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立志要成为六宫之首。
于是我嫁太子,争后位,距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我熬死现在这个病恹恹的皇后就行。
当然除了皇后,我的对手还有德妃、曾昭仪、姚婕妤——
我勤勤恳恳地打击异己,兢兢业业地结党营私,夙兴夜寐地勾结前朝,斗倒一个又一个想跟我作对的后宫妃嫔,终于成了世间最有权势的女人。
我自私、势利、阴险。
但临终前,皇帝却握着我的手温声细语,「这些年,辛苦你了。」
1
我从小就立志嫁入宫中。
这话还要从我ŧų⁰六岁时跟着祖母入宫探望姑姑说起。
姑姑花容月貌,贵气天成,笑眯眯地捏捏我的脸,问我几岁了,她身边的宫女也是姿容端丽,轻声细语地逗我。
不像我家的侍女,动不动就把我抓过去打屁股。
殿内装饰华丽,温暖如春,中央的香炉里散发出昂贵的龙涎香的气味,姑姑只轻描淡写说是皇上赏的。
这种宠妃的气度一下就把我征服了。
她又牵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见皇后娘娘。
我们坐在高高的轿辇上,视野比在地上走的时候更加开阔,就连宫里的红墙都不再显得那么高大,底下的宫人却显得更矮小了,他们恭敬地躬身,身子压得低低的。
我立刻就爱上了这种滋味,转头对姑姑大放厥词,「我长大了也要当贤妃娘娘!」
她笑得头上的金步摇都一颤一颤的,「当妃嫔有什么好,要当就当——」
她的纤纤玉指点了点坤宁宫。
我那个时候不懂。
一刻钟后我就懂了,姑姑的排场在皇后娘娘前头根本不算什么。
无数个像姑姑一样的宠妃跪在皇后娘娘面前请安,这个场面给了我十足的震撼。
出生以来,我心跳从未如此激动。
这才是我想要的!
我要当皇后!
我那个时候才开蒙,便问家塾里的夫子,一个女子若想嫁入宫中,该习哪些字,读哪些书?
他吹胡子瞪眼,「荒唐!小儿不知羞耻!还不快把女德抄写十遍!」
我很生气。
阿兄想考科举做大臣,家里又请夫子又买陪读。
怎么我想当皇后的时候,便成了不知羞?
明明姑姑做了宫里的娘娘,全家都引以为傲的很。
于是我直接跑去问祖母,她笑呵呵地,「小棠儿志向远大。」
祖母的笑容与姑姑的隐约相似,「小棠儿,你不是想嫁入宫中,你是想要权势。」
权势。
我想呼风唤雨,我想看着别人对我弯腰,我想要富贵荣华。
「男子往上攀爬的道路有很多,可女子便只有嫁人一条。」
我嘟囔,「可夫子说我不知羞。」
祖母笑了,「他无才无能又想当官,在你祖父面前卑躬屈膝求举荐,他才是不知羞。」
见我眼巴巴看着她,祖母轻轻点了点我的嘴唇,「那祖母教你一条,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我若有所思。
不能说,我便只能自己寻找。
我翻遍了女塾的书房,却始终没找到一本教我如何成为皇后的书。
且因为我总是在课堂上语出惊人,还被罚抄了很多遍女德、女训、女戒。
要贤良淑德,要仪表端庄,要温良恭俭让。
可按照这个标准,家里祖父、大伯、阿爹都不见得就很讲男德,可皇帝还不是常常赏赐我们家东西?
于是我半夜偷偷翻进阿爹的书房,将能看的书全都仔细看到半夜。
他们的书里没有男德、男戒、男训,满纸写的都是吃人。
我看得如痴如醉,兴奋得全身发抖。
这才是我该看的书!
宫中如战场,真心如敝履,权势如盔甲。
人生不息,战斗不止。
从那天起,我大悟。
2
姑姑宫里办了花朝宴,邀我前去。
太子已经到了弱冠之年,该选太子妃了。
这是踏入宫廷的入场券。
小桃是我的心腹,打听消息的一把好手,她溜达一圈回来之后,忠心耿耿地汇报,「大小姐那边也收到帖子了。」
沈家有好几个合适年纪的女孩,姑姑一定是想看看所有的女孩子再做ṱű₃决定。
大伯家的雪姊倾国倾城,又比我年长,论理姑姑该选她。
小桃犹豫,「要不然,您去跟大小姐说一声,让她别去了?」
可祖母教我的第一条,事以密成,雪姊跟我很好,可连她我也不能说。
于是我去雪姊房里,不找她,找她的贴身嬷嬷。
「小小姐可是来找大小姐商量花朝宴的事?」陈嬷嬷问。
我作忧虑状,「宫里规矩多,贵人也多,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的。」
陈嬷嬷笑着安慰,「有贤妃娘娘呢,小小姐不用怕。」
我叹气,「姑姑为了什么请了我们姊妹,嬷嬷比我清楚,一入宫门深似海,上次见姑姑都十年前了吧?」
她的笑容也淡了,「是。」
我随口道,「姑姑之前带进去的两个侍女如今连个消息也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
说完,我真情实意地叹了一口气。
陈嬷嬷的女儿小珠是雪姊身边的贴身侍女,如果姊姊入宫,她是一定要陪的。
涉及到自己的女儿,谁都会多思量思量的。
趁陈嬷嬷发楞,我转了个方向去堵雪姊。
她正在花园里看着牡丹发呆,小桃机灵地上前拉走雪姊身边的小珠,我亲昵地拉住雪姊的手,又把害怕入宫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她安慰我,「不要怕。」
可她自己的脸上也有了些忧虑。
我再接再厉,「听说太子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个美姬爱妾。」
雪姊不说话了。
少女怀春,这是天性。
但少女怀春对象不会是个没有男德的男人。
美人儿都有洁癖。
但我不介意。
我是要做太子妃,又不是要做太子龙根管理者。
3
小桃回来的时候笑嘻嘻的,我问她跟小珠说了什么,她轻描淡写,「说了些人彘的故事。」
我对这丫头刮目相看,在我身边久了,她也练出来了。
小珠回去跟陈嬷嬷一合计,大约也会给雪姊吹吹枕边风。
大伯母就雪姊一个女儿,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就看雪姊能不能说动她了。
我送了一坛子醉虾,希望能够提醒小珠。
果然花朝宴前一天,雪姊病倒了。
祖母让人拿了名帖去请了太医来,说是偶感风寒。
这太医不是给雪姊请的,是请给宫里人看的。
我和其他姊妹一起入了宫,姑姑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小棠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快过来给本宫瞧瞧。」
见我行礼如仪,姑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果然是大姑娘了。」
寒暄几句后大家便散开了,姑姑单独留我在身边跟她说话。
「听说雪儿病了,你做了什么?」
我大惊失色,姑姑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说吧。」
大狐狸姑姑在上,我只能老老实实把恐吓雪姊的事情都坦白了。
她笑,「手段是有,只是太嫩了。」
见我不服气,她循循善诱,「你该让你姊姊来。她已经被嬷嬷和侍女说得心神不宁,自然表现不会上佳,便可衬托你的出众。你再对她多方维护,表露姐妹情深,愈发能显得你宽厚温良。这一套下来,才是抛砖引玉。」
我恍然大悟,「善!」
原来真正的手段该有三层,说一层,做一层,目标在第三层。
我确实想得太少。
这样的错误,今后绝不能再犯。
姑姑笑,「你这么想嫁进宫里?」
我反问,「姑姑这些年可快活?」
她媚眼如丝,「起码不比其他女人更不快活。」
我很理解,都是嫁人攀附夫君,起码嫁入皇家能有富贵荣华,权势傍身。
天底下所有人其实都是在给皇家卖命,男人学文武艺,女人学治内宅,归根到底大家都是货与帝王家,不分高低贵贱。
姑姑看得透,所以她进了宫,还过得很好。
她满意地看着我,就像看着曾经的她自己。
「小棠儿,你天生就该在这宫里。」
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4
姑姑让我见了太子一面,「本宫眼光不会有错,他是个聪明人。嫁一个聪明夫君,便能少许多烦心事。」
李昇玉面朱唇,笑着喊我玉棠妹妹,看向我的眼中也有几分惊艳。
我沾沾自喜,我貌美家世又高,他没道理对我不满意。
我看着他一身太子特有的浅黄色衣衫,也很有几分心动。
不说郎情妾意,起码也是一拍即合。
三日之后,宫里下了旨意,沈家女沈玉棠,封太子侧妃。
太子妃是禁军姜统领的女儿姜清月,我见过她,她爹孔武有力,她却是个病弱的美人灯,风一吹就倒的那种。
这个结果不是最好,但是我可以接受。
姜清月身子不好,我感觉迟早能熬死她。
圣旨下来的时候,雪姊一脸心虚地躲在大伯母身后。
她们母女两一起来找我,大伯母殷勤地握住我的手,「小棠儿,你放心,家里我们都会看顾好的。」
她招手让侍女送上丰厚的金银首饰,「这些且当给你添妆。」
她的态度殷勤得让我觉得怀疑,仔细听下去,才知道大伯母其实早给她相看好了虢国公的大公子,这对小儿女彼此也早有默契,每个月大昭寺礼佛,两人总是会恰巧在牡丹园里碰面。
却不料姑姑一张帖子,差点断送这对有情人。
对于我的挺身而出和英勇就义,他们母女感激不尽。
原来我这么顾全大局。
我看着大伯母满眼的感激,雪姊一脸的愧疚和羞愧,唯有用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只愿姊姊记得妹妹这份情。」
阿爹给我送了满箱的书,叮嘱我,「以后不要半夜爬起来看了,烛火晃眼,还是白日里看书罢。」
阿娘准备了许多钱财,「我女以后手头宽泛些,家里有钱给你花销。」
带着亲人的挂怀,我进了东宫。
小轿摇晃,我心中思量,姜清月家世实在略低了一些,一个禁卫军小统领的女儿,怎却成了太子妃?
虽然说宫里选人看家世容貌和人品,可结果却往往不是三者简单相加。
我小时候很喜欢算学,什么东西都能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已知东宫里有三位才人,两位美人,如今嫁入一位太子妃,一位太子侧妃,问,共几人?
