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谢洵的金丝雀。

在一起三年,他很宠我。

要星星给月亮。

情动时分,他与我十指相扣,声音缱绻:「小乖,好爱你。」

我装作失神没有回答。

后来,我怀孕了。

我想尽办法隐瞒,连夜找竹马陪我做人流。

在医院等到的却是谢洵。

他掐住我的下巴冷笑:「宝贝,是不是这些年对你太好,你好像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1

竹马最近创业失败,赔了一屁股钱。

他欠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账单上的金额看得人两眼发黑。

他尝试过跑路,可不管去哪个城市都会被催债人准确无误抓回去。

每次抓住都会面临更糟糕的毒打。

又一次在医院看见他,他那张原本俊秀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牙齿被打掉了三颗,说话都是漏风的。

我为他擦脸时,他冷冷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不要来吗。滚。」

自从上次他的催债人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他减少了和我的联系。

我知道他是害怕连累我。

我收好湿巾,没好气道:「我来不来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

他别过头,没再理我。

我问他还差多少钱,他也不说。

在我进病房前我分明听到他的电话没挂断,催债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三个月内再还不上,就把你送去缅北。」

看着竹马支撑不住半是昏迷半是睡去,我咬唇打开微信。

在聊天界面上方找到一个人。

犹豫片刻,我敲下。

【你在干嘛?】

2

【在等宝宝给我送午饭】

跟着这句话的还有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线条小狗。

他从我这里存的。

下一秒微信弹出来视频通话。

我点击接通。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张笑吟吟的脸。

他手里的钢笔没放下,桌上是一堆等待处理的文件。

「宝宝还没出门吗?」

「准备出门了,你很饿吗,办公室的零食吃完了吗?」

他手上的钢笔转了一圈,他温声回答我:「不饿,没吃完,想见你。」

我失笑:「你现在就能看见我。」

他撑着头,目光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那股黏腻。

「不一样。想抱你亲你,想狠狠……你。」

中间有一个字他没发音,用口型表达了意思。

我慌张说:「我要出门先挂了。」

电话挂断,我收拾好饭盒,准备出门。

临走前,我又绕去客厅,在沙发夹缝里拿了两个超薄 0.01。

他出差了一个月,昨晚回来太迟,我已经睡了。

只是中午休息时间,两个够用吧?

3

和谢洵在一起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竹马欠债,我怀着目的接近他。

起初只是想从他身上捞一笔,暂时解决竹马的燃眉之急。

我原本以为谢洵这级别的大佬,女人多的是,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结果可能是太令他满意,我们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时,微信跳出来另一个黑色头像。

对方发送的信息很简短,只有四个字。

【我回国了】

胸腔里的心跳猛然停滞,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跳跃。

谢洵的消息还在冒出。

【宝宝你到哪儿了?】

我心不在焉,不太想和他聊了。

我找借口:【在车上有点头晕,等会儿见】

说完我切到另一个聊天框。

没有回复,只是安静看着那条消息,看了一路。

直到车停下。

谢洵的公司到了。

4

我给谢洵送饭的次数很多。

基本上有空就会来。

公司的前台都认识我,没人会拦我。

我等电梯时给谢洵发了消息。

数字攀升,楼层到达叮了一声。

我迈出电梯,没抬头。

心不在焉推开办公室门,抬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我皱眉,谢洵去哪里了?

在休息室吗?

我把带来的饭菜放到办公室桌上,推开休息室的门。

也是空荡荡的。

正当我想转身找人之际,我被人从背后抱了满怀。

「谢……」

他的名字没喊出来,长指没入我的口中。

我的声音被他堵住。

失去声音后,背后的人又将眼罩给我带上。

视觉被剥夺,触觉和听觉变得更加敏感。

我呜咽着:「口袋……」

他的手伸进我的口袋,摸出我从沙发拿出的东西轻笑一声,然后是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

