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上,当红小花跟我讨论顶流。
「江旭有 189 吧?」
「嗯……官方身高 189.89。」
「那(190-105)x0.618/3.14 就是……16.7!嘶——」
我嗤笑:「说不定是大树挂辣椒。」
谁知,节目组没关直播。
当晚热搜炸了。
后来,江旭俯身捏住我的后颈,哑声问:「辣椒辣不辣?」
我含糊不清:「呜呜……大。」
01
一个月前,我上了一档国民度很高的直播综艺。
认识了当红小花周沐。
彼时,她的经纪人正残忍地剥夺她的手机壳。
周沐哭哭啼啼:「你疯了!这是我哥哥!」
她经纪人毫不留情:「你才疯了,这是直播综艺!」
我眼尖地看到了她手机壳上的人,额角一跳,脱口而出。
「你喜欢江旭?」
周沐哭红的眼瞬间一亮。
「小太阳?」
我:「啊哈?」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家人!」
我一个激灵:救命!
02
小太阳是江旭粉丝的名字。
那天开始,但凡直播没开。
周沐就会跟我讨论江旭。
「他的新电影你看了吗?真的好帅!
「他的新歌数专我买了 521 张哦,你呢你呢你呢?你这么有钱应该买得更多吧?
「陆诗姐,你什么时候能跟他合作啊?让我去你们剧组跑跑龙套都行!」
这次也一样。
我们瘫在节目组别墅的沙发一角。
周沐从网上刷到一个不太正经的公式。
「江旭有 189 吧?
「好……官方身高 189.89。」
周沐开始摁计算器,「那(190-105)x0.618/3.14 就是……16.7!嘶——」
我想到什么,脸上一热。
下意识反驳:「说不定是大树挂辣椒。」
「噗嗤!那也说不定很准呢!」
空气沉默一瞬。
我们相视一笑。
「嘿嘿嘿。」
「嘿嘿嘿。」
谁知,节目组的直播没关。
全网都听到了我们「嘿嘿嘿」的笑声。
我的 follow pd 从不远处冲过来,脸红成了猴。
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打开热搜眼前一黑,差点享年 26 岁。
03
就这么几分钟,挺贵的热搜位,我跟江旭占了前四条。
后边还都跟个深红色的「爆」。
#陆诗大树挂辣椒
这个词条下边是我刚刚直播的回放。
#陆诗江旭
这个词条正飞速盘点我们曾经的交集和爱恨情仇。
#公式准不准
这个词条下,不少网友献祭出自己的男友以证实这公式确实准得很一般,所以江旭说不定真的……
#公式准
这个词条下,是蜂拥而上的小太阳和吃瓜路人。
小太阳们飞速扒出了江旭各种牛仔裤紧身裤泳裤的照片。
数学系的小太阳呼啸而至,利用比例求出了静态环境下小小旭的尺寸企图捍卫江旭的尊严。
而吃瓜路人化身盯裆喵,跟视频里的我和周沐一样发出了「嘿嘿嘿」的声音。
总之一整晚,全网都在丈量江旭。
到综艺录制结束,相关词条的热度都居高不下。
甚至在江旭上班的路透里。
粉丝们把他的保镖挤到一边。
黑伞被挤到只剩一把。
保镖毫不犹豫,放弃了江旭的脸。
遮住了他的下半身……
04
我本想苟到热度消散。
不承想,我和江旭的粉丝撕得如火如荼。
【救命,她真的好脏,谁会天天盯着男同事的那里看!】
【人家也没天天盯好不好?不就是刷到个公式随手一算?】
【拜托他们也不知道直播开着好吧,你跟你姐妹没有放飞自我的时候吗?】
【提起这个话题的不是她吧?你们怎么不去找另外一位女演员?大树挂辣椒戳你们肺管子了?】
【不会吧不会吧,陆诗不会说准了吧?】
……
我求求你们别说了!
我焦灼刷屏,倏然,一条很不一样的文字闯进了我的视线。
【明艳一线女明星 x 超帅断层男顶流。
【双 A,ooc。
【从前,她在综艺上嘲他「大树挂辣椒」。
【后来,她在他的动作下哭到嗓子都哑了:「树,树挂大辣椒」!】
我……
精彩,实在精彩。
精彩到我手滑点了个赞。
热搜被我这手滑一赞推向高潮。
我们的 CP 超话一朝建立,名:树挂大辣椒。
我们的 CP 粉名字一朝起好,名:辣椒盒子。
原先偷偷嗑的 CP 粉立刻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是在谈吧?果然是在谈吧!】
【逐帧分析过了,周沐说 16 的时候陆诗脸红了一下才反驳的!】
【我也发现了!怀疑陆诗见过辣椒(bushi)。】
【民政局门口摆摊啦,瓜子可乐矿泉水!】
【双 A 双强谁不爱?爽文标配好吗?KSWL!】
【我是他俩大学同学,话说他俩好像真谈过……】
【楼上会不会说话?他俩明明在谈着!】
【大家别吵啦,江旭在床上罚过啦!】
……
经纪人林琳站在我门口鼓掌:「精彩,实在精彩。」
第二天,鸡都还没打鸣,我跟江旭就被叫进老板办公室。
江旭来得气势汹汹,路过我的时候顿了一下,语气阴阳:「大树挂辣椒?」
我心虚:「都是误会。」
「呵。」
江旭坐在那,脸黑得像是要杀人。
05
事情已经发生了。
林经理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事已至此,我们的意思是,你们合约情侣一下。」
「行吧。」这是我的声音。
「做梦!」这是江旭的。
我默默缩缩脖子。
「不合约情侣很难收场啊!你总不希望网友每天盯着你的……咳,总要转移一下视线嘛!」
江旭的脸绿了一瞬。
「我不在乎他们关注哪。」
他的声音很冷。
浇得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一个男人,连尊严都不要。
都要跟你撇清关系。
可见他有多么想跟你撇清关系。
林经理连忙点头:「昨天到今天,一个杂志两部综艺还有一部电视剧想跟你们接洽,给出的预算很可观。」
我了然。
老板谈判法则:先丢出个过分点的请求,提高一下你的心理耐受度。
再丢个合理一点的请求。
让你不好意思拒绝。
显然,江旭很好意思。
「不可能,我不会跟她有任何合作。」
我玩头发的手一僵。
之前的江旭,别说跟前女友合作。
我估计让他去跳楼,只要钱到账,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但现在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没人能再让他做不想做的事。
林经理企图再挣扎一下:「别跟钱过不去嘛,诗诗肯定同意,你就当……」
「算了。」
我双手放到桌前,被巨大的失落淹没。
「这件事都是我引起的,我会发道歉声明……」
我顿一下。
「这次撤热搜发声明的宣传预算直接从我账户里走,不给公司增加负担。就这样吧。」
江旭看我一眼,没再说话,直接起身走了。
林经理叹了口气。
我突然有点怀念,当初那个眼里只有我的少年。
06
八年前,我十八,考到戏剧学院表演系。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本想分享喜悦。
却不承想和我妈爆发了人生中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她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抡到我的身上,声音尖厉可怖。
「下三滥的戏子有什么好当,你就这么喜欢去给人卖笑?
「陆诗,你贱不贱?」
我愣在原地:「我……我不是……」
我妈没听我解释,摔门离去。
我看着地上粉碎的玻璃碴,一颗心冷得彻底。
许是实在不忍,从林阿姨的只言片语中,我才知道。
我爸当年的出轨对象,正是一位女明星。
但那时我还不到三岁。
后来这个话题在我家讳莫如深,我又能从哪得知。
可我学表演整整两年,每周都要去上课。
我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吊嗓、练功。
妈妈却今天才知道,我学的是表演。
她如果这么不关心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呢?
