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系统五年后,我又被拐了回去。
我的第一个孩子红着眼看我。
「我赢了十枚金牌才把你换回来。」
「妈妈,我终于可以弥补缺失的母爱了。」
我却想起当初,他对着路边的孤儿说,「真羡慕你没有妈妈。」
缓缓开口,「弥补不了哦。」
「我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
1
脱离系统的第五年。
我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这里。
还没弄清缘由,便有道身影重重扑进了我怀里,「妈妈……」
他哽咽着,「你终于回来了。」
妈妈?
怀里的男孩已过我肩膀的位置,正小声抽泣着。
似乎是怕我会再次消失,手指都紧紧扯着我衣角。
我神色复杂地推开他。
贺怀瑾擦掉了眼泪,仰着脸,邀功般地告诉我——
「我可是赢了十枚金牌才把你换回来的。」
「妈妈,我终于可以把缺失的母爱弥补回来了。」
2
当年,我在人生最美满时穿来这个世界,系统要求我三年为期,攻略贺彦。
后来贺彦娶了我,却并不爱我。
结婚那晚,他喝醉了酒,给远在大洋彼岸的裴淑打了通电话,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离婚。」
可惜对方拒绝了他。
婚后第二年,我生下贺怀瑾。
系统询问我:「任务已完成,宿主是否选择现在回到原世界?」
那时我初为人母,怀揣满腔柔软的爱意,选择了我的孩子。
可是。
我放弃所有辛苦养大的孩子,长大后喜欢家里所有人——
富豪爷爷,作家奶奶,总裁父亲。
除了我。
他和小朋友提起我说,「我妈就是免费的保姆。」
「她什么都不懂,只会围着家里打转,蠢死了。」
路边遇见捧着碗讨生活的孤儿。
贺怀瑾蹲下身往他碗里扔了几张百元钞,用无比真诚的语气小声说道:
「真羡慕你,没有妈妈管着你。」
——只因为我当天没有让生了蛀牙的他吃糖果。
长大些的贺怀瑾继承了他爸爸的智商,自幼聪慧异常。
大班时,他失误考了第二名。
回家后用水果刀重重划伤了手臂,我心疼地替他止血上药时,他用尽力气推开了我。
「你别碰我!都怪你,我才会只考了第二名!」
「我要流掉身体里你那部分令人讨厌的基因。」
「为什么当初嫁给爸爸的不是裴淑阿姨?我才不想要你这样蠢的妈妈。」
那一刻。
我只觉着心寒。
当晚,我告诉系统,「让我回去吧。」
我什么都不要了。
3
思绪被拉回现实,贺怀瑾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他指向保镖拿着的厚厚一沓奖状,语气带了点倨傲,
「妈妈,你看,那些都是我得的奖状。」
「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我表情淡漠地望着他,「没有。」
终究还是小孩子,喜悦瞬间爬上眉梢。
然后,便听见了我后半句话——
「因为,我离开那天起,便没再对你有过任何期望。」
「还有。」
我盯着那张与贺彦几分相像的脸,「我不会留下来,更不会给你弥补母爱。」
「我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
回到原世界后,我结了婚。
有了疼我的老公,和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贺怀瑾脸上的傲气瞬间散去,他白着一张小脸,「怎么可能!」
「我……我不是妈妈唯一的孩子吗?」
他眼里噙了泪,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那么爱爸爸,那么爱我,怎么会和别人在一起……」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妈妈?」
一句接一句的质问。
语气神态都像极了那个男人。
望着面前曾经要了我半条命的孩子。
我平静地推开他的手,看向一旁贺家的保镖,
「这是谁家的孩子?再闹我要报警了。」
贺怀瑾那张脸瞬间惨白。
4
最后。
贺怀瑾还是指挥着保镖,将我强行带去了车里。
路上。
他紧紧挨着我坐,「妈妈,你去看看爸爸吧。」
「他很想你。」
「他最近状态越来越不好了。」
他顿了顿,又仰着一张小脸看我,
「反正你也回不去了……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三口,对不对?」
我静静ŧūₛ看着窗外,不想回答他。
风顺着半开的车窗吹来,卷起的发丝模糊了视线。
贺怀瑾讨好地替我拨开头发,语气有点委屈,「妈妈,其实我很想你。」
「我再也不嫌你笨了,我也不要别人给我当妈妈……」
「你回来吧……」
话没说完,车已停下。
车窗外,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牌匾格外显眼。
贺怀瑾哽咽地拉着我的手。
「你去看看爸爸吧。」
「医生说……说他活不久了。」
5
我被两名保镖一左一右夹着带进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
我闻到了很淡的消毒水味道,夹杂着贺彦最喜欢的仓兰香。
套房式的高级病房,进门左拐,我看见了贺彦。
他换下了昔日笔挺的西装,穿着病号服靠坐在床头,身形瘦削,原本锋利的轮廓在时间的消磨下显得温缓了许多。
他静静看着窗外,神色颓然。
「爸,」贺怀瑾挤过来,「你看看谁来了?」
贺彦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哑声道。
