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竹马恋爱一个月后,我在某书刷到一条笔记。
【Crush 的爸妈特别喜欢他女发小,有什么办法可以离间他们吗?】
置顶的回复里,贴主力证自己的正义。
【我和他互相喜欢,只是没戳破那张纸。】
【为了和我去同一个学校,他更改了自己的高考志愿,选择了服从专业调剂。】
【他跟我说,和女发小只是想试试,结果发现一点都不合适。】
让我一颗心如坠冰窟的,是贴主配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双靠在一起的脚,两双鞋面上的手绘奶龙正在隔空比着爱心。
我仔细看着这张照片,最后终于明白了。
原来,贴主说的 Crush,就是我的竹马于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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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子下面评论不断。
【最烦这种一厢情愿的父母了,只想着自己社交方便,根本不顾及儿女幸福。】
【这种有女发小的男生,我压根就不考虑。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什么时候产生过什么隐蔽的情愫?】
【真羡慕你,我的 Crush 就是偏爱他的女发小。】
……
贴主挨个回复,言语间颇有些得意。
【他爸妈想又能怎样?这世上只有父母向孩子低头的,只要他爱我就行了。】
【叫她一声女发小,是给她面子。不留情面地讲,她就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
有人质疑她:
【你 Crush 不是已经在和女发小「试试」吗?这个意思,就是说他们在谈吧?论起来,你才是小三啊!】
贴主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未婚的时候无小三,最后谁拿结婚证谁是正宫。再说,谁叫他更喜欢我呢!】
最后,她又 PO 出一张聊天截图。
放星者:不是我想去的,大人们聚餐,我就是个吉祥物。
拾露人:可是我肚子疼,现在一个人坐在商场长椅上呢。
放星者:定位!别急,我马上过来。
【瞧,只要我一句话,他就会抛下所有。】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熟悉的昵称,竟不知道,原来于放跟别人提起我,只是「试试」。
发了好久呆,才意识到电话在震动。
「念念,我临时有事,聚餐去不了。你找个理由跟大人们说一声,帮我搪塞过去。」
我沉默几秒,问:
「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理由呢?」
于放「嗯」了一声,不耐烦地说:
「你就说,我给你订的开学礼物出了点问题,我正在店家这处理。」
见我不搭话,于放「啧」了一声:
「让你撒个谎就这么难吗?」
「我是真有急事,放心,明天我一定陪你。」
随着电话被他挂断,我突然平静了下来。
多年暗恋,高考后我策划了半个月向他表白。
成功后,我兴奋地告诉闺蜜,我和于放在一起了。
可她皱着眉头,言语中全是不赞ƭūₙ同。
「连表白都要你主动,我觉得没看出来他对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要是你不说,谁知道你们在谈恋爱?连个官宣都没有。」
她打开于放的朋友圈,直叹气。
「玩游戏、打球、和兄弟有约……咦?」
闺蜜指着于放朋友圈里一张合影。
「你看到这个女生没?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转校生白露,他们在学校就走得近。」
「他朋友圈里,有她都没有你!」
想着想着,我笑了。
「拾露人」,可不就是白露吗?
可是,于放。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喜欢我,直说就是。
何必这样玩弄我呢?
