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有个小女孩在放学时离奇失踪。
那时我刚失业，在幼儿园门口摆摊卖小吃。
据说家长一直在门外，却没接到她。
后来，家属哭闹，巨额赔偿，
幼儿园也倒闭了。
四年后，我换了工作，接触到当年案子的资料。
当年摆摊时经历的一些事，在我脑海里逐渐清晰。
而这些事，能彻底推翻整个案子。
1
2020 年 7 月 12 日
那时，旁边地铁站还没建好。
家长大多是开车来接孩子的。
丁语桐总在放学后，被她妈妈牵着，在我这买一个红豆饼。
然后，坐上一辆新能源小车离开。
她总是笑眯眯地对我说：
「叔叔，你的红豆饼好甜！」
有一次她还对妈妈说：
「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吃红豆饼！」
丁语桐，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这是我后来围观她爸妈哭闹时，才知道的。
她失踪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雨天，接孩子的车会比平时多一倍。
所以幼儿园会在雨天分两批，送孩子出校门。
前后间隔 20 分钟左右。
丁语桐所在的大（2）班，被安排在第二批出校门。
可当班上孩子都走了，班主任注意到，还差一个孩子。
丁语桐没出来。
之前列队等待时，她才点过名。
她赶紧去找。
可找遍了整个校园，都没有看到语桐。
问题是，在整个放学时间。
语桐妈妈一直在门外，也没有看到她。
后来校方认为，语桐一定是跟着第一批学生跑出去了。
校方和警方调取了刷脸记录、监控录像。
也未曾发现语桐出去的迹象。
再说，她妈妈就在门口。
就算跑出去了，也应该是找妈妈才对啊。
于是，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傍晚。
丁语桐，就这样失踪了。
2
2024 年 8 月 6 日 上午 09:00
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语桐一直没有找到。
那时的幼儿园，已经成了一座废墟。
这四年当中，我考上了辅警。
定岗后，我经常会在这块地方轮值。
时间的感知在这里变得缓慢。
我仿佛看到熙熙攘攘的门口，一个女孩跑过来对我说：
「叔叔，你的红豆饼真甜。」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直到借着局里整理档案的机会，
我翻开了丁语桐失踪案的卷宗，才发现，四年真的过去了。
那个 5 岁多的小女孩，
已经到了可以宣告死亡的时候了。
3
2020 年 7 月 21 日
是我在幼儿园门口出摊的最后一天。
幼儿园没开门，语桐爸妈今天也没有出现。
听说，他们已经向幼儿园要到了巨额赔偿。
幼儿园也会从此关闭。
黄昏，我把东西收拾好，心中止不住地失落。
直到一个小男孩喊了我一声。
「叔叔，你还在啊。」
「叔叔要收摊了，今天吃不成啦。」
「不」男孩摆摆手，「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我要把钱给你。」
「什么钱？」我一脸疑惑。
「语桐上星期二跟我说在你这买了东西没付钱，
让我放学帮她把钱带给你。
结果那天放学雨太大，我就走了，
还好你今天还在。」
语桐，下雨……我的心里一惊。
「小朋友，你说的语桐，是丁语桐吗？」我半蹲着问他。
「是啊。」男孩眨着眼睛。
上周二……就是语桐失踪那天！
那天，她没有出现在我的红豆饼摊，更没有没付钱这回事啊。
再说幼儿园放学前是禁止外出的，
她怎么可能会提前出来买红豆饼？
小男孩看我神情不对，小声问：
「叔叔，语桐是不是出事了。」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说：
「叔叔，语桐可喜欢吃你做的红豆饼了，可是……」
「怎么了？」我问。
「可是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吃到过。」
4
2024 年 8 月 6 日 上午 09:30
在翻看卷宗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证据清单说明》上写着：
园方的监控录像和刷脸记录，均可能因画面重叠或死角，导致存在遗漏。
因此，本案认为丁雨桐未在放学期间出校门的关键证据，源于其母的证词：
「从第一批孩子出来，到走完最后一个孩子，我都没看到语桐。而且她看到我，也会第一时间跑向我。」
就是这份证词，把责任完完全全地归到了园方。
当时，警方一定经过了多次查勘和走访，选择了相信其母所说的话。
但证词不比物证。