红轿落地,我已经得出答案。
不过二人,一是我,二是太子妃。
其他的,都不足为惧。
5
太子妃比我提前三日入的东宫,我从前也见过姜清月,她面色一向苍白,但是新婚燕尔,脸上还是映出了几分红润的喜气,「妹妹快请起。」
「妹妹虽为侧妃,但也是正经上了玉碟的,以后就姐妹相称吧。」姜清月的话说得有点吞吐,面上隐隐尴尬。
没关系,我来,我不要脸。
「姐姐在上,请受妹妹一拜。早就听闻姐姐才貌双全,如今一见,委实自愧不如。」
李昇很满意,「玉棠出身大家,最为知礼。」
我娇羞,「夫君谬赞,以后请夫君多指教了。」
姜清月可能是太激动了,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我担忧,「妹妹曾听闻娘娘从闺阁起就身子弱,今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妹妹——」
「娘娘只是偶感风寒,侧妃娘娘过虑了。」姜清月身边的嬷嬷突然开口,眼神里满是警惕。
我懂了。
她是真的身子不好。
一个人缺啥就会大肆炫耀啥,嬷嬷有点欲盖弥彰了。
我温柔看向太子,「是,是臣妾多虑。」
我今日特地装扮过,就算姜清月在,我也是独一份的美貌。
李昇的眼神黏在我身上都挪不开了。
我俩在太子妃面前眉来眼去,最后嬷嬷可能有点看不下去,示意太子妃让我赶紧下去。
我留了个恋恋不舍的眼风给太子,撤。
晚上他果然早早来了。
我很高兴,没有宠爱何谈将来,他喜欢我就证明这是个好的开端。
再说太子长相也很顺眼,我们两人运动一场,然后安安稳稳在床上躺着。
「爱妃,你可有什么喜爱的东西?」
这个太子很上道,但我只是矜持地说,「臣妾没什么想要的,只想要与夫君长长久久。」
你长久,我就能长久。
我还指着能当太子妃、皇后、再到太后呢。
不过我没说出来,李昇也不再问。
他是个聪明人。
我不说只是因为他现在给不了。
有些男子嫌弃女子总爱问他要首饰银钱,其实那是因为她心里这个男子也只能给到这些,要别的他也给不起。
如果她说要个一品诰命衔,难道这男子便能给了吗,岂不是自取其辱。
只要李昇能安安稳稳当上皇帝,我自有办法做到皇后的位置上。
郎情妾意,我俩各怀鬼胎地相拥而眠。
第二日,东宫里的才人和美人也来给我请安。
她们都是太子之前宠幸的姬妾,其中有一个姚美人格外出挑。
她极擅舞蹈,跳得好胡璇,转起来令人目眩神迷,太子也喜欢看她转。
但转多了,脑子就不太好使。
所以她竟然敢抬头挑衅我,「娘娘虽说有个侧妃的头衔,细究起来也是跟我们差不多的人。论起来,太子妃才是正经主子。」ŧū⁰
我笑了笑,让小桃把礼物送下去。
给姚美人的是一匹精巧的粹金丝,做舞衣最合适不过,穿在身上流光溢彩,恍若仙人。
就是非常轻薄易碎。
尤其是在快速旋转的舞蹈动作中。
李昇再喜欢姚美人,也不会乐意见到自己的姬妾衣不蔽体。
唉,如果我知道以后姚美人会是本宫最忠实的拥趸,本宫此时一定会手下留情。
可惜啊。
6
晚间太子下朝回来,姜清月亲自在东宫门口迎接。
我看着她眉目间有隐隐的疲惫Ťŭ⁴,听说她今天把东宫大小管事都见了一遍,忙到现在。
李昇一脸疼惜,我也忧心,「娘娘还是身体要紧。」
太子看我一眼,「不如让玉棠帮你。」
我看见姜清月身边的嬷嬷想要出言阻止,但是我已经先开了口。
「臣妾才来两天,怎好插手东宫事宜,要别人知道了,岂不会说臣妾越俎代庖?」
嬷嬷的眼神变得惊讶,可能她也没想到我会拒绝这送上门的话语权。
但她很快就觉得我应该是在计划别的阴谋,所以更加警惕地看着我,仿佛我下一秒就要嘎了太子妃。
不至于,我才来一天呢。
要噶也是以后的事。
我吃了饭拍拍屁股就走了,东宫人多,昨天我已经侍了寝,今天肯定轮不到我了。
小桃给我卸妆的时候,一脸神秘,「小姐,你知道嘛,太子妃和太子是真爱。」
什么玩意儿?
小桃低声,「奴婢今天打听到的,太子和太子妃很早就在慈云寺里相识,因为太子出门没带钱,还是太子妃给解的围。于是太子将自己的玉佩送给了太子妃,两人就这样定了终身。」
我听得津津有味。
真是一个好故事。
俊男美女一见钟情,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如此清新脱俗。
再后来,李昇打听到了她的身份,于是亲去皇帝面前求旨,立誓非卿不娶。
对姜清月来说,偶然相遇的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身份竟然是尊贵的太子,还是这样的痴心不改,一定要将她迎入东宫。
所有世间好运仿佛都集中在她身上。
可惜。
被封为太子妃后好运就到头了。
成婚第二天,夫君就告诉她,他娶她的同时还娶了另一个女人,以及,他家里本来就有四五个美姬妾。
女子的好运都在成婚前,成婚后来的都是噩耗。
跟她甜蜜了三天的夫君转头就去跟别的女人亲热。
她今天脸上Ŧù⁸的疲惫并不是完全是因为忙碌。
也是因为昨天李昇留在我的房里。
还叫了两次水。
其实我觉得姜清月想拐了,这事儿没那么玄妙。
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她爹姜统领就是她的牵线月老。
他一个禁卫军统领,对太子的行踪了如指掌,私下安排让女儿出门跟太子制造偶遇再容易不过。
我感觉李昇迟早能意识到他的红娘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但是他还是执着地迎娶姜清月,可见是真的动了心。
我再看姜清月看向李昇的眼神,情意绵绵,柔情似水。
且这几日我但凡见到她,她身上总系着一枚男子玉佩,想必就是那日的定情之物。
行吧,那我确实当不了太子妃。
谁让他们有真爱呢。
7
太子很公平地在我和太子妃房里来回宿了一段时间。
原本的那些姬妾中不得宠的更如鹌鹑一般,但是得宠的就有些不忿了。
一大早,姚美人就开始跳舞了,吹拉弹唱的声音连我住的重芳殿都听见了。
小桃告诉我,今天姚美人打算在太子下朝回来经过的桃树下跳舞,还穿上了粹金丝做的舞衣。
我算了算太子回来的时间,正好能看见姚美人出丑。
其实我对姚美人没有太大的意见,按她的家世背景,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可是我不能容忍有人当众对我挑衅。
这样影响我的威严吗,也会给其他姬妾树立一个恶劣的带头作用。
所以我心里一点愧疚感就没有。
我打算去太子妃那里请了个安,摸一下姜清月的态度。
我还没出门,姚美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哟,这么快就兴师问罪来了。
我以为我准备好了,却不料姚美人一进门就嘤嘤嘤起来。
「娘娘!娘娘要为我做主啊!」
这句开场白倒是没想到。
她委屈巴巴,「今日我穿了娘娘送的粹金丝做的舞衣在花园练舞,却不知太后娘娘也要来东宫。太后娘娘看见我穿的衣服,厉声喝令让妾身脱下来,说、说臣妾奢侈浪费,这样价值千金的衣衫,妾身怎么配穿——」
她嘤得更大声了,「明明是娘娘送的礼物,臣妾怎么不配穿了!」
姚美人露出肉疼的表情,「如果臣妾早知道那匹料子这么贵,臣妾、臣妾也不会随意穿出去炫耀的。」
她脸色涨红,「臣妾之前冒犯娘娘,娘娘却不计前嫌,还给臣妾送了这么贵的料子,臣妾罪该万死!」
啊,原来衣服还没破呢就被太后扒走了啊。
她羞愧地看着我,「求娘娘原谅。」
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
但是我理解。
这就跟你得了个好东西然后你婆婆说你不配然后抢走了一样。
美人的份例一月只有十两银子,她心痛是应该的。
她又嘤了起来,嘤得我头都痛了。
我让小桃拿几匹别的料子送她,好歹把姚美人打发走。
她泪眼汪汪地抱着新料子,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李昇撞见了。
他表情有些迟疑,可能还在掂量我和姚美人之间他要偏袒哪边。
不过在姚美人说完前因后果后,他看向我的表情又重新变得温情脉脉,「玉棠贤淑。」
男人都喜欢后宫里大小老婆相亲相爱的戏码,我索性顺水推舟,把姚美人推到他怀里,「既然妹妹受委屈了,那殿下就多陪陪妹妹。」
姚美人娇滴滴地看着我,满眼感激,「娘娘真好。」
她真吵。
8
其实太后来东宫也不是光来找姚美人的茬。
太子良娣的位置还空着,太后兄弟家的侄女蒋晚云正好来补了这个缺。
蒋晚云跟李昇自小相识,论起来还是表兄妹,她本身是个娇蛮的美人,劲劲儿的,跟我和太子妃的端庄比起来,又多了点别的趣味。
姚美人还没来得及重燃起旧日爱火,就被蒋良娣抢了风头。
李昇连着宠了她三日,这是姜清月和我都没有的待遇,他从蒋晚云殿里去上朝的时候,还能听见蒋晚云跟百灵鸟一样,一口一个表哥叫得亲热。
李昇对蒋晚云很有一种要长久宠下去架势。
我去看太子妃的时候,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内务府的人进来回话,说娘娘想要的茶没有了。
她心不在焉,抚弄着那块蟠龙的玉佩,「那算了。」
我叫住要走的小太监,「什么茶没有了?」
对方讷讷,「娘娘要的玉龙茶。」
我抿了一口太子妃的宫人端上来的刷锅水,「玉龙是川西的雨后茶,算着日子,应该将将送到京里。这种茶也不是什么名贵口味,怎么就没了?」
小太监突地愣了一愣。
姜清月也愣了,她抬头看向我,我叹气,一看她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娇女,要糊弄她太容易了。
其实她吃茶叶梗子我都懒得管,我只是担心底下的人看太子妃都这么好糊弄,连带降低我的生活质量。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小太监突然跪了下去,疯狂磕头,「娘娘!娘娘饶命!」
小太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是陈大伴说的,说、说这样回娘娘就好。」
陈大伴是东宫的掌事大太监,从小陪着太子长大,在东宫里很有话语权。
我嫁妆丰厚,又有姑姑做靠山,没受过他什么刁难。
但是姜清月就不一定了。
我与太子妃对视一眼,她轻声问道,「陈大伴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小太监支支吾吾,我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送慎刑司吧。」
小太监抖如筛糠,拼命求饶,「娘娘饶命!小的实在不知!只知道——」
我与姜清月听完他的哭诉,面面相觑。
你哪不知了,我看你知得很呢。
陈大伴掌握着东宫的所有事情的生杀大权,无论何事,都要先报他才能执行。
姜清月的口味不算苛刻,喝点雨后茶都能被他扣下。
可见其雁过拔毛的的程度。
陈嬷嬷气得脸色发白,「太子妃何等尊贵!竟然受一个阉人的气——」
她看向我的眼光不由得带了一点复杂,躬身谢我,「多亏有侧妃娘娘在,否则我们娘娘就被这样糊弄了。」
其实吧。
算了。
我赶紧示意她免礼,「嬷嬷客气了,我这人擅于俗物,又爱探本追根,姐姐不要见笑。」
姜清月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玉棠妹妹,你人真好。」
我浑身一抖。
已经连着两次被说人好了。
我感觉没人真正理解我,很寂寞。
9
我本以为姜清月会对陈大伴动手,但等了好久也不见动静。
李昇私下跟我说,姜清月是个识大体的人,看在太子份上未曾处理陈大伴。
其实他早就厌烦陈大伴贪婪,只是这个太监是从前皇帝赐下的,打发他走不是大事,只怕有心人会拿这事儿做文章。
说到底,陈大伴亏待了姜清月,但对李昇的东西还不敢染指太过,李昇虽然烦他,但还没到忍无可忍。
更何况他最近心思都在蒋晚云那儿,有些怠懒给姜清月出头。
我压下心头的诧异,笑了笑,「这有何难,陈大伴年纪也大了,是该出宫颐养天年了。殿下如果信得过臣妾,沈家在郊外正巧有个小庄子,山清水秀,只是位置偏了点,不过殿下若能安排几个人手,也够陈大伴使唤了。」
我强调,「只是陈大半离宫的时候务必要风光,到时候少不得要委屈殿下放下身段相送。」
李昇思虑半晌,脸色舒展,「玉棠思虑周全,这件事——」
我了然地接口,「太子妃娘娘身体不好,这件事就交给臣妾来办吧。」
他舒畅地呼出一口气,「太子妃身子弱,东宫今后人越来越多Ŧųⁱ,难免有照应不周的地方,还是劳玉棠协理吧。」
我以为姜清月知道这件事之后会不高兴,却没料到她仿佛卸下肩上重担一般,迫不及待地交出令牌和账册。
她身边的嬷嬷神情也有点复杂,大概是觉得她家娘娘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我挑了个良辰吉日,风风光光地把陈大伴送出了宫。
太子早先在皇帝面前求了恩旨,感念父皇恩德,只是大伴身体每况愈下,实在不忍其再度劳累,愿在宫外供养大伴,颐养天年。
于是陈大伴就在太子亲手搀扶之下上了出京的马车。
太子仁孝,还赐了许多财物和仆从。
陈大伴走了之后,李昇神清气爽,跟我感慨,「他是父皇的人,还掌着东宫,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一走,才觉得东宫真正属于孤了。」
我笑,「岂止东宫呢?」
他与我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李昇眼露赞赏,「从前孤还担心,玉棠家世优容却屈居侧妃之位,心中是否不忿,如今看你不仅襄助太子妃,还不忘照拂姚美人,可知玉棠贤良淑德,倒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差点没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我贤良淑德吗?
