我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就放弃。

我没忍住查了夏月舒的地址,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沈回惦记这么久。

拿到她打工的地址后,我光速赶到,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那张我做鬼时多次打量的脸。

女孩浅浅勾着笑,手在收银台上点着,微微点头便转身继续忙碌。

我走进去随意点了杯咖啡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开始默默打量她。

今天人多,我等了两个小时左右,她才终于闲下来。

兴许是我的目光太直白,她冲我走过来时,脸上的笑明显有些挂不住。

她刚想开口,就被我先一步打断:

「你有男朋友吗。」

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我管不了那么多。

她有就最好,没有我可以给她钱,让她和家人离开这座城市。

我清楚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可我真的不想她出现在沈回面前。

我迫切地想守住这段婚姻。

夏月舒被我问得一愣,神情尴尬,表情狐疑地瞟了我一眼。

怀疑我脑子有病,但还是出于礼貌回答我。

「我有男朋友,我们很相爱。」

前半句是回答我的问题,后半句是在暗示我,如果有别的想法就免开尊口。

我了然,刚想把那句「我给你一千万,你去别的城市开店」的话说出来。

便低头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镯,我表情一滞,嘴里的话卡在喉咙再难挪动半分。

我认得这镯子,是沈回 22 岁那年从拍卖会上花费天价拍下的藏品。

前世婚后不久他送给了我,我也一直小心珍藏,一次都没有舍得戴过。

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丢了。

沈回为此还笑话我,丢就丢了,人别丢就行。

而现在,这个镯子出现在了夏月舒的手上。

我久久没有开口,胸口泛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剧痛,眼泪瞬间浸湿眼眶。

所以,她所谓的男朋友其实就是沈回。

我深吸口气,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不想在未来的情敌面前示弱。

沉了沉声音:

「哦?你们很相爱,不怕自己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吗?」

「你手上的镯子买下这条街都绰绰有余,却在咖啡店打工,怎么,是你所谓的男朋友不肯给你名分吗?」

我的话难听又直白,瞬间让夏月舒红了脸又红了眼。

表情也变得难看,再维持不了刚才的笑。

冷声说道:

「对不了解的人和事选择闭嘴,是做人的基本素养,很可惜,你并没有。」

「况且,我不是第三者,我也曾是他明媒正娶娶回家的。」

曾?

我下意识捕捉到了关键词。

甚至没有计较她骂我的事,脑海里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出来。

7

上一世,夏月舒并没有见过我,他们结婚时,沈回将我的东西清了个干净。

另外安置了一套房子放着,她也从来不知道,只知道沈回有个早死的前妻,两人曾经很相爱。

后来,夏月舒还因为这件事吃过醋,和沈回吵了几次架。

最后一次时,他们吵得很严重,夏月舒砸了家里所有东西,哭喊着质问沈回不该去给我扫墓。

沈回沉默很久后,答应了她。

我没地落脚,只能坐在门框上,看着他低声哄着怀里的可人,犹如对待稀世珍宝。

那之后,沈回最后去了趟我的墓前,烧了我留下的所有东西。

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许思柠,三年了,我该往前看了,以后我不会再来。」

「别怪我。」

我当时是有点生气的。

所以晚上在他睡觉时进入他的梦,指着鼻子骂了他很多难听话。

他没恼,但还没来得及和我说句话,就被夏月舒摇醒了。

那之后,我再也进不去他的梦。

我低头无声笑了笑,内心不由得为沈回鼓起了掌。

他真是伪装得很好,我还以为他会等着我顺应上辈子的路,死在纪念日那天。

然后三年后,他们重新相遇。

结果,是我天真了。

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她。

四季周而复始,相爱的人会再次相逢。

而我和沈回,靠着时间淡化的记忆,并没有因为重逢变得波涛汹涌。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了家。