「裴淑,别再过来了。」
「我谁都不想见。」
他声音沙哑,与记忆中清冷倨傲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爸!」
贺怀瑾急了,拽着我走进病房,「不是裴淑阿姨,是我妈……」
话没说完。
贺彦蓦地转过头来。
纵隔五年的时光,他死死望着我,眼眶瞬间红了。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此刻却不管不顾地扯下手背的点滴,踉跄跑了过来。
连拖鞋都忘了穿。
「思瑶。」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冰凉干燥,「真的是你。」
「你真的回来了……」
恍惚间。
我又想起了五年前的贺彦。
在我询问他昨晚为什么会在裴淑家里时,他目光倨傲,「谈合作。」
「你吃我的喝我的,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慕思瑶,别忘了你的身份。」
「只要我一句话,贺夫人的位置随时可以换人。」
……
回过神。
我重重推开他的手。
语气淡漠,「贺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你儿子私自用系统奖励换我回来的。」
无视一旁贺怀瑾惨白的脸色,我继续说道。
「我不会留下。」
「我的丈夫和女儿还在等着我。」
6
那对父子的脸色,瞬间苍白。
贺彦的身形晃了晃,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结婚了?」
「是。」
我平静阐述,「我结婚了,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贺彦颤抖着,几度开口,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倒是贺怀瑾忍着眼泪,倔强地仰着脸看我。
「没关系的,反正妈妈现在回不去了……」
「你还是只能做我一个人的妈妈。」
他攥紧了拳,轻声问我。
「我不怪你当初抛下我们,妈妈,你留下来,我们给爸爸治好病,还是一家三口,好不好?」
见我没说话,他当我有所松动,小心翼翼过来拉我的手。
「我是儿子,可你在那边的世界生的是女儿。」
「我才是妈妈唯一的香火,对不对?」
我推开他的手。
厌恶地望着这个曾经骨开十指生下的孩子。
「不对。」
「她和你不一样。」
我推开他时没有注意力道,贺怀瑾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他将唇咬得几乎没了血色,小声问我。
「哪里不一样?」
「她是我和她爸爸相爱时生下的孩子,是我们的宝贝。」
贺怀瑾垂着眼,睫毛颤了又颤。
「那我呢?」
我平静地注视着他,「你?你不是我的孩子。」
贺怀瑾再忍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7
其实,贺怀瑾曾是我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
他是我第一个孩子。
承载了我无数的期待与关爱。
小时候,哪怕他手上蹭破了皮,我都心疼得不行。
他随口提的每一句小愿望,我都会牢牢记住。
我不断地学着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却成了他懂事起最讨厌的人。
他是贺家的长孙,自小金尊玉贵,自懂事起便被贺家灌输各种上流社会的门第观念。
所以。
他事事向贺彦看齐,潜移默化中将贺彦对我的态度学去了七分——
嫌我不够聪明,讥讽为了他放弃工作的我,也厌恶我平时管着他。
贺怀瑾上幼儿园时,有次母亲节活动,老师让他在女王,公主,保姆几个词语中选一个词来形容妈妈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姆。
「而且,我妈妈是免费的保姆。」
而他七岁那年的生日愿望。
是希望自己没有妈妈。
听到这个愿望时,我哭了很久。
后来。
我选择了成全他。
8
我开始想办法寻找回家的方法。
林默和女儿还在家里等着我。
终于。
无数次尝试后,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系统声。
「宿主……」它迟疑着问我,「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简单解释了一番。
它沉默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活该他没妈!」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稍等,我去申请重新绑定任务,如果任务成功,我会申请让你回到原世界,且不再受这边影响。」
「等等!」
我迟疑了下,「这次……不会又让我攻略谁吧?」
「宿主请放心。」
系统的语气里带了些得意,「我现在已经升级成为大女主系统了。」
我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夜过去,系统兴奋地告知我这次的任务——
取得全国性珠宝设计大赛的一等奖。
……好一个大女主系统。
但我为了回家,还是同意了。
9
我在咖啡馆里埋头画草图时,对面坐下一人。
贺彦新剪了头发,穿着一套深灰色的休闲装。
衣服是当年我买给他的。