来东宫这么久,我陷害姚美人出丑,夺走了太子妃东宫的管理权,赶走东宫的掌事大太监,换上自己人。
我还真没有做过一件贤良的事情。
但是既然他这么说,我还是欣然笑纳,承了他的情,「玉棠只愿东宫上下和睦,不成助力,起码也不为殿下拖累。」
李昇立刻露出了一幅遇到知己的表情。
10
太子是个高危职业。
眼看跟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有些人却始终迈不过去。
有人迈到一半脑袋掉了,有人迈着迈着被兄弟扯下来了,总而言之,这一步近在咫尺却又难于登天。
皇帝对李昇大体上是满意的,他满足一个皇太子所有的标准,英俊聪明,听话孝顺,野心也不那么大。
只要他脑袋不发昏,按步就班地总能到那个位子上。
李昇说我做侧妃是委屈了,但与我出身相仿的蒋晚云甚至连侧妃都没挣上,她比我更憋屈。
蒋家多年管着盐铁之事,蒋晚云是娇养大的,却还是成了妾室。
太后大概也为自己的侄孙女儿不值,连着好几次请安的时候都在找姜清月的茬。
姜清月每次请安回来都得抄佛经,抄得天昏地暗,连跟李昇睡觉都没时间。
蒋晚云有了太后当靠山更加得意,见姜清月无计可施,对着太子撒娇撒痴,李昇大约也是顺水推舟,好几日都留在她殿内。
于是姜清月不负众望地病倒了。
我按例去侍疾,姜清月躺在床上,脸色神情恹恹的,只是枕下还枕着那蟠龙玉佩。
其实那玉也就那样。
重点还是情意。
我是不懂,反正管家权如今在我手上,我大手一挥,直接开了东宫的库,什么人参鹿茸,都给姜清月炖上。
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如今的掌事大太监是萧成,他本来是李昇身边的太监之一,我在李昇面前随口提了一嘴,他便脱颖而出,顶上了这个差。
他办事利索,手段狠辣,底下的大小管事无一不服。
有他在,我的命令在东宫畅通无阻。
嬷嬷神色感激,「娘娘与太子妃姐妹情深,老奴之前对娘娘不敬,还请娘娘恕罪。」
我扶她起来,真心实意地说道,「怎么会,能有姐姐做太子妃,我求都求不来。」
这不是谎话,我对姜清月很满意。
要是换个身体好的,我还不一定能熬得过。
我陪姜清月说了好一会话,蒋晚云才姗姗来迟。
李昇昨日又是在她那儿歇的,她来迟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出来的话还句句都捅姜清月心窝子。
在蒋晚云的视角里,李昇这个表哥与她自小相识,对她宠爱无比,每次出宫总会去见她,还会给带她许多新奇玩意儿。
听了她的话,姜清月的脸色一白再白。
蒋晚云很得意,「表哥总说以后会娶我,可惜我上个月才及笄,表哥这才把我接进宫。」
我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看她越说越离谱,还是开口制止了她。
蒋晚云给了我一个白眼,「若不是我年纪小,如今谁在那个位置,还说不定呢。」
姜清月紧紧抓住我的袖子,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我都只差明说了,在我还没确定成为下一任太子妃之前,我是不会让她死的。
11
蒋晚云明晃晃地觊觎太子妃的位置,姜清月能忍,我不能。
「蒋良娣,不可对太子妃无礼,姜统领一家忠心耿耿,岂是你能随意诋毁的?」
她理直气壮,「穷酸小户,我父兄一餐饭的花用,只怕都够他们一个月的嚼头。」
姜清月的脸终于泛出血色,被气的。
我被蒋晚云这番话的内涵惊到了。
不过我怕姜清月一气之下一命呜呼,没再细问,直接大发善心把蒋晚云提溜走了。
她嘴上还不饶人,「病恹恹的,表哥怎么会喜欢她?」
我没接话。
他怎么喜欢你,就怎么喜欢她呗,你们都是他玩宫外遇见美丽女子这种套路故事的对象。
你跟他表兄表妹演墙头马上,就不许他跟姜清月唱西厢么。
她愤恨,「若不是我及笈太晚——」
我瞟了她一眼,她恨得太真情实感,我都不忍心告诉她李昇大概从来不想选她做太子妃。
她是家世好,可也因为家世好,决不会在东宫身居高位。
蒋家身为太后的母家,已经在朝堂里太过招摇,皇帝一口气定下姜清月和我,估计就是想把蒋晚云嫁给太子的可能性全掐灭。
可惜太后也很执着,硬是把蒋晚云塞到了良娣的位置上,连平妻都算不上,也不知道给她画了多大的饼。
凭良心说,有太后和蒋家在,蒋晚云直升太子妃的机会确实很大。
不过如今有我在,谁都要往后排。
我觉得太后也挺逗的,送进来这么一个嘴上没把门的蒋晚云,不知道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我太没信心。
我打算搞掉蒋晚云。
但是我不打算动她。
我给阿爹写了封信。
蒋家花费如此奢靡,这光凭宫里的赏赐和户部侍郎的官晌可不够。
仗着太后,蒋家多年管理着朝廷的盐铁税收,靠着金山银山,一家人活得有滋有味,连太后娘娘手头也是一年比一年更宽裕。
我家世代清贵,不走这种暴发户路线。
但是谁会嫌钱多呢。
我记得大伯在御史台颇有几个爱抓大臣小辫子、时不时就爱跟皇帝告状的相熟谏官。
我大笔一挥:阿爹敬启,可告伯父,雪姊欠吾之人情,今当偿矣。
12
我忙着蒋家的事情,李昇忙着万寿节,在东宫见面都是打个招呼后就各忙各的。
皇帝年纪大了,精力已经不够支撑他看完整场歌舞,所以李昇的节目主打一个小而美。
姜清月还病着,于是我与蒋晚云在宴席上分坐在李昇左右。
宴会前我让萧公公帮我在东宫库房里挑了些首饰,给东宫每位姬妾妃嫔都送了一只。
蒋晚云的头上那只最漂亮,万寿步摇精致华贵,上头一颗灿若光华的明珠,熠熠生辉。
就连姑姑看到了,都忍不住夸赞,「蒋良娣今日的钗环真是漂亮,衬得人越发美了。」
我捧场道,「这样的明珠就算在宫里也是少见呢。」
蒋晚云不乐意跟我们姑侄搭话,只冷笑,「这样的明珠,在我家中也不少见,可见有些人眼皮子浅,看见别人的什么都说是好的。」
我微笑不语。
皇帝抬头看过来,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
李昇怀疑地看我一眼,我和气地回了他一个笑。
第二日,御史台的人就递上折子,状告蒋家大肆敛财,以查税之名在各地收割,交上来的税款十之五六都入了蒋家自己的私库。
皇帝收了这道折子却留中不发,李昇皱着眉头跟我商量,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我一脸无辜,「臣妾如何知道?」
李昇无奈,「太子妃虽擅于诗书,但却不够敏锐,晚云年纪太小,且又是蒋家的女儿——」
「且——」他斜眼看我,「孤总觉得这事儿跟你有关系。」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蒋家是太后娘娘的亲眷,也是曾经与陛下有过相互扶持的日子,陛下登上皇位蒋家也有功劳,只是日子久了,蒋家自恃身份,便对陛下和皇家失了尊重——殿下,这个故事您不觉得熟悉吗?」
蒋家和皇帝,不过是另一对陈大伴和李昇。
世间的事情都是循环,没什么新鲜的。
李昇明明想把陈大伴赶走,却偏要我给他递台阶,否则他就对姜清月受的委屈无动于衷。
她的委屈不如他的名声重要。
掌握了权势的人最贪心,好处和名声,他们全都要。
李昇如此,皇帝更是。
如今皇帝也需要别人给这个台阶。
李昇若有所思,「可蒋家是太后的母家,孤这样岂不是不孝?」
我提醒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殿下,君臣可在父子之前。」
第二日,李昇上了个折子大义灭亲,然后在皇帝的书房里垂泪,「儿臣虽与太后有祖孙之情,可父皇才是九五之尊,儿臣先为父皇之臣,再为太后之孙,所以不敢包庇。」
皇帝沉默半晌,看向李昇的神情有了变化。
「吾儿有明君之相。」
13
李昇当太子这么多年,还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赞誉。
他连东宫都没回,宵衣旰食地去查蒋家去了。
蒋晚云在东宫门口等到了深夜也没等到他。
姜清月终于能下床了,也不知道是灌下去的参汤的作用还是蒋家即将大祸临头的消息的缘故。
这回轮到蒋晚云躲进殿内不肯出来了。
姜清月问我,「玉棠,你说蒋家真的会被抄吗?」
我心不在焉,「会吧。」
姜清月安静了一会,声音低落,「是吗?连蒋妹妹的情面也不顾了吗?」
我不理解姜清月。
我现在心情大好,蒋家一倒,蒋晚云根本不足为惧,我前路坦荡,未来可期。
姜清月遥遥望着蒋晚云的流云殿,神色复杂,「也不知道她现在心情如何——」
我发现姜清月真的很奇怪,之前蒋晚云把她气病了,她毫无反抗之力,如今蒋晚云倒霉,她却担心蒋晚云的心情。
既不坚韧,又太过心软。
她垂下头,「若有一天,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我——」
我觉得想这种事情没意义,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嫌弃,她苦笑一声,「李昇之前那么宠爱她,可是如今——昨日还是枕边人,今日却恩断义绝了。」
她肩膀轻轻颤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我觉得害怕,玉棠,你不怕吗?」
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怕,我不会有这一天的。」
蒋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他们在每一个可以挽回的地方都选错了。
该急流勇退的时候没有走,该教育好子女的时候选择了宠溺,该克制的时候选择了贪婪。
在皇帝表示不愿意联姻之后,还要硬把蒋晚云塞进来。
他们想要的太多了。
我不过是加了一把柴,让皇帝心头火烧得再也无法忍耐。
我看向姜清月,她脸上的表情很惆怅,很迷茫,「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姜清月喜欢的是公子李昇,不是太子李昇。
她不能接受太子李昇的狠心,还在追忆跟李昇在慈云寺的惊鸿一瞥,那个时候,没有斗争,没有宫里的你死我活,只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姜清月是朵多愁善感的娇花,李昇坚持娶她也是有点让我不懂。
我想了想,还是大发慈悲提点她一句,「咱们东宫所有人的荣耀生死,只与太子息息相关。你是太子妃,不是李夫人。」
她苦笑,第一百次端详手里的那枚玉佩,「可我只想做李夫人。」
我让萧公公又从库房拿了两支人参给她,补不了身子,补补脑也好。
14
蒋家抄出的巨额银子能顶两三年的税款,李昇查到后面自己都咂舌。
皇帝更是龙颜大怒,连太后来求情都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你一个外戚,可以贪,可以贿,但是你不能把朕当傻子糊弄。