到家时,发现沈回也在,一个多月未见,他盯着我微微皱眉,语气平淡。

「最近没休息好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看似句句关心的话,却仿佛隔着一段隐形的距离。

让人无法靠近,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回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努力克制住内心想坦白的冲动,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该从哪开始。

是出差后的巨大变化,还是下意识叫错的名字,亦或是他将曾经送我的镯子给了别人。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张张嘴,扯动嘴角,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阿舒是谁。」

「这次,我不希望你骗我。」

话出口的一瞬,我明显能感到沈回周身气压瞬间凝冰,仿佛置身冰窖。

空气也陷入凝滞,就像一场电影被按了暂停键。

8

我微微垂眸,看向身边的男人。

深邃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手头正在翻涌的文件也因我的话迟迟没再动过。

沈回面无表情,眼神从刻意伪装的柔和变得清冷。

嗓音冷寂:

「我们刚结婚不久,我能骗你什么。」

他的否认,让我沉到谷底的心再次粉碎。

沈回,你骗我的太多了。

我继续道:

「你从拍卖会上拍下的镯子呢,不是要留着婚后送我吗。」

「我们已经结婚三个月了,拿给我吧。」

我不加掩饰的索要让沈回没了耐心。

重重把手上的文件甩在茶几上,刺耳沉闷的响声让我身体一颤。

转头盯着我,眉眼染上一层薄怒,又像是心虚。

「这几年我给你的珠宝首饰不够多吗?一个镯子也值得你和我吵架?」

我迎上他的目光,开口道:

「那些你可以拿回去,我只要镯子。」

兴许是我的目光太认真,沈回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

冷冷吐出一句:「丢了。」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也很想相信这句话,可,沈回,我不想装下去了。

「是丢了,还是送给了夏月舒。」

听见我亲口说出夏月舒三个字,沈回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猛地站起身深吸口气。

看向我的眼神带着震惊和疑惑,神情也变得极为难看。

下一秒,沈回猛然攥紧我的手腕,双目死死地盯着我,有欣喜也有害怕。

仿佛要透过皮囊看穿我的灵魂,连声音都在发紧。

「思柠,你也回来了,是不是?」

再次听到他亲口叫我的名字,我还是不免有一瞬的恍惚。

好像他还是从前的他。

我点头承认。

「嗯,比你回来的还要早。」

沈回望向我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慢慢松开我,眸中颓然。

「那你也一早就察觉到我的变化,知道我在骗你。」

我没说话,当做默认。

相恋多年,我们互相了解彼此,之前他不知道我也是重生时,还能装上一装,可现在,已经没了装的必要。

他也没再开口,低垂着头看不清在想什么。

9

也许在想我是怎么知道夏月舒的,也或许是想这场三人剧本接下来要怎么演。

但这一刻,我心中还是不免升起些许希望,期盼着既然他知道我也回来了,能放弃夏月舒。

沈回眸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像是经历了一番挣扎与纠结。

迟疑了两秒后,开口道:

「思柠,我不会和你离婚,这次你也好好活着。」

「我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她……和你的痛苦了。」

说着他将我带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顶轻轻摩擦,我靠在他怀里,想着他脱口而出的「她」。

眼底已是一片凉意。

时隔两世,我还是贪恋这份温暖,即便这份温暖已经泛着生疏和冷意。

也能让我有片刻的心安,可终究是不长久。

我想开口时,沈回手机响了,我低头扫了一眼,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数字。

我认得,是夏月舒的号码。

沈回有意避开我,起身接完电话后便急匆匆往外走。

到玄关处时,他才猛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ẗű̂ₘ。

回头望向我,但眼底已然没了刚才的温情与内疚,只剩下丝丝冷意。

声音沉闷,像是在刻意压抑着怒意。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阿舒的存在,但我已经答应了不会和你离婚,她也不会影响到你,你没必要故作神秘去找她说那些恶心的话。」

「上一世她是为我生孩子而死,我欠她的,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而你,如果不是自己乱跑也不会被人盯上。」