07
我妈是个很厉害的女企业家。
这段婚姻,大概是她完美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小时候,是我家保姆林阿姨把我带大。
家里用人跟我相处的时间,比她多得多。
她拒绝哺乳,从未正眼看过我。
甚至曾经因为我发烧难受地哭闹狠狠卡住我的脖颈。
只因吵到她补觉了。
她会在喝醉后用指甲狠狠划我的脸,说越来越像那个贱人。
第二天又托秘书给我买很多礼物,像是道歉。
她会参加各种慈善活动,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一个个被她资助的孩子。
给他们精心挑选衣物和文具。
我到今天都忘不了。
屏幕里,被资助的山区女孩看着我妈,脆生生地说:「阿姨,您的女儿一定很幸福。」
我妈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我当然明白她的不自然。
因为从未关心过我的生活、学习,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没有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过过一次生日,看向我的神情永远充满嫌恶。
我曾以为她不爱我是因为我不够好。
可我努力学习、努力练琴、用自己赚的钱给她买的礼物被她随手扔进垃圾桶,外公企图劝和也被她怼了回去。
看着社交平台上朋友过生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照片。
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阴暗地嫉妒别人的幸福。
那时候,我最爱做的事就是缩在影音室,看一部又一部的影片。
此间情感,令人落泪。
我的成绩不算好,文理分科时也曾犹豫。
我想过去问妈妈的意见,但她不想听。
所以只好去问林阿姨。
她的孩子跟我一般大。
提起来时,林阿姨的眼里都是温柔与爱,我从未在妈妈的眼中见过如此光景。
「我对她的期待啊,就是选自己喜欢的……健康快乐就行。」
我好羡慕。
视线落在角落里从前买的碟片,回想起从前看到他们时的心情。
那就……学表演吧。
虽然自己不曾拥有,但或许有机会体验故事里幸福的人生。
我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直到如今,一切的疑惑与不解都有了答案。
我也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或许很多事努力就有结果。
除了爱。
08
大学前两年,我每天最烦恼的事就是背哪只包、开哪辆车、今天去哪消费。
醉生梦死,一掷千金。
我身边的朋友也都一样。
压根不想考虑什么以后。
在这里,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所以,贫穷的江旭在我们之间显得格外醒目。
除此之外,同样格外醒目的,还有他出众的长相。
且不说他是我们同年艺考专业第一。
按我的审美,他条件不比那些当红男明星差。
可我曾经在一天内,见过他摘下发传单玩偶的头套、穿过同城跑腿的工作服、做过深夜酒吧的侍应生。
狼狈、灰尘Ṱũ₎仆仆、汗如雨下。
我听说,他还去剧组做场务、去漫展当模特。
我还听说,他拒绝了不少导演的橄榄枝。
他明明缺钱,却不想演戏。
我不太明白。
这天,我们在纯 k 唱歌。
进来送酒的侍应生,正是江旭。
他见我们也愣了一瞬,有人下意识暂停了音乐。
空气霎时静默,空气中流淌着尴尬,还是他随即反应过来开始给我们拿酒水。
「啊……江旭,好巧,来喝一杯?」
「不了,」他笑得疏离,「你们玩,我先工作。」
KTV 的工作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身高腿长。
五官精致,生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里面写满了虚假的客套。
我盯他出了会儿神,闺蜜粥粥捏着酒杯搂住我:「喜欢这一款?」
我没应声。
粥粥了然,「喜欢就追一下呗。」
我一愣:「不好追吧?」
我想到他平时的样子。
不爱笑,神情淡漠,高岭之花,拒人于千里之外。
粥粥嗤笑一声,漫不经心:「追这种啊?给他张卡,还怕拿不下?」
「真的假的?」
深夜,我走到江旭面前。
他个子好高。
我总算发现刚刚吸引我的是什么。
在这样的纸醉金迷与金碧辉煌下,他的背脊始终是挺直的。
江旭眼皮很薄,垂下看时有淡淡的青。
凑这么近,我才发现这青色上的一颗小痣。
我承认我鬼迷心窍。
「这张卡里有十万块,跟我谈恋爱,它就是你的了,怎么样?」
他黑睫微颤,出乎预料的爽快:「好。」
我怔住,脱口而出:「就……这么没骨气?」
江旭轻笑:「骨气值几个钱。」
09
我最初没听懂他的意思。
骨气怎么能不值钱呢?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钱都是数字,最值钱的就是骨气。
但,都给钱了。
纸醉金迷没什么意思,我开始从他身上找新乐子。
他去酒吧,我就去存酒,都算他业绩。
他发传单,我就陪他一起发,最终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要他请我喝奶茶,最终转了一圈,选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江旭不答应,转头去买了二十多块的果茶。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一杯奶茶好贵,他在太阳底下发半天传单,只能赚到一百块。
他去漫展,cos 一个军官,我不认识二次元的角色,只看见白色衬衣半透。
我屏住呼吸,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贴上他漂亮的腹肌。
江旭呼吸一沉。
我动作一顿。
咳嗽一声:「腹肌着凉怎么办?」
江旭没忍住笑:「不会着凉。」
「毕竟你是我花钱买来的,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腹肌。」
说着,我又偷偷摸了两把。
江旭声音低哑,把我抵到墙上:「再摸,我就出不去了。」
10
高中毕业后,每回家一次,都会跟我妈爆发一次争吵。
这次也一样。
争吵的内容无非是我觉得她不可理喻,她觉得我虚度人生。
她说我是下九流的戏子。
我说:「你前夫是戏子,你女儿也是戏子。就你清高。」
然后在她从不为外人见的暴怒声中离去,自己偷偷哭鼻子。
江旭在学校后门的咖啡店捡到我。
他还穿着工作服。
与我对视时,眼神中的焦急做不得假。
仿佛来见我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心跳骤然一空,我扯住他的衣角。
「你住哪?我想去看看。」
江旭一怔,从不拒绝我的要求:「好。」
即便早有准备,可我看到用「家徒四壁」形容都不为过,甚至连阳台都没有的单间时,还是诧异地问出了声:「你就住在这里?」
那天,夕阳西下。
橘红的光打进来,少年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我发觉自己说错话:「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没关系。」
我叹了口气,额头抵上江旭的肩膀。
他动作一僵。
「你是我买来的,你不会离开我。」
江旭回答:「我不会离开你。」
我又抬头看他:「我想接吻。」
江旭喉结微滚:「陆诗,你——」
我打断他:「你要听我的话。」
江旭太高了。
我踮脚才能吻上他的下颌。
他眼眸微沉,捏着我的后颈吻了上来。
呼吸湿热,嘴唇柔软。
我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接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唯独没有想过,是在这样一个老旧的出租屋。
可人我实在喜欢。
如果不是早就喜欢,我怎么能在当初的一天之内见过他那么多面。
那天,我留在了这里。
一米二的单人床,挤下了我们两个人。
刚换新的四件套,上面有清新的皂角香气。
我穿着江旭的短袖,露出肌肤雪白,轻轻一捏就是红印。
故意煽风点火。
他像要把我揉碎,最终也只是不断轻吻,哑着声音说「别闹。」
我仰头,喜欢看清冷矜贵的人为我失控的样子。
手抓住。
「就闹。」
声音低沉。
那天,我胳膊好酸。
才知道,江旭也曾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可他爸爸在他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太开心,出去跟人庆祝,酒驾,撞死了人。
喜事成悲。
我睡意醒了三分。
「他后来跟我道歉,可有Ṭũₗ什么用?喝酒开车,毁了两家人。」
他妈妈卖房、还债,过度操劳。
半年以后,被诊断出乳腺癌。
刚做了手术,家里老人又倒下了。
我给他钱那天,恰好是他外婆肺癌手术缴费的日子。
第一名考进梦想中的大学。
少年本应意气风发、满心期待的 18 岁,在他这里通通成了泡影。
我肆意荒废的,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不敢去拍电视剧,一是因为电视剧结薪周期长。
二是他总认为,他已经失去了做公众人物的资格,即便他能红,他父亲的事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早晚会失去一切。
11
想起之前的事,又看到现在的人。
我不由叹了口气。
腕上一块江诗丹顿,几千上万的卫衣外套,精致到头发丝。
奢侈品牌为他折腰,品牌代言络绎不绝。
现在的他真的过得很好。
林琳好奇:「你们之前有仇啊?」
「难道我们现在没仇吗?」
「也是,大树挂辣椒。」
「你到底是不是我经纪人!」
「是啦。」
江旭刚走,顾衡就从办公室隔间出来。
他扫我一眼,语调不冷不热。
「好可怜。」
胃里已经因为没吃早饭而开始抽痛。
「老板起这么早,贵司该不是要倒闭了吧?」
「有你们两棵摇钱树一时半会倒闭不了哦,」顾衡指指笑眯眯喊他老板的林经理,「我来找他谈,谈其中一棵要解约的事。」
「解约?」
我一愣。
「不是还没到十年?」
「没到啊,这几年混得太好,有闲钱付解约费呗,再说了……」
顾衡看向我的视线多了丝暧昧,语气欠欠的。
「不解约干吗?给跟他有夺妻之恨的人当摇钱树?啊……我也太冤枉了。」
我没搭理顾衡的阴阳怪气,脸色惨白地拽着林琳离开乐娱。
电梯不断下行,我看着跳动的数字出神。
宁愿付解约费,也不想跟我在一个公司吗?