他嗓音沙哑Ṱŭ̀⁰:「梁秘书带着这东西进我办公室做什么?我记得梁秘书可是有男朋友的。」

我:……

我不是他的秘书。

我配合他:「谢总,听说首席秘书长要调去国外,那这空出来的席位……」

「你还不够格。」

我含住他的指尖:「够不够格不全是谢总一句话的事嘛~上次谢总在办公室里喊我的名字我可是听到了,现在我就在你面前,谢总,职位空出来也是空出来,您看我怎么样?」

他的手指很漂亮,也很长。

谢洵重复:「你有男朋友。」

我娇声道:「您不要留痕迹,他不会发现的。」

话音落下,我抵着墙脑袋空白了一瞬。

谢洵在我脖子上留下痕迹:「这下他要发现了。」

明明是角色扮演。

我却想起刚才收到的信息。

他回国了。

什么时候回国的?

我下意识喊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等我反应过来时,身后的谢洵已经停下了。

我赶紧解释:「我乱喊的,不是玩角色扮演吗这样比较有代入感!」

谢洵摘下我的眼罩。

我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表情仍旧温柔,只是这次眼里没有笑意。

「是吗?」

他慢条斯理解开领带,把我的手缠住。

我用力点头:「是。」

谢洵不置可否,他对我微笑:「宝贝,我很不高兴。」

5

带来的两个超薄 0.01 没用完。

只用了一个。

我被他抱着,谢洵终于开始吃我带来的饭。

饭菜都凉了,他吃的仍然津津有味。

吃完后,他揉了揉我的小腹意有所指:「宝宝和我都吃饱了。」

我慢慢回神,低头看着肚子上的手提醒他:「会怀孕的。」

谢洵随口回答:「怀了就生下来,我养得起。」

算了,等会儿去买个避孕药吧。

他不想做措施我也逼不了他。

但我没想到谢洵不放我走。

他硬要我陪他上班,一起回去。

我没找到时间避开他去买避孕药。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是周末。

也是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周末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长。

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在我身边。

直到晚上我才找到时间,趁着他去洗澡卡着点点了外卖,拆完包装干咽下药又拜托外卖小哥帮我把垃圾扔了。

回到房间谢洵正好出来。

他问我干嘛去了。

我拿着水杯:「接了杯水。」

总感觉药卡在喉咙里难受的要死。

喝水也压不下那股异样。

谢洵把我的水杯放在一边,抱起我走向大床。

他炽热的唇吻过我的唇边。

「宝宝,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我呼吸一窒:「我能骗你什么呀?」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与我十指相扣。

后背抵着柔软的大床,他滚烫的唇贴着我的耳侧,低声说:「小乖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得,避孕药白吃了。

6

如非必要,不要吃紧急避孕药。

吃完恶心呕吐了两天,头疼得要死。

更糟糕的是,到该来月经的时间,月经没来。

副作用有月经紊乱。

避孕几率不是百分百。

我怀揣着希望祈祷是月经紊乱不要是怀孕去医院检查。

天不遂人愿。

就是怀孕了。

我攥紧孕检报告单走出医院。

今天是阴天,我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

此刻,天空飘起了小雨,我没带伞,也懒得撑伞。

临近深秋,风凉凉的,雨也凉凉的。

凉意没有吹醒混乱的脑子。

我走路没看路。

走一半撞到了人。

我低声说了句抱歉准备绕开,手腕却被人握住。

我迷茫抬头,看见了一张已经三年没见过的脸。

他比从前憔悴了些,也更成熟了。

看见我,他眸光涌动。

嘴唇动了几次没出声。

我猜,他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出口。

我们之间重逢的对话只有一句:「梁澄,好久不见。」

我恍神:「是啊,好久不见。」

7

我回到住处,发现谢洵竟然在。

我下意识看手机。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不到下班时间。

谢洵坐在客厅,指节敲着沙发扶手,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心情又不好了。

谁又惹他了?

听见开门声他没有转头。

我主动走过去坐到他腿上环住他的脖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谢洵偏头:「去哪里了?」

我眨眼:「前段时间我不是不舒服吗,今天去医院检查了一下。」

吃完紧急避孕药出现副作用谢洵知道,他那两天就说要带我去医院检查。

我说不用,休息一下就好。

他目光扫过我,漫不经心道:「检查出什么了?」

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但我没空想他的问题,我得找点理由。

我面不改色:「没什么问题,医生说可能是心理原因,让我好好休息。」

「心理问题。」

我点头:「医生是这么说的。」

谢洵忽然掐住我的下巴:「跟我在一起你出心理问题了?」

我:?