「还有,她从来不是第三者,她是我娶回家的妻子。」

说到最后,沈回面带疲惫与后悔。

「许思柠,坦白说,知道你也回来时,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ţűₒ我曾经是爱过你,但那已经很遥远了。」

「后来我甚至想,为什么我不能回来得更早一些,那样我娶的或许就不再是你,而是她。」

「可老天好像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你回来了,但已经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了。」

说罢就摔门而出。

我坐在原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沈回的话像是一团棉花丢在我脸上。

不疼,但却将我衬得像一个跳梁小丑。

仿佛刚才信誓旦旦的那番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样。

思绪遁入混沌,我想起不久前和沈回结婚时的场景。

他双眸温和单膝跪地,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在婚礼上差点哭出声,信誓旦旦说着永远爱我。

转瞬之间周围场景变的一片煞白,我躺在床上白布盖过头顶,沈回红着眼眶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喊我名字。

墓碑上的照片是沈回精心挑选,还特意调了美颜和滤镜,他捧着一束洋桔梗告诉我三年了,他有了新的生活。

10

周围的声音慢慢消失,我看见沈回穿着破烂的衣服站在悬崖边。

此去经年,他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眼中也全然没了刚失去夏月舒时的痛苦,只余点点释怀。

他嘴唇张张合合,迎着风声吹进我耳里。

「阿舒,我来找你了,下辈子我先娶你,别生气了好吗?」

说罢纵身跃入深海,我想伸手拉他,却只穿过他的手臂抓住一片空气。

海面激起浪花,我捏捏湿润的指尖,死人也会流泪吗?

看着眼前因窒息而憋红了脸的沈回,我虚虚环抱住他的腰身,和他一起溺毙在这片深海。

再睁眼时,屋内如常,时间也只过去了五分钟。

沉在心底许久的记忆重新复苏。

我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

是我犯傻了,他早不是三个月前的沈回,是历经两世为了夏月舒变疯变痴甚至选择跳海的沈回。

我笑出了声,寂静的客厅隐隐带起一片颤音。

以前我怕遗憾,更怕舍不得。

但现在,不怕了。

我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他发过去。

「抽个空去离婚吧。」

他没回,我也不在意,收拾了物品搬去了自己的公寓。

一场数月前惊动港城的世纪婚礼,在维持不过三个月时,落下帷幕。

一周的时间,我接了不下数百通电话,全都是父母亲戚朋友打来劝合的。

他们虽然不了解情况,但清楚利益。

我爸说:「男人都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真情本就难寻,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我妈说:「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结婚不过是搭伙过日子,不要沉迷在爱情里。」

朋友劝我:「沈回又帅又多金,你们又认识多年,纵然没了感情,但情分还是在的,只要你死活不离,沈太太就一直是你的。」

几十条的劝合信息,我一条条划过,随后手指轻点选了删除。

我知道他们劝我是好意,如果我和沈回从最开始就是因利结缘,我或许也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