我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
蠢死了。
林琳担忧的目光对上我:「你没事吧?」
「没事。」
「真没事?你现在脸色白得像是要去抢白无常的饭碗……」
叮。
电梯到了地下。
「陆诗,你是不是低血糖——」
「我……」
电梯旁有个人影。
我眼前一黑,在林琳的惊呼中,摔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12
我在医院醒过来。
林琳闻声开门。
手里电话还没挂断:「对对对就说偶遇,见义勇为,感动中国,懂吗?秀恩爱?你们疯了?谁会在大街上公主抱秀恩爱,你们会吗?
「你们娱记这么会编怎么去写小说?!」
「啪」,电话被她挂断。
我:「……」
「怎么回事?」
见我面色好了些许,林琳深呼一口气:「陆诗你真是疯了,胃都这样了还敢不吃早饭,一边喝中药一边造,活啊,谁能活过你啊。」
林琳骂完,拿出平板继续跟我同步现在的情况,「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虚弱地说:「好消息吧。」
「哦,上午是江旭把你抱上车送来医院的,这算吗?」
「……」
可能是看我人晕在那,林琳和他的经纪人又都是女生,不能见死不救。
「嗯,你们俩被拍了,现在辣椒盒子们正在哐哐撞大墙,最离谱的还是那些娱记——他问我你们是不是在秀恩爱。」
我倒吸一口凉气。
「江旭是不是要掐死我了?」
门被推开。
「我没那么闲。」
我见人来吓得差点咽气:「你怎么还在这?」
江旭看着我气色红润有光泽,神色缓了下。
「医院你家开的?
「楼下都是人,我走不了。」
江旭还穿着早上的衣服,三两步走过来,「剩下两个消息我告诉你。
「一个好消息,医生建议你做个全面检查排除……风险,你最近得住院了,恭喜你。」
「谢谢……」
江旭听到这句话,表情扭曲了一下。
「还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
「如果你有幸还健在,林哥说的那些工作我准备接。」
江旭说,「本来只是想避嫌,但这样倒是显得自己很在意。」
「不就是跟你拍部戏,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话音落,人像一阵风一样地摔门走了。
我跟林琳看着紧闭的房门,大眼瞪小眼。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
「楼下不是都是人吗……」
林琳摊手:「那他也不能住这啊,不然明天一睁眼你就会看到辣椒盒子们几万字的豪车……」
她叹口气,「你们……之前?认识啊?」
「啊,」我有点失神,说,「谢邀,谈过,最后我把他甩了。」
林琳竖拇指:「牛。」
13
我到现在都记得跟江旭在一起时的样子。
他什么工作都做过,还有段时间在酒吧驻唱。
喜欢唱老歌,歌的年龄比我都大。
我听他唱《再回首》、唱《不再犹豫》。
昏暗的灯光打在江旭的脸上,当真像上个世纪香港电影中的镜头。
晚上,我们从灯火通明的长街,行至学校寂静的小巷。
因为我路过多望甜品橱窗两次,他第二天就把那块蛋糕打包回来。
五百块,一小个。
我胸口发酸,轻声:「好贵。」
贵在价格,可贵的又不只是价格。
是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我的视线落在哪里。
可他注意到了。
一天都花不到十块钱的江旭毫不在意:「今天接的是漫展,时薪高。」
我立刻双手合十:「希望你能经常接到这样的工作。」
「不是生日也许愿?」
「吃蛋糕就许愿,不然多浪费。」
江旭觉得有道理,学我双手合十:「希望你愿望成真。」
我服了:「你是替我许愿还是替你自己许啊!」
江旭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我愣了下神。
经历更多的人总是看起来更加成熟缄默,我都忘了他正该是笑得这么少年气的时候。
连江旭住的地方都逐渐顺眼。
月光皎洁。
我最爱他情动。
掀起衣角,很薄的卫衣是反复洗过的痕迹,甚至有些磨损。
呼吸炙热,江旭呼吸好烫,却还是撑起身子。
「不行。」
我疑惑:「为什么?」
江旭挑眼看了四周,重复:「这里……不好,不行。
「我们最近……先不要这样。」
身上一轻,江旭已经翻身去冲澡了。
那一瞬间,我好像产生了一种错觉。
江旭好像是真的喜欢我。
他很快回来,洗旧的白 T 恤,宽松的家居裤。
头发半干,江旭顶着毛巾。
瞧着有些委屈,又有些无措。
T 恤很轻易被冷水打透,我没安好心,走过去。
从胸口。
到整齐排列的腹肌。
「你真的很听话。」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语气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待。
「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那张卡吗?」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丹凤眼在此刻倏然泛起波澜。
手腕被他捏住。
江旭在犹豫,他挣扎了一下,终是没有回答。
俯身,用力吻住我。
14
去见他外婆是意外。
他在兼职时接到电话,我拎着奶茶刚来还没送出去,就载他风驰电掣往医院冲。
夕阳西下,他伏在病床前,一张脸埋在老人皱巴巴的手上。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妈妈,正安抚地拍他的背。
江旭跟他妈妈长得像。
好漂亮,岁月不会败美人。
可时光的风霜会,人生的波折会,难以改变的贫穷会,赶不走的疾病会。
外婆的视线移动到我这边,声音艰涩:「姑娘,你是……」
江旭正要开口:「她……」
我一把握住江旭外婆的手:「外婆,我是江旭女朋友陆诗。」
外婆眼睛一亮:「好,真好。」
江旭:「……」
外婆需要静养,江旭跟医生去缴费。
我跟江旭妈妈走到病房外。
妇女似有犹豫,最终还是开口。
「小陆,你跟江旭……」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家的情况,你可能不了解,我们……」
她抿抿干裂的嘴唇,似是不知从哪说起。
那些背负在身上的苦难与秘密,实在难以宣之于口。
可她却依然选择叫住我。
「阿姨,江旭都跟我说过的。」
妇女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望进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江旭很好,他很努力,对我也很好。
「阿姨,眼前的难关一定会过去。
「我虽然年轻,但也听过一句话,其实令人产生恐惧的往往不是事物本身,而来源于人们对它的想象。日子还长呢。
「首先您千万不要对他失去信心呀。」
该是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诧异过后,浑浊的眼睛微微泛红。
她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好,好……」
我还要说什么。
一抬头,撞上江旭望过来的视线。
他皮肤白,此刻眼底的湿意有些隐瞒不住。
那个眼神太深刻。
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15
林琳还是不放心,带我做了个全身体检。
好在除了从前拍戏不好好吃饭落下的胃病,其余的指标都还算正常。
出院后,林琳很快跟江旭团队对接,对送到手头的双人工作进行分配。
电视剧拿到前面。
综艺、杂志都放到电视剧的宣传期。
到了我和江旭现在的咖位,已经不需要被选择了。
除了很多大导演的项目需要试镜,其余的基本都是双方团队敲定就好。
这是个带点悬疑色彩久别重逢的本子。
剧组前期准备了很久,大 IP 改编,拍摄团队也不错,就差演员就位。
我突然想到周沐,知道里面还有个女二没定,发微信问她的意见。
周沐:【嗷嗷谢谢陆老师!!我让我的经纪人去接洽了,但是男主定了谁哇?】
我面不改色:【江旭。】
周沐:【!!!】
周沐:【我!要!演!】
我:【……】
剧本围读后不久,很快开机。
辣椒盒子们彻底嗨了:【嗑过 CP,没嗑过这么邪门的 CP!辣椒盒子 szd!】
网上同人文、同人图产量暴增,都是一些需要我镜面翻转再翻转才能看清楚的画。
我:「……」
周沐激动得差点无法呼吸:「陆老师,我没想到我会有今天。」
我:「不至于,按照你现在的势头,跟江旭平番指日可待。」
她用力摇头,一把抓住我的手:「不,你不懂,实不相瞒,我现在是辣椒盒子。」
我?
