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圣眷正浓时重修族谱,我家在穷乡僻壤,竟也编了进去。
饥不果腹的我们突然有了屋舍、田地,受凌家恩惠活了下来。
多年后凌家倒台,家产奴仆全被发卖。
为了报恩,我揣了全家银两。
在兄长的护送下,进京赎人。
1
「官爷,这全是凌府的罪奴吗?」
天寒地冻,这些人只着一件灰扑扑的单衣,手脚都上了镣铐,被聚拢在街头售卖。
我朝一个面善的官爷塞了颗碎银,讨好地打听着消息。
官爷见我上道,乐意多同我说两句。
「除了那些老爷少爷小姐,府里没死的全在这。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满脸笑意。
「我南边来的,那边男人没您们这高大壮实,想买个回去当夫君。」
那官爷乐了。
「找夫君你不去好地方找,买个罪奴回去,你爹娘不骂你?」
许是见我年纪小、脸蛋圆嘟嘟的亲和力强,他多跟我唠了几句。
我一脸难色道。
「我家是商户,但我娘想让我找个读书人。干净人家的读书人哪看得起我们啊,这不才想了这个法子。」
嘿嘿两声又道。
「主人家犯罪又不关下人的事,等我给他赎了身换套好衣服,回南边就说京城里的公子哥对我一见倾心,非要跟我回家,多有面啊!」
官爷挑了挑眉。
「你是个机灵的,那本官爷成人之美,给你挑个好的!」
我连忙道谢。
他转身朝那群人吼道。
「你们有谁在书房或是账房当过差的,爷给你们寻个好去处!」
我和那官爷的交谈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他们听到。
蹲在地上的几个男人怯生生地抬起头,互相打量,不一会儿推了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竹竿出来。
一个胆大地说道。
「官爷,他负责书房采买,识字。」
官爷一棍子劈在他身上。
「没听见老板说的,要高大壮实!买回家是要去干活的,不是当娇少爷养的。」
我细细看着那个被他们推出来的竹竿,长手长腿的,缩成一团,头发散乱,一脸乌黑,也看不清长相。
看着气息是有进无出的。
我打了个冷颤。
「我怕买了他,死在半路上,我不也白瞎?」
那挨了一棍的连忙求我。
「老板您行行好,高大壮实的都被派去干粗活,没机会识字。」
我点点头,他说的倒是有理。
见我有些松动,他连忙道:
「老板,他无父无母小小地就进了府,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他性情温和,没有不良嗜好,您就当做一次活菩萨行行好,救他一命。」
其他人也抬起头,满眼乞求地看着我。
确实,若是我不买下他,再吹一晚冷风他就要先走一步了。
这些人也确实爱护他,都将他团团围住,给他挡风。
我有些动容。
当年受凌家恩惠,救了我一家五口性命。
出门前父亲母亲嘱咐说,让我尽力,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数数手里的银钱,大概恰恰好够赎五个人。
做了决定,我便向那官爷开口道:
「官爷,那我就要了这个竹竿。」
又指着那挨了一棍的说道。
「这个看着壮实,性情也不错,您行个方便一并卖给我吧。万一那个瘦弱的半路上死了,我也能有个托底的。不至于钱花了,一个人都没带回去,讨我爹娘骂。」
告示里写了,除了青楼、矿地这种大商户以外,其余一户只能买一个罪奴。
是为了防止罪奴聚在一起联合犯事。
官爷打量了几眼那个竹竿,我又连忙塞了几颗碎银,他应了下来。
「你俩也算是走大运了,遇上好主顾,我也顺水推舟做回好人。这俩人你都带走吧。」
我连忙笑着答谢。
「官爷真是顶顶好人,原先我还怕这事难办,出门前找人算了一卦,说我会得贵人相助,远远地看见您面善才敢上来问这事。」
「就交谈几下子,事就妥了!」
官爷被我哄得高兴,立马找出那两人的身契给我。
那挨了一棍的连忙朝我磕了三个头,背起竹竿紧紧跟在我身后一同回了客栈。
我算了算兜里的钱,再买三个人绰绰有余。
但需找其他门道,要打点打点。
两个哥哥被我安排在客栈等候,见我领了两个男人回来,都皱起了眉。
「你买两个小丫鬟不好吗?两大男人日子还能比小丫鬟难过?」
挨了一棍的胆颤心惊地看着我,生怕我回去退货。
我一个眼神,二哥还是从挨了一棍身上接下了竹竿。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捡了个病秧子。」
我坐下来歇了口气。
「对啊,就是看他是个病秧子才买回来的。那些小丫鬟还能再撑撑,这竹竿可熬不过今晚。」
挨了一棍,瞬间机灵。
「所以活菩萨您一开始就是想救他?」
孺子可教也,这银子也算没白花,领回去是个能干事的。
正好家里缺个机灵的跑腿。
「你脑子是灵光,正好我问你个问题,你应该知道。」
挨了一棍现在将我当作天神下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您请问。」
我将茶水咽下,缓缓道。
「你们凌府的少爷小姐都怎么处置的?」
挨了一棍,瞳孔瞬间放大,整个身体僵硬起来。
「我、我一个下人,怎会知道这些事……」
2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问话,来人是百花楼小厮。
百花楼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青楼,我与老板有旧交,托她帮我赎剩下那些凌家罪奴。
刚开门那小厮便慌忙说道。
「林老板,您托我们老板的事办好了,但她让我再给您传个消息,凌家那两位小姐,被带去了红袖阁,今晚开始接客。」
我皱了皱眉,红袖阁可是京城第一大销金窝,是专门接待达官贵人的青楼。
凌家倒台,要看他们笑话的人不少,那两位小姐怕是凶多吉少。