假如，她妈妈说了谎呢？
5
2020 年 7 月 21 日
「这是什么意思？」
小男孩被我突如其来的大声吓了一跳。
他怯怯地说：
「就是，她没吃到啊。」
「怎么会！她每天都来买，说我的红豆饼很甜！她还说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
「可是叔叔，」
小男孩打断了我：
「你真的看到，她吃进嘴里了吗？」
这句话，淹没在车流声中，
化为我往后余生，一个又一个无比清醒的梦。
梦里，我总是在一遍一遍地，
复盘着丁语桐每天来我摊前买红豆饼的过程。
她，在幼儿园放学铃声响起时，准时出现。
一个总穿着蓝色背带裙的小女孩。
衣服有些旧了，但依然干净明媚。
她，亲切地和老师说再见。
她，一蹦一跳，跑到我的摊前。
成为每天第一个买红豆饼的忠实顾客。
她甜甜地对我笑着，
然后巴望着锅里的饼，砸吧砸吧口水。
「叔叔，给我一个红豆饼。」
她塞给我两个硬币。
「谢谢叔叔！」
拿到红豆饼后，她视若珍宝地把它捧在手心。
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妈妈走去。
最后，上了那辆新能源车。
她从未在我面前吃过那个红豆饼，
一次都没有。
哪怕只是咬上一小口。
6
2024 年 8 月 6 日 上午 10:30
「我让你帮忙整理，不是让你翻旧账！」
支队长把丁语桐的卷宗往桌上一拍。
「可是队长，四年了，再不查清楚，她就要被宣告死亡了。」
「这我不知道？要你教我？」
我没敢再说话。
队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这个女孩，我们局里这几年从没放弃过找她，
几次专项行动都落空了，
而且，她爸妈找她也不积极，
你知道的，现在的父母，
拿了钱，时间一久，啥都不在乎了……」
「队长，」我带着哀求的语气：
「您能不能看在我这两天加班加点的份上，
帮我一个忙。」
「什么？」
「让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刘哥，和我一起重新缕缕线索，
就今天一天，行吗？」
卷宗上，责任人是三队的刘书军。
「失踪这么久，以前的线索有啥用，
难道……你怀疑她爸妈？」
我没说话，而是盯着他。
「这一点，我们不是没怀疑过，
可当时，幼儿园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没弄丢孩子，
她爸妈把门一堵，短视频一发，
网上炸了锅，都在指责幼儿园，
教育局、市里，给我们施压，
让我们赶紧出结果，定赔偿，平息舆论……」
「这个我知道，队长。」
「哎……那就给你们一天时间吧。」
离开前，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
「有些事情，这行干久了，你自会明白的。」
7
2020 年 11 月 13 日
我不明白。
这两个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语桐为什么那天要托人付给我两块钱？
语桐每天都来买，为什么那男孩说她从来没有吃到过？
我换了一个幼儿园出摊。
每当放学铃声响起，
我的眼睛里，
总会出现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裙的小女孩，
朝我蹦蹦跳跳地跑来。
然后，思绪又把我代入到这两个问题当中。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直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
一个小小的契机，
让我对其中的一个问题，恍然大悟。
那天是周末，
我在家闲着没事，还是出了摊。
意料之中，没什么人买。
我就趴在桌子上打盹。
梦中，隐约，我感到有一只手在推我。
我猛地抬起头。
旁边站了个小女孩。
「请给我一个红豆饼。」
「哦，好。」
我站起身，熟练地装好一个饼递给她。
她接过饼，甜甜地看着我笑。
我以为她还想要什么，正想开口问。
结果，她扭头就跑了。
她没付钱。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巷口。
我没喊她。
这种事偶尔也有。
就当是请她吃了。
我重新坐下来，继续趴着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又听到有人喊我。
「叔叔，叔叔……」
这次是个男孩的声音。
「哦，来了……」我抬头打了个哈欠，抓起一个红豆饼准备打包。
这时，我看到男孩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是刚才那个小女孩。