「你们到底是真的假的啊?太真了,真的太真了。」
「假的。」
「嘤!」
顾衡过来给我送开机利是:「开机大吉。」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谢谢老板。」
倏然,我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转头,果然是江旭。
周沐也发现了,她看看江旭又看看顾衡:「!!!」
顾衡眼眉一挑,搂上我的肩膀,手机递给周沐:「小周,帮我们拍张照片。」
周沐满脸都写着抗拒。
虚晃一枪,一张印象派的照片诞生了。
顾衡接过手机:「你拍的什么这是……」
江旭脸色沉得像是要滴出水,走到我面前,语气生硬。
「过来化妆。
「一下午都是我们的对手戏,卡一条我就立刻赔钱走人。」
「怎么,现在化妆都要男主角亲口来提醒了?」顾衡在一边凉凉地开口,「有钱气势就是不一样,解约费我争取找法务多讹点。」
我冲他挥了挥拳,三两步跟了上去。
「江旭。」喊出这个名字,我一愣。
心里喊过无数次。
可上次喊他,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
江旭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干什么?」
他的五官很好看,更别说如今红气养人。
比起从前褪去青涩,更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我心跳了一下:「你为什么……突然答应来拍戏?」
「想答应就答应了,管好你自己。」撂下这句话,江旭化妆去了。
我心想。
也更喜怒无常。
16
我们以为「可能也就这样了」的人生,也许就会在某个转角倏然发生改变。
也许是因为某件事,也许是因为某个人。
不知是不是直面疾病与生死,我突然想通一个道理。
人可以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但人不能一直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大三课少,见过江旭的外婆后那段时间,我开始脱离之前的生活,重新捡起基本功练习。
每天不是在练功房,就是游走在各个 casting 工作室。
只要是在京市开机的剧组,我都会去试镜。
龙套、有一两句台词的角色都不放过。
那段时间过得很快。
拿到第一笔片酬那天,我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
「你外公寿辰要到,就算不认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你外公。」
她之前从未提醒我这件事。
虽感到奇怪,但我本就要去。
我跟外公的关系还算亲近。
他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亲情的人。
可我清楚,他更疼爱自己的女儿。
寿宴那天,我收到江旭的消息:【晚上有时间吗?】
【是我外公的寿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提前走。】
那边回得很快:【好。】
【有什么事?】
【晚上你就知道。】
这人……还卖关子。
手机屏幕暗下,我看见里面的人翘起唇角。
17
外公近些年喜欢写字画画。
我认真挑了个笔筒当礼物。
每回他的寿辰都办得像商界年会。
年轻时虽也在商场叱咤风云,但我知道外公已经不再喜欢这种场合。
他只是由着我妈。
宴会上,道完贺的我被我妈叫住。
她从未对我这样温柔地笑过,我都有些晃神。
手搂着我的肩膀,她凑在我耳侧,唇边挽着笑,声音很低:「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我是第一次听她这样温柔的声音,一时手脚都有些不自在。
本能般汲取着一点温暖,差点忘了反应。
「顾衡,这是我女儿,陆诗。
「你顾衡哥现在是华星娱乐的 CEO,你们也算同行,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顾衡穿了身手工休闲西装,整个人瞧着精明又倜傥。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妈妈的怀抱。
虽然转瞬即逝。
他们举着酒杯,聊的话题却像把我待价而沽,全是合作,全是生意。
明明已经不抱期待了,可我却还是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浇得冷透。
刚刚的温暖也像在嘲笑我,怎么还敢天真。
我僵在原地,还是顾衡偏头看我:「喝一杯吗?」
18
初春的天气,露台算不得冷。
「不感谢我把你带出来?
「刚刚看你的表情……跟我相个亲有这么难受?」
我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我对你不感兴趣,相信你也一样。」
顾衡耸肩:「毫不意外,你有男朋友,你们感情很好。」
他抿口香槟,「啧,苦命鸳鸯。」
我有些生气:「你查我?」
「查查自己潜在的未婚妻,有错?我妈妈很欣赏你妈妈,对你爱屋及乌。」
我再次强调:「我们不会结婚。」
顾衡笑了:「你确定?我怎么听说你妈妈的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迫不及待要抱上顾家这棵大树。
「不过可惜医疗那边我哥说了算,但他结婚了。」
我不想再听。
江旭还在等我。
没关系,江旭还在等我。
「是很可惜,但她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还有事先失陪,顾总玩得开心。」
前门客人多,我从后门出去。
这段时间我把车都开回家里车库,今天也是打车过来。
看着迟迟不接单的叫车软件,心里更是憋了一股无名火。
「去哪?」
我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
她一半身形隐没在黑暗中,穿着高定礼服,外面披一件大衣。
手里烟头猩红,ťū́₋烟雾袅袅升起。
「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我妈轻笑,「让你跟那种人在一起?」
修长的指甲一弹烟灰。
「陆诗,你看你自己选了什么人。」
拳头瞬间收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哪种人?」
「父亲是杀人犯的渣滓,他拿什么跟你在一起?一颗绑着定时炸弹上架的商品,这就是你的眼光?」
「我的眼光……我的眼光!」
胸腔憋着一股气,我感觉自己随时都要炸开。
我猛地转身,狠狠看她,「如果不是我对你有用,你会在乎我跟谁在一起吗?
「你从来没关心过我的事,你恨不得我死,我就是你的耻辱,你知不知道刚刚是你第一次抱我、第一次对我笑?但结果呢?你是为了你的公司!」
我妈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真虚伪——」
她冲我高高扬起手臂,却被我一把控住手腕。
她挣扎不动,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她总算反应过来。
从前那个能被她随便拿来出气的孩子长大了。
还学会了反抗。
我眼眶泛酸,气势却不输,喊她名字:
「姜晴,你除了动手还会什么?」
我妈气急:「你翅膀硬了。没有这个家,能有你的今天?」
那瞬间,脑海里闪过了很多镜头。
「没了这个家……
「我只会更好。」
「好,我就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我妈狠狠甩手,转身离去。
二十一年过去,吵吵闹闹了半天,这场决裂还是来了。
手机振动,弹出司机接单到达的提示。
我强忍眼泪,开门上车。
车开的很快,这个时间京市的街道已经不见晚高峰时的盛景。
环形公路,窗外的灯像银河。
路上很安静,安静到我只能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江旭给了我一个小区的地址。
他站在街那头,面容昳丽,身形修长。
像电影中抽帧处理过的镜头,被路灯照成一抹剪影。
小区灯还亮着。
心中隐隐有预感,但打开门时,还是有些惊讶。
面前的房间依旧很小,却比从前大很多。
一室一厅的小格局,装潢简单却温柔,
江旭站在我身后。
他似是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开口:「十八岁时我爸出事,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份工作,活一天算一天,没想过以后要怎么办,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以后。
「可上周我还完了债,那家人告诉我,向前看吧。
「所以,我开始试镜了,虽然暂时还没有结果。」
江旭掏出一张银行卡。
「之前用一些垫了姥姥的医药费,现在已经补齐了……这是我新租的房子,你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不亏不欠,对他来说才是平等的开始。
「我很庆幸,没有在最初的最初认识你。」
如果是那时候,他一定想都不敢想。
但到现在,生命中那铺天盖地的黑,好像显得没有那么密不透风了。
「我想说的是,你上次的问题——」
我转过身,在江旭愕然的眼神中泪流满面。
「……可是我现在可能什么都没有,钱也没有。
「可是……
「可是我爱你。」
19
我妈断了我的经济来源。
我毫不意外,但不在乎。
我有手有脚,养活自己不难。
……除了做饭。
在烧糊一个锅后江旭彻底对我下了厨房禁令,像小时候同桌间画的三八线。
我头枕在他的肩膀,手也不老实:「可我喜欢看你做饭。」
然后被油盐不进的江旭冷冷拽到沙发上坐好:「不行。」
我们一起蹲在小客厅的地毯上看电影,一部又一部。
偶尔拆出几个经典片段过过戏瘾。
自己写人物小传、分析人物性格,江旭眼里的真挚做不得假,他是真的热爱表演。
演完后我们会接吻、胡闹,房间很小,我眼睛迷离地看他,使坏地问:「这里可不可以?」
江旭眼睛发红,动作更加用力。
那年,我们一起通过了华星的面试。
脑海里闪过顾衡的脸。
但,华星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国内首屈一指的经纪公司。
更好的经纪人、更优质的资源,全国最好的电影电视部,业界名声响亮的制片团队。
他们在培养新人的投入巨大,又能给到影视资源一条龙。
总归强过一些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公司。
那时,我满怀期待,以为自己迎来了新的开始。
可华星新人太多。
每个经纪人手下都有数十个艺人。
他们没有时间一一去带,我上完公司安排的演技课,又开始自己去跑组试镜。
这已经是我那个月试的第十次镜了。
选角导演扔剧本给我,让我演一场情绪爆发的戏。
我酝酿一会儿,流畅地演了下来,台词都没记错一句。
本以为有希望,谁知就在我去卫生间洗脸时,听见隔间的交谈声。
「陆诗演蛮好的,这么多人试镜,她是唯一一个哭出来的。」
「唉,但可惜啊,」另一个人说,「早就内定了。」
我心一沉,听到响动,飞快闪到了另一个隔间。
直到外面没了声音,才缓缓走出来。
说不失望是假的。
正要离开,刚给我剧本的演员导演追了出来。
「陆诗!」
我回头应,心跳如擂鼓。
她左右看了下,小声说,「我个人很喜欢你,想一下你的联系方式。但这个角色……」
她的表情有些为难。
「可能确实没有办法。」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熄灭。
我强撑着笑,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没关系的,我安慰自己。
多少被人肯定了,说不定下次有机会,她能想到我。
我收藏了一个又一个组讯,试了一次又一次镜。
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我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的问题。
这个行业本就是残酷的。
是华星的面试给了我信心,但华星每年都会签很多艺人。
最后谁能从中突出重围,实力、关系、手腕,缺一不可。
少年心比天高,将一切想得太美好。
有多少人是蹉跎了十几年才真正遇到命中注定的角色呢?我又比他们强在哪?