却一直被扔进衣帽间里吃灰,今天第一次见他穿,只是贺彦瘦了太多,衣服松垮地罩在他身上。
不算丑。
只是已完全撑不起来。
贺彦朝我笑笑,「有空吗?」
「没有。」
无视掉我的差语气,贺彦径自推来几张纸。
最上方的是一张病例单。
男,贺彦,肺癌晚期。
他抿唇,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哑,「当初……放你离开,我和小瑾都很后悔。」
「我们……都很想你。」
他自嘲般笑笑,「尤其是最初的一个月,日子一团糟,雇了三位保姆,家里却还是回不到过去的井井有条。」
「小瑾讨厌陌生人碰他的东西,收纳团队将房间全部整理了一遍,我却连一条领带都找不到。」
「过去胃口被你养的……」
「够了。」
我打断了贺彦源源不断的回忆,「贺先生,我没空听你讲故事,也对你的病情不感兴趣。」
阳光穿透玻璃窗,衬得贺彦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收紧,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抱歉……」
他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想说——」
「思瑶,你……能回来吗?」
「你走之后,我和小瑾都很想你。小瑾还小,他很渴望母爱,我……」
他顿了顿,有些哽咽,「你走后,我才发觉自己早已爱上了你。我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没有你的生活。这几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总是整夜的失眠,情绪难以疏解时,就只能用烟酒来缓解。」
贺彦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他哽咽着,轻声问我。
「我活不久了,你回来陪陪小瑾,陪陪我,好吗?」
说着,他连忙将另外几张纸递了过来。
「这是我的遗嘱,在我死后,所有财产都会留给你……」
我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抬头看他。
「贺先生,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你账户里那一连串的零对我而言不过是几个数字。」
贺彦紧紧盯着我的表情反应。
他眼里掠过一抹失望。
「所以……你还打算再一次抛下儿子吗?」
「你知道他这几年为了见到你,有多努力吗?」
我忍不住笑了。
「努力做什么?努力把好不容易回到原本世界的我拐回来,去弥补他曾经嫌弃的母爱吗?」
「贺怀瑾真的很像你,父子俩一样的自私。」
10
贺彦离开时脚步有些踉跄。
阳光笼着他瘦削的身形,门前的榕树刚巧为他前路遮下一片阴影。
背影落寞。
我隔着玻璃窗看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贺彦时。
那时裴淑刚与他分手。
暴雨夜,他遣退了司机和保镖,蹲在路边为一窝小流浪猫撑伞。
挺傻的行为。
但他屈膝蹲着,撑了把巨大的黑伞,偏又将背脊挺的笔直,有种骄傲又落寞的反差感。
雨幕被伞面挡下,顺着边沿滴落,模糊了贺彦好看的轮廓。
他轻轻顺着小猫的毛,「你们也被人抛弃了?」
他用衣摆将小猫兜起,准备上车时,转身见了我。
于是,他将那把劳斯莱斯的黑伞扔给了我。
「别感冒了。」
那会,我就在想。
这个攻略对象,似乎还挺有意思的。
后来,我努力地闯进贺彦的生活,拼尽全力想要安抚那颗被裴淑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而贺彦也的确娶了我。
结婚那晚,在贺彦喝醉了亲我时,我轻轻扯着他的衣角。
「贺彦……我是谁?」
他笑着解开婚纱身后的系绳,低头吻我,「思瑶。」
「慕思瑶。」
那晚摇摆的月色,像极了今天穿透树叶间隙的斑驳阳光。
可是,夜里我醒来不见贺彦。
起床去找他,却见他在花园里抽着烟,对着手机另一边的人,轻声哀求。
「裴淑,我还是放不下。」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离婚,好不好?」
我不知道裴淑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但我知道,她拒绝了他。
那天,贺彦在院里看了一夜的月亮,我在房间里失眠了一夜。
我不再对这段婚姻抱有幻想。
我只想完成系统任务,然后回家。
可是,不论我怎样对贺彦好,都无法打动他,攻略也始终未显示成功。
直到后来,贺怀瑾出生那天,系统才通知我任务已完成。
我可以回家了。
可是,看着怀中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我知道不该被牵绊住,但连眼睛都未睁开的他却奇迹般握住我手的那一刻。
我还是心软了。
为了我的孩子,我选择了留下。
可我从未想过。
胯下生出的血肉,有一天会成为刺向我的尖刀。
11
我在院里做吊坠的设计方案时,瞥见门外站了个男孩。
贺怀瑾也不进来,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门外看我,眼神有点怯,更多的是刻意的讨好。
见我抬头,他小心翼翼从栏杆缝隙里递来一个保温桶,「妈妈,我给你煮的鸡汤,你尝尝吧……」
他用力探着手臂,手腕处贴了两个彩色的创可贴。
见我看过去,他把手往回缩了缩,「没事……就是煮鸡汤时烫到了。」