她的嘴角还沾着红豆饼的碎末。
眼睛红红的，肩膀一耸一耸。
明显刚刚哭过。
「我不是来买饼的，
刚才我妹太调皮了，跑叔叔你这买饼没付钱。」
男孩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两个硬币。
「诺，叔叔，我把钱还你。」
8
2024 年 8 月 6 日 上午 11:10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二队的刘哥惊讶地问我。
就在刚刚，我拿着卷宗找到他，
说出了自己发现的一个线索。
「这件事，那两口子特么的瞒地真好，
我都是之后例行回访去他们家，才发现的。」
刘哥一边回忆一边说：
「我当时一进门，看见他们家阳台，就愣住了，
你说这孩子都失踪这么久了，
为什么阳台上，
还挂着一排刚洗好的小孩的衣服，
她爸妈起先不肯说，支支吾吾地想岔开话题，
但这种事我怎么能不问清楚，
在我再三强调下，他们才告诉我，
这些衣服，都不是丁语桐的，
我这才知道，
丁语桐，居然有个妹妹。
9
2020 年 11 月 13 日
晚上，我失眠了。
一定不会错！
一定是这样！
白天那个小男孩和他妹妹，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我在大脑里反复回忆语桐失踪那天下午，
都有哪些人到过我这里买红豆饼，
在幼儿园放学前买的，
而且，年龄比丁语桐要小。
翻来覆去之时，我猛地想起来，
有一个人符合。
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女孩。
她似乎不像是这个幼儿园的。
她的样子，穿什么衣服，我都不记得了。
但我记得一件事，
她是付了钱的。
而且，她的年龄应该也上幼儿园了，
为什么能在放学前就跑出来？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吗？
不会，不会！
一定是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10
2024 年 8 月 6 日 上午 11:40
「什么？你说丁语桐失踪那天，
她妹妹在放学前来你摊上买过饼，
而且丁语桐还知道这事？」
「恐怕是的。」我说。
刘哥眉头紧皱，点了一支烟。
「靠……那这，还真的有问题啊。」
「怎么了刘哥？」
「你想想，要是她俩是一个幼儿园的，这倒还说得通，问题是……」刘哥又抽了一口，
「我之前问过，丁语桐她妹妹，和她不在一个幼儿园。」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我说。
「对，只有一种可能，」刘哥表情严肃起来：
「有人在那天，提前把她妹妹带了过去。」
11
2024 年 8 月 6 日 上午 11:50
「这和丁语桐的失踪有关联吗？」我问。
「现在还判断不了，但肯定有问题！」
刘哥一边说，一边拿起电话：
「队长，你在办公室吗？」
十分钟后，我和刘哥到队长办公室，
刘哥把我们刚刚说的简单汇报了下。
「这案子马上四年了，你们这个时间想去确认一下，也可以，」队长说，
「但要注意分寸，人家可不是嫌疑人。」
「收到。」我和刘哥一同应允。
队长又说：
「而且，你们再怎么去抓以前的细节，都是不够的，
问题的关键总在现实中，
那二十分钟，丁语桐为什么消失了？
四年了，丁语桐在哪？」
12
2021 年 4 月 17 日
是啊。
即使知道她有个妹妹又如何？
这段时间，我又换到市中心的一家幼儿园出摊。
这里离语桐的幼儿园，大概四站路的距离。
这天，我看到了之前替语桐过来还钱的小男孩。
看来那家幼儿园倒闭后，他转到了这里。
我叫住他，请他吃了个饼。
和他聊天中，我听出来，
这里的环境和老师，比之前那家幼儿园好得多。
但我觉得，学费肯定也会贵很多。
「叔叔，你还记得语桐吗？」小男孩突然问。
「嗯，怎么了？」
「她失踪了。」
「我知道。」
「她真的好可怜，叔叔，
我这次转到这边，留了一级，
结果她妹妹就在我们班。」
听到「她妹妹」几个字，我心头一怔：
「为什么说，语桐好可怜？」
「她被她爸妈骗了！
她妹妹的零花钱，可多了！」
13
2024 年 8 月 6 日 中午 12:40
和刘哥在食堂吃过午饭后，
我们赶到了语桐父母的家。
开门的是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
她应该就是语桐的妹妹，丁梓晴。
她的个子都快到我的腰间了。
要是语桐没失踪的话，现在应该也这么大了。
「妈，警察来了。」
丁梓晴喊了一声，又跑回房间。
语桐妈妈从厨房出来，打量了我们一眼。
「好久不见了，秦丽娟。」刘哥拿出警官证递给她。