于是,我又开始去剧组跑龙套。
那天,我遇到了一个年纪大我一些的姐姐。
她是个拥有三四句台词的群演,长相清丽,刚打开盒饭。
盒饭已经有些冷,上面流下哈气的水。
见我过来,她笑着搭话:「来了?」
我点头,同样打开盒饭。
「你大几了?最近课少?」
「大三了,心里着急,就来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她笑着鼓励我:「加油啊小学妹。」
我磨着一次性筷子上的木刺:「你毕业……几年了?」
「五年啦。」
我心里沉了一下。
迟疑地开口:「没有……更好的机会吗?
姐姐像是看懂了我在想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罗列剧组的演员。
「女一,当红花旦,自带流量;女二,出品公司老板的妹妹;女三,国内某大企业的二女儿……别的就不用说了吧?就连台词多一点的老演员,可能都是哪位执行导演的老婆。
「机会,是属于他们的。」
原本就味道不好的剧组盒饭,在此刻更加令我食不知味。
晚上,我回家。
江旭准备了一大桌菜。
强撑着精神开玩笑:「发财了你。」
他扬起笑:「诗诗,试镜通过了。《故城》的男三。」
「真的!」我心下一喜。
《故城》,猕猴桃平台 s+项目。
总算有个好消息。
月光皎洁。
焦虑在彼此温柔的舔舐中抚平,又在第二天来临的那一刻被卷起。
隔天,从没联系过我的经纪人张宇给我发了消息。
他问:【周六有没有时间?我这有一个饭局。】
20
酒桌文化并不少见。
我耳濡目染,知道许多事都是在酒桌上敲定的。
总说靠实力,但他们却忽略了,长袖善舞是实力,左右逢源也是实力。
人们总在饭局上搭建关系、交互信息。
我的性格,从来不怵这种场合,便爽快答应。
局上有导演、制片、几个出品公司的经理。
他们各自的作品虽不是顶好,却也是热播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张宇肯为我引荐总归是好事。
那晚,我被灌了不少酒。
好在我酒量不错,就是身上味道实在难闻。
玄关永远亮着灯。
听见开门声,江旭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
我看他帮我脱鞋、脱外套,口齿不清地回复:「……魏总说他很欣赏我,江旭,我……我也很快就会有戏拍的。」
江旭一边帮我冲蜂蜜水,一边抱着我拍后背,眼里都是心疼。
「会有的。」
我们想要的,都会有的。
21
后来,张宇又叫我几次。
去试镜的角色却依旧迟迟定不下来。
他们开始从劝酒、演变成言语的骚扰。
我在一个有些过分的黄色笑话后愤然离席。
张宇跑出来一把拽住我:「陆诗,你甩什么脸?」
我气得嘴唇发抖:「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张宇鄙夷地看我:「是,他们说了荤段子,让你难受了,这我知道。但没人翻脸,你就得赔着笑。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你还能等机会来找你吗?」
我拒绝了两次魏总的饭局。
张宇锲而不舍,再三发微信强调:【再来一次,角色就是你的。
【这就是这个行业的规矩。
【陆诗,你当公司做慈善?
【你上的那些课,发给你的生活费、艺人补贴,培养你用的宣传费,哪怕一张 pr 照片都是记着账的。
【你想最后欠一屁股债走人吗?】
这些话像魔咒,每天在我的头顶打转。
我还是去了饭局。
这次,张宇把我安排在了魏总身边。
酒局过半,我摇摇晃晃去卫生间
却在回来时,看到他赔着笑,正往我的酒杯倒粉末。
酒霎时醒了大半。
业内腌臜事不少,我从前当八卦听,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八卦中的人。
酒意上涌,胸腔似是烧起一团火。
我走进包间。
魏总见我进来,开心极了。
他捏住我的手,反复摩挲。
我浑身都在抖,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狠狠抽回自己的手:「你干什么?!」
张宇脸色一僵,急忙出来打圆场。
「小陆这是干什么,快敬魏总一杯。」
魏总看着酒杯,脸上笑得暧昧又肮脏。
我正要说什么,腿上陡然一热。
魏总的手放在了我的腿上。
隔着不厚的牛仔裤布料,像是毒蛇吐信往上爬。
我浑身僵住,脑海一片空白,那瞬间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用力闭了下眼,在他的手又要往上时。
颤抖着举起酒瓶,在一众惊呼声中用力砸向他的头。
22
「赔钱,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民警有些无语:「你当这是菜市场卖菜漫天要价?我们是在帮你们调解,不是帮你们讹人。」
啤酒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碎掉。
魏总头上明明没出血,却依旧装模作样缠着绷带。
他说自己内伤,总之一步不让,狠狠指着我。
「我的律师马上过来,你他妈就等着坐牢吧!」
江旭挡在我面前:「这张卡里有一万——」
这是他所有的积蓄。
我盯着那张卡,眼眶有些刺痛。
我知道这里面每一分钱是怎么来的。
「一万,你打发要饭的呢?」魏总抖着腿,满不在乎,「你当我缺这个钱?我就是要争口气!」
我嗓音沙哑,吐字清晰:「是你们先在我酒里下药,也是你先动手摸我。」
「你胡说什么?」张宇急了,打断我的话,「血口喷人是要坐牢的!」
江旭手握成拳,青筋暴起。
但他知道,他不能冲动。
他如果冲动,我们今天就都走不了了。
「女士,现场没有监控。」警察无奈,「人证都来过了,说就是开两句正常玩笑,没想到你动手了。」
现场都是魏总认识的人,自然不会因为我而得罪他。
那瓶酒估计早就被谁处理掉,根本查不到什么。
我应该走的……
我在冲动什么。
气氛僵持不下,门外来了人。
「哟,魏总,怎么回事?这是鸿运当头了?」
我抬头顺着望去。
是顾衡。
门外,我妈站在那。
她手里拎一只 birkin,银丝眼镜的反光让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绪。
顾衡说了什么,魏总神情不知怎么变得古怪,还往我妈那看了一眼,朝顾衡摆了摆手。
原本看似无望的事,被他三两句化解。
我妈自始至终没进来,等我们出去也不正眼看我,只是冲顾衡道谢。
顾衡笑笑:「没事。」
空气霎时陷入尴尬。
顾衡人来熟,拍拍江旭肩膀:「人娘俩说话咱们在这干什么?让他们聊。」
我站在我妈对面。
平底鞋让我好像在气势上低她一头,身上不小心浇了酒。
此刻我浑身酒味弥漫,脸上的妆也花完,整个人狼狈至极。
我妈上下打量我,像是很满意:「认清楚谁能帮你了吗,还不是我。」
23
「如果不是我,你就要坐牢了。
「已经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冲动。这次要不让你吃点教训,你还以为这个社会是你过家家——」
风一吹,我冷得有些瑟缩。
心里却突然捕捉到那点别扭。
让我吃点教训。
什么叫让我吃点教训?
还有刚刚,魏总为什么看我妈妈?