怎么这理由他都能找到切入点发火。

收购案出问题了?合作泡汤了?

今天到底谁惹他了,把火气泄我身上。

「你在想什么啊,是这段时间我有点无聊。」

「是吗?」

谢洵松开掐住我的手,我顺势仰头亲了上去。

「是呀,你都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呢,谢先生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啦?」

他没有拒绝这个亲吻,扣住我的后脑勺和我吻得难舍难分。

只是亲完他扶着我的腰,手臂越过后背搭在我的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

好像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自嘲笑了笑。

声音低得仿佛是我的错觉。

「可你不是其中之一。」

8

三甲医院的人流手术必须有人陪同。

检查出怀孕那天,我本来是想找个大学生当兼职陪我去。

现在有另一个人选。

送谢洵去上班后,手机正好弹出一条消息。

【我在你家门口】

【我家很久没人住了】

他秒回:【你在哪?】

我在谢洵家。

在要不要发送定位上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回复:【医院见。】

9

手术室外来的人不少。

随着我的号码越来越近,胸腔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人流前禁食禁水,我连水都不能喝。

身边的人抢过我手里的单子:「害怕就别做了ṭŭ̀₋,大不了把孩子生下来我养就是了,我现在不欠债,养个孩子绰绰有余。」

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但还是呛了他一句:「你是要和我说你跟孩子姓吗?」

他回答:「也不是不行,我跟țű̂₄孩子姓不就是孩子跟我姓吗,蠢。」

「你才蠢。孩子要生肯定跟我姓,你跟我姓。」

他嘶了一声:「天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姓梁一样。」

被他插科打诨,我的紧张消退了不少。

我做了个深呼吸:「我去个洗手间。」

他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我在外面等你。」

我刚走出女洗手间,还没转过弯,突然被人按在墙上。

在医院盈满的消毒水味中,我闻到了苦涩的草木气息。

我意识到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强势至极的吻压了下来。

低头碾磨,攻城略地。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狠。

眼睛被他亲出生理眼泪,隔着一层水雾,谢洵的脸看不真切。

只有他掐着我下巴的力道重的要命。

他强迫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轻蔑无比地拍我的脸颊。

「是不是这些年对你太好,你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跟别的男人一起来医院打掉我们的孩子,宝贝,你可真敢呐。」

脸和掌心触碰的声音在静谧的医院厕所格外刺耳。

力气不轻不重,说不上疼。

羞辱意味很重。

他不是该在上班吗,怎么会出现在医院。

他居高临下俯视我:「说话。」

我本能看向厕所出口方向,还没看清便被谢洵将头重新扭回去。

他语气更不好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凉意:「还想着你那青梅竹马?」

我们现在在的位置是厕所外的公共区域。

我这么久没出去,按他的性格,肯定会喊我。

我脑子快速转了一圈。

最后踮脚,环住他的脖子撒娇。

「什么青梅竹马,他就是福利院里认识的一个朋友罢了,我们都好几年没见面了诶。」

说完我亲上他的唇,主动带着他的手伸进我的领口。

我贴着他的唇吐气如兰:「谢洵,你是吃醋了吗?」

他的情绪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更冷了。

他抽回手掌:「自己跟我回去还是我带你回去?」

我眨眼,挂在他身上:「要你抱我嘛。」

他不为所动,把我摘下来,握住我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走。

他长得高步子大,我没跟上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我只好小跑着跟上。

期间偷看了下手机。

梁洲给我发消息说他有急事离开,让我把手术推迟,下次陪我来。

看得出来他的事情很重要,他给我发了好几个道歉的表情,中间还误触了个流泪猫猫头。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