2
狠狠地擦掉眼泪,我努力平复情绪。
可直到推开包间门,在大人们望过来的目光里,我还是鼻尖酸意难忍。
低头掩饰过去,我静静地在妈妈身边坐下。
于妈妈眼神带着几分疑惑,一直朝门口瞧。
「于放呢?他不是说和你一起来吗?」
妈妈闻言也表示奇怪。
「对啊,念念,小放呢?你们没在一起?」
我缓缓地说:
「他说有急事,来不了。」
「阿姨,要不你给他打电话吧,我手机快没电了。」
于妈妈没有多想,马上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可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直无人接听。
最后,直接关了机。
我在桌下刷新帖子,最近的更新是:
【他妈一直在打他电话,肯定是女发小干的!我把他手机关了。】
我神情恍惚了几分。
于妈妈有焦虑症,每天都要确认好几次老公儿子的安全。
因为这个,于放从来不敢关机。
哪怕在学校,老师在他的恳请下,也额外允许他把手机带在身边。
有一次我拿他手机玩王者,不小心玩到电量用尽。
虽然马上连好充电器开了机,可他还是气得冲我大声说了好几句。
而现在,我看着于妈妈抖着手不停地拨打电话。
冰冷的电子音不断说着:「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我讪笑着想。
看来,于放对不同的人,态度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3
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于妈妈脸色慌了起来。
「刚才还只是没人接,怎么突然关机了?」
「小放不会出事了吧?」
正在这时,两位爸爸拿着酒走进来。
看到于妈妈一脸着急的模样,于爸爸怔住。
「这是怎么了?」
于妈妈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握着于爸爸的手,语速飞快地说。
「小放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现在直接关机了!」
「他是不是出车祸了?会不会有事?我们去找他吧!」
大家都知道她的情况,爸爸马上安慰她。
「要是车祸,边上的人也会接电话。我看啊,可能就是手机没电了。最多,被人偷了!」
「没事,反正上大学前也准备给他们换新的。」
爸爸的推测让于妈妈勉强平静下来。
直到半个小时后,于放还不见身影。
她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吃,我回家看看。」
妈妈也没了心情。
「这样,我让服务员把菜都打包。」
「你们先去开车,我们一起回去。」
4
很快,大家分头行动起来。
我拿着卡去前台结账,一路上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大家真相。
可于妈妈向来状态不是很好。
初中时,老师给我们安排了学习搭子,想通过互补的方式让同学们互帮互助。
没多久,于妈妈却找到老师。
「我们小放明明和念念是好朋友,你为什么要安排他跟别的女同学做搭子?」
不管老师怎么解释,这是从学科擅长的方面来考虑的。
于妈妈还是固执地要求老师重新进行了指派。
她跟妈妈说:「别的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他奶奶带他的时候,都能把开水淋到他脚上,别人有没有什么坏心,我可不敢赌。」
脑海里想着种种,我不敢说。
万一于妈妈知道于放是为了白露才放大家鸽子,才关掉手机。
那,她会怎样?
在迟疑的纠结中,我们上了车。
物业回了电话,于放不在家里,监控里看到他两小时前就出了门。
爸爸挂断了和 122 的通话。
「交警说下午有六起车祸,但都是小刮擦,而且没有叫于放的人。」
我手摸着裤兜里的手机,抽出来点,又塞回去。
突然,正在开车的于爸爸吼了一声「艹」,我和于妈妈齐齐往右甩过去,压在了妈妈身上。
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等耳朵重新听到声音,我睁开眼,倒挂着的街道和人群映入眼帘。
一个陌生的姐姐在窗户外冲我喊。
「妹妹,别害怕,我们正在救你!」
5
无数次在短视频里刷到过的画面,展现在我眼前。
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喊着号子,试图将车子翻回来。
可人的力量和车的重量还是有差距。
马上有人站出来组织:「快些把玻璃全敲碎了,先把人扯出来,那边是个电车,一会怕起火!」
耳鸣渐渐消失,我终于清醒了过来,挣扎着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两位妈妈已经昏迷,我先是把于妈妈推到车外人的手中。