他仰着脸看我,「一点小伤,只要鸡汤妈妈喜欢喝就值了。」
见我没说话,他又抽回手来,拧开了保温桶。
鸡汤的香气顺着风飘来。
我继续画图,头也不抬道,「煮个泡面也能烫到?」
贺怀瑾的笑僵在脸上。
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比同龄人早熟,被当面拆穿也有些绷不住,他咬咬唇,语气委屈,「我不会煮鸡汤……」
「但我也不想让保姆去煮,就算是方便面调料包,也是我亲手煮的。」
他似乎越说越委屈。
「你都不关心我手臂的烫伤吗?」
「我以为……你回来以后会发现自己对我的亏欠,会加倍弥补我的,可你呢?你一直无视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我已经不是你的孩子了……」
贺怀瑾红着眼,看得出在竭力克制,可肩膀还是轻轻颤着,
「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凭什么不认我?」
说着,他用力拉开铁门,闯进了院子里。
扯起我的绘画本一张张翻着,「你每天不是画那些设计图就是在本子上画那个小女孩,还有——」
他抄起桌上的手机,按亮,一脸嫉妒地盯着屏幕,
「就连屏保都是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你有没有想过我和爸爸?」
「你知道爸爸每天治病有多痛苦吗?」
我安静地看着他。
「说完了?」
「你爸生病是我造成的吗?五年前,我和贺彦签了离婚协议,也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那时,你为了讨好裴淑做你的新妈妈,还写了一份断绝关系的书信给我。」
听我提起往事,贺怀瑾脸色涨得通红,他梗着脖子反驳,
「那……那是当时年纪小,胡乱写的,没有法律效应的。」
我将那页被他扯皱的画纸缓缓抚平,平静地告诉他,
「但是,在我这里,那份协议生效了。」
「你拿着网上找的协议找我断绝关系,说羡慕别的孩子没有妈妈,就连生日愿望也许愿希望自己没妈妈。」
「或许五年过去,那些话你自己都忘了」,我将皱巴的画纸递到他面前,「但那些话所带来的影响,永远都在。」
我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女儿画像,小心翼翼地收好,盯着画纸上女儿的笑容,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也不知道那父女俩在家里怎么样。
有没有按时吃饭,小馋猫有没有偷偷吃糖。
有没有想我。
抬头。
却见贺怀瑾正双眼红红地盯着我,没什么表情,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单薄的背脊挺的笔直,咬着唇,一声不吭地哭。
其实,这孩子很像贺彦。
智商高,但感情上一塌糊涂,因为过于自私和自我。
他哭了好一会,见我是真的没有理他的意思,终于慢吞吞Ţűₖ地挪步往外走。
没走两步,又退回来,默默捡起了地上的保温饭盒,捧在怀里,蹒跚着出了院门。
12
下午看书时,我忽然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耳边响起低沉苍老的声音。
有些耳熟。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这句极度不接地气的「夫人」,让我成功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贺彦的管家,姓陈。
「其实,您与贺总的事轮不到我来插手,但我实在不忍看贺总再折磨自己了,您能来医院看看他吗?」
「不能。」
「贺总现在拒绝治疗,还不顾医嘱每天喝酒,喝醉了就念着您的名字,眼见着身子垮了下去,有时好不容易睡了,眼角也有泪痕,说句实话,就连我这个老家伙看着都心疼……」
他在贺家几十年,也算是看着贺彦长大的,说到这里也有些哽咽。
「您过去也喊我一声陈叔,就当陈叔求您了,去看看贺总,行吗?」
我翻动着手里的书页,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便听见那边响起贺彦的声音,「陈叔,你在给她打电话?」
他哑着嗓子吼道,「谁让你给她打电话的?」
几秒后。
电话那端安静下来。
贺彦的声音跟着响起,微哑,虚浮,像是海上漂浮的泡沫,一戳就破。
「抱歉。」
「陈叔是心疼我,所以才擅自联系了你。」
他顿了顿,又试探性地问我,
「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们,但过几天……是小瑾的生日,你能陪他一起过吗?」
似是怕我拒绝,他连忙补充道,
「你离开的这五年,他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妈妈能陪他过生日。」
「他做梦都盼着你回来。」
他声音放轻了些,「我也是。」
此时院里微风袭来,我将手里的书扣在膝上,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话音顺着风飘走,尾音淡漠。
「贺先生,你和你的儿子如何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去见你们。」
「也希望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