皇帝正在气头上,连一个敢求情的人都没有,蒋家这棵大树轰然倒下,倒是空出了不少好差事。
沈家作为扳倒这颗大树的功臣,大约是得了不少好处。
因为家里又给我送了好些东西进来,大伯母还写了信,告诉我雪姊婚后与夫君琴瑟和鸣,就是挂念我得紧。
蒋家人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还好蒋晚云已经嫁入东宫,不算蒋家人,所以没有牵连到她。
不过她还是脱簪待罪,跪在太子书房门口哭了很久。
姜清月不忍,亲自去扶她,被她甩开了手。
「别假惺惺地装好人了!」她哭得惨烈。
姚美人和茹才人偷偷在廊下看她的笑话。
我没去管蒋晚云,李昇最近主理蒋家抄家这事儿,私库丰盈了不少,他忙得分身乏术,索性让我给他理账。
李昇嘴巴上说得很好听,「既然玉棠管东宫的账簿如此娴熟,不如替孤也分担分担。」
其实他只是想当甩手掌柜,管账而已,又不是真的给我动用他私库的实权,呸,臭男人。
他那边抄家抄得热火朝天,蒋晚云哭晕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被姜清月送回自己的殿内。
李昇回来之后知道了,脸上浮上了些许愧疚。
我轻飘飘地,「太子妃娘娘身子才好,竟也不计前嫌去照顾晚云妹妹。」
李昇的愧疚又转移到姜清月身上了。
我不想让他见蒋晚云,现在正是他最心软的时候,蒋晚云一哭,谁知道他会答应她什么,还是缓缓再说吧。
我推了他去姜清月那里,姚美人来偷偷问我,「娘娘家出了大力,太子怎么却去了太子妃那儿?」
因为我看账本有点儿累,实在不想再应付他。
于是我一脸正色,「太子妃娘娘身体才好,一定很想见太子。」
姚美人一副想继续八卦的样子,我直接让小桃拿了几匹华贵的料子和一副头面打发她一边玩儿去。
「近日蒋良娣心情不好,别去她面前晃。」
她欢欢喜喜地给我行礼,「是,娘娘放心,妾身一定约束好几个姐妹。」
我泡了个热水澡放松身心,权当庆祝一下这次阶段性的胜利。
不过我仔细一咂摸,发现这件事情,李昇才是最大的赢家。
我泡完出来,发现李昇正在我房里。
「殿下怎么来了?」
姜清月身体还没好吗?我看她今天还挺精神的。
李昇笑笑,「孤来陪陪你。这次的事情,说起来都要多谢玉棠,这份功劳值得赏个大的。」
他亲昵地抱住我,「玉棠想要个孩子吗?」
15
我有点摸不准,「殿下说笑,这孩子哪是说有就有的,顺其自然罢。」
李昇笑笑,「太子妃身子不好,太医说,恐怕难有孕。」
我还是处变不惊,「这话也说不得准。」
李昇感叹,「看着你,就忍不住想起贤妃娘娘。」
姑姑?
他撩起我的一缕头发,「贤妃娘娘多年盛宠,无论宫里多少新人旧人,她总是深受父皇眷爱。孤本来也好奇,但有了玉棠,倒是能理解了。沈国公教女有方,沈家女贤良淑德,善解人意,孤幸得娶玉棠。」
话说得很动人。
他表达感谢的意思是,你看,我甚至扔下真爱来跟你睡觉。
但是我觉得白天黑夜都在给李昇干活,累得慌。
不过他还算知趣,自己从小私库拨了小半给我,权当谢礼。
我借花献佛,用李昇的名义赏下去,东宫的人从上到下都有,连蒋晚云那里都没落下。
然后被她全都摔在了地上。
蒋晚云快恨出血地盯着我,「沈玉棠!你少来我这里耍威风,你沈家害了我母族,你不得好死!」
姜清月面色尴尬,「蒋良娣,玉棠也是好意——」
我笑了笑,让众人退下,然后过去捏住了蒋晚云的脸,「你错了,害了你们蒋家的人是你,是你口无遮拦,才让皇帝起了杀心。」
「拿你们蒋家献祭的也不是我,是你的亲表哥李昇,要是论不得好死,先死的也是他。」
获益最大的既然是李昇,那蒋晚云的恨意自然也是他来承担。
蒋晚云愣了一愣,继而更加崩溃大哭。
我好心劝她,「还是把东西收起来吧,今后蒋家没办法再供应你的开销,良娣一年也才一百两银子的俸禄,不够你花的。」
她哭得更大声了。
其实她如果入了东宫就谨小慎微,少树点敌,说不定我不会这么快对蒋家下手。
可惜我这个人喜欢釜底抽薪。
她的困局倒是也能解,她要是现在有个孩子,指不定还能小小翻个身,可惜李昇这段时间在东宫时间很少。
皇帝杀了蒋家人之后估计是放下了心头大石,浑身轻松。
心里一松,人就病倒了,李昇忙着侍疾,不可能去看她。
太后也偃旗息鼓了,成日窝在寿康宫礼佛。
她一个老太太,还有几日可活的,捏着鼻子过完剩下的日子算了。
没有太后,蒋晚云这辈子再难有起色。
很好,我又是太子妃候选第一顺位了,不枉我辛苦一场。
16
不过李昇的话还是给我提了个醒,其实我是可以要个孩子。
宫里的女人还是有个子嗣比较好,孩子不光是后代,还是资产。
有孩子,将来我想当太子妃、皇后,都多一点助力。
李昇既然已经伸出橄榄枝,那我自然也就顺水推舟。
等李昇晚上再来的时候,我愈发努力配合,尽量让他做到倾囊相授。
李昇也很享受,皇帝身体不太好,一旦驾崩,李昇就三个月不能入后宫。
我还让姚美人她们都增加了侍寝频率,抓紧时间。
我直言不讳,「殿下登基后肯定会大选,到时候后宫花团锦簇,你们现在不抓紧,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姚美人领命而去。
东宫这边热火朝天地干,老皇帝那边为了子孙后代也撑了一段时间,最后没受什么罪就龙驭上宾了。
姑姑理论上该在宫里颐养天年,但是,老皇帝死前给她赐了一道恩旨,特许她去行宫为国祝祷。
其实就是变相放姑姑出宫。
她临走之时与我见了一面,「小棠儿,你愈发能干了。」
她还是很美,依然风情万种,可见在行宫还是有很多快活事儿等着她。
「我未曾觊觎后位,安安稳稳在贤妃的位置上安稳到老,稳固沈家地位,提携沈家后辈,无愧家族。小棠儿,我满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与你的想法不一样——」
「人永远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姑姑走了,我突然觉得心情不好。
这个宫里,再没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后妃的名分要等皇后册封完再定,这段时间我每日里睡得很多,我以为是姑姑走了的关系,小桃觉得奇怪,还是请了太医来诊脉,才发现我怀孕了。
李昇很高兴,他刚登基这个孩子就来了,看来老天对他这个皇帝颇为满意,是个吉兆,于是立刻大方地定了我的位份。
从此我就是沈贵妃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距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蒋晚云草草封了个昭容,茹才人她们也封了贵人。
姚美人更是封了婕妤,她也有孕了,羞答答地来找我报喜。
姜清月来瞧我,目光里很羡慕,「本宫身体不好,这辈子只怕难得有自己的孩子。」
我安慰她,「娘娘不要说丧气话。」
她苦笑,「马上就要选秀女了,本宫哪里比得了那些新人呢。」
我哄她,「娘娘跟陛下的情分跟别人不一样的。」
她没说话,我才发现,她谈起李昇时的眼光跟原来不太一样了。
真爱也是会陈旧的。
姜清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带着那块玉佩了。
我跟姜清月一起负责选秀,萧公公已经是内务府总管了,看见我更是恭敬,呈上来的秀女的名册厚厚一沓。
姜清月虽说是来主持大选的,其实本质上还是个吉祥物,她身体不好,事情也不经她的手。
我翻了翻册子,心里大概有了谱。
这是李昇登基后第一次大选,但凡在紧要位置上的大臣,只要家里有合适的人选,都不余遗力地往宫里送。
既是表忠心,也是期待着一飞冲天。
比如周大将军家的女儿周瑶。
周家军功赫赫,收个女儿入宫是皇家对他们的嘉奖,也算是周家献上的人质。
还有户部尚书家的曾心眉,鸿胪寺卿家的戴弄琴。
这种名门闺秀进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如今四妃九嫔的位置上只有我和蒋晚云,后宫里还大有可为。
李昇也还在英俊风流的年纪,对美人来说也不算辱没。
大臣们对这次的大选摩拳擦掌,各色佳丽跃跃欲试。
不白来,都不白来哦。
我把内定的人选名单送给姜清月过目,她沉默地一页页扫过,「还有吗?」
我笑,「其余的就看她们的造化了,大选的时候娘娘跟陛下同去,有看中的留牌子便好。」
她点点头,「辛苦你了。」
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点想不开了。
但是这种事情我没法说,只能随她去。
李昇来看我,听我汇报完工作,忍不住感慨,「贵妃辛苦,今后还是跟在东宫一样,六宫的事情,都由贵妃做主吧。」
我唔了一声,「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我想把肚子里的孩子送出去。
17
姜清月是想要孩子的,我打算把我的孩子记在姜清月名下。
之前蒋晚云气她的时候李昇没管,对她也有点愧疚,知道我怀孕之后他可能也动过这样的想法。
如今我自己提出来,他自然十分感动,「玉棠当真如此想?」
当然想,这个孩子一旦到了姜清月名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名头。
反正孩子都是奶妈喂奶,名义上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李昇看我的样子好像我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母性这种东西,其实跟其他任何技能一样,不培养就不会有。
我心里没有任何不舍,但是男人都喜欢有母性的女人。
于是我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娘娘喜欢孩子,臣妾不忍心看娘娘膝下空空,总归都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从哪个肚子出来都是一样的。」
李昇的表情又愧疚又感动,看得我心中大乐,但面上还是表现出十足的委屈,「陛下知道臣妾一片心就好。」
我的演技在一次次的磨练中愈发娴熟,我再也不是那个会被姑姑一眼看穿的沈玉棠了。
第二日,姜清月眼眶发红地来跟我道谢。
「玉棠,本宫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一向关照本宫,本宫有时候想,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止住姜清月的话头,「娘娘不要这么说,只要娘娘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臣妾就满足了。」
乳母近日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小孩儿的事情,大概是看我第一次做母亲,怕我没有什么经验。
但是我听完只觉得带孩子可太烦了!