「哦，我刚在里面洗碗呢。」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去象征性地看了一眼。
「两位警官吃了吗？我给你们煮碗面吧。」
「不麻烦，我们吃了过来的。」
刘哥环顾四周：「你和你女儿两个人在家？」
「是啊，她爸又去项目上出差了。」
「那我就不多打扰，这次过来，还是语桐的事。」
听到语桐两个字，里面的女孩也跑出来。
「这孩子，上几年级了？」刘哥问。
「三年级。」
「时间过得真快啊，要是语桐没失踪，也是三年级了。」
「怎么了警官，是语桐有消息了吗？」
「没有，您知道，她失踪已经快四年了，按理说，四年，就可以申请宣告死亡……」
「我们不会申请的，语桐一定能找到！」秦丽娟打断我们。
「我知道，这次来呢，不是要你们申请，而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问我？我有什么可问的。」
「就是语桐失踪那天，有个细节一直没问过您。」
「都这么久了，什么细节？」
「那天下午，您是一个人去接语桐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秦丽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
「是啊，我有个代步车，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开车去接她。」
刘哥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指了指丁梓晴：
「那她呢，谁去接？」
「她……也是我接啊。」
「也就是说，那天放学，您先接了妹妹，再去接语桐，对吧。」
秦丽娟的眼神开始飘忽：
「那天先接的谁，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刘哥眉头一皱。
而我的背脊，也涌上一股凉意。
我和刘哥同时明白，这个女人说谎了。
语桐失踪后，她和语桐爸爸先是在幼儿园，
然后直接去了派出所，一直待到很晚。
所以他们必定先接到了妹妹，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秦丽娟也意识到了问题，赶紧说：
「想起来了，我那天先接的是……」
这时，丁梓晴插了话：
「妈，你当然是先接的我，那天我生日，
你说你晚上有事，还提前到幼儿园给我过了生日呢。」
秦丽娟赶紧接话：
「是啊，我和她爸本来那天晚上要一起去外地，
结果语桐出了事……」
「哦，是这样啊。」刘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空气安静下来。
水龙头哗啦啦地响。
应该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我……去关水龙头……你们先坐会。」
「不了不了」刘哥摆摆手，
「我们回局里了，谢谢您的配合。」
「好……那要是有语桐的消息……」
「放心，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出门后，眼前的一切和刚刚一模一样。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倘若，
他们夫妻俩那天不是要去外地。
他们早就知道，
那天晚上会有事。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有预谋的？
14
2024 年 8 月 6 日 中午 13:30
「可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语桐是他们的女儿啊……」
回到局里，刘哥苦恼地点起一根烟。
而我，一言不发。
当丁梓晴，说那天是她的生日时，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自己早就该想到的，
残酷的事实。
我半抬着头，办公室空调的冷气吹着我的眼睛。
很久以前的一个傍晚，
语桐没有买红豆饼，却在我这里，
陪我聊了很久的天。
15
2020 年 5 月 17 日
「叔叔，我妈妈今天要晚点来，
我可以在你这坐一下吗？」
听到我同意后，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我旁边。
放学这会，买饼的人多，
她扑闪着一双眼睛，盯着忙碌的我，
看我忙不过来的时候，
还会乖巧地帮我递几个打包袋。
等忙完了，我看见她安静地坐在一旁。
我拿了一个红豆饼递给她，
她甜甜地笑了，却朝我摆了摆手。
「叔叔，我今天不吃。」
「你吃吧，这个不要钱。」