转过身,妈妈身上的安全带却回缩得特别紧。
越急,越是解不开。
陌生姐姐大声指挥着我。
「慢慢地,把肩膀上的安全带扯松,然后把腰上的也放松,再把安全带从头顶绕到背后去。」
我好不容易止住心慌,依着她的话一步步地往下做。
终于把妈妈从安全带里放出来,我们马上先后被热心人从车里拽了出去。
大家连拖带抱把我们送到路边的人行道上,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跟我们相撞的电车里,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男人,他身后的车子很快冒出浓烟。
旁边的人嗓门洪亮。
「快些撤!两辆车挨得太紧了,会爆炸的。」
果不其然,三四分钟后,火势从电车迅速蔓延到于爸爸的车上。
接着就是两声夹着热浪的巨响。
陌生姐姐小跑着把水递到我嘴边。
「你不要怕,人全部救出来了。120 应该马上也到了。」
6
到了医院,我们一家和于妈妈都是轻伤,很快清醒并冷静了下来。
只有于爸爸,因为在撞击点上,现在还在急救室不知道什么情况。
于妈妈边哭边打电话。
「小放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开机?」
我松开握着妈妈的手,把手机拿出来。
打开某书,贴主不断更新着内容。
【我跟他表白了,他摸了我的头。】
【我高三转学过来,对他一见钟情。高考前我就觉得他对我有些暧昧。】
【填志愿那天,我把他约出来,问他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上海读书。】
【虽然他没明说,但我确定,他喜欢我!】
我在下面回复她:
【叫于放开机,马上和家里联系。他爸妈出了车祸,他爸在抢救。】
很快,贴子下面炸开了锅。
【这是……女发小?】
【是不是真的啊?这边刚互相表白,那边就父母出了车祸?】
【妹妹想开点,过来人告诉你,会摇摆的男人都要不得!】
白露 PO 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于放正拿着橙子朝镜头笑。
【何必使些这种心机?要不是大人们逼迫,他理都不想理你。】
【还咒他父母!你也不怕作死的样子,他真跟你翻脸?】
我急得不行,拍了张照片传上去。
【都是真的,我们现在都在市一医院,叫于放马上过来!】
点击发送,页面跳出提示。
【无法发送消息。】
我,被白露拉黑了。
7
盯着手机上这行字,我突然觉得荒诞又可笑。
医生跑出来,语速又快又急。
「伤者目前是肠穿孔并且肠内容物已经涌入腹腔的情况,需要马上手术,手术过程中视情况可能需要切除部分受损严重的肠道……」
「以上是手术的必要性、方案及风险,请问您是否理解?如果没有疑问,请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
于妈妈脸色蓦地雪白一片,嘴唇拼命颤抖。
「我……」
正在边上陪着的我爸妈,连忙左右搀扶好于妈妈。
爸爸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签,我们签。」
他焦急地叫着于妈妈的名字,等她回过神来,马上把笔塞过来,指着位置叫她一页页签字。
我胸口一股气顶起来,Ťú²从手机里找到于放好兄弟的电话。
那边刚接通,我直接问。
「知道白露吧!你有她号码吗?」
他兄弟的笑声戛然而止,嚅嗫半天,才说。
「我没她电话号码……」
我咬牙打断他的话。
「于放爸妈半小时前出了车祸,现在他爸正在抢救中。
「如果你也不愿意他有什么终身遗憾,就想办法找到白露。于放手机关机,但我确定他和白露在一起。」
他兄弟傻傻地口齿打结。
「车……车祸。」
我补充:「春风路,两辆车相撞后起火爆炸,现在应该网上可以搜到。你告诉于放,把他那颗屎脑子从女人怀里扯出来,别追悔莫及!」
说着,我没好气地挂掉电话。
抬起头,于妈妈愣愣地看着我。
「什么女人怀里?念念,小放在哪呢?」
8
我抿紧嘴,但知道已经瞒不过去了,只好把某书的帖子打开,递过去。
白露还在不断更新留言。
【真是不要脸,还拿他爸妈来骗人。】
【这世上就有这么好的事?我刚表白完,他爸妈就出车祸了,他爸还生死未卜?】
【现在有些女发小,真够不知廉耻的,为了抢男人,什么谎都说得出口。】
【……还串通他兄弟给我打电话。】
于妈妈气得大声骂起来。
「这是谁?于放就是为了这个人,才撒谎说有急事吗?」
妈妈把我拉到一边,重重地在我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压低嗓门。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于叔叔没事还好,要是有什么事……就说不清了!」
我压抑着的委屈、难过,一下子全化成眼泪流了出来。
「要怪,就怪他色迷心窍!」
「要不是我偶然刷到帖子,谁会知道他在外面还有知心爱人?