「我很忙,忙着回家见我的老公和女儿。」
我挂断电话,也截断了对面的叹息声。
又顺手拔掉电话卡,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视线落在手机的日历上。
距离设计大赛开始,还有两个月了。
13
我在路边遇见了一只流浪猫。
和我女儿养的花花很像。
是只小奶牛猫。
小猫也不怕人,我给它喂食时,它就走过来亲昵地ťų₃蹭我的手。
甚至躺在我脚边打滚。
我却忽然愣住。
视线落在它腹部那一块爱心形状的黑色毛发上。
女儿养的花花,在同样的位置,有着同样大小形ƭų₊状的杂毛。
我愣了很久,然后试探性地叫它,「花花?」
「喵~」
它轻声叫了叫,又用毛绒绒的小脑袋来蹭我。
可实际上。
花花在家里很高冷。
从不理我,心情不好还揍我。
我蹲在路边看了它好久。
如果没有被莫名其妙带回这里,这个时间我应该在家里辅导女儿做作业。
虽然,有时也会被她蠢得头疼。
但她跑过来抱抱我,小声说「妈妈别生气,我马上背下来」,我就又心软了。
我丈夫姓沈,名纪白。
他是位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绅士,风趣,总是能在我和女儿闹小矛盾时,用他的方式轻松破冰。
我们很相爱。
曾经有次家里起火,我踉跄地忙着去抱女儿,而他用打湿了的被子将我与女儿死死裹住,护着我们下楼。
自己背部却被烧伤。
沈纪白从未说过爱我。
但几年婚姻,他用行动做了最有力的证明。
14
我把小流浪猫带回了家。
给它取名花花。
它很黏我,总是贴在我身边撒娇。
而我在不忙着画图时,几乎就围着它转,将那份对家里的思念,尽数寄托在了这个小家伙身上。
周末。
我在院里陪花花玩球时,门外来了人。
父子二人穿着相同款式的衬衣,安静地站在门外看我。
最后,是贺彦按了门铃。
隔着铁制的围栏,贺彦抿了抿唇,声音很轻,「抱歉,小瑾还是想和你一Ṭū́ₚ起过生日。」
「你如果介意的话,我们就在门外,不进去,好吗?」
一旁,贺怀瑾也在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没说话,低头逗弄着花花。
父子俩立马拿出生日蛋糕,也不再讲究,装着蛋糕的礼盒直接放在了门外的地上。
贺怀瑾开心的戴上生日帽。
一根根数着插上蜡烛。
「妈妈,」他双手攀着栏杆,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能和我说声生日快乐吗?」
我沉默很久。
在他一点点黯淡的目光中,我低声说道,「生日快乐。」
我没有看向门外,「吹完蜡烛就走吧。」
我怕自己会心软。
再怎么没有感情,也毕竟是自己生下的骨肉。
而且。
贺怀瑾这点和贺彦很像。
他很擅长扮可怜,更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心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铁门外。
贺彦将蜡烛依次点燃,而贺怀瑾看了看贺彦,又望了望我,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希望爸爸妈妈可以重归于好,我们一家三口可以永远在一起。」
我忍不住皱眉。
不过,刚巧有阵风吹来,在他许愿的下一秒,熄灭了原本旺盛燃烧的蜡烛。
与此同时。
好一阵子没动静的系统在我脑海中嗤笑道,「小白眼狼,还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门外,贺怀瑾怔怔盯着被熄灭的蜡烛。
表情极为复杂。
沉默了好一会,他忽然从贺彦手里抢过打火机,发疯似的拼命点燃蜡烛。
被烫了两次,他却都咬牙忍下,眼眶有点红,但忍着没有哭。
蜡烛再次被点燃。
他对着摇曳的烛光,偏执地再次许下愿望——
「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
「我要她只做我一个人的妈妈,只给我做饭吃,只接我放学,只辅导我学习。」
贺怀瑾咬着牙哽咽,「她只能照顾我和爸爸。」
话音刚落。
我怀里的花花忽然蹿了出去。
它敏捷地穿过围栏,飞扑到了蛋糕边缘,将蛋糕打翻,黏腻的奶油沾了它一身,却也再次熄灭了烛火。
贺怀瑾的愿望再一次被打断。
他忽然变了脸色,扔了打火机,扑过去想要掐住花花的脖子。
可他的速度比花花慢了太多。
没抓到不说,还被花花在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一旁,贺彦心疼地攥住他手腕查看,「出血了,要抓紧去打狂犬疫苗。」
贺怀瑾却用力抽出手腕,他艰难地推开铁门,小步跑到我面前,将受伤了的手递到我面前,语气委屈,「妈妈,你的猫抓伤了我。」
「好疼啊……」
而我却绕过他,抱起了地上的小猫。
「怎么弄的满身都是蛋糕?」
「又要洗澡了。」
转身回屋时,贺彦忍不住叫住我,「思瑶,你……就真的这么狠心吗?」
「你知道他有多期待这个生日吗,哪怕隔着铁门和你分享一块蛋糕,他都会很开心。」
我脚步不停。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也许还会心软,然后被这对父子用情感的枷锁桎梏。
可当我真正被爱过,才明白,真正的爱从不是无限度的索取。
我抱着花花走到门口。
身后忽然响起贺怀瑾的喊声,「我对你而言,还没有一只畜生重要吗?」
「妈妈,你为什么会这么狠心?」
「你知道没有妈妈的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过的?被几位保姆伺候着,被众星捧月着,孤独且自我地度过?」