「可是，妈妈说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这可不是随便，刚帮我忙了，这是你的工资。」
「真的吗，叔叔！」
「嗯！」
她惊喜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盯着手里的饼，
久久不肯下口。
「今天语桐，真的吃到了！原来真的这么甜，甜甜的奶香，酥酥的皮，红红的馅……」
她视若珍宝般地品尝着。
要不是我认识她，还会以为这小姑娘是第一次吃。
可是，那真的是她第一次吃啊。
吃完，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
然后在书包里翻了很久。
直到她抬头，递给我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水晶钥匙扣，
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冰雪世界，如童话般梦幻。
「叔叔，我妈妈让我把好东西，都得先给妹妹，
好吃的，好玩的……唯独这个，我自己一直留着。」
她垂下了头：
「妹妹今天说，我不是她姐姐，
我跟她吵了一架，哭着去找妈妈，
可是妈妈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欺负妹妹，」
「所以……」她抬起头，眼里噙着泪花：
「我怕这个也被她抢走，
叔叔你可以暂时帮我保管吗？」
「为什么让我保管？」我接过来问她。
她破涕为笑：
「因为，我相信叔叔，
能做出这么甜的饼，
一定不是坏人！」
那天，当夜空中的第一颗星星冉冉升起，
我推着车，送她回了家。
那天，因为她和妹妹吵了架，
她爸妈压根没想来接她。
「叔叔，以后我长大了，
要买光你所有的饼，让你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很高兴我送她，
一蹦一跳地往家里走，跟我说了一路的话。
到她家楼下时，我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我，有些依依不舍。
「谢谢叔叔，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真希望你能一直在语桐身边。」
「放心，我每天都在门口呢，想吃随时来，快回去吧。」
我目送她上了楼。
她敲响了三楼左边的房门。
透过那家的窗户，我看到里面，
灯光明亮，其乐融融。
而当语桐开门的一瞬间，
她眼里的光，消失了。
16
2024 年 8 月 6 日 下午 14:00
「语桐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对刘哥说。
「不可能！这个当时我们就怀疑过，
但语桐出生证明上的父母，就是他俩。」
「那丁梓晴说那天是她生日，7 月 12 号，怎么解释？」
听到我这么说，刘哥瞪大了眼睛，
然后猛地抓起电话。
「你帮我查丁梓晴的出生日期，马上发我。」
两分钟后，他看到短信，瘫坐在椅子上。
「我们当时，怎么没发现！
她们俩的生日，只隔了不到六个月！」
「对，所以我说，语桐，不是她亲生的。」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靠，四年前我怎么这么糊涂！」
「刘哥，四年前外部压力太大，不是你的错，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刘哥站了起来：
「是的，来得及！我们现在再去一趟秦丽娟家，给她带回局里！」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啊。」
「光伪造出生证明这项就够了，」刘哥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
「我跟局长汇报一下，把当时参与的同事都调来，这次必须给他查个一清二楚！」
一路警笛呼啸。
我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发呆。
这一刻，我等了很久。
这一刻，我不知道接下来，会等到怎样的结果。
来得及吗？
一切真的还来得及吗？
语桐，你在哪？
你还活着吗。
钥匙扣里的童话世界，叔叔一直给你保管着在啊！
17
2024 年 8 月 6 日 下午 15:40
再一次敲开秦丽娟的门时，
对方看我们的眼神，
不是惊讶，而是恐惧，
那种做贼心虚的恐惧。
刘哥面无表情地向她亮出了盖着公章的 A4 纸。
「麻烦你跟我们回一趟局里，你涉嫌伪造出生证明，还有策划丁语桐的失踪。」
「什么？警察同志，你们搞错了吧！」
直到带回了局里，她依然重复着这句话。