「要不是他纵容,人家姑娘敢关他手机吗?他不知道家里不让关机吗?」
我嗓门大,妈妈尴尬地回头看于妈妈。
于妈妈很明显听到了我的话。
但她只是崩溃地附和着:「念念说的没错。于放太色迷心窍了!」
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在我腰上推了一把,自己走过去把于妈妈扶到椅子上。
「你别急,医生肯定会全力以赴救治老于的。」
「小放那边,你也先别下定论。孩子嘛,还小……」
「十九了!」于妈妈突然哭了起来,「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
「高考一结束,就总背着我们打电话。问他是谁,就一脸不耐烦。」
「我想着上了大学,他和念念互相照应,也就没什么别的诱惑了。可没想到,他连早就说好的两家聚餐都不来参加。」
「现在他爸出这么大的事,我居然连儿子人都找不到!」
妈妈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写上几分不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于放的兄弟在电话那边急得要命。
「秦念,白露根本不让于放接电话。」
「你先别急,我马上叫几个人分头去找他。」
9
我们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成一排。
我低头刷着手机。
白露的帖子下面,质疑的人越来越多。
【我觉得车祸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吧!】
【呃,大家看我主页第一条。刚才我经过春风路,确实看到一起车祸。车里救出来两家人,其中就有一个女孩。】
【我去,不会是真的吧?】
【去看了,车祸地址和贴主在同一个区。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也许是这种剧情太过于刺激,帖子下的留言在短时间内成倍往上涨。
【谁记得女发小的 ID?我发现她的留言消失了。】
我马上把白露的首页截图,又拍下衣服上的血渍,和亮着灯的手术室大门。
在自己的主页发了笔记:
【急!谁能联系上这个贴主?去她帖子下面留个言,她 Crush 的爸爸危在旦夕,速来医院!】
……
妈妈的眼神让我很快冷静下来。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现在于放在哪并不重要。
于叔叔能否顺利完成手术,固定我不知道于放是去找白露的证据,更重要。
知道内情的同学在贴子下艾特白露:
【大家都是同学,你们想谈恋爱,以后有的是时间。】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他手机还关了机。他爸妈怕他出意外,急着开车回家,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
【你不应该再阻拦他家人联系他,以免有什么无法收拾的后果!】
很快,大量的吃瓜群众涌进我的主页。
【两边跳着吃瓜,我宣布,二号事主说的所有事情都跟一号事主炫耀的细节对上了。】
【关机哥的手机关机前,他妈妈打了电话过来,一号事主说是二号事主拿大人手机打的,直接给关的机。】
【刚才关机哥的兄弟也打了电话给一号事主,结果她说是二号事主串通过去骗人的。我的天,所有细节都对上了!】
【去看我主页分析的车祸时间点,和两位事主对峙的时间点,我宣布,二号事主讲的全是事实。】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那边的女声愤怒不已。
「你是想引导网暴我吗?」
「秦念,于放早就不喜欢你了。他现在喜欢的是我!你是不是还在高兴马上就能和他一起去北京上学了?
「我告诉你,做梦!于放改了志愿,他要和我一起去上海读书!」
走廊里,全是我手机外放的声音。
于妈妈扑过来,抢下手机,冲那边喊。
「你是谁?你叫于放马上回来,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医护人员迅速赶到,低声训斥我们要保持安静。
爸爸妈妈几乎是拖着,把于妈妈拉到了安全通道门后面。
我声音发狠。
「白露,你还不知道吗?不是玩笑,于放爸妈,出车祸了!」
许是我们这边的动静太复杂,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就在我怀疑她是否已经挂了电话时,白露哆嗦着问。
「你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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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放兄弟在打来第四个电话时,长舒一口气。
「秦念,我找到于放了。」
「现在我们在过来的路上,医院里是什么情况?」
我沉默着。
几秒后,于放的声音终于响起,他语气紧张。
「念念,我爸怎么样了?」
我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补签病危通知书的于妈妈,简短地说。
「你先过来吧。」
「一医院一号病房楼一楼的抢救室。」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狂奔着跑了过来。
最前面,是于放。
他身后跟着他的兄弟。
于放看到我们几个人狼狈的模样,一下子傻了。
他急跑了几步,又慢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室门上的灯。
「爸爸……」
于妈妈本来情绪就已经压到了极点,一见到他,直接又哭又打起来。
妈妈紧紧地抱着她,不断劝慰着,说手术一定会没事的。
于放兄弟默默站到我身边,他低声说:
「我找了六个人分头找,最后是根据白露朋友圈的定位找到的。」
「刚开始,他还不肯信。」
「正好网上有车祸的现场照片,他认出了自己家的车,差点没把魂吓掉。」
心中一阵刺痛,我静静地看着于放。
从小到大,他的优点都特别明显。
好看,聪明,做事果断又细心。
可他今天做的事,不管是在聚餐前的含糊爽约,还是被人关机却毫无察觉,亦或是对白露的盲目信任。
都让他看上去降智又下头。
我不禁恍惚想起以前。
从小,我爸妈就很喜欢于放的聪明劲。
可在知道我暗恋于放后,妈妈却一反常态。
「你们做好朋友就行了。」
「谈恋爱的事,等上了大学再考虑。也许多见一些人,你会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他。」
我冲爸爸抱怨妈妈的反复无常。
他却说:
「你还小,不知道我们大人看一段感情,除了看两个人的感情,还要看他们的品性,看他们的家庭。」
「妈妈的意思是,你还太小,别太早把自己拴在一颗树上。」