但不是。

我和他十岁认识,自那以后沈回日日跟在我身后,上学的早饭,罚抄的作业,叛逆期逃课迎来的惩罚,都是他在帮我承受。

十五岁时收到同班男孩的情书,被沈回知道后,第二天就转学走了。那时早恋的很多,沈回怕我和别人在一起,课间跑去广播室当众向我表了白。

结果当天就被沈父带回家挨了一顿打,也告诉他身为男人在无法实现诺言时,就不要轻言说出口。

那时沈回好像真的听进去了,本来随意的学习性子也开始认真起来。

十八岁成人礼那天,他一身黑色西装捧着上学时替我抄的作业向我表白,告诉我如果我不答应大学就不帮我了。

后来我气得追了他三条街,我们也正式在一起。

结果发现进入大学后压根用不上他帮我抄作业,我又追了他三条街。

他迎着夕阳跑的脚步停下来,回头望向我,暖黄的光斜斜映在他被棒球帽遮住的半张脸上,莫名让我的心跳快了许多。

他表情认真浅浅勾着笑,「许思柠,你不用跑,我会走向你。」

青春期的情愫像穿过树叶的光,透过表面直击心脏。

而现在,太阳下山了,变成了别人的月亮。

我也恨过。

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更恨明月高悬曾独照我。

11

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再次见到沈回时,是在医院,我捏着孕检单,内心复杂纷乱。

算时间,是在沈回出差前,当时的他还没有记忆,和我一样期盼着孩子的到来。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怀孕的事告诉他,抬眼便看见他拥着夏月舒朝这边过来。

这里是妇科,会在这里遇见,可能性并不多。

沈回见到我愣了一瞬,环着夏月舒的手也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见到我手里的报告单时,瞳孔猛然紧缩,眉头皱起,担忧的同时夹杂着一丝惊喜。

「你怀孕了?」

夏月舒噙在嘴角的笑僵住了,表情也从刚才的得意变得无比难看。

眼眶骤然变红,眼泪摇摇欲坠地看向沈回。

沈回连忙安抚她,骨节分明的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的手臂。

一副要她安心的态度。

我收回目光,没再看下去,内心还是不由得泛起点点酸楚。

这个孩子,是去是留,说到底沈回也有份责任知道。

我点点头,直视他。

「是,我怀孕了,所以这个孩子你要留下来吗?」

沈回眼皮一颤,目光不由自主移到我小腹处,漆黑的眸子像是不舍又带着几分决绝。

半晌后,他抿着唇,像是已有了答案。

「思柠,这个孩子是我的,也不是我的,但你可以生下来,我也会负责。」

一句话,让我瞬间怔愣在原地,内心沉寂许久的海面再次掀起海浪。

我缓缓回神,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笑出了声。

又嘲笑自己的愚蠢,怎么还能有期望,为什么还会对他抱有希望。

他连这个孩子都不认。

在他看来,这个孩子是我和「沈回」的,但他已经不是曾经的沈回。

我笑出了眼泪,直到这一刻,我好像才彻底放下对他的感情。

「好,我会打掉。」

如果说之前我还心有不舍,那么现在,这最后一丝情分也消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我要打掉,沈回眼底浮出一抹慌张,但看了看夏月舒,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12

我转身想走,却被夏月舒攥住手腕,冲着我就跪了下来,泪眼婆娑地哭诉。

四周众人眼尖,一眼就瞅出不对劲,拿着手机开始录像。

夏月舒哭得更大声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嫁给阿回的。」

「之前你不在,他终日为你消沉,还好几次自杀,我爱他,我真的看不下去,我不知道嫁给他会碍了你的眼。」

「我向你道歉,许小姐,你留下这个孩子吧,我看得出阿回还是爱你的,你不要让他伤心好不好。」

「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阿回的,但毕竟是一条小生命啊。」

此话一出,周围吃瓜的人纷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脸心疼地看向夏月舒,又满脸鄙夷地看着我。

更有伸张正义者把手机对着我的脸拍,表情愤慨,像是在骂我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仗着怀孕把原配逼到下跪。

我扭头看向夏月舒,眼里闪烁着得意的目光,却在看向我时露出一副被我欺负的模样。

沈回皱眉看向这一幕,表情晦暗地盯着地上的夏月舒。

似乎也被她这副ṭü¹模样惊到了,表情有一丝尴尬。

我低头笑笑,也对,前世没有我,他们的感情稳定进展,自然没有这些事。

夏月舒也一直是活泼开朗的少女模样,而不是现在这副玩肮脏手段的人。

重活一世,一切都在改变,她也不过和我一样。

死在他最爱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人重新在怀,感情真的还会一如既往吗?