伪造出生证明的事，因为证据就在眼前，她不得不承认。
但对于语桐的失踪，她说自己一直把语桐当亲生女儿，
我们完全是在污蔑她。
审讯陷入了僵局。
我们手上确实没有他们策划语桐失踪的铁证。
但与此同时，我们正在进行着两项工作。
一是对丁梓晴临时监护的同时，对她们家进行仔细搜查。
二是召集当时所有负责同志，重新梳理本案的所有线索。
在焦急地等待中，我对队长说：
可不可以给我十分钟，我想单独向秦丽娟问一次话。
队长答应了。
18
2024 年 8 月 6 日 下午 17:00
看到我进来，秦丽娟马上喊道：
「警察同志，查清楚没！不能污蔑人啊。」
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径直走到她面前：
「语桐妈妈，你还记得我吗？」
对方疑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摇摇头。
「你不是新来的警官吗？」
「是的，不过几年前，我们就见过面，而且经常能见到。」
「啊，我没印象啊！」秦丽娟显然愣住了。
「你还记得那时候，语桐每天放学，
都会到校门口旁买一个红豆饼吧？」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把方才与我对视的眼神低了下去。
我相信，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是谁。
我更相信，她能想到眼前这个人，
必定带着尘封四年的罪状，揭开蒙蔽已久的真相。
跨越四年的困与疚，在我手里逐渐有了重量。
我仿佛拎着两只鼓锤，在正义的台阶上，一步步往前走，
终于走到击鼓鸣冤的时刻。
「哦！原来是……那恭喜你啊，现在成了警察。」
她的脸上依然挂着虚伪的微笑。
「你说，语桐她，是不是个懂事的孩子啊？」
虚伪的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四年前，每一次，当语桐开开心心地捧着红豆饼跑向你时，你都会问她这句一模一样的话：
语桐，你是不是个懂事的孩子啊？
这个时候，她都会恋恋不舍地看看手里的饼，乖巧地朝你点点头，
然后，跟着你上了车，
此时，丁梓晴应该已经在车上了，
上车后的内容虽然我听不到，
但我猜，
你的下一句一定是：
既然是懂事的孩子，那好吃的要让给妹妹啊……」
秦丽娟打断了我：「你无不无聊？就这么在乎你的饼？
都是我女儿，我想让谁吃就让谁吃！」
「但语桐不是你的女儿啊！」我几乎是带着吼说出了这句话：
「就因为语桐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你就把你的虚伪和残忍，
淋漓精致地施加在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身上，
那仅仅是一个红豆饼吗？那买红豆饼的两块钱，
是她每天仅有的零花钱，是她每天最美好的期待！」
我回想起语桐每次伸出小小的手，把两个硬币递给我。
那上面有她的体温，她一定在手里攥了很久很久。
「而你自己的女儿，上着最好的幼儿园，有花不完的零花钱，吃不完的好东西，
你却骗语桐说，妹妹没有零花钱，
你好歹毒啊！你让她看着自己从未享用过的东西被一口口吃掉，一件件夺走，
这一切的理由，都是因为她要做个懂事的孩子！」
那张空白了四年的罪状，如今正在被我一笔一划地填入。
我恨不得摁住她的手，让她把自己犯下的罪恶写个明明白白。
「那又怎么样，这种事，警察管得着吗？」
她的嘴角流露出讽刺的微笑。
眼前的豺狼，终于脱掉了伪装，露出了獠牙。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她面前，瞪着她说：
「你不光要夺走她的一切，你还要利用她，抛弃她！
那天她的失踪，分明是你们一手策划好的。
你提前把妹妹带过去，语桐看见妹妹手里拿着红豆饼，
因为你总说妹妹没有零花钱，语桐天真地以为没付钱，还让她同桌把钱带给我，
那天，你们肯定跟她说了什么，她是主动失踪的！
那之后，语桐到底去了哪里？
告诉我！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说啊！！」
眼前的豺狼依然保持着讥讽的笑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是被幼儿园弄丢的。」
就在我想拽住她胳膊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刘哥闯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亮到秦丽娟面前。
画纸已经泛黄，
上面的折痕像一道道沟壑，让画面四分五裂。
我和秦丽娟都瞪大了眼睛。