还好是有事离开。

还能给我发微信,应该没出事。

我按掉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

我撞上他的胸膛。

他从我手里拿走手机,指纹解锁。

当着我的面,把梁洲拉黑删除。

我不敢惹他,一句话没说。

10

沉默一直蔓延到上车。

车辆启动,司机放下挡板。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

刚才跟他说话越说他越生气。

我还是闭嘴吧。

谢洵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

我以前因为一些小事愤怒的时候,他和我说:「不要被其他人影响了情绪。」

我那时候问他:「你难道没有因为别人生气过吗?」

谢洵摸摸我的头:「很少。没有人值得我生气。」

总之,他自己会调整好。

我转头看着窗外后退的行道树走神。

医院我选的是离梁洲住处更近的一所。

谢洵家在市中心,医院在接近郊区的地方。

城市很大,开车回去要很久。

谢洵已经知道梁洲是我的竹马了,那肯定也能查出来他的情况还有我给他的汇款记录。

知道我接近他是为了梁洲。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吧?

我跟他向来钱货两讫。

他每个月月初固定给我打钱,作为交换,我无条件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当然,孩子例外。

那是另一个独立的生命。

不应该成为交易的一环。

搞不懂他在生气什么。

是因为他想要孩子而我想把孩子打掉?

但比起做人流,他好像对梁洲更介意。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扯他的衣袖。

他垂眸:「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了?」

能好好说话。

太好了。

我乖巧道:「他真的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我主动俯下身,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软软道:「谢洵你信我好不好?」

他的神色缓和了,抚摸着我的头发:「嗯,信你。」

我转头用牙齿咬开拉链,仰起头,用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只有你碰过我,我是干净的。」

他占有欲挺强的。

我是他的所有物,不能被其他人触碰。

找了个异性陪我做人流,他生气也正常。

下次还是找个女生陪我吧。

就不该图省事找了梁洲。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机会。

人流不行就只能做药流了。

药流危险更大。

烦。

我低下头,慢吞吞思考接下去怎么办。

有点不想干金丝雀这活了。

以前还好,他是个完美金主,不做伤害我身体的事。

最近又是避孕药又是堕胎药。

我迟早把自己身体吃坏。

再说。

我不需要钱了。

怎么结束呢……

我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被人提起来。

我茫然抬头。

此刻我的后背抵着挡板,谢洵与我平视。

车后座不拥挤,此刻充满了令人呼吸凝滞的压迫感。

他和之前并没有多大区别。

深邃的眉眼仍是深情。

衬衫领口有我刚才蹭上的口红。

西装裤敞开着。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分明是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闻到了苦涩的草木味道。

是他的香水味。

香水是我一次逛街时挑选的,在把鼻子差点闻坏的一众香气里,选了两瓶我喜欢的。

只是当时没注意标注的是男士香水。

带着逛街的战利品回到他家,整理时他从背后抱住我,手在抚摸,吻在流连。

我放稳玻璃瓶:「等等等等,我把东西先放好,待会儿摔碎就不好了。」

他看见了我买的小物件们,拿起那瓶男士香水问:「是送我的吗?」

我把东西装好,随口回答:「你喜欢就送你啦,我还有一瓶呢。」

他抱我很紧,声音也很低:「谢谢宝宝为我挑选。」

谢洵以前不用香水,第二天我见他用了我买的那瓶。

看来我目光很不错。

不止我喜欢苦橙叶的微苦尾调,谢洵也喜欢。

再后来,我没有见他换过其他。

我在满腔的草木气息里茫然无措看着他:「谢洵?」

他不说话。

不管了。

「对不起。」

管他什么对不起,先道歉。

压迫感骤然消退,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我看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

我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审判。

没有等到审判。

我只听见他说问我:「梁澄,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三年了,喜欢我真的很困难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明,十年前救了你的人是我。」

我恍神:「什么?」

他褪去我的外套,温热的指腹停留在我锁骨之下的一处陈年旧伤上。

他眼底蒙上呼之欲出的哀伤:「原来只有我记得啊。」

11

我只认识谢洵四年,第一次见他是在我大三。

认识他的场景很尴尬。

是一场晚宴。

他是宾客,我是兼职的服务员。

那天主持人上场前意外受伤。

我在学校主持过不少活动,事发紧急临时顶替。

主持人礼服是租来的,价值将近六位数。

我小心翼翼整理不合身的裙子,生怕磕着碰着。

人怕什么来什么。

我主持完下台准备换下这件礼服,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个谢洵。

更糟糕的是,他的红酒撒在了我的礼服上。

你能想象秀场款水蓝色长裙被泼上红酒吗?