「万一,它长成了歪脖子树呢?」
于放像是被人定住了身子,任由于妈妈捶打着自己。
他脸上的表情又懵又悔,眼中含着泪,不知道是在安慰于妈妈,还是安慰自己。
「没事的,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于妈妈泣不成声:「念念都给你那个女同学留言了,你为什么不信?」
到这时,于放才不得不朝我看来。
他的动作极慢且极艰难。
眼神与我一碰又飞快地转开,嘴里轻声说着。
「我以为,我以为……」
重复了几次,终于还是说不下去。
此刻的于妈妈,找到了可以放肆依靠的人,神情哀伤地靠在于放身侧,不停祷告着。
他兄弟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余光感受到异样,侧脸看去。
一个女孩站在几米开外,正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
直到于放似有莫名的感觉,也看过去。
女孩渐渐走近,关切地问。
「于放,叔叔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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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于放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忙迎上前。
「你……怎么来了?」
于妈妈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快步走过去,插在于放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讲话。
于妈妈又问:「你就是刚才打念念电话的那个女孩,对不对?」
白露慌忙朝于放投去求助的目光。
于妈妈抬手制止住于放的解释,一字一句问道。
「我问你,于放的手机,是不是你关掉的?」
我知道,再问下去,一会儿肯定少不了一通争吵。
可是,于叔叔还在手术中。
妈妈虽然没受重伤,但胳膊上的划伤只做了粗略处理。
我真的,不想看着他们在我们面前争来吵去。
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
可我还没开口,于妈妈已经从我们的表情中猜到了白露的身份。
她狠狠地推了白露一下,语气嫌恶又充满恨意。
「你来做什么?来看于放是不是如你所愿不顾自己父母的生死么?你给我滚,马上滚!」
说完,她又指着于放的鼻子。
「念念说的一点都没错,你真是色迷心窍!
「这是哪?要不是她把你的手机关掉失联,我们就不会被吓得忙着找你,就不会出车祸。
「你现在还把她带到医院来?你是生怕我们没被车撞死,急着气死我们吗?」
白露毕竟是个小姑娘,吓得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阿姨,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关心叔叔……」
于妈妈面露讥讽:「你是什么身份?叫我阿姨?」
「谁不知道小放和念念青梅竹马?他们高考一结束就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你是谁?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小三?」
白露震惊地抬头,眼睛死死盯着于放。
「你说,你不喜欢她。」
于妈妈冷笑。
「不喜欢念念?难道喜欢你?」
「你快走,我们家招惹不起你,于放他爸还在手术,你别站在这招晦气。」
她越说越激动,伸手要来拉我去和白露对峙。
妈妈受不住了,忍不住插话。
「我这脑袋也一直嗡嗡的,念念先送我回去吧。」
「老秦,你在这陪着,一会儿搭把手。」
于放兄弟松了一口气,忙跟在我们身后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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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前坪,妈妈终于啐了一口。
「于放在外面品行不端,怎么反倒要把你顶到前面去跟人撕破脸?」
「念念,你快点止损!」
于放兄弟站在旁边,突然抑扬顿挫地咳了起来。
不远处,于放站在那儿,脸色比糊了屎还难看。
他装作没听到任何话,故作轻松地说。
「念念,可以和你聊几句吗?」
我按住妈妈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平静地说。
「好。」
我们往旁边走出十余米。
于放一味看着地面,却一个字都不说。
我等了一会儿,在手机上翻出白露的主页。
「可能是命,我随便刷个某书,就看到了她的笔记。」
于放看着手机,慌张地说。
「念念,我和她是同班同学。」
「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自己逛街时胃疼到快晕过去,我只是出于同学情谊……」
我收回手,又翻出来通话录音。
白露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他喜欢我……改了志愿……和我一起去上海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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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放这才颓然地垮下肩膀。
我又说:「顺便提醒你一声,她打电话来时,你妈妈也听到了。
「等你爸爸手术完了,你自己想想,改志愿的事怎么跟他说。」
「毕竟,我们的志愿是他们四个花重金请了专业老师做了分析的。」
于放哽咽着说。
「念念,我心里是爱你的,你相信吗?」
「我只是……她太依赖我了,高三学习压力大,有她在边上插科打诨,对我来说是种极致的放松。」
「我承认,改志愿这事确实不理智。可我心里,对你的感情是最深的。念念,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保证在大学离她远远地,我还可以考研到北京……」
我看着他,任由他发挥。
最后忍无可忍,摇着头退步。
「于放啊于放。我们即便不是恋人,也是多年老友,也算是世交。你怎么可以理直气壮地,叫我来充当你的退路、备胎、第二选择?」
「你睁大Ŧų⁴眼睛看看,我爸妈从小给了我充足的爱,花了那么多的精力来培养我。我找男朋友,是来锦上添花的。」
「不是Ṭúₗ以身作伐,送人过江成佛的!」
我不禁心中充满了失望。
从襁褓就开始的交情,被于放毁得彻底。
什么我一时冲动?什么心里最爱你?