那幅画上的内容，我们都认识。
那是一个童话般的冰雪世界。
白雪、绿树、红灯、小房。
「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刘哥把画拍在桌子上。
「丁梓晴说，语桐去了这幅画里，是什么意思？！」
19
2022 年 6 月 24 日
在我决定考辅警的两个月前。
「叔叔，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你这里吃红豆饼了。」
我抬起头。
是那个小男孩，语桐曾经的同桌。
他如精灵般冒了出来。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毕业了呀。」
他一边说，一边骄傲地指了指手上红彤彤的证书。
「恭喜你啊，那今天的红豆饼，叔叔请你了。」
他开心地谢过我，拿起饼吃了起来。
原来，都已经毕业了啊。
我从口袋里拿出语桐给我的钥匙扣，在手里反复磋磨。
「那是语桐的，对吧？」小男孩看着我问道。
「是啊，你也记得啊。」
「那必须的，跟语桐同桌的时候，她天天拿出来看。
说她以后一定会去到那里面的世界。」
「这是她自己买的吗？」我问。
「不是，这是她妈妈送给她的。」
我感到一丝不对劲。
小男孩边吃边说：
「她妈妈说，那里面的世界很美，有一天，要带她去那里。」
我忽然就明白了。
这个钥匙扣，还有那个所谓的世界，
是一个虚假、残酷的引导。
就像以前在新闻里看到的。
父母在遗弃孩子时，会把她带到游乐场。
在童话般的乐园中，
在人声鼎沸的欢笑中。
一回头。
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20
2024 年 8 月 6 日 下午 18:40
「你一直在引导和洗脑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为遗弃她做准备！」刘哥对秦丽娟吼道：
「语桐压根不是失踪，而是被你们有预谋地遗弃！
你们诈了一大笔钱，在这里过逍遥日子，
你们真狠啊，利用舆论，把我们逼得没有发现真相的机会！」
秦丽娟被刘哥的质问给镇住了，一时间没有回答。
然而，等她缓过神，依然保持着讥讽和高昂。
「就凭一幅画，在这叫什么叫！」
刘哥冷静下来：「你以为，我们只找到了这幅画吗？
四年了，所有证据肯定会被你们处理地一干二净，但你们忘了这个。」
刘哥拿出几张纸。
是一份二手车交易凭证。
语桐失踪后不久，他们便把之前的小车卖掉，买了一辆更好的车。
刘哥立即赶到当时买主的家里，问他接手时，车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买主说，异常倒没有，就是当时车子特别干净，连角落都有清理。
然而，刘哥还是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他有所隐瞒。
追问之下，那人才说，他还发现一件事情。
他好奇心重，发现那辆车的车载系统被重置过。
于是他把它恢复了。
从「行驶轨迹」里，他发现，有一天深夜，
这辆车开到城郊一个偏僻处，停留了很久。
刘哥马上查看了当时的记录。
那一天，就是语桐失踪的那天。
21 尾声
2024 年 8 月 6 日 晚上 19:40
两个分局的刑侦队，警犬，全部都出动了。
与此同时，针对语桐爸爸的跨省抓捕也在进行中。
在残忍的真相来临前，局里的同事厘清了一些事情。
语桐出生后一周，她的生母就偷偷走了。
因为她早就发现语桐爸爸出轨了秦丽娟，并且秦丽娟也怀了孕。
一不做二不休，语桐爸爸索性把语桐的生母改成了秦丽娟。
秦丽娟对这个不是自己的女儿，一直是抵触与仇恨的。
在语桐 5 岁这年，他们终于决定要遗弃她。
可是，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二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小时后。
刘哥的电话打来，我在电话这头泣不成声。
「语桐她，找到了吗？」
刘哥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半分钟的空白后，我才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找到了……应该……是她……」
记忆中那个一蹦一跳的小女孩，永远停留在了四年前骤然的初秋。
手机掉到了地上。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审讯室，把秦丽娟摁到了地上。
「她才四岁，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