「贺怀瑾,」时隔几年,我再次念出这个曾经连夜查古籍翻字典所取的名字,我冷眼望着他。
「你需要的从来不是妈妈。」
「而是一个全年无休,尽心照顾你,留意你每一处情绪,事无巨细地为你奉献所有的免费保姆。」
我看了眼在他身后,脸色同样难看的贺彦。
「甚至,你爸病重快死了,你的生日愿望除了让我怎么照顾你外,都没有留一句给他,希望他尽快康复。」
院里,晚风乍起。
吹乱了贺怀瑾略长的头发,也吹垮了那副单薄的肩膀。
我抱着花花折身回屋。
小家伙乖乖窝在我怀里,还用小舌头舔了舔我掌心。
似乎是在安慰我。
15
入秋了。
天气却仍闷热。
自从生日之后,贺怀瑾已经三天没有过来了。
倒是贺彦每天都会来。
他也不进门,就站在院门外看着我,有时撑不住了,会有保镖推来轮椅。
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望着我。
目光复杂地望着我。
可我如常做着自己的事,从未分给他半点目光。
我从不认为迟来的深情算是深情。
真正的爱,也从不需要用分开时的痛楚来辨别。
我和贺彦几年婚姻。
从未感受过他的温柔与尊重。
他娶了我,却不爱我,给了我贺夫人的名分,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照顾。
他有胃病,几年来却连胃疼时该吃什么药都不清楚。
他吃什么会过敏,哪件西装应该搭配哪条领带,心烦时怎样会让他很快心情变好……
那么多微小的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这些在过去的贺彦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桩桩件件累计起来,都不抵大洋彼岸的裴淑咳嗽一声重要。
时至今日。
我还记得贺彦结婚那晚,对着电话那端轻声祈求的模样。
记得他在醉酒的夜里,将我按在床边强吻,扯开我衣服,一边试图撩拨我的身体,一边轻声念着裴淑名字的恶心行径。
也记得他一夜未归后,在我问他为何住在裴淑家里时,他斥责我靠他养着的轻蔑目光。
那样的一个人。
凭什么又回来演这些深情戏码?
晚上,我准备带着花花出去散步时,又见了门外那道身影。
贺彦坐在轮椅上,身后不远处站了两名保镖。
夜里风凉,他缩在外套里,似乎又瘦了很多。
见到我出去,贺彦眼睛微亮。
「思瑶……」
我却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他声音沙哑,自嘲般苦笑了声,「其实,如果我和小瑾当年没有犯浑……我们现在应该还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吧?」
没人理会,他自语道,「或许,也说不定是一家四口了。」
「如果……如果……」
身后,他哽咽着哑声问我。
我却已经带着花花走出了小区。
风将他的话捎得很远。
他到最后也没问出如果什么,都是成年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如果,本就是世上最蠢的事。
16
珠宝设计是我在原世界的工作,也是我的梦想。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为这次的设计大赛做准备。
我不敢浪费每一分钟。
我一定要赢。
因为。
我要回家。
……
某个忽然降温的天,贺彦没有过来。
之后几天也没见身影。
我觉着很清净。
但三天后,贺怀瑾来了。
他穿着单薄,倔强地站在门外,双手死死攀着围栏,「妈妈,你去看看爸爸行吗?」
他哽咽着。
眼眶渐渐泛红,「爸爸他……快要不行了。」
我扫着院子的动作未停,「抱歉,我不是医生。」
「你就去看他一眼,行吗?」
「爸爸一直念着你,前两天他忽然陷入昏迷,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
铁门外,贺怀瑾死死咬着唇。
缓缓跪下。
他不由分说磕了三下,「妈,我已经不求你们和好了,你就去看看他,行吗?」
贺怀瑾用了力道,额头通红一片。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良久,应道。
「好。」
17
我跟着贺怀瑾去了医院。
隔着玻璃窗看见病床上的贺彦时,我有着一瞬间的错愕。
似乎很难把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和病房里孱弱憔悴,已灯尽油枯的病人联系到一起。
贺怀瑾推开门,跑到床边。
「爸,妈妈来了……」
贺彦缓缓转过头来。
短短几天,他憔悴许多,下颌处冒出一圈青色胡茬。
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唇色也有些青白。
他的视线艰难的挪到我身上,笑了笑,「我这幅样子……很难看吧。」
我沉默两秒,实话实说,「有点。」
贺彦也没恼,只是很轻地笑了下,「这些天……我常会想起过去。」
「总是在后悔。」
「也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我和小瑾懂得你的好,我们……我们现在也许会很幸福吧。」
「就像……」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了我手里的手机上。
屏幕亮着。
上面是我和沈纪白,女儿的全家福。