我两眼一黑。

今天兼职的钱还不够洗裙子费用,我估计还得补不少。

看见我们这边出现状况,晚宴主办方赶忙上前点头哈腰向他道歉。

我也跟着道歉。

虽然我认为根本不是我的问题。

这红酒更像是他看我不顺眼故意泼我衣服上的。

没办法。

他是贵客,宴会的主人都要跟他道歉,我跟着说两句对不起不会掉两块肉。

我低着头,盘算着洗裙子到底要花多少钱,走神时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低沉țū́⁰的声音。

「是我刚才没注意,不小心把酒洒了,这位小姐有没有受伤?」

我:……

只是红酒洒了,又不是开水。

能怎么受伤?

他自顾自接上:「可以加个微信吗,真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裙子,我赔你。」

「谢谢你,但是……」

但是裙子不是我的,你可以加经理。

我话没说完。

旁边的经理掐了一下我的腰。

我本能转头看她。

她微笑。

我摸出手机,加上了他的好友。

晚宴散场后,我继续干活收拾打扫。

整个工作结束,我准备打车回学校,门口堵了一群人。

我从他们身边绕过去,在各个网约车平台对比价格,东点点西点点点领优惠券。

身后出现一道声音。

挺耳熟。

「梁同学还没走吗?」

我扭头,是刚才那个男人。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大家都称他「谢先生」。

想起他刚才说要赔钱,我和颜悦色回答:「在打车,马上回去了。」

他说:「我送你回去吧,晚上女生一个人打车不安全。」

我又沉默了。

网约车有录音有监控。

难道他一个陌生男人比网约车平台靠谱吗?

我婉拒:「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我继续下单。

大城市就算大半夜司机也不少。

很快有人接单。

司机距离我两公里,我还得等一会儿。

旁边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走,他又说话了:「刚才那条裙子多少钱?」

「好像是九万八,今天太迟了,我明天问经理要发票和具体价格,收到后我发给您。」

他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手机震动。

我收到了转账。

十万整。

裙子只是脏了,不需要全款赔偿。

就算是全款他也多给了两千?

他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叫谢洵。」

说完他看着我。

可能是夜晚帝都的灯光太亮,衬得他的眼睛也很亮。

我愣了下:「好的谢先生。」

他垂眸又一次重复:「我叫谢洵。」

司机到了。

我点头,跟他告别:「好的我记住了。谢先生我先走了,您也早点回家休息。」

我们站得很近。

他伸出手,停留在我身前半寸,最后和我挥手告别。

「嗯,注意安全。」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12

很多企业家在高校会有个虚职。

谢洵也有。

我从前从没有在学校遇见过他。

后来莫名其妙总是见到。

甚至我的选修课,大学生就业课老师是他,他成了代课老师,一代就是一学期。

导致这选修课选的人没几个,来上课的人爆满。

这两年就业大环境不好,不少人早早准备。

他的课跟求职现场似的,课堂积极踊跃。

他在台上讲课,我在教室倒数第三排撑着头,看十月的窗外,秋叶正红。

13

我和谢洵不是很熟。

偶尔聊天。

聊的是非常没有营养的话题。

比如国庆节发个【老师国庆节快乐。】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不是你的老师】

国庆中秋连着,我改发:【谢先生中秋快乐。】

他也不喜欢。

第三次我发【圣诞节快乐】,附带了一个可爱表情包证明并非群发。

他也回我一个表情包。

总之,寡淡又没有营养。

要不是后面梁洲出事,我们会成为一对很好的尬聊搭子。

可惜梁洲……

怎么办啊,也不能看着他出事啊。

他不仅是我的竹马,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年地震来临,是他在余震中找了我三天三夜。