我只记得一群人在拉着我。
而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22
2024 年 8 月 6 日 晚上 22：40
快十一点了，整栋楼，没有一个人离开。
很多人自发地来到大楼门口。
大家都红着眼睛。
等待着被埋葬了四年的小天使。
等待着两个恶魔归案。
23
晚上 22：51
语桐被接回来了，直接送到了法医鉴定中心。
24
晚上 23：47
400 公里外的专班同事打来电话，语桐父亲，抓到了。
在他的交代下，我们得知了那天，那 20 分钟，
所发生的真相。
25
2020 年 7 月 12 日 下午 15：12
「那个世界，真的在召唤我吗？」
隔着幼儿园的铁门，语桐一边看着妹妹在吃红豆饼，一边怯怯地问妈妈。
「是的，你今天必须去。
妈妈不接你了，你跟老师说，你自己回家。」
「可是，我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妹妹。」语桐懂事地说。
秦丽娟终于不耐烦了。
「你哪有家，谁是你妹妹，你就是个野种！
你快点滚出这个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五岁的语桐，听不懂这些恶毒的话。
她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向妹妹求助。
可是在妹妹那里，她听到了更加残酷的真相。
爸妈给妹妹的零花钱，好多好多。
今天妹妹生日, 爸妈给她准备了大蛋糕。
视若珍宝的红豆饼, 对妹妹来说，可有可无。
丁梓晴最后把红豆饼扔在地上，对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从没把你当过姐姐, 妈妈说你是累赘！」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门口, 人越来越多。
没人注意到哭泣的语桐。
随着校门打开，有几个孩子开始扫脸出门时,
语桐悄悄跟在后面, 冲了出去。
她拉开车门，看到后座上, 果然放着一个大蛋糕。
她从未见过，从未尝过的。
五岁的她所认知的一切, 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她哭着抓住了妹妹的手。
她从不敢这样对妹妹。
「为什么要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野种, 你还敢动手！
秦丽娟把她拖到车上，在座位上使劲压她。
本就哭得喘不过气的语桐, 就这样死在了秦丽娟的膝盖下。
最后一刻, 她的眼睛睁着，盯着那个不属于她的大蛋糕。
发现语桐停止呼吸后，秦丽娟也慌了。
此时, 她听到幼儿园门口的喊声。
「请大（2）班家长准备接孩子。」
环顾四周, 没人看到这一切。
也没人看到语桐跑出来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 出现在恶魔的脑袋里。
26
2022 年 8 月 29 日
做完辅警招考考试的最后一题，我长舒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窗外。
窗外的阳光, 驱散了长久的阴霾。
我觉得，语桐一定还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
等我找到她。
我一定能找到她。
27
2024 年 9 月 22 日
今晚是我的离职聚餐。
每个人都对我表达了不舍, 包括支队长。
他说：「我知道，你当辅警, 就是为了这个案子。」
我敬了他一杯，笑了笑。
离别时, 他问我：
「辞职了, 你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会重操旧业吧。」
28
一年后。
曾经倒闭的幼儿园重新开张，迎来了它的新生。
初秋的傍晚, 熟悉的红豆饼摊在门外静静守候。
正值国庆前夕，园里排着节目, 悠扬的歌声飘了出来。
――幸福就是有你, 陪在我身旁, 给我翅膀……
沉醉其中, 都没注意到有人喊我。
「叔叔, 请给我一个红豆饼。」
眼前的小女孩穿着朴素的连衣裙，伸出稚嫩的小手，摊开两个硬币。
宛如穿越时空而来。
我递给她一个红豆饼。
「你是叔叔的第一个顾客, 今天叔叔请你吃！」
「真的吗，太好了。」 她笑着接过。
「不过，叔叔有一个小请求，你可不可以就在这里, 把它吃完。」
「好啊。」
她嗤嗤地笑了，小口地品尝。
每一口。
都在与过去的遗憾告别。
她忽然抬起头。
「叔叔，你的饼真甜！
叔叔你……
你怎么……哭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