我不信。

周围吵嚷声还在继续,甚至还有人开直播。

我掏出包里的结婚证,掀开露出里面的登记日期。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夏月舒也不哭了,神情愤恨,似乎是想不到我会随身带着结婚证。

带结婚证是因为方便离婚,反正现在离婚不要户口本了。

我笑笑,「看到了吗?我们两年前就领了证,只不过是不久前举办的婚礼,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还有,就算你嫁给他了,也是二婚,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不是原配。」

她咬着嘴唇,眼里都是恨意。

上一世她就一直对沈回曾娶过妻一事耿耿于怀,经常找他闹。

起先是不允许他给我扫墓,接着又不许我的牌位放进沈家祠堂,甚至后来连我的墓也被移到了偏远的地方。

我的坟也成了孤坟,荒草丛生。

13

离开医院后,我当天下午就预约了流产手术。

手术很快,做完后发现沈回给我打来电话,我没接,直接挂了。

手机上有他发来的消息弹窗。

【在哪?】

【接电话。】

【孩子呢?】

「把孩子生下来吧,这是你期盼很久的,也是我。」

见我没回,过了很久又发了一条。

「我不会离婚。」

我一条条扫过,拨通了他的电话。

直接开门见山。

「孩子我打了。」

那边很久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像是在刻意压制着怒意。

出了电梯凉风吹在身上,我不自觉裹紧身上的大衣。

继续道:

「孩子是沈回的,但你……不是沈回。」

或者说,不再是年少时的沈回,不是逆着光告诉我会走向我的沈回。

不是在我死后哭到失声、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沈回。

不是彻底失眠、大把大把吞掉整瓶安眠药被送去医院洗胃的沈回。

不是说……孩子不是他的沈回。

他迟迟没说话,我用力捏着手机,平复着内心掀起的波浪。

「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民政局等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和沈回的财产没什么好争论的,搬家的时候我早就找律师拟了协议。

现在这个点,应该已经送到他手里了。

我不想深思他愿不愿意离这个事,大不了就耗两年的事。

14

挂断电话后,我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这里很黑,几乎十步外都是黑漆漆的。

只有几辆少数的车停在车位上。

我脚步慢下来,脑海突然闪过上一世自己惨死的模样。

我没犹豫,转身快速按下电梯,还好这个点人不多。

进入电梯后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好像我刚才再继续往前走,就会陷入一场漩涡般。

回到公寓后我迅速反锁门,才稍稍安下心。

我捏着手机沉思片刻,编辑了一条短信,点击发送。

凌晨一点,我被渴醒,起床去倒了杯水。我没开灯,透过月光我目光瞥向沙发上那一抹耸起。

我慢慢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回了卧室锁门。

三点的时候,我被一阵细微的开锁声惊醒,我没动,拿手机照亮。

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平添了几分诡异,我没出去。

大概过了几分钟后,卧室响起敲门声:

「出来。」

我慢慢打开卧室,沈回目光复杂,指了指被按在地上的人。

「是他吗。」

我转头看向被绑成麻花的男人,瞳孔瞬间紧缩。

他就是那个抢劫犯,上一世我也是死在他手里。

我点点头,「是他,报警吧。」

沈回摆了摆手,一旁的保镖掏出手机报警,不久后那个人被带上警车。

「你认识他?」

沈回没吭声,走到窗边点燃一根香烟,轻吐一口,白色烟雾随着微风吹散在空中。

15

沉默很久后,他开口道:

「他是阿舒的弟弟。」

「前世在我和她的婚礼上,我见过他,不过当时阿舒说那是他表弟,他亲弟弟已经死了。」

「当时我没多想,更不知道他就是杀害你的人,后来在阿舒的劝说下,我甚至把他带在身边,扶持他创建公司。」

说着沈回面带痛苦,回头看我,眼尾涌上猩红。

「思柠,对不起。」

所以上一世,夏月舒知道自己弟弟干的事,但选择了包庇,也将沈回蒙在鼓里。

可我不相信,沈回后来真的没查到吗?