于放难道以为我不长脑子,感受不出来他话里十足自私的立场么?
他要是头铁,直接跟我说:我爱上了白露,没在一开始坦白是我的错。
我心里倒能敬重他两分。
可惜,他偏偏用自己不知何时烂掉的品性,背叛了我的爱情,还同时毁了我的友情。
想着想着,我失笑出声,指着他的鞋。
「你真的怂。有胆和白露穿情侣鞋,却不敢承认你和她的关系。」
第一眼看到于放这双鞋时,我心里就起了嘀咕。
这奶龙的造型,实在无法让人不想到情侣画。
我甚至偷偷拍了照片,在网上找过原图,看是否是情头图案。
刚才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他和白露两个人四只鞋。
一致的画风,呼应图形。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放,我们绝没以后。」
「过几天我会把你送给我的礼物全还给你。还请你,也抽空把我送给你的东西清一下。」
于放猛然抬头:「我不要。」
我像是被人塞了一嘴苍蝇,情不自禁地反问。
「你不要?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送出的东西,想收回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面对我从未表现过的咄咄逼人,于放终于慌乱了。
「念念,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求得你的原谅。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我昏了头,会用实际行动来改变的。」
我冷漠地转过身。
「没有什么机会了。」
「于放,如果你不能和平地处理这件事,那就让两家父母来处理吧。」
14
回到家,我和妈妈坐在沙发上,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我拿出一个整理箱,开始断舍离。
于放从小送给我的礼物,除了客厅那个落地大展示柜,房间里零散放着的,已经装满了大半个箱子。
等我推着整理箱从卧室出来,就看到客厅的展示柜已被清得干干净净。
妈妈踢了踢脚边的整理箱,拍拍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原先被精细打理的摆件随意堆放在箱子里,一眼看去,竟显得粗糙黯淡了不少。
我拿出手机拍下照片,打开某书,发了一条新的笔记。
【当事人已到医院。我回家了,多年来往礼物也已收拾好。】
【以后,过桥走路,各不相干了!】
退回到主页,这才发现之前那篇笔记浏览量高得吓人。
四万多小眼睛,点赞六千,收藏四千,留言更是破万。
见我发了新笔记,网友们纷拥而至。
【关机哥他爸没事吧?】
【难怪那边突然删笔记了,看来关机哥是两边都不想松手啊。】
【这种事我有经验。男人嘛,就是图新鲜的,又舍不得旧情的。】
【楼上,小声些。遇上渣男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
我在置顶回复里说明情况。
【已分,勿忧。】
妈妈探过头来,饶有兴致地念起来。
「小妹妹,上大学了才叫一个爽,这种不忠的男人,让他滚吧!」
她喝声采,连连称是。
「你别伤心,等上了大学,天南海北什么男生没有?你慢慢再找喜欢的就是。」
「要是拿不定主意,你就多谈几次。见的人多了,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才是真喜欢的,才是真适合的。」
说到兴起,又说起对于放一家的不满来。
「我在医院里算是听明白了,于放和那姑娘,不是一天两天。你于叔叔两口子,早就知道了。一家人都瞒着咱们,还指望到了大学继续蒙着你呢!」
「念念,于放脑子这么不清白,你们断了是好事。可一定不要心软……」
她一路畅想,我感觉再让她发挥下去,我成为选尽天下人的女皇也指日可待了。
「妈,于放真的改了志愿。他去上海读书,我在北京不会受他影响。」
我晃了晃手机。
「再说,他和白露那点事,现在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了。」
「他没脸找我。」
妈妈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女儿就是优秀,知道及时止损!」
就在我们母女互相赞美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
他在那边疲惫地说:「老于出来了,手术很成功。」
心中再有气,妈妈还是说了句「谢天谢地」。
话音未落,爸爸又说:「你得过来一趟。」
「老于这边要人守着。于放,把那小姑娘给打了,被警察带走了。」
15
那天晚上,我陪着妈妈在派出所脑袋晃得像波浪鼓,最终拼凑出事实真相。
我们离开后,于放一个人慢慢走回手术室。
结果看到白露和于妈妈打起来了。
于放忙上去劝架。
于妈妈哭着控诉。
「要不是她,你爸根本不可能这样。我叫她走,她还教训我?说天灾人祸的事,我告到联合国也跟她无关?」
白露犟着脖子。
「本来就跟我无关,又不是我开车撞的,你们要怪自己的运气不好。」
这话一出,于妈妈扑上去就是几个耳光。
白露哪里受过这种气?