脑海中电光石火的一瞬,一丝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窜。
「妈,你跟魏总是不是认识。」
我妈顿了一下,不屑于说谎:「怪我,没跟他说清楚,他不知道——」
到现在,我闭上眼,就是刚刚魏总的笑。
几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怒火、不堪,酒瓶打到人时的震动。
周围人的惊呼与指责,不堪入耳的咒骂,仿佛做错事的人是我。
我有些绝望,却仍想强调:「你是我妈妈。」
「这点苦都吃不了?我从小吃了多少苦?何况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们这就是个卖笑的行当……」
我把手里的包重重冲她砸过去:「你知不知道,他们今晚给我下药!要不是我看见——」
我牙齿打战,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刚刚被愤怒压着的委屈也喷涌而出。
我望着对面的人,从前我仰望她,后来我渴望她能看到我。
再后来我对她不抱期待。
到如今,我只觉得陌生。
我妈被我砸蒙,冲我吼回来:「你不也打回去了吗?」
顾衡和江旭听见动静,一起冲了过来。
顾衡拉开我妈:「姜姨你冷静点,陆诗Ťū́₍你也是!你怎么跟你妈动手呢!」
江旭拉开我。
眼里都是担忧,直视我的眼睛:「陆诗好了,没事的。」
我忘不了当时的恐惧,我忘不了。
周围零星走过去几个人,他们步履匆匆,甚至懒得回头围观这场闹剧。
这个世界太大,个人的悲欢是那样渺小。
我看过无数宏大叙事的作品,却无法在此刻安慰自己,发生在我身上的,或许跟别人比起来,真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们对视着,寸步不让。
我嗫喏半天,总算开了口。
「你不如不要生我。」
话音落下,四周声音都静了。
我又看到她愤然而去的背影。
那段时间,我不敢睡觉。
一睡觉就做噩梦,噩梦的配角很多,有时是魏总,有时是我妈。
梦里的我很小,我妈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人常说与自己和解,可和解是以后的事。
没任何人教我们该怎么度过难挨的当下,因为他们也没有办法。
午夜梦回,我睁开眼,偷偷看身侧的江旭。
我不敢出声。
他这段时间已经很累,将时间掰成几份用。
他像是很着急,我也大概知道他在急什么。
本以为生活已经糟糕透顶,可却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多事在等着我们。
那是我自认识江旭以来,第一次见他喝那么多酒。
他抱着我,眼泪浸湿肩膀上的衣服。
声音哑然,不知道从哪说起,只是不停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我保护不了你,对不起。」
他声音哽咽:「角色……没了。」
我心底一凉:「怎么回事?」
他断断续续:「他们说我爸是个杀人犯,他们的剧不能要我这种有风险的演员。」
他哭着说,「陆诗,对不起。我是不是,还是不行……」
达摩克利斯之剑总算落下。
我想到他在谈及专业时,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不想要这样……
我不想少年对未来的期盼,最终只变成对我的抱歉。
我很难不联想到什么。
等到江旭睡下,我打开《故城》的组讯。
出品方那一栏,华星影视赫然在列。
24
我约顾衡喝咖啡。
他坐我对面,轻啜一口,笑得没心没肺:「我总觉得这咖啡不是白喝的。」
「为什么?」
顾衡丝毫没有问我在问什么,像是对我会出现也毫不意外。
他答得轻巧:「我只是在排除隐患,对自己的钱负责。陆诗,你觉得我做错了?」
他确实没做错,现在的舆论环境,又是江旭这样的新人,要排除风险是应该。
可他明明曾经得到。
顾衡笑了,「不然这样,结婚就那么回事,咱俩凑合凑合,让我妈别絮叨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我也给安排个角色,怎么样?」
原本想要说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算了。」
我拎起包想走。
「陆诗,你有点意思。
「他家里这些事,就是悬在他头顶的炸弹。我帮他排排雷,咱们皆大欢喜,这不好吗?
「你确定要走吗?」
我脚步一顿,却还是往前走出两步。
直到顾衡在我身后开口:「我真挺讨厌你这种人的。」
他收了原本的不正经,眼里终于露出讥讽,「被惯坏了,幼稚,不知好歹,为了个男人跟家里翻脸。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你清高,清高就能当饭吃。要见我的人都需要提前预约,你以为不是姜姨,ṭũ̂⁵我会来跟你喝咖啡?」
太阳很好,日晕让人眼花。
我开始耳鸣。
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嘈杂剧烈如潮水,几乎将我淹没。
我泡在水里了吗。
我抓着包的手一紧,用力抵了下额角。
25
那天以后,江旭变得沉默。
我们默契地都不提关于工作的事。
可我知道,他跟我一样,一切都不顺利。
我们只在深夜拥抱、接吻,给彼此慰藉。
那些高涨的士气被冷水泼得一点不剩,我们过上了江旭从前的生活,每天打好几份工。
从天黑忙到另一个天黑,努力争取所有有可能的机会。
最近江旭好像很累,回家就睡下。
他从浴室出来时,我总能闻到浓浓的药酒味。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一周以后。
小影视城里挤了不少剧组。
一个镜头因为主演的不专业拍了又拍,结束时已是中午。
还不等我去取盒饭,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那是个警匪剧,有动作戏。
主角总不会亲自上,一些危险的镜头就找替身来。
威亚吊好,但毕竟是人与机器的磨合,总会有些误差。
就像刚刚,我望过去时,那人正拍从屋顶摔下的戏,重重打在墙壁上。
他不像个人,像个能被随意摔打的玩具。
但他确实是个人,因为这个人我太过熟悉。
「哎哟,摔得真疼啊。不是专业的还真干不了这活。」
「这就不是专业的。」
「啥?」
「专业武替一集多少钱?你不想想。这些非专业动作镜头,找点愿意赚钱的便宜群演来就行了。」
「缺钱呢ṭṻ⁵,」另个群演也看到了刚刚的情形,「碰到他好几回了。我看这小子长得不输男主角,哎,命不好。」
命不好。
不是的。
我想冲过去,但腿脚像是被什么绊住,很重。
我看着他降落、蹙眉站起来、痛得吸冷气,又对前面对话的人点点头。
又看他匆匆跑到外卖小哥身边接过咖啡,套好杯套,弯腰给像是制片人的人递过去。
他的脊背弯下了。
弯着递咖啡。
那人面色不好,直接将咖啡扔到他身上。
咖啡流下,好脏。
我听不清他们说话,就见江旭只在点头哈腰,眼里没有丝毫波动。
他在逐渐枯萎。
不知是不是受到什么指引,他朝我这边望过来。
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对视,因为视线模糊,我看不清了。
晚上的沉默与撕咬给了我答案。
我拽着他的衣服,哭得说不出话。
汗水还未干,我见窗帘外的皎月,轻声开口:「江旭,我们……」
他有些哽咽:「别说,你先别说……」
我话还没说完,放在床边的手机倏然不要命地振动起来。
我动作僵住,江旭不知怎么,停顿了很久才回头。
他一把没拿过,手机「咚」地摔在地上。
像是什么预兆。
果然那头妇人声音响起:「外婆不行了,你快来医院吧。」
他赤红着眼眶,匆忙套上衣服,手忙脚乱的。
看向我,又开始找别的东西,几乎不知道该做什么。
到最后收拾也不见妥当,但急着走了,只说:「别走,陆诗你先别走。
「你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说。」
26
可我还是走了,没等他回来。
或许顾衡说得对,我太矫情。
我可以一个人不蒸馒头争口气。
可我没必要拉着江旭一起。
他明明是有机会的。
哪怕机会不那么多,至少他可以不用这么累。
三天后,我接到了江旭的电话。
他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散。
「我没回去。
「但陆诗,我猜你走了对不对。」
我张张嘴想说话,但眼泪先掉下来。
死死咬住虎口,拼命压抑住哭声,泪水洇湿了手心。
「顾衡……之前来找过我。
「他说他就是帮自己妈妈闺蜜个忙,让我跟你分手算了。我想要的资源、想有的机会,他可以给我,但是我拒绝了。
「你可以忍受我的贫穷和无能,我不想让我的付出看起来那么不值一提。
「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做得对不对……」
我听不下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说:
「我答应顾衡跟他订婚。
「别再见了,你会有更好人生。」
27
「我答应你的事做好了,想订婚随时可以,你答应我的事呢?」
顾衡被我吓得眼镜都掉了:「我靠,你疯了。」
也难怪他爆粗,外面在下雨。
很大的雨。
我淋着雨就来了,此刻活像一个女鬼。
「不知道的以为贞子走进现实。」
他急忙吩咐秘书拿毯子给我。
「不就失个恋,有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半死不活?」
那我确实不是故意,出门的时候天还阴着,地铁到站就下雨了。
下了地铁站走到这,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裹在毯子里,找回了一点温度。
可耳鸣又来了,我怀疑雨水流进了耳朵里。
顾衡平时话多,此刻诡异地沉默了半晌,他起身,拽住我的胳膊:「去医院。」
我正要摇头。
「去医院,我答应你的事就做到。」
消毒水的味道充盈鼻腔,我想到上回来医院,还是陪江旭看他的外婆。
外婆走了,我们也走散了。
短短一年时间,却好像过了很久。
「淋雨倒是没事啊医生,最多也就发个烧,我就是想问……她这个情况,要不要……」
医生低头看我一眼。
「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顾衡陷入沉默。
下午,他帮我预约了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医生。
一位年长的女性。