废墟掩埋的地底,没有食物没有水,我熬过了三天。

濒临死亡时刻,我那潦草简短的人生走马灯般循环往复。

我从小就在福利院。

福利院死气沉沉的,院长是个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

院长是Ťũ̂₁工作,不代表她爱我们。

不缺吃不缺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大人不需要爱。

可是小孩子啊,是最需要爱的生物。

要死掉了。

我还没有被人爱过。

真可怜。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镰刀将我收割,幻梦般听见有人在喊:「这里有人!快来救她!」

醒时看见的是梁洲。

他是院长妈妈的儿子。

他被院长妈妈爱着。

他见我转醒兴奋道:「梁澄你吓死我了,你终于醒了,你Ṭū́⁶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原来,是他救了我。

救命之恩,总是得还的。

更不用说地震结束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滋生的情感。

幼年对他的嫉妒扭曲成另一些更难以形容的感情。

感激或是亲情。

很难被界定。

我只知道。

我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14

谢洵是很好的选择。

或许是好人就该被枪指着。

谢洵能够不眨眼转我十万,他很大方。

所以被我选择。

收到了他的馈赠,总是需要还他什么的。

可惜我一无所有。

而他对我有所求。

15

尝试哄谢洵失败。

他心情更差了。

又惹他生气了。

好像最近他心情就没好过。

我后知后觉想起来,前几天他生气估计也是因为我。

因为我和梁洲见面了。

谢洵控制欲强,很多我没有告诉过他的事情他通通知道。

最初的一年很明显,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他了如指掌。

我受不了他密不透风的监控,有点抑郁症初期症状。

我鼓起勇气坐在他的腿上:「能不能不要监视我呀,我也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他怔了怔对我说抱歉不会了。

我怎么就真的信了。

还在监视,更隐秘了,我不知道。

那这两天惹他生气的事可就太多了。

哄不过来,不哄了。

就这样刚好结束吧。

车辆停下。

我率先下车。

谢洵在我后面跟着。

电梯楼层上升。

我终于想起来车上他的问题:「对不起。」

出口我才发现。

我和他之间,「对不起」「抱歉」用得真的很多。

翻来覆去只有这两个词。

什么也说不出了。

「我等会儿就收拾东西,这三年打扰了。」

我的设想中,我和他结束的会很心平气和。

或许是某天醒来,他胸膛印着我的咬痕套衬衫,告诉我:「我要订婚了你搬出去。」

或许是某次疯狂的夜里,我们拥吻彼此密不可分,他说:「我们结束,想要什么和秘书说。」

再或是,我收到他的信息,再也见不到他。

我幻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没有现在这种。

他失态了。

我说完这句话,被他困在电梯角落。

唇齿交缠,他像一头恶兽,打定了要将我拆吞入腹。

一户一梯的设计,下午时间没有人使用电梯。

电梯停留在这一层。

狭小的四方格里。

空气稀薄了。

灯光灭了。

他用力咬我:「你死也只能和我死在一起,分手,想都别想。」

16

大概是因为我是怀孕状态,他想要这个孩子。

除开吻,他没对我做什么。

快到晚饭时间,他冷着脸过来问我:「晚上要吃什么?」

「不麻烦了,我不想吃。」

「一天没吃东西晚上还不吃,你是想饿死?」

人流手术前禁食禁水。

我早餐和午餐都没吃。

他语气很差。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客厅黄昏昏暗的沙发角落:「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他扯了扯嘴角,继续问我上一个问题,「要吃油焖虾还是避风塘虾?」

我本来想说他决定就好,抬头看见他的眼神,咽下话语:「油焖虾。」

他走上前,揉了揉我的头:「这样才对,宝宝是听话的乖宝宝。」

他低头亲吻我:「我要去做饭了, 给我打个下手?」

我恍惚了一下。

他又恢复成了我们平时相处的模样。

「你……」

不介意吗?