当下就和于妈妈撕打起来。
于放介入后,好不容易把她们分开。
白露却还抹着眼泪不肯走。
「他们只想要你考牌大学给他们争光,根本无所谓你内心的幸福。」
「于放,这样的爸妈,你管他们做什么?」
说着,她趁人不备,重重地将于妈妈推倒在地。
于妈妈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这下直接晕倒了过去。
这下,于放急了。
他一巴掌把白露打得趔趄了半米远,抱着于妈妈直呼医生。
医院门外常年有特警巡逻,十分钟后,于放就被人按倒。
Ṫṻ⁵……
听完几方的描述,我无力地捂住脸。
妈妈表情慎重,斟酌着说。
「小姑娘,于放的爸妈现在都在医院。我建议你,和解吧。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白露激动地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就Ṫŭ̀₇是看不惯于放和我在一起,想把他拉回去和你女儿绑在一起吗?我告诉你,你别想如意。」
妈妈站起来。
「这事处理不了。对了,警察同志,这个男孩的妈妈,被那女孩打晕了,现在还在医院。」
「你们看什么时候有时间也立个案吧。他们俩,该关就关,我们听他们自己的。」
警察眼睛一瞪。
「白……露,不到二十,怎么不知道看长远呢?」
「光想着要制约别人,想没想过,别人也能反制约你?」
又过了半个小时,付出五千块赔偿后。
我们一行人终于走出派出所。
妈妈招手叫停出租车,示意于放上车。
「你爸妈都醒了,你去医院照顾他们吧。」
于放停下脚步。
「你们呢?」
妈妈看了他几秒,脸上扯开嘲弄的笑容。
「我们,当然是回家养伤、休息啊!」
「于放,我不追究你对念念的伤害,是看在你爸重伤的份上。」
「你别这么理所当然、若无其事地跟我们讲话。」
16
过了一天,有人把某书上的笔记截图和车祸的新闻联系在一起,出了篇详细的解说笔记。
这样的内容,一下子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我以为是起号的。】
【同楼上,我也以为是起号的。没想到某书上还有案发现场,笑哭。】
【有幸围观了事发全部经过,有疑问的可以留言,我挨个回复。】
【屁股别偏。这事的关键不是铁齿铜牙的女生,也不是妄想左拥右抱的准男大。这件事的对错都在个体,不在群体。】
同学们也纷纷给我发来消息,说什么的都有。
【于放真为了白露,父母车祸都不管?】
【听说是于放父母不同意,于放故意弄坏了自己家车?】
【秦念,跟于放分手了,考虑一下我吧。】
……
我苦笑着把手机扔开。
于放的手机号码被我拉黑了,他每天拿着于爸爸的手机给我发消息。
【我错了,现在是真心认识到了。念念,我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犯了个这么大的错。我知道没办法让你马上原谅我,可我不会放弃的。】
【我跟爸妈说了,大学不去了,直接复读。明年,我考到北京来找你。】
妈妈看得直翻白眼。
她要去找于放,好好论论理。
爸爸死活拉住。
「说破天,老于刚从生死线上回来。你去跟个臭小子讲理,我们反倒不占理了。」
我也撒着娇安慰。
「你难道还担心我会心软啊?天地倒转,我也不会给他半个眼神!」
其实在于放接受我表白的短暂兴奋后,我就发现了于放反常的忽冷忽热。
虽然不知道根源在哪,但我早猜过无数次,或许他并不爱我。
我早有了心理准备。
虽然在真正知道他和白露的暧昧,在知道他背着我们所有人改志愿时,我心里也感受到过痛苦。
但这种痛苦在收到爸妈送来的手机、iPad、相机、笔记本、护肤套装……早已痊愈了。
一周后,我在爸妈的陪伴下坐上了北上的列车。
舆论带给于放的非议并未停歇。
于妈妈打电话来,唉声叹气的。