她的桌子上养着生命力顽强一直游来游去的小鱼,和一棵绿植。
做完测试后,她见我盯着鱼缸,拿过装鱼食的盒子,请我帮她喂鱼。
桌上放着我的诊断结果。
双相情感障碍,中度抑郁。
「平时身体有不舒服吗?」
我回答得很老实:「最近会耳鸣,也偶尔会眼花。」
转头顾衡帮我去取了药,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从不觉得心理疾病是小事。
此刻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妹妹,失个恋犯不着——」
「嗯,犯不着。」
顾衡:「……」
回程路上,他肉眼可见地焦躁。
捏着手机,像是在纠结什么事。
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窗外风景飞速掠过。
「魏总跟我妈认识,她不是请你去帮我的忙,只是由你代她出面。你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她只是想让我服软,继续乖乖听她的话。
「我们跟她动手,是因为我说那是猥亵,她不觉得有什么,还反问我我不是打回去了。你知道吗?我亲眼见张宇在我的酒杯里下药。
「外公生日宴把我介绍给你那次,是记忆里我妈第一次对我笑,但你也知道的,她的目的。」
顾衡把手机扔到一边。
我知道,顾衡或许不想跟我订什么婚,他只是觉得有趣,又觉得讨厌,所以搞了一个恶作剧。
我也猜到,在此刻,他大概真的有些后悔。
「魏总的事,我不知道……
「我确实有错,好好吃药,好吗?」
他声音很轻,「就当是为他。」
28
那个春节是我过的最孤独的春节。
之前能一起虚度光阴的朋友早已疏远,只有粥粥给我打了电话。
她对我的事略有耳闻:「不该让你去招惹他。」
我却轻笑:「谢谢你。」
我无处可去,干脆选择申请留校。
过完年再去试镜。
顾衡自从我去看过心理医生,隔三差五打电话确认我还活着没。
「新年快乐。」
「新年……咳咳。」
「你在哪呢?」
「学校。」
「大过年的你——算了,你怎么咳嗽,又病了?」
「发烧了,死不了。」
顾衡服了,他哄了宿管阿姨半天,押上身份证把我从宿舍里捞出来。
我半靠在他的怀里,往外一看,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形。
是江旭。
我几乎不能动,烧得更高了。
一眼万年。
我想看他,又怕他看到我。
我在那一刻想躲,但没力气,只好扭过头,倒显得像缩进了顾衡怀里。
顾衡麻了:「这误会大了。」
去医院输液三天,我勉强重拾精神。
复工第一周,我被顾衡叫去了办公室。
「我跟你妈妈说目前我们相处得不错,但我真很头疼啊,我可是要结婚的,不能一直帮别人处理家事,这就是个缓兵之计。」
他扔了两个文件给我。
第一份,对赌协议。
五年,我要帮华星盈利五千万。
第二份,婚前协议。
如他之前所说,我们干脆协议结婚,婚后各玩各的,各不相干,跟这个圈子大多人一样。
「不争馒头争口气,要么就好好为自己争取话语权……
「要么跟我结婚得了,我家也不缺钱,我看你还算顺眼Ṫûⁿ,反正你就——」
我毫不犹豫地在对赌协议上签了字。
顾衡挑眉:「果不其然,毫不意外。」
我深吸一口气。
命运将我推到这里。
我就是矫情,可我想为自己做最后的抗争。
29
也是那个时候,林琳来到了我身边。
华星这种老牌经纪公司,经纪人们绝不都像张宇那样。
更有林琳这样认真的经纪人,入行五个年头,对工作还有热情,又有了一些珍贵的人脉经验,如今对她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
她手下有许多正当红的艺人,但也没忘记我。
递到那些艺人手里的本子她都逐一去过,一方面了解项目情况,另一方面也从中看看有没有手下其他艺人能上的角色。
她带我跑了几个试镜现场,让执行经纪帮我投过不少试镜视频。
过了的有,被拒的更多。
但忙碌让人不用想东想西,那段时间,我不敢停下来。
那些不敢仔细回想起的眼神,都变成了梦魇。
我受够了受制于人的滋味,也不愿再体会无能为力。
我第一次正式演戏,一部古装剧的女三号,两个月杀青,片酬十万。
按照我们约定的,每个月八千的生活费发放到我的手里。
其余的都得填补到五千万的空缺中。
大瓮撒米粒。
看似有机会,其实不然。新人太多了,优秀的人也太多。
贫瘠感与不甘心混杂着,推我向前。
在那之后,我的时间似乎不再属于我。
最忙是六月那段时间,一边排毕业大戏,一边围读下一个要进组的剧本。
在两边周旋,身心俱疲。我在每个排练的深夜,都只能靠着墙打两个盹。
对赌协议签订的第一年,我只休息了五天。
林琳让我注意身体,我却笑着说:「是好事。」
干我们这行,没时间休息,总比天天在家休息强。
她原本担心我的工作强度会加重我的心理问题,但她发现让我闲下来好像会更严重。
时光飞逝。
本来从不去搜江旭的消息,却也对他崭露头角略有耳闻。
直到第二年冬日里的某一天,我结束了一个杂志的采访。
他们将采访酒店定在国贸,我出门时,看到了江旭的地广。
彩妆广告,确实是红气养人。
我这才知道,他在一部权谋戏里演了男二。
才德兼备,宠辱不惊。最后落得个横死下场,成了万千观众心中的意难平。
也是那时,我从林琳嘴里听到他的消息:「江旭是个狠人。」
拿手机的手一颤:「怎么?」
「他爸爸之前撞死人了你知道吧?
「这种事换哪个艺人不是雷不得好好藏着,即便不是他做的,但谁都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当时电视剧刚播,他的人气有点碾压男主的趋势,男主团队想防爆他,准备挖点黑料来着,您猜怎么着?
「他干脆自己全交代出来了,拿了对方家属的谅解书以及这些年他一直不间断给那家人打钱道歉的交易流水。甚至去年底那家老人查出癌症,还是江旭一手联系医生一手付了所有医疗费。你说这是公关手段,但江旭情真意切,没成名前做的事也让人指摘不出来一点,你说这不是公关手段,那也真够狠的。
「后来我听说,他压上自己全部身家。总之一旦出任何问题,他承担一切后续给剧组造成的损失,这才换来这么个方案的落定。男主团队吓得都不敢下手了,谁敢跟不要命的拼这个。结果就是抵制的抵制,怜爱的更怜爱,这步棋走对了,他上个代言首日卖出了五千多万,这都快超一线了。」
我顺着林琳的话点开网页,才看有人追到车祸受害者家里。
「都已经过去,逝者如斯,做错事的人受到惩罚。活着的人,就好好活下去,这有错吗?」
林琳叹气:「你听过一个很红的女艺人,曾经说过一句话。
「极致的坦诚就是无坚不摧。」
那晚,我开始疯狂补江旭这段时间的物料。
最新的活动中,他穿着品牌高定,脸上再不见往日颓靡,刚一出场台下粉丝呼声如雷,他是他们眼中的星光熠熠。
我们都过得更好了。
我们真的都过得更好了吗?
第三年,我因为一部制作精良网剧的女主角色暴火,一朝完成对赌。
我的演技不差,从前作品只是不够亮眼。
一朝有了流量,从前的角色也被扒了出来,更有注重制作与演技的大制作找我。
这或许就是人人都在等的运道。
有人等不到,我运气好,我等到了。
用粉丝的话说,我升咖了。
也是那年除夕,我回家了。
外公求我回来的。
我妈查出乳腺癌。
她瞒住所有人,到今天在外公家晕倒才被发现。
我妈剪了短发,脸上粉黛未施。
她其实很漂亮,但平时太凌厉,让人总能忽略掉她的漂亮。
我不知道当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父亲从我的生活中离开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听林阿姨说他出国了,他们观念不和,总吵架。
他知道我妈妈在意什么,于是偏要那样做。
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我不想知道。
只是忽然发现,我好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她。
「你来干什么?」
我拖过椅子:「外公求我回来的。」
「陆诗,我控制不住地恨你。」
我妈看着我,眼里带了一点几乎看不出的红,又像在透过我看别人。
我也终于说出那句:「无所谓了。」
她很虚弱,又有些执拗:「我不明白?是我不够好吗?我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只能看到我的婚姻,却看不到别的。我把姜氏带到今天,我——」
「其实只能看到这些的,只有你自己。」
她听不进去:「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人生无可指摘。」
她自私到了有些冷漠的程度,也深陷自己编织的笼。
「让外公放心吧,至少,你还有关心你的父亲。」
我出门时,外公就站在门边。
他头发花白,身形还挺拔着,但看起来小小一个,那样脆弱。
「外公,对不起……」
「外公明白,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好吗?」
我点头答应。
「诗诗——」
外公叫住我。
「昨天,你妈妈喊我一起,我们一起看了你演的戏。」
我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们可能要用很久治愈童年的伤。
最终只能走上独自前行的路。
30
又过一Ṱüₕ年,我在医生的指导下,逐渐停了抑郁症的药。
到今天,剧拍得很顺利。
开机入戏,关机像陌生人。
开机第一周,周沐都蔫了:「我嗑的 CP 是假的。」
「It』s real it』s real~」
周沐眼前一亮。
我无情瞟她:「Really 是假的。」
我倒是想真,但现在看来,江旭大抵真的很讨厌我。
下午,有我车祸的戏。
整理好精神,我拍完前半段,去化妆。
现场正迅速协调软垫、威亚和车辆,谁知我高估了软垫能吸收的冲击力,一下摔到眼冒金星。
周沐吓得花容失色。
我想说没事,之前受过的伤比现在重多了——
但我忘了我的脆皮胃。
胃部剧痛,我张嘴,呛咳出血雾。
意识消失前,我看到江旭近乎崩溃的脸。
31
「你最近是什么小可怜,三番两次来医院,要不要办个储值卡?」
「我有医保。」
我下意识看向周围。
林琳猜到我在找谁,叹口气:「他刚走,守了你一夜,我是来换班的。
「胃出血,这部戏结束后好好休息,行吗?」
我点头:「行。」
林琳满意了:「乖,我们走可持续发展的,没必要一下给自己干到圆寂。」
……我无力纠正她的用词。
「对了,江旭问我来着,问我他守了一夜顾衡怎么不来,我说顾衡来干什么,提着果篮慰问下属?顾衡现在在新加坡听霉霉演唱会沙滩上看比基尼正开心呢。
「我还说你刚把对赌还完,他问什么对赌,我说你跟顾总的对赌,他说你也跟顾总也有对赌?