姜清月如果能亲自抚养,我真心实意地感谢她。
她听了我的话更是激动,「妹妹放心!这个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就算本宫之后得上天垂怜还能生子,也不会越过这个孩子去。」
小桃有点不放心,私下问我,「娘娘,要是以后小皇子只跟皇后娘娘亲,不认咱们怎么办?」
我眼睛都没睁开,「我一番运作,让她成了身份最尊贵的孩子,从此她就有了两个母家,禁军卫统领虽然品级不高,胜在天子近侧,我沈家世代名门,文人领袖,敢问哪个皇儿能有她幸运?她但凡有些脑子,谢我还来不及呢。」
小桃敬佩,「娘娘思虑周全。」
再说了,给姜清月一个孩子,她好歹多了点奔头。
最近她瘦得愈发厉害了,我看了都觉得心惊。
18
大选的时候我大着肚子没去,但是听说姜清月一言不发,全场都是李昇自己留的牌子。
帝后不和的传言就这样不胫而走。
竟然还有人说是我挑唆的,我才不会干这种事好吗!
但我懒得去管,我最近快生了,每天难受得要死。
再说等我生完把孩子一送,这流言不攻自破,不必费心。
我问太医可有方法缓解我浑身的痛楚,太医院院首为难,「从前娘娘们也都是打这样过来的,只是贵妃娘娘身娇肉贵,大约便格外难忍。」
这跟我身份高不高没关系,难道如果生的人是小桃,她就不会痛了吗?
我瞪着眼睛看他,他讷讷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说到底,痛的不是李昇罢了,要是皇帝生孩子,你看太医院有没有办法。
还是乳母给我敷了一种药草,减轻了痛楚。
小桃看我可怜,一边照顾我一边阿弥陀佛,「幸好奴婢不用生孩子。」
我浑身酸痛,羡慕地看着她灵活地弯腰给我套袜子,「你真的不打算出宫?或者本宫直接给你封个贵人,保准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她笑嘻嘻,「奴婢如今已经享到荣华富贵了,还有娘娘撑腰,只要娘娘不倒,奴婢能做一辈子的掌事大宫女,才不出去受苦呢。」
我笑,「若我倒了呢?」
她认真,「那奴婢更不能出去了。」
我被她逗笑了,被她扶着去接受新入宫的妃嫔给我请安。
一群鲜妍可爱的美人给我请安问好,她们的面孔有的我在册子里见过,有的颇为陌生。
周瑶的父兄才打赢了北夷,她进来就封了德妃,于是她也是这群人里站在最前头的。
她俊眉修目,长于边疆,听说还跟着上过战场,有一种将门女子特有的飒爽感。
她微微扬起脸,「娘娘肚子好大,要生了罢?」听闻她读书不多,说话也是这样直来直往,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李昇会喜欢她的。
一旁的曾心眉好奇地看着我,她和戴弄琴一样,一个封了充容,一个封了修容,是新晋宫妃里唯三进来就坐上高位的。
其余十几个,都是美人贵人,连个婕妤也没有。
都是美人,家世都高,我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但再沉也没有我的肚子沉,我分别赏赐了东西,就让她们回去了。
当天晚上李昇果然先召了德妃。
他召到一半,我要生了。
19
生孩子真的太痛了,还生得我尊严尽失。
嬷嬷激动万分地把小公主抱给我看,我虚弱地挥挥手,「拿走拿走。」
小丫头折腾了我一天一夜,以后折磨姜清月去吧。
姜清月激动得抱着孩子不肯放手,李昇知道是个公主也不失望,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生儿子。
反正我是不生了。
李昇还是很给面子地给我加了个封号,以示尊贵,但是大家还是只叫我沈贵妃。
姚婕妤也临盆了,她生了个皇子,但李昇也没升她的位份,只是赏赐了东西。
她出了月子之后战战兢兢地来找我,说想把孩子送给我养,被我一口拒绝。
姜清月坚持要自己带小公主睡觉,最近连黑眼圈都有了,我不懂,也不想懂。
但我还警惕她想送儿子给姜清月,那可不行,嫡长已经属于我女儿了。
我劝姚婕妤自己养着,反正过几年也是一起送皇子府的,她自己苦几年就苦几年吧。
我这人不行,我吃不了苦。
姚婕妤跪下来给我磕头,眼眶发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我赏了她些东西,让她回去了。
怕她累到,我又给她多拨了两个乳母。
等我忙完孩子的事情,身体也终于恢复后,才腾出精力来管后宫。
我没干涉的这段时间里,后宫里最风光的竟然不是德妃,而是罗婕妤。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罗婕妤是谁。
她是地方小官家上来的秀女,琴棋书画都不擅长,能入选全靠一张脸。
就纯美。
当初连入殿给我请安都不够格,如今已经到婕妤了,上升速度跟打水漂似的。
我给她补了份厚厚的贺礼。
对这种讨李昇欢心又不会威胁到我的妃嫔,我一向都出手阔绰。
李昇笑我,「贵妃倒是大方。」
我挑他好听的说,「陛下喜欢的,臣妾就喜欢。」
他大笑,「爱妃贤良淑德。」
我算是懂了,每次我做了什么事情对他有益的时候,他就总这么夸我。
怎么不见他夸前朝大臣贤良淑德呢。
20
后宫如今人多了,难免有些口角磕碰。
但相对而言都是小事,所以罗婕妤的侍女哭着跑进来的时候,连小桃也被吓了一跳。
她哭着跪地磕头,「求娘娘为我们婕妤主持公道,我们娘娘被德妃身边的侍女抽了一鞭子,如今脸上已经破相了!」
我放下手头的事情,赶紧去看她。
罗美人原本惊艳绝伦的一张脸上如今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将她的脸分成上下两半,又可怕又滑稽。
「怎么回事?」我沉声问道。
在罗婕妤的抽泣声中,这件事情全是德妃的错。
在德妃嘴里,这件事纯属罗婕妤自己讨打。
罗婕妤的兄弟近日写了一篇策论,痛斥穷兵黩武的弊端,认为这样会让百姓深受其苦,尤其对周家意有所指。
这篇文章得到了小范围内的追捧,罗婕妤很得意,觉得自己的兄弟来日一定会得到皇帝的重用,尤其是现在自己还是深受皇恩的妃嫔。
于是御花园里见到德妃的时候态度便轻慢了一些。
周瑶是个耿直的,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宫妃。
别人动嘴她动手,身边的侍女还一直随身带着她用惯的长鞭。
罗婕妤讥讽几句,见德妃不说话,愈发嚣张,还引用了自己兄弟写的话,大约是什么「夫好战者,必自亡也。」
德妃其实不通文墨,听不太懂,但经不住罗婕妤还给她解释,「你们周家,迟早都得亡」。
两人文化水平其实半斤八两。
德妃沉默地转身,罗婕妤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结果下一刻鞭子就带着呼啸扑面而来。
我听完了,为罗婕妤的张狂感到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无语。
你好好的惹她干什么呢?
我沉默一会,还是先让太医给她治伤。
德妃略带挑衅地看着我,「怎么,娘娘也要帮她说话?」
我微笑,「本宫谁都不帮。」
我得先去问一下李昇的态度,毕竟罗婕妤也是他宠出来的。
李昇头都不抬,「贵妃看着办吧。」
哦,这是不打算为罗婕妤撑腰了。
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德妃性子太烈,也该磨一磨。」
我心领神会。
姜清月知道了之后叹气,「听说罗婕妤那张脸没办法恢复如常了。」
有了小公主,她虽然疲惫,但是似乎精神好了些,还时常带孩子来看我。
我忙着宫内事务,只随口回答她,「美人年年有,就算没有破相,宠爱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小公主咿咿呀呀学着我说话,我百忙之中对她笑了笑。
我给罗婕妤送了金银首饰安抚,更有许多珍贵药材,让她自己一个个试去,日光绵长,研究研究美容也能打发时光。
对于德妃,惩罚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
不过这件事情也给我提了个醒,以后宫内人越来越多,争风吃醋的事情如果一开始不严惩,今后只会愈演愈烈。
人的野心都是养出来的,如果现在不管,以后要是敢觊觎皇后之位可怎么办?
我要把所有人的野心都掐灭在摇篮里。
于是我让人整理了一本「后妃淑德录」,务必使后宫每个人都给我贤良淑德。
我?
我不用。
我是要当皇后的人,不能太贤良淑德了。
至于德妃,她不是读书不多吗?