「不敢出门。一出门,人家就笑,你家小放是个情种啊!」
「你说,这种话我怎么接?」
妈妈沉默地听她讲。
后来,她也不接电话了。
「一家子把我们当日本人耍?」
「于放做出这种事来,要是我,真的会夹起尾巴躲上几年。」
「她倒好,还要我来开解她?」
爸爸忙怒买十条真丝裙,好不容易把妈妈的愤怒冲淡些。
于放兄弟给我发消息,照片里的于放瘦得不成样子。
【他是真后悔了。】
我看了一会儿,把他的号码也拉进黑名单,笑着回答迎新学姐的问话。
「对, 我是大一新生,新能源科学与工程专业的。麻烦学姐了。」
番外
一年后, 于放再次参加高考。
和一年前不一样,这次他考的分数非常普通, 甚至只能去个末流 211。
和一年前盛大的答谢宴不同, 他这次悄无声息地去了西部某市。
出发前, ţũ⁹他在楼下拦住我。
后来妈妈眉飞色舞地讲给我听。
「我在楼上一看他拦着你, 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还讲什么, 马上跟你爸下楼。」
「大晚上的, 被蚊子咬了一片包。」
「笑死, 还要摆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说以后不会再耽误你了。他倒是想耽误,有谁理他?」
「要不是你爸拉着, 我真的会给他两巴掌。」
「去年让他去上海读书, 他又要表决心。复读吧, 又不拼命,老于生了他, 真的是上辈子没做好人。」
「还好我聪明, 去年就跟他爸妈讲了。我说,小放跟念念的缘分,肯定到这为止了。小放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 还是应该去上海读书。」
爸爸突然「嘿嘿」地笑出声来。
「你妈说, 小孩子谈恋爱, 合则聚,不合则散, 没什么的。」
「要我看, 那个小白妹子倒是对小放深情得很。闹成那样,上回还在小区外面等他。」
「其实,他们在上海做个伴也好!」
……
后来,我和大学谈的男友一起考上本校研究生。
毕业后, 签到同一家大厂。
两个人第一年收入就近百万。
țū́ₛ第二年,我和男友结婚,两边父母都搬去我们边上, 各租了一套小户型。
有人帮我们遛狗,有人负责提供蹭饭。
于放已经是没人特意提起, 便绝不会想起的存在。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 白露大学毕业后,居然追着去了西部那个城市。
同学们私下感叹。
「以为他们是苟且, 没想到是真爱。」
妈妈却偷偷告诉我。
「你于叔叔急死了。小白妹子赶走了于放身边所有的异性,逼得他自杀了两次。」
「他妈焦虑加抑郁,每天药一把把吃,人看上去都神经了。」
没过多久,同学小群里有人发了白露的朋友圈截图。
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
一个人满脸笑容,一个人如丧考妣。
没有人对此作评价,大家抽空聊着工作、股票、婚姻、孩子。
每个人的生活都塞得满满当当。
一个早无来往的旧同学,又没什么炸裂的八卦。
根本无人在意。
我有接到过一个属地西部某市的手机来电。
接通后,那边没人讲话,只隐约传来两声啜泣。
我忙着出门和老公看电话,直接挂掉了。
后来,女儿和小区里两个男宝宝关系特别好。
他们从幼儿园小班开始就是同学。
女儿宣称:
「长大后,我要把他们都娶回来。」
老公忙教育:
「你现在还小。长大了也要注意, 要看男生对你好不好……」
女儿手一挥,打断她爸的话, 奶声奶气地质疑:
「我高兴就要, 不高兴就扔。」
「就和买新鞋子一样啊!」
我噗嗤一笑。
「对,不高兴了就扔。」
「这啊,叫及时止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