「好好好,顾衡不愧是资本家哈,你俩两头赚啊。
「他还问我,你不是跟顾总在一起了吗?
「我说根本没有。你这些年抑郁症还有双相,还活着就不错了哪有心情谈恋爱。
「他说他以为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
……
林琳轻声问,「你之前喝醉说过的,你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是不是他?」
时至今日,我很难把当时的事情说明白。
如果我们当时在一起,还是要面对他爸爸给他埋的雷。
那次被全行业感叹的公关背后,虽说有江旭的果决。
但媒体、公关、近乎一致的口径,未尝没有背后华星的手笔。
或许我也还会遇见另一个魏总。
毕竟顾衡高高在上,他能看到我,也只是因为,我是姜晴的女儿罢了。
命运弄人,却教人阴差阳错走到现在。
下午,江旭拎着饭盒来看我。
里面是他刚熬好的汤,还冒着热气。
他确实是一夜没合眼的样子,眼下乌青,眼里都是红血丝。
「……我刚知道你的事。」
江旭盛汤的手有些抖。
「之前……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没想到他们没关直播。」
江旭:「……」
「我真的不是大树——」
「对对对你没有!」
江旭释然了。
气氛在我插科打诨间被缓和。
江旭呼出一口气,眼眶更红。
「以后……不能这样吓我。」
「意外,意外。」
……
「哎,你别哭啊——」
手忙脚乱抽纸巾递过去,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往地上摔。
江旭一把捞住我,额头重重撞向他的胸前。
「诗诗老师——」
周沐嘶一声,眼睛一下亮了。
她眼疾手快推出去还帮我们锁上门,「你们继续,继续。」
我:「……」
「她让我们继续。」
江旭失笑,低头吻上我的唇。
「好,我们继续。」
32
没过多久,我回到剧组。
林导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要说他这段时间差点被我的粉丝手撕。
还是我出来替他说话才免此一难。
剧组重新搭景,那场戏没过,还要再拍一次。
替身已经就位了,我说:「我还是自己来,替身的钱按日薪结给她就好。」
江旭提了一口气,却没阻拦。
护垫加高几层,摄影指导调整角度,避免了一些冲撞。
这次拍摄很顺利,大家面色纷纷轻松起来,轻松起来就能关注到一些变化,例如从前出镜就出戏还不爱理人的男主角走到我面前,还贴心地递上保温杯,眼里都是关怀。
「没事吧?」
我没习惯周围打量的视线:「那什么,我们……」
「我们怎么了?」江旭浑然未觉,「我熬了汤,要不要喝点。」
「……要。」确实有点饿。
围观群众:???
周沐:「嘤!」
很快,网上有个叫沐沐爱辣椒的 CP 大粉发了一条微博。
【兄弟们嗑到真的了!!
【江旭亲手给诗诗煲汤诶!】
下面评论刷得很快。
【疯了吧?前两天你刚说是假的。】
【拜托大姐,他们在拍戏,拍戏时间那么紧剧组没有厨师吗还要亲手做饭?你都不如说亲手喂饭。】
「啊……」
周沐看到把勺子递到我唇边的江旭,飞速回复。
【你真相了啊姐妹!!!】
我一边嘬嘬喝汤一边刷手机,转头问周沐:「这个『沐沐爱辣椒』不会是你吧?」
周沐虎躯一震:「啊——」
我点头:「是你就好。」
我见不得朋友被质疑,默默用大号给这条微博点了个赞。
至此,辣椒盒子炸了。
33
「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我的意思是,公开。」
顾衡在电话那头嚷嚷,「他俩谈恋爱有什么好请示我的,他俩生孩子要不要我帮忙养啊?」
「好了。」
我接过电话,「顾衡,谢谢。」
顾衡这下直接噤声了, 他半天憋不出什么,干脆挂断电话。
林琳耸肩:「毫不意外, 有本书写过你们的结局。」
江旭一脸蒙:「什么书?」
林琳声音平静得像 AI 电子音:「明艳一线女明星 x 超帅断层男顶流, 双 A,ooc。
「从前,她在综艺上嘲他『大树挂辣椒』。后来, 她在他的动作下——」
我在江旭迷茫的眼神中一把捂住林琳的嘴,咬牙切齿:「你还是少看点同人小说。」
「同人小说?什么东西。」
事实证明, 江旭学习能力很强。
他非常迅速地学会了以最快的速度搜索自己跟我的同人小说, 并且看得津津有味,还开小号在几个他追的产出太太微博下疯狂留言刷屏催更。
我……
我真的很怕他看到那篇——
但他确实看到了。
他看的老脸一红, 一下扣上手机, 又羞涩地把手机翻开。
还不等回味,就见我蹲下去。
江旭虎躯一震:「你做什么?」
我偏头,眼里是意犹未尽的挑逗。
「要试试吗?」
我从前没做过这种事, 现在也是不得要领。
江旭喘息声急,他终于从我生涩的动作中找准节奏。
捏住我的后颈, 声音被欲望染上很重的颜色。
他轻笑:「大树挂辣椒?
「辣椒辣不辣?」
我自作孽,此刻都快哭了:「辣。」
34
这部戏杀青后,我在林琳的勒令下休了一个小长假。
江旭拍完杂志顺路接我,说要一起去一个地方。
他穿了件黑色毛衣, 鼻梁上架着墨镜,方才杂志拍摄做的发型还未打乱,更衬得他面部线条精致优越。
我看着门外的路线,很快就猜到他要带我去哪。
曾经,我也短暂地走过这条路。
那时我在摇晃的公交车上,没有此时此刻的舒适,却在每次想到目的地时都能收获短暂的心安。
小区年代感更重,楼体油漆褪成更淡的颜色。
时光对谁都公平。
房门打开, 一切如旧, 人也是从前的人。
「后来有钱了, 就干脆直接买了下来。」
我了然:「原来是你买的。」
江旭也愣了一下, 我们相视一笑。
这边水电燃气都一直正常供应,冰箱里被江旭填满了新鲜的菜。
时间好像一下拉回从前。
我坐在毛绒的地毯上靠着靠枕看老电影,江旭在一旁狭小的开放式厨房做饭。
饭香袅袅, 像中间那几年凭空消失。
我们在这里过了两天, 吃过饭就一起看电影,看完电影就做到困。
中途,我接到了外公的电话:「你小舅回国帮你妈妈的忙,她现在不适合再管理公司, 打算去国外静养。」
他顿了下, 「应该不回来了。
「下午的飞机,你要不要去送送她?」
我没正面回答, 只说:「外公, 对不起。我有空去跟您吃饭。」
下午,我依旧在这里, 没有去机场。
却有好几次仿佛真的听到了飞机呼啸而过的声音。
成年人有选择原谅与否的权利,有选择是否和解的权利。
全世界都在告诉我们要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
可我却觉得, 不和解也没关系。
江旭蹙眉,揉碎我眼角的泪:「别哭。」
「我不哭。」
我看向身边的人。
因为我知道,未来还有更长的路。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