他打横抱起我,像是今天在医院被他抓到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走吧。不要老坐着,懒成猪了,猪头。」

直到睡觉前。

我被他抱在怀里。

梦境侵袭。

他的声音隔着虚空,很不真切。

像是当年我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听到的那道声音。

那一次,我被拯救。

这一次,他轻声说:「小澄, 跟我结婚吧。」

我问:「能拒绝吗?」

「太迟了。不可以。」

他的手掌搭在我的肚子上:「试着接受我和我们的孩子没什么不好。

「我们会一起爱你。」

17

爱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从前没有得到过。

长大后给不了别人。

梁洲比我大一岁, 大学与我不是同校。

他在隔壁学校,经常会来找我。

次数多了,室友问我:「他是你男朋友?」

我摇头:「不是。是我竹马。」

她长「哦」一声, 露出很微妙的表情:「哦,竹马啊。」

我无奈:「你知道韦斯特马克效应吗?」

幼年时期一同长大的两个人,成年后不容易对对方产生性吸引力。

我不知道他对我的想法如何。

我对他。

那些复杂的感情交错纵横,杂乱无章。

不是爱情。

但他对我很重要。

不然让他陪我做人流,打掉我和另一个ƭû₄男人的孩子, 也太奇怪了。

我再次见到梁洲是在三个月后。

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谢洵删了,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 梁洲后续也没有联系我。

我们又和那三年一样,陷入了漫长的失联。

上一次, 我总担心他会不会死在国外的某一个角落,会不会某日醒来收到他的死讯。

这一次,我怀揣着同样的担心问谢洵:「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洵捏了捏我的脸颊。

他分明知道我在问谁,偏偏装傻:「谁?」

「梁洲。」

他低声:「不喜欢你喊他的名字。」

我:……

有时候对谢洵真的没话说。

分明是他要我说,说了又不高兴。

「活着。」

我眉头紧皱:「只是活着?」

这个回答包含的意思可太多了。

好好活着是活着,半死不活也是活着。

谢洵心不甘情不愿回答:「没受伤。」

看谢洵的样子,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没受伤是真的。

只是重逢时,他瘦了很多。

梁洲本来就偏瘦,现在更瘦了。

我与他相遇,是在街上。

他在斑马线的那头, 我在斑马线的这头。

偌大的城市, 千万人口,相遇大多时存心。

红灯亮着,车辆川流不息。

隔着车辆扬起的尘埃与丁达尔效应里光的形状, 我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缓缓从我脸上向下移到我的肚子上。

春天大家穿的都薄。

怀孕四个月,肚子不算明显, 说只是胖了也有人信。

不过梁洲知道我怀孕了。

他低头, 拿出手机。

我收到了一条信息。

【你还好吗?】

我笑了笑:【还好。】

【孩子准备生下吗?】

【嗯。】

【我很想你。】

我没有回这条。

城市人行道的红灯总有几处设计的很离谱。

等啊等等啊等总是不见允许通行。

梁洲问我:【你和他怎么样了?】

我低头, 准备回复时,看见了无名指上的钻戒。

和谢洵是一对。

我改了内容:【结婚了。】

他:【你喜欢他吗?】

我转头, 看向街边一家奶茶店前排队的男人。

周五有不少学生放假, 奶茶店挤满了人。

在一众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堆里,谢洵穿的和我同款情侣卫衣。

粉色的。

很是ƭűₛ晃眼。

春天天气很好。

尤其是今天,是个很晴朗的日子。

我们和往常一样出门逛街。

从家沿着路走啊走,路过奶茶店指使他帮我买两杯。

一杯是我的, 另一杯塞给她。

附近有一条小吃街,我们会一路逛到哪里。

走累了他蹲下背着我。

我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问他:「我有变重吗?」

他会略微思索给我答案。

通常来说都是重了。

我们的孩子在成长。

能怎么办呢。

我正想回复,看见奶茶店的谢洵拿着包装袋出来。

我按掉手机屏幕, 上前接过奶茶。

他揉揉我的头:「做不了去冰,我让店员少放了点冰块,要不你喝我这杯?」

我笑眯眯从他手里接过另一杯:「好啊。」

信号灯转为绿色。

积攒已久的人群浩浩荡荡走向对面。

梁洲已经不在了。

问题没有答案。

不需要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