贺彦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他仔细看着屏幕上的合影,直到黑屏。
眼眶渐渐红了。
「我这一生,都在追求已经失去的,从没好好珍惜过眼前人。」
「思瑶,我很后悔……真的。」
「我很爱……」
我不想听他表白,便开口打断,「行了,都过去了。」
贺彦眼里的光黯了黯,苦笑,「是,都过去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
贺彦轻声开口,「我已经没几天了,我只是……担心小瑾。」
「他还这么小,没了爸爸,又……」他看我一眼,继续说道,「又没有妈妈,以后该怎么办。」
贺怀瑾也在看我,双眼通红,没有说一句话,可眼里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曾被我捧在掌心里疼着的孩子Ŧûₒ,此刻无声地袒露自己的委屈,我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心疼的感觉。
我平静地开口,「以后,他也还是贺家的小少爷,有贺家为他保驾护航,一辈子荣华富贵。」
哪怕贺氏没了贺彦这个掌舵人会走下坡路,贺怀瑾这辈子也注定衣食无忧。
没什么可心疼的。
病床边,贺怀瑾扶着床的手颤了颤。
他仰着头,想和我说些什么,最后却没发出一个字音。
18
比赛临近。
我安顿好花花,订了辆车去机场,准备飞去另一座城市参赛。
却在路上接到了贺怀瑾的电话。
他哭着,语气慌乱,「妈妈,你快来医院吧,爸爸他不行了……」
「怎么办啊,我就要没有爸爸了。」
「你们夫妻一场,你来送送他好不好……」
他哭得很伤心。
而我只是低声道,「爷爷会处理你爸的事情,我不会过去的。」
想了想。
最后叮嘱道,「以后,你照顾好自己。」
对面沉默很久。
贺怀瑾忽然哽咽着问我,「妈妈,你还是要去参加比赛对吗?」
「你还是要回去吗?」
在我震惊他为何会知道我的任务时,贺怀瑾又轻声问道,
「是不是……如果你没有拿到第一名,就没办法回去了?」
说完。
电话蓦地挂断。
去机场的路上,我手脚冰凉。
在心里不断地呼叫系统,询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系统表示也并不知情。
「宿主别急,我这就回去问一下。」
接下来的路上,系统都再没了动静。
直到我所乘的飞机飞上万米高空,系统终于有所回应。
「宿主……我刚刚检测到,贺怀瑾那边又绑定了新任务。」
「他会参加一场全国性的少儿奥数竞赛,如果赢了……」
系统停顿了下,「他要的奖励是,让你留下。」
19
飞机平稳着陆。
我立马联系,临时雇了两位保镖。
我必须要保证去参赛的路上没人干扰,我不能让任何人阻止我回家。
还好。
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地参赛。
顺利地回程。
我回去那天,刚好是贺怀瑾去参加比赛的日子。
然而。
我去宠物店接花花回家时,却在院门外看见了贺怀瑾。
他没有去参加比赛。
阴沉沉的天,雨还未下,乌云中却已夹杂了滚滚雷声。
他穿着单薄的衬衣,蹲在院门口,蜷缩成小小一团。
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听见脚步声,贺怀瑾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苍白小脸。
「妈妈……」
他起身朝我跑来,却又停在了半路,讪讪的,怯怯的,停在那里看着我。
他说,「爸爸走了……」
「他应该很遗憾吧,最后也没有看到妈妈……」
我没有说话。
贺怀瑾将衣角攒作一团,最后小声地说,
「其实,我绑定了新的系统任务,如果我去参加今天的奥数竞赛并取得第一,就可以把妈妈永远留下来了。」
他眼睛红红,语气里全是不甘,「我去比赛一定能拿第一的。」
「但是……爸爸临走前,派人把我软禁了起来。」
「直到比赛时间结束,才放我出来。」
贺怀瑾笑了起来,眼泪大颗砸下。
「他不让我把你留下,他说,我和他一样的自私,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可是。」
「我就是想和别的孩子一样,也有妈妈疼我,这很过分吗?」
他哭着说,「爸爸告诉我,就算我强行把妈妈留下来,你也永远不会再爱我的,是吗?」
我冷冷看着他。
「是。」
贺怀瑾哭了起来。
哭到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几次被呛到猛咳,我也没有过去替他拍一下后背。
很久之后。
贺怀瑾慢慢冷静了下来。
天空飘起雨花,空气潮湿且闷浊。
他半仰着脸看我,眼里怀着最后的期望,「妈妈,我放你回去……你会想我吗?」
我安静地看着他。
「你要听实话吗?」
他眼睛一红,「要。」
「不会想。」
「那……你会想起爸爸吗?」
「不会。」
他沉默了好久,肩膀微微垮着,最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
「可是,我……我会想妈妈的。」
我心情复杂。
却也知道。
自己再不会因为他心软。
抱着花花进门前,我最后叮嘱他。
「照顾好自己。」
「下雨了,回去吧。」
屋外雨声渐大。
夹杂着男孩悲拗的哭声,最后一并被风声吞没。
20
「恭喜宿主完成系统任务。」
「请问是否选择现在回到原世界?」
熟悉的对话再度响起。
只是。
这次我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
「是。」
我闭上眼。
熟悉的光圈将我笼罩。