我贴心地给她配了三位擅长文史的嬷嬷,不仅学淑德录,诗词歌赋什么的都给我学习起来,陶冶陶冶情操,别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
为了督促她学习,我还让内书房给她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听说德妃学得咬牙切齿,每日都在殿内感念我的恩德。
李昇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贵妃为人公允,与朕一体同心。」
没了罗婕妤,他也不难过,转头就去睡曾充容,睡了不到三个月,曾充容就报了喜脉。
21
李昇对这个孩子很期待。
一来曾充容身份高贵,很适合做他孩子的母亲,二来这孩子是和西夷大捷的消息一起来的,又是一个吉兆。
曾充容忙不迭地跑来问我怎么办。
我其实也不懂为什么每一个怀孕的妃嫔都先来跟我说。
我还是按照惯例给她拨了人手照顾,又免了她读淑德录。
最近德妃的学习进度也得停一停,她父兄要回京了,带着西夷的使者,说是来求和的。
出席庆功宴的是我和德妃。
姜清月已经抱病不出凤仪宫很久了。
西夷的人说是来求和,但是在宴会上的神情依旧很傲慢。
一同回来的老周将军和小周将军时不时露出忍耐的神色,这西夷人虽然长于西夷,但精通汉文,对四书五经颇有研究。
周家都不是长于诗书的人,一路上打嘴仗输了不少,经常被说得哑口无言。
但是又不能半路把他杀了,所以吃了不少亏。
大约是周家的态度助长了他的气焰,宴会上他又继续大放厥词,「皇帝大人,我知道你们军队强横,可难道你们就没听说过,以力服人者,力屈而不心服也。」
李昇皱起眉头,周老将军已经忍无可忍地抽出了剑,直指西夷人的咽喉,「大胆!敢对陛下无礼!」
他是有功之人,是允许殿上佩武器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这做派跟德妃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女。
场面冷了下来,我感觉再这样不太好收场,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德妃挺身而出。
「放屁!」
我轻咳了一声,德妃转头与我对视一眼。
她顿了顿,抑扬顿挫道,「安国者,必先强兵;兵强则寇不能犯,民乃可安。」
德妃对着西夷人怒目而视,「手下败将,安敢狗吠!」
我很欣慰。
抛开那句放屁,我觉得最近对她的文化教育还是蛮成功的。
就是礼仪方面还差点意思。
对方被德妃骂得面红耳赤,半晌没有回嘴。
片刻后,李昇放声大笑起来,「西夷果然小国无人,连朕的后宫妃子都能将你驳倒。」
大殿里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周老将军和周小将军交换了一个见鬼的表情,四只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那个从小就不爱念书,却突然出口成章的妹妹,仿佛是看到了鬼上身。
在宴席桌下,李昇轻轻握了握我的手。
22
第二天,德妃一早就来我殿里请安了。
她抱着一盆荆条,「娘娘,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我示意她放下武器再说话。
她感激道,「如今才知道娘娘的苦心。这读书原来也有用处的,昨日陛下夸我说得好,连我阿爹见了我都说我长进了,这都是娘娘的功劳。」
她双手抱拳,「娘娘深谋远虑,是我从前误会了。」
她双眼晶亮,「有文化的骂人感觉真好,一个人也能骂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我再多读读书,争取之后替陛下和娘娘多骂几个。」
我无力地提醒她,「在外头要自称本宫。」
她叹息,「这也宫,那也宫,生怕不知道是在宫里。」
她说她阿爹激动得老泪纵横,从小女儿和儿子一起放养长大,等意识到女娃不能这样养的时候,她的性子已经定下来了。
如今入宫才一年,竟然颇有了些文采,简直喜出望外,可见是贵妃娘娘花了心思教导。
周老将军给我带了口信,说要给我送点边疆特产,求我继续辅导德妃。
德妃走了以后,李昇来了,听我说了这事哈哈大笑。
「六宫全靠玉棠处处照应,人皆敬服。你悉心教导德妃,昨日倒是让她出了风头。」
我笑,「对陛下有助益便好。」
他神情有些复杂,「若是当初嫁入东宫时,朕选了你——」
我赶紧截断他的话头,「陛下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有些话,说完他自己会后悔。
倒不是后悔说,而是后悔让我听见。
他沉默一会,「朕打算让陈家接禁卫军统领。」
姜清月家有两个兄弟,其中一个是在禁卫军里,但是李昇的意思大约是不会再将这个位置让姜家把持。
「只是怕皇后知道后为难,贵妃,你与她姐妹情深,你去劝劝吧。」
呵呵。
我就知道他说那句话必然事出有因。
「当初选你做太子妃就好。」
李昇知道我想做皇后,这句话是他给我下的饵。
若姜清月死了,我就是皇后。
她父兄被排除出权力中心,她无人可依仗,我上位是迟早的事。
我本来应该欢欣雀跃的。
可她是我女儿的娘亲。
小公主在她那儿活泼可爱,养得极好。
左思右想到半夜,我还是叹气。
小丫头,我可是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我安慰自己,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习惯当贵妃了。
我如今手握六宫权柄,在后宫也算能呼风唤雨,姜清月多活几年也不碍我的事。
这事儿我才不管呢。
23
我是睡到一半被小桃摇起来的,她面色有刚惊醒的为难,「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求您去一趟呢。」
我瞬间清醒。
嬷嬷面色憔悴,「娘娘今天知道了家里的消息,就去求见陛下,可陛下没见娘娘,只说晚上来看娘娘。如今已经吵起来了,老身冒犯,可满宫里,只有贵妃娘娘能去劝劝了。」
我是没说,可止不住有好事的去姜清月面前嚼舌根。
我匆匆换了衣服,只带了小桃跟嬷嬷就往姜清月宫里赶。
「——陛下,我嫁给您这些年,担了您心爱女子的名头,可您真的心爱过臣妾吗?」
李昇声音冷淡,「皇后,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姜清月的声音隐隐压抑,「臣妾一直相信您,可您连一点真心也不曾跟臣妾透露,如今连臣妾的家人都不放过。」
李昇的声音勃然大怒,「皇后把自己说得如此无辜,那朕倒想问问,那一日,皇后怎么就能出现在慈云寺?皇后从来礼佛去大昭寺,怎么那日却换了方向?姜统领窥探太子行踪,本就是大罪,是朕放过了姜家!」
姜清月沉默好一会,再开口已满是绝望,「原来皇上一直这样看臣妾,那么臣妾再说什么,皇上也不会信了。」
我看一眼小桃,她机灵地清了清嗓子,「娘娘莫跑,小心台阶。」
我匆匆进殿,李昇拂袖而去,只硬邦邦地留下一句,「以后阿瑾抱回你自己那边养。」
姜清月呆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我赶紧过去看她。
那枚我许久没见过的玉佩摔在地上,缺了一个角。
姜清月过了好久才迟滞地抬头看我,又过了好一阵,才喃喃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沉默了一会,直到避无可避,才开口,「很早。」
帝后间的爱情故事,并不是传闻里那么美好浪漫。
一见钟情的偶遇故事可以打动姜清月,但绝对不会打动李昇。
他在宫里长大,见过太多阴谋背叛,早就不是那样单纯心性。
姜统领的计谋浅显,也并不是那么严谨,姜统领是武人,心思原就没有李昇深沉。
他排除万难迎入姜清月,并不是真的非卿不可,而是将计就计,只因他不愿意选一个家世显贵的妻子。
他看够了皇帝在太后面前的束手束脚,他已经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太子了,不想再当一个憋屈的皇帝。
太子妃本就该是我。
但沈家门楣高,还出了姑姑这样的宠妃,李昇心生警惕。
他忌惮沈家别有用心,却又想依仗沈家的地位,于是姜清月就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
给我一个侧妃的地位,也算笼络了沈家。
他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情窦初开的太子,这个角色十分讨人喜欢,所以皇帝最终还是顺了他的心意。
姑姑没看错,他确实是个聪明人。
李昇一直隐藏的很好。
但是爱这样的玄妙的东西,又怎么会骗得过姜清月呢。
甚至连我这个旁观者也骗不过。
真爱她,怎么会让她连一开始的宠爱都与我平分秋色,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陈大伴、被蒋晚云欺负。
姜清月轻轻一笑,「你比我聪明,你从未真正信过他,自然也不曾爱过他。」
她的笑容很凉,跟她的名字一个样。
24
我隐隐觉得有点儿委屈,我怎么就不爱了?
他给我权力、名望和富贵荣华,我爱他爱得如火如荼、汹涌澎湃,而且还能再爱个几十年。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外面都说你醉心权柄,越俎代庖,顶替我统领六宫,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不,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姜清月,内心很复杂。
「这些年,我不问宫事,如果不是你一心一意地帮我,六宫哪能如此和睦安宁,你的情我记着。」
「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后,那日我去慈云寺,只因是母亲吩咐,她大约也是受我父亲的嘱托吧。」
姜清月轻轻道,「我真的以为他不过是哪家公子,他身上没有带钱,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就被侍女怂恿递出了荷包。」
「他说他姓李,又与我攀谈。我心里晕晕乎乎的,再后来,宫里来了圣旨,我就成了太子妃。」
「所有人都告诉我,他对我一见钟情。每个人都告诉我,他为了我抗旨,在皇帝面前跪求娶我为妻。」
姜清月惨笑,「我只能心动了。」
「玉棠,我曾经厌恶你,你为什么要来呢?没有你,李昇是不是能更爱我一些,可是,后面还有蒋晚云,还有姚婕妤——」
「我从来就不想当皇后,那么多、那么多女人——」
她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要来呢?」
「可是没有你,没有你的女儿,我早就死在这宫里了。」
姜清月从前想象的良人是跟她共剪西窗烛,白头看暮雪的那种,或许家里有个小妾,但绝对不会像现在目睹李昇身边源源不断的女人去了又来。
「我没用,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我有些不忍,让嬷嬷过去扶她,「皇后娘娘受刺激了,先让她躺下吧,一会儿你再去请太医。」
嬷嬷欲言又止,我安慰她,「皇上是气话,阿瑾还留在这儿。」
她擦了擦眼泪,「没有贵妃您照拂,我们小姐连在东宫的时候都熬不下去。」
她称呼姜清月小姐,可见心绪也起伏得厉害,都忘了叫她娘娘。
我安慰她,「有事情来找本宫。」
我与小桃顶着苍凉的月色回去,小桃看我沉默,凑上来低语,「娘娘,我看皇后娘娘的身子——」
我沉沉地叹气,小桃脸上也没有喜色。
真奇怪,我本来应该高兴的。
可我一点也不。
25
第二天,姜清月主动送回了阿瑾。
小丫头很乖巧,不哭不闹,可是小脸上一直隐隐有些忧愁。
「阿娘说,阿瑾要先在沈娘娘这里住一段时间。」她奶声奶气,「阿娘身体不好,阿瑾很担心。」
我摸了摸她的头,「那你每日去看看她吧。」
我以为姜清月会回心转意的,但是她竟然真的每日都将阿瑾赶回来。
「阿娘说她身上有病气,不愿传给我,所以不许我再在那儿睡。」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
我不会哄小孩,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骗她,「等皇后身体好了,你就能回凤仪宫住了。」
小公主乖乖点头,过了一会,她又抬头,「阿娘说,沈娘娘你才是我的亲娘,我本来该跟沈娘娘住的。」
我正忙着后宫的各种事情,曾充容生了一个儿子,李昇很高兴,要封她做昭仪,九嫔之首。
我头也不抬,「对,我生的你,可养你的是皇后。」
阿瑾安静一会,又开口,「沈娘娘为什么不想要阿瑾?」
我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勾画,「记在皇后名下,你就是嫡长女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说话,声音清脆软糯。
「阿娘为了我计长远,皇后阿娘养我长大。」
我终于抬头看向她。
不错,这是我的女儿。
我满意点用笔虚虚点她,「姜清月如今多是心病,我是劝不动了,你去多陪陪她吧。」
阿瑾笨拙可爱又郑重地向我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出去了。
我看着她走出去的方向出神了一会,这才继续低头处理事情。
德妃悄悄派人来告诉我,她有孕了。
她其实非常通透,问我该不该告诉皇上。
我有点无言以对,难道这事不告诉他就能瞒住吗?