原被安置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竹竿,挣扎着下了床,噗通一声狠狠跪在我面前,生生磕了两个响头,声音暗哑。
「求老板救救凌家两位小姐,来日我必当牛做马报答。」
本就没几两肉的身子跪在地上摇摇晃晃,像极了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狗。
刚断奶没多久就在街上流浪,被大狗驱赶,落得一身的伤。
自己都危在旦夕,还想着护好身下比他还小的狗崽。
那挨了一棍的大高个也连忙跪在他身侧磕头。
「求求您!活菩萨,您再大发慈悲,救救两位小姐吧,她们才十来岁,受不了红袖阁的磋磨啊!」
凌家两位小姐我知道的,大的那个才十五岁,小的才九岁,像花骨朵一般的年纪,从小就被家里人细心呵护着长大,哪里见过那些吃人的场面,怕是连今晚都熬不过。
我看了看头紧贴着地的竹竿,又像看到了那只小狗,松了口。
「好,人我会救,就当是替我一家五口还清了凌家的恩情。」
我让人去找了红袖阁小厮的衣服,打算在红袖阁今夜开张前将人偷出来。
然而等我们将将赶到那里,红袖阁后厢房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红透半边天,烧得人心肺缭热。
早早来围观的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
「听说是今日新收进来的官家小姐,性格刚烈不愿入红袖阁,趁人不注意打翻烛台,打算一死了之。」
「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好日子过惯了,一下子落到地底下谁都能踩几脚,肯定接受不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谁家没遇过大灾大难,说句会被杀头的话,也只有咬咬牙挺过去才能有报仇的机会。」
就连红袖阁的老板娘都啐骂起来,
「两个杀千刀的,老娘搭出去几百两银子没讨着好,如今还要陪个厢房进去!那厢房就让它烧成灰好了!全部给我顾着主楼,那才是我的命根子!」
半天也只见红袖阁十来个小厮拎着水忙上忙下,一问才知道最近西边闹匪,兵力紧缺,救火兵也被唤去剿匪了。
所有人都退下来,觉得这厢房没救的必要,厢房里的人大约也是毫无生机了。
那瘦竹竿含着泪看着火光中的厢房,死死地咬住牙。
他是想要冲进火中去救人的,但被那大棍死死压住,含着泪连连摇头,
「不可啊,不可啊,不能再将你的命搭进去了!」
也是,就他那体格冲进去,怕是死得比两个小姐还快。
他盯着漫天烟火,眼里满是痛苦和不甘,像一只被激怒但又无能为力的小狗。
那本就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破碎,浓浓的黑烟和摄人的火光,好似把他半个身子都吞掉了。
周围有人叹息,
「这大火烧下去,里面的人怕是连个全尸都没了。」
我的心倜然被刺一下, 旧日的那场大火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咬了咬牙, 贴近大哥身边吩咐道,
「大哥你带着他们二人到后巷接应。」
多年的兄妹默契不用我多说什么,他已全然明白我的打算。
只那大棍和竹竿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要做什么?」
我淡淡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答应了要帮你们救人,就算她们死了,我也给你们背着全尸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 打了桶水淋到身上, 扯了些头巾被单打湿, 捂着口鼻就冲了进去。
二哥见状立马跟上我的动作, 护在我身后一道闯入浓烟。
身后的惊呼声瞬间被大火隔断。
我从不敢坐以待毙,
只要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便要去争取。
不要等着午夜梦回,徒生懊悔。
这样的火场当年我经历过一次,当年那人能带着我闯出去, 如今我便也能带着别人闯出来。
我和二哥手牵手弯着腰在屋内摸索着,大约是真的报了死志, 两个小姑娘抱成一团, 蹲坐在屋中央,没想过逃。好在只是被浓烟熏晕过去。
我和二哥对视一眼,冒着灼热大步向前,将打湿的被单披在她们身上。
我背小的那个,他背大的那个, 冲出火海。
那燎人的火焰、摇摇欲坠的房梁、滚烫的浓烟, 全被我们弃在身后。
二哥正要原路返回,我唤住了他,
「走后门!」
我们命大, 她二人也命不该绝, 就这样瞒天过海地, 我们救走了凌家两位小姐。
而在外人眼里, 她们已葬身火海化成了灰。
我和二哥背着两个黑煤块从后门跃出,大哥他们正好赶到。
大哥连忙将我背上之人接过, 大棍也连忙收起脸上的震撼,接过二哥背上的人。
那竹竿仿佛没见过行事如此没有章法之人, 又像是被我的决策震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咽下。
见大哥身上的人有滑落迹象, 连忙扶了一把, 一行人悄悄回了客栈。
我看着床上躺着的两个小女孩,心里充盈着喜悦,
「我这次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还救了两个凌家小姐,娘亲一定会高兴坏了!」
坐在床边的竹竿抬起了头,失魂落魄的小狗有了一丝活气,小心翼翼试探着,
「凌家帮皇帝稳固江山,皇帝都只想让他们死。」
「凌家对你们是有多大恩情,能让你们如此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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