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隐隐绰绰夹杂了些旁的声音。
细细听去。
是一个男孩子的哭声。
他说。
「妈妈,再见啊……」
「我又……没有妈妈了。」
思瑶番外
吃过晚饭,沈纪白主动捡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而我则陪着女儿看书。
小家伙窝在我怀里,香香的,软软的。
花花依旧很高冷。
「妈妈。」
女儿打了个呵欠,仰着小脸告诉我,「你看,这书上有一道问题。」
「在女王,公主,保姆几个词语中选一个词来形容妈妈……」
女儿毫不犹豫地说道,「妈妈是公主啊。」
我笑了笑。
恍惚间,想起在那个世界,我被划分在了保姆的选项里。
我轻轻揉着女儿的头发,「我以为你会选女王的。」
毕竟,有时教育她,我还是会有些严厉的。
女儿将头摇的像拨浪鼓。
「才不是,妈妈是公主,公主是需要人疼的。」
「我和爸爸就很疼妈妈。」
正说着。
沈纪白摘下围裙,从厨房出来,「在聊什么呢,两位小公主。」
我和女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秘密!」
沈纪白无奈笑笑。
将刚切好的水果递到了我们面前,
「吃点水果,我去处理一点工作,然后带你们去公园散步,好不好?」
女儿很开心,「好!」
等待沈纪白时,女儿吃着水果,忽然提起。
「对了妈妈,我前些天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居然变成了花花, 我还梦见了妈妈。」
我拿着水果叉的手一僵。
女儿没注意到我的反应,继续说道,「梦里还有个小哥哥, 他很坏, 许愿要让妈妈去照顾他,还让妈妈只给他当妈妈, 还想掐死我,我就……」
「我就把他抓伤了。」
Ṭú₋
女儿气得哼了哼。
又想了想那个梦, 小手忽然紧紧抓住了我衣角,委屈巴巴又有点紧张地问我。
「妈妈,你不会被别人抢走的, 对不对?」
我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
「是啊。」
「妈妈最爱萱萱了。」
贺彦番外
其实,当初思瑶和我提出离婚时,我是没什么感觉的。
我一直认为, 贺夫人的位置如果不是裴淑,是谁都可以。
是慕思瑶还是李思瑶都没差。
可是。
当她那么干脆地离开,骤然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深夜醒来, 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摸, 永远是没有温度的空荡。
胃疼时, 几Ŧû⁻乎要将药箱翻遍。
才找到合适的胃药。
保姆搭配的西装和领带也永远没有她的妥帖。
私厨请了一位又一位, 然而,无论厨艺多么高超的师傅,都没能做出她的味道。
我开始整夜地失眠。
有时甚至要病态地将她留下的睡衣抱在怀里,才能勉强睡着。
我发了疯的找她。
却一无所获。
她消失得那么彻底, 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后来。
我被确诊肺癌晚期,生命走到尽头,唯一的心愿是想要再见见她。
有天, 我望着窗外,想起她第一次给我煮鸡汤时的模样。
笨手笨脚的。
很可爱。
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转头,看见消失五年的她, 那一刻, 似乎有无数烟花在胸膛炸响。
我惊喜, 却又无比惶恐。
生怕她一转眼便会再度消失。
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回到一家三口时。
她却告诉我, 她已经有了老公和孩子。
她望向我的目光, 冰冷而陌生。
时隔五年。
我终于清晰而绝望地意识到。
我真的失去她了。
我常去她的院子外看她。
有太多话想要和她说, 却没有机会,也没有合适的身份。
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身体日渐孱弱。
有时甚至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回忆过去, 然后后悔。
如果我当初能看清自己的心。
如果我不曾一次次伤害她。
如果……
可惜, 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我看过她的手机屏幕。
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她的丈夫, 看着温文尔雅,合照时紧紧搂着她的腰。
他一定很爱她。
也一定比当初的我要温柔的多吧。
我走的那天。
隐约听见了小瑾在给她打电话。
可她没有来见我最后一面。
她是……讨厌我的吧。
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住她, 她一心想要回到她的世界, 去找她的老公和女儿。
我闭上眼。
脑中走马灯般的回放着这短暂一生。
最后的画面,却停留在了初见慕思瑶的那天。
那天裴淑出国,我撑着伞在街边看着一窝小流浪猫。
起身。
就这么看见了思瑶。
她淋着雨, 没有撑伞,湿漉漉的头发,还有一双雾蒙蒙的眼。
像一只淋着雨迷失方向的小鹿。
她偏着头看我。
目光那样专注地落在我身上。
后来。
后来……
她再也没有那样看过我。
我还是把她弄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