德妃叹气,「我是怕影响我爹和我大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个女儿就好了。」
不如说,周家都在期待她生一个女儿。
周家只差没把心剖出来给李昇看了,可是有的事,不是你说什么别人就相信的。
李昇果然到我宫里来了。
我很镇定,「怀胎十月,每一日都有变数,陛下操心太过了。」
李昇蹙眉不语,我想了想, 又道,「臣妾的阿瑾送去给了皇后娘娘抚养,不如曾昭仪的儿子到时候送到德妃那儿去,等德妃生下来,照样也让曾昭仪养育,如何?」
李昇的眉头略略舒展开来,「暂且先如此定吧。」
我挥挥手,让人去通知曾昭仪。
她跟德妃的宫殿就在隔壁,无非是从这屋搬那屋的区别。
不过从此之后,李昇更偏爱在家世低微的美人里找到新爱宠。
清新秀雅的陆常在,柔婉恭顺的柔贵人,这两人成了后宫被召幸最多的妃嫔。
二人出身低微,家里不超过五品官职。
我知道李昇的意思。
也许是看多了前任皇帝处处制肘的样子,如今他在那高位上,就有点杯弓蛇影。
我给陆常在和柔贵人都升了婕妤。
毕竟她两最辛苦,待遇得跟上。
两人过来谢恩,给我送了几个她们自己绣的荷包手帕,看我眼神里有些敬畏,「多谢娘娘。」
我又不会吃人。
26
德妃的肚子越来越大Ṱū₃,但还是时不时就来我这里走动,所以偶尔会遇上带孩子来看我的姚婕妤。
今日她俩都在的时候,我殿里来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蒋昭容,蒋晚云。
她面容憔悴,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求沈贵妃救命。」
我让她起来再说。
姚婕妤是认识蒋晚云的,但是这个时候也很聪明的开溜了,殿内只剩下德妃。
周瑶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只大大咧咧地,「没事儿,你说。」
孕期无聊,她喜欢听八卦。
蒋晚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面容羞惭,「求求娘娘,替我跟皇上求情,我阿爹和阿弟快要病死了,求陛下开恩,让他们回来吧!」
蒋家流放去了南邑,那个地方蛇虫瘴气什么的很多,蒋家人撑不住,一个个都病倒了。
如今她阿爹和阿弟病得格外重,蒋晚云在宫里磋磨了这么些年,虽然没少了她吃穿,但确实是受了苦。
当年不可一世的她,如今也会低头了。
她当年骂我毒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
我叹气,「本宫没办法。」
她急急抬起头来,哀婉求道,「娘娘是后宫的第一人,怎么会有娘娘办不到的事情,只怕是娘娘不肯。臣妾知道从前得罪了娘娘,只求娘娘开恩,饶恕臣妾的父亲和幼弟吧!」
这高帽戴的,姜清月还没死呢,我算什么第一人。
她哭泣着不断磕头,那种自怜自欺的可怜摸样,就连德妃都有些动容,她无声地看着我,眼里露出几分同情。
我还是叹气,「本宫真的无计可施。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说。」
蒋晚云猛地抬起头。
我让蒋晚云自己打扮打扮,在李昇经过的路上,用她之前的语气喊一声「表哥」。
蒋家已经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李昇现在能够放心地宠爱蒋晚云了。
李昇要是停下来,这事儿就能成。
他本来对蒋晚云就还有一丝丝愧疚,旧情复燃也不是没可能。
只要蒋晚云得宠,她的家人就还有希望。
她果然听话的去了。
李昇还是挺念旧情的。
当年他忌惮蒋家,也没见他少睡蒋晚云,如今没有家世背景的蒋晚云,他更是毫无心理负担。
什么陆婕妤柔婕妤,一时间全被李昇抛到了脑后。
我去看姜清月,她如今已经起不了身了,连听我说起蒋晚云,也只是闭着眼睛不出声。
她不大爱理会我,也就阿瑾去的时候能让她多说几句话。
太医悄悄告诉我,不出三个月,姜清月寿数也就尽了。
27
我恍惚了好一会。
其实姜清月还很年轻,她嫁给李昇还不到十年。
我沉默一会,让太医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然后我告诉了阿瑾。
她已经快六岁了,该懂这些事。
不过她比我想象中的镇定,「阿娘,我知道的。」
姚婕妤去看了她,然后来跟我叹气,「皇后娘娘怎么如此想不开。」
如今她的大皇子去了皇子府,她也闲下来了,又开始跳舞了。
但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跳给李昇看了,她的旋转跳跃都是为了自己。
从前我不觉得她跳得多美,如今倒是看出了几分韵味。
柔婕妤也有了喜,如今陆婕妤时不时跟着姚婕妤学跳舞,倒是也能打发时光。
我没管蒋晚云,她自己倒是很努力,不到两个月就说动了李昇,让她的家人免了流放的罪,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了。
她装扮华丽得宛如当年,只是眼里暗暗的,再没当年飞扬跋扈的劲儿。
她迟疑了好一会,才慢慢弯下腰,「给娘娘请安。」
我很和蔼,「蒋昭容这是要去哪里?」
她慢慢道,「听闻皇后娘娘生病,特地前去探望。」
我还是客套微笑,「皇后娘娘如今不见客,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回去罢。」
蒋晚云定定地看着我,「娘娘方才不是才从凤仪宫出来?」
我笑笑,「本宫暂领后宫事,照顾皇后娘娘是本宫的责任。」
蒋晚云沉吟了一会,还是离开了。
小桃皱眉,「蒋昭容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仰头看日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要是你被冷落这么些年,也会不一样的。」
李昇对蒋晚云的多年热情一旦开闸,好像就再也忍耐不住,急吼吼地过来要把蒋晚云的位份再往上提一提。
因为昭仪的位置上已经有人,那便只能封妃了。
我点头应允,面上还欢欣鼓舞道,「本就该这样!早些年很委屈了蒋妹妹,如今是该往上走了,也好宽宽太后的心。」
李昇很满意我的爱屋及乌,我大笔一挥,不仅蒋晚云封了云妃,姚婕妤也成了姚淑仪,戴修容成了戴昭容,其余提不了位份的,就在待遇上提一提。
李昇懒得管这些事,只要蒋晚云确实是封了妃,其他的也就算了。
一时间,后宫其乐融融。
德妃生了小皇子,原本李昇是很冷淡的,不过我告诉李昇,小皇子先天体弱,又不爱喝奶,怕连两岁都活不过。
李昇听了,便还是给德妃加了个封号,也算嘉奖了,好歹保住了周家的颜面。
其实云妃听起来好听,却算不上四妃之一,自然就不够尊贵了。
李昇没计较这事,但就是计较起来,我也有话搪塞他。
只是这一遭还是让我警惕起来。
姜清月眼看是要不行了,蒋晚云现在出来瞎蹦跶是什么意思?
想截胡啊?
我觉得蒋晚云和南邑那儿的一种特产小动物差不多。
黑色的,有两个须的那种。
28
我想的不错,蒋晚云果然是要作妖。
李昇的万寿节上,蒋晚云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御医说是有喜了,已经有三个月了。
挺神奇的。
怀孕第一个月就该吐了,她都三个月了,还吐得一脸欣喜。
宫里的其他妃嫔,都是知道怀孕后恨不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只有蒋晚云遮遮掩掩的。
不过李昇很高兴,我也不愿意扫他的兴。
但是我还是很警惕。
德妃是肯定不会成为皇后的,其余的高位妃嫔里,李昇也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爱。
如今我开始担心,李昇会不会开始忌惮沈家。
这么多年的辛苦,到最后不会辛辛苦苦给蒋晚云作嫁衣裳吧。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到了太后的寿辰。
她自从蒋家倒了之后,便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却突然说想要大办一场。
我知道是因着蒋晚云的关系,李昇的意思也是顺着太后的意。
一旦冠上孝悌二字,李昇也要乖乖听话。
我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太后的寿辰,臣妾也不曾办过。怕有疏漏,不如请德妃妹妹和云妃妹妹来协理。」
李昇同意了。
这样就算太后要挑刺,我也有人可以甩锅。
我以为我够警惕,但是我还是低估太后和蒋晚云了。
寿宴上一贯会有一道八珍汤,也是太后喜欢的菜肴,我特地嘱咐了内务府,这汤里有不适宜孕妇食用的,悄悄换了别的食材。
柔嫔和蒋晚云都有孕的,上汤的时候也注意些。
白日里太后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显然心情极佳,甚至能跟李昇演一演祖孙情,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
到了晚间,蒋晚云却突然出了红。
我本来已经睡下,却半夜又被惊醒,「娘娘,云妃小产了,陛下、陛下请您去一趟呢。」
来的人是李昇身边的太监,我与他不算有交情,但这个时候他还是肯提醒我一句,「娘娘千万小心。」
我顿了顿,「多谢。」
李昇正在大发雷霆,看见我进去,他蓦然转过头来,我竟然从他眼睛里看见一丝真情实意的悲伤。
床榻上的蒋晚云正在哀哀啼哭,「臣妾与陛下的孩儿,竟然就这样被小人所害——」
我淡淡开口,「太医呢?这是怎么回事?」
角落里的太医抖抖索索,「是、是,云妃娘娘今日所用的膳食里掺了许多活血化瘀的天花粉,娘娘肚子里的胎儿本就不满三个月,正是不稳当的时候,所以——」
他说的磕磕绊绊,我却也听懂了。
蒋晚云的孩子没了。
且她一口咬定是我的错。
29
我淡淡道,「来人。」
一声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沈玉棠,你戕害皇子,罪大恶极!如今想要求饶也是不能了!」
「太后娘娘多虑,本宫是想让人去问候柔婕妤,她如今也身怀有孕,如果也出现这样的意外——」
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深夜里仍旧满头珠翠的蒋太后,「您这个时辰还未歇息吗?还是等着谁的消息呢?」
蒋太后勃然大怒,「沈贵妃牙尖嘴利,哀家是甘拜下风了!皇帝!你不能不给云儿一个说法!这是你们唯一的皇子!」
我内心烦躁异常。
不知为何,我今日本就入睡困难,睡着了也噩梦不断,好不容易睡踏实,又被人从床榻上拉起,心里更是不爽。
见我不说话,蒋晚云的抽泣声愈发可怜,「贵妃娘娘,云儿有什么错处,您直说便是,何苦拿臣妾的儿子出气呢?」
我心烦意乱,嘴巴上还是没忍住,「云妃怎知这就是个皇儿?若是个公主呢?」
「贵妃!」李昇出声喝止,「今日的宴席,是你负责的吧。」
他的声音沉沉,我抬起手,小桃立刻递上一本册子,我递给他,「每一项寿宴的工作,都有我、德妃和云妃三人的签字为准,臣妾不才,不曾自己单独做过任何一向决策。」
我傲然地站在蒋晚云面前,「陛下,真以为臣妾会这么愚蠢吗?」
太后气得直剁拐杖,「好一张油滑的嘴,给本宫撕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她面上不加掩饰的仇恨和狂喜,她恨我沈家,欣喜今日终于可以为自己的族人报仇。
我却仍旧觉得哪里不舒服。
在我沉默的时候,一个面色惊恐的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宫里。
「陛下、陛下,柔婕妤小产了!」
李昇的脸孔闪过震惊,那个宫人垂着头,「柔婕妤哭着说,说、是贵妃娘娘给她送的八珍汤有问题!」
蒋晚云顿了一顿,随即愈发凄厉地尖叫道,「沈玉棠!是你嫉妒我有孕,所以在八珍汤里动了手脚!来人!把沈玉棠给我抓起来!」
我没理她。
还是不对。
我心里的那一股不安愈发浓烈。
「薨——」一声尖利的叫声传遍了宫廷。
一个披着白衣的太监匆匆进来,「陛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云妃娘娘——」
「皇后娘娘,薨了。」
原来是这个啊。
这才是我今晚不安的理由。
姜清月死了。
这是我曾经期待的结局,可如今我却只感受到心中一阵绞痛。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30
我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小桃正在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脸,见到我醒,她凑了过来,「娘娘,你醒了!」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姜清月呢?」
小桃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我看见她的手臂上已经缠了一圈白纱。
我又闭上了眼睛。
许久,我才听见小桃的声音,「娘娘,德妃娘娘拿了鞭子去柔婕妤那儿了,说要还您一个清白。柔婕妤后来才说这些其实是云妃娘娘让她做的,可是陛下说,屈打成招不算,还让德妃娘娘禁足一月。」
我没接话。
这种破事,我自己有一百种方法能解决。
所以我昨天晚上甚至都懒得叫醒德妃,可是我没有预料到姜清月的死来得这么快。
「——皇后,停灵在哪儿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问。
小桃低声告诉我,「在钟灵殿呢。」
我没能见姜清月最后一面,现在总要送送她。
姜清月躺在棺里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
「——玉佩呢?」我轻声问。
嬷嬷哭得已经有些虚弱了,但是还是坚持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帕子包起来的东西,「我们小姐说,这些年,多谢娘娘照拂。」
「只是这个东西,她不要了。」
「任由娘娘处置吧。」
我处置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两就算是邻居也住出感情了,更何况也算是一同抚养了阿瑾。
她正在外头哭得伤心,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她哇地一声扑进我怀里,「阿娘、阿娘走了!」
我把那块玉佩塞给她,「她留给你的。」
这东西我才不要。
我长吁短叹。
这些年,明明我陪她最多,到最后,她还拿这东西搪塞我。
我几乎都想去疯狂摇晃姜清月,咱两的交情,难道还不值得一块新的玉佩吗?