做鬼那几年,我几乎日日跟在他身边,他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记得助理拿着查到的资料递给沈回时,他看到了夏明的名字,和夏月舒的一切。

当时的他,沉默地靠在椅背上,驱赶了助理,撕烂了手里的文件。

选择把这件事永远埋于心底。

半晌后,我看向他,问道:

「这句对不起,是为上一世替夏月舒姐弟遮掩所说吗?」

沈回愣住,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可仔细看,就能看见那双黑眸深处藏着心虚。

我无心解释,只让他记得明天别耽误了离婚就好,便赶他离开。

临走时,他紧扣门框,骨节分明的大手拂过我的小腹,神情痛苦。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知道你也重生回来时, 我真的想好好弥补你,重新爱你。」

我打断他, 接上下半句话。

「然后等着我再一次被夏明杀害,你好继续娶夏月舒, 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对吗?毕竟她是为你生孩子而死, 你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所以老天听见了你的诉求, 让你回来了, 这辈子你好好还。」

沈回还想说些什么, 我不想听下去, 直接关门。

16

第二天我到时, 沈回已经到了。

再次见到这张脸,内心早已没了情绪波动。

我没说话,径直往里面走, 沈回想开口。

但看到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态度Ţṻ₂, 他到底还是没开口。

二十分钟后, 我拿到了Ṭū₋离婚证。

连声再见都不想说,转身离开。

直到我坐上车, 身后那道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父母听说我真的离婚后, 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毕竟利益虽重要,但女儿的幸福同样重要。

许沈两家的合作随着我和沈回婚姻结束也走到了头。

数月前的世纪婚礼维持不过四个月就以失败告终。

这件事惊动了圈内不少人,我也成了被议论的对象, 不想见人就解释。

我出去躲了一段时间清净。

再回港城时, 已经是一年后。

偶尔听朋友提起沈回的近况, 还是独身一人,不过整个人阴沉了很多。

夏月舒因为夏明的事求了沈回好久, 他也没管, 反而协助警方查到了以前夏明犯过的不少事。

抢劫强奸杀人,甚至运毒,被判了死刑。

夏月舒因为替他遮掩了不少事,也被判了三年。

临行前, 她哭着质问沈回上辈子答应她的事,沈回望了她很久,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听到这些的时Ŧű₈候, 我只是淡然一笑。

这世上从不存在什么长久的爱,以前的活泼开朗现在看来只是蓄意伪装。

早在夏月舒在医院冲我下跪时, 她以为迎来的会是沈回翻倍的心疼愧疚。

可她没看到, 沈回藏在眼底深处的震惊、尴尬和丢脸。

一个正常人,不会轻易下跪。

更别说她刻意说的那些话, 不知情的陌生人兴许会信。

可我和沈回都是当事人,沈回从小的教育比我还要严苛几分。

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爱了两世的女人,骨子里是这副不堪的模样。

爱恨都很简单,只是一瞬的事。

知道我回来时,沈回找过我,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那枚我曾以命相搏的戒指。

我笑笑,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

晚上我披着睡衣站在阳台吹风,身后一双火热的大手慢慢握住我的腰带进怀里。

脖颈处是细细密密的吻,男人眼含情欲,冷眸扫过楼下那个正在到处翻找垃圾桶的人影。

眼底闪过不屑:「他的眼光着实不怎么好。」

感觉有被攻击到,我斜眼看他。

下一秒就被人捏着ţűₙ下巴狠狠吻上,被抱起时, 我又低头朝楼下看去。

沈回翻找的动作一顿,像是有心灵感感应般抬头。

四目相望, 他张张嘴说着什么。

但这次风没有如他的意, 吹散了飘来的音。

双眼被人用手挡住,耳边响起某人吃醋的声音。

「我比他好看。」

我笑笑,搂住他的脖颈。

回应这个吻。

人要往前看。

一站有一站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