想了想,我又把裹着玉佩的帕子从阿瑾手里抽回来了。
「留个念想。」我解释道。
31
不过我也不能以为沉溺在悲伤中。
我还有事儿要去去处理。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站了起来,最后看了姜清月一眼。
「这个位置该我坐了。」我轻轻留下一句,走出了钟灵殿。
然而让我吃惊的是,殿外站满了妃嫔。
除了禁足的德妃,躺在床上的云妃和柔婕妤,曾昭仪、戴昭容、陆婕妤、各色大小美人贵人——
见我出来,她们全都涌过来,叽叽喳喳。
「娘娘不要太过伤心了。」
「那个云妃分明就是诬陷娘娘。」
「柔婕妤活该被打,只可惜德妃娘娘被禁足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
好吵。
但是我还是尽力安抚,「好了,不要紧的。」
我微微一笑,「你们送了皇后娘娘,就回去吧。」
她们本来都乖巧点头,突然脸色一凛,纷纷跪下,「给陛下请安。」
我转过头,李昇正淡淡看着我,「贵妃一醒来就来看皇后,连自己的罪名也不顾了。」
我假笑道,「臣妾清清白白,何罪之有?自然问心无愧。」
他提步就往殿里走,我虽然刚刚才出来,又不得不陪他折返回去。
在姜清月的棺椁面前,他低头看了好一会,「皇后很少再这么冷静地面对朕了。」
殿内只有我和他,我也没抬头。
「皇后后来便不再给朕好脸色,宫里的事情,她也总是推脱。」
李昇轻笑,「朕让她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却总是怨怼于朕。」
他终于抬起头,「贵妃,你呢?」
我真心实意地,「有陛下才有臣妾今日,臣妾感激不尽。」
李昇轻笑,「也是。贵妃与朕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所以也总是站在朕身边。」
他盯着姜清月看了一会,然后跟我说,「走吧。」
我陪着他缓步走出殿内,外头云销雨霁,天空中微微泛出蓝意,李昇声音不辨喜怒,「虢国公给朕上了折子,蒋家父子受了朕恩惠,免了流放之罪回京,却死性不改,暗地里联系旧部,如今已经被他擒在了牢里。」
「贵妃,这些你早就知道吧。」
我没说话。
老虢国公去世了,如今的虢国公是原本的世子,也就是雪姊的丈夫。
大姐夫动作真快啊。
我颔首,「蒋家举动反常,臣妾不能坐视不理。」
李昇一双鹰目牢牢地锁着我,我不疾不徐,慢慢走到他身边。
「陛下,」我镇定道,「我是沈家女儿,自然是有自己的手段和消息的。」
李昇的脸一下就黑了。
32
我恍若未觉。
他这种既期待又害怕受到伤害的心态也得改改了。
出身显赫,世家清流,我从未因为我自己的出身愧疚。
李昇的爹被蒋太后掣肘这么多年,又不是我沈家的错。
我侃侃而谈,「陛下应该是世上最了解臣妾的人,臣妾的手段也从未避过殿下。」
我慢慢道,「姜皇后倒是陛下最钟意的人选,可惜,如今站在这里的还是臣妾。」
我回头对李昇微微一笑,「臣妾告退。」
没有家世的妃嫔,虽然毫无威胁,但是也对李昇毫无助力。
李昇如今地位稳固,是该挑破这层纱纸了。
我主要是怕他脑子一热又选一位毫无根基的皇后。
这个后位合该是我沈玉棠的!
我有点怒气地行了个礼就回宫了,姜清月缠绵病榻已久,内务府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我心情低落,但是在萧公公的主持下,整个仪式还是在有条不紊地运行。
蒋晚云从此之后便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再后来,她就悄无声息地病逝了,与太后几乎是前后脚。
那一天,李昇在我宫里坐了很久。
我陪着他发呆。
只不过他想的是蒋晚云,我想的是姜清月。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床异梦。
其实萧公公过来请安,问蒋晚云「病逝」的时候,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拒绝了。
去嘲讽临死的对手这事儿没什么风度,胜利者要有胜利者的底气。
蒋晚云是失败了,但是我还是想维持她的体面。
李昇这段时间连着来我宫里数十天,我知道他是心里有点惆怅了。
过了几天,他又去看姚淑仪,茹婕妤,这些都是东宫的老人。
不过他惆怅也没维持多久,遇到跳舞的陆婕妤和楚贵人。
再之后他对德妃也恢复了热络,对于家世好的妃嫔也不再如临大敌,我也就让奶娘适时回报,德妃的小皇子身体逐渐好转,编造的假脉案可以停了。
如今,宫里只有四个孩子,唯阿瑾一个公主,我看着差不多,就适时提醒李昇选秀。
「玉棠看着办吧。」
这一次不必大选,只要补充一些新人就好,也许是后位空悬的关系,这一次大家仍然热情不减。
空气里隐隐的紧绷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斗志昂扬的感觉。
待选的秀女来来去去,我度量着留了,最终还是要让李昇决定。
陪我把关的曾昭仪指着一人笑,「那位卢家的姑娘,倒是有几分娘娘的气度。」
卢燕姬,范阳卢氏的小女儿,温雅秀丽,举止进退有度。
只是我却看不出来她哪里与我相像。
曾昭仪笑,「臣妾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像。」
卢燕姬过来给我请安,她抬头与我对视的时候,我看到了熟悉的光芒。
不会错的。
卢姑娘与我一样,都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
她目光炯炯有神,有一种势在必行的顽强。
我在她名字下画了勾。
这样与我有一样目标的人,一定要留下。
宫中日光绵长,没有对手,我会很无趣的。
33
新入宫的十几个秀女都住进了各个宫里,跟着主位学规矩。
巧得很,卢贵人分在了我宫里。
她是个谨言慎行的人,每日里对我请安问礼从不出错,就连李昇来的时候,她也乖巧地站在一边,决不会想要出风头。
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李昇看着她,对我说,「倒是有几分你的风度。」
我笑,「卢妹妹年轻貌美,这样说倒是臣妾沾光了。」
她适时地上来跪下奉茶,李昇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规矩学的不错。」
但所有人都轮了个遍,最后才召了她。
入宫的秀女里,李昇还是喜欢柔婉温顺的崔贵人和李美人,一个会吹笛子,一个会弹月琴。
卢贵人大约是有点苦恼,于是苦练琴技,在中秋家宴上很是技惊四座了一番。
但是皇帝还是没有特别宠她。
我也有点纳闷。
李昇不是说她像我吗?
不是,李昇什么意思?
埋汰谁呢?
李昇再来的时候,我就隐晦地提了提这件事儿。
李昇看着我笑。
「可宫里已经有一个玉棠了。」
我咂摸了一会。
猛地一听好像是句好话,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好话。
卢贵人最后实在没招了,过来我这边请罪。
「不知道臣妾是否是哪里得罪了娘娘?」她凄凄惨惨,「自臣妾入宫后,其余姊妹都得了陛下恩宠,只臣妾——」
我也很为难。
李昇睡着宠谁我从来不干涉,卢贵人大约是听了几句什么像我的话。
我叹气,「既然入了宫门,便都是皇上的妃嫔,自然是亏待不了你的。」
没有宠爱,但待遇还是有保障的。
可卢贵人还是不满意,「娘娘一入东宫便深受荣宠,多年来在后宫也是屹立不倒,自然不能理解臣妾的痛苦。」
她失望地离开了。
德妃啧啧,「好不中听的话。」
她转头看我,「听说最近沈家把郡阳太守的位子让出来了?」
我风轻云淡,「前朝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本宫置喙。」
这些年,沈家在前朝的起伏,我从来不管。
姑姑安于贤妃之位,她只是宠妃,自然不必顾虑太多,她尽可以提携家人,优待沈家。
可我想做皇后。
那么沈家自然不能是最显赫的家族。
姑姑曾经说,「小棠儿,我满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与你的想法不一样——」
那我自然要先紧着自己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这样对姑姑说。
我想当皇后。
沈家就维持现在这样好了。
这样李昇才会安心。
34
一年后,李昇下了旨意。
小桃,现在是桃姑姑,喜极而泣。
「娘娘!娘娘现在是皇后了!皇后娘娘受奴婢一拜!」
我大手一挥,「本宫人逢喜事精神爽,宫里人人多发三个月月钱。」
底下的宫人乐得眉开眼笑,嘴里吉利话说得不停。
阿瑾带着弟弟妹妹们过来向我请安,她笑嘻嘻地,「如今两个阿娘都是皇后,阿娘大喜!阿瑾也大喜!」
真不愧是我女儿。
册封仪式那日,李昇穿着沉重的礼服,站在太庙的另一边等着我过去行礼。
皇后的礼服很沉,我甘之如饴,遥遥看过去,李昇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是我还是微笑起来。
所得为我所愿,这样的感觉再美妙不过。
后宫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的人,我早就知道,我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我也心知肚明。
可是从今天起,我与李昇的利益更深更深地捆绑在了一起,我是皇后,将维护他的皇权、地位和尊荣。
因为那也有我的一半。
我就是这样,势力、贪婪又自私。
可我很快活。
我走到我的位置上,陶醉地看着底下的人躬身向我跪拜。
六岁那年,我站在角落,如今,我站在万人朝拜的中央。
我看见姑姑在一侧对我遥遥微笑,我的女儿在另一边骄傲地扬着头。
这滋味甚好。
(完)
番外——李昇
沈玉棠走的时候,是个晴天。
跟她一样, 明朗爽利。
其实朕的耳朵这些年也不好使了, 不过外头的哭声还是让我觉得太大了。
长公主和太ţù⁻子一起来劝我, 「父皇,好歹用些饮食。」
其实我也并不是伤心,只不过胃口不太好。
阿瑾是朕与沈皇后的女儿, 她生得很像她, 性子也像。
年轻时候的沈玉棠, 也是这样俏生生地看着我, 「殿下万安。」
沈贤妃的侄女儿,沈家的二小姐,这个身份够高贵,却又不会显赫到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侧妃倒是也当得。
那个时候,朕最喜欢的还是晚云。
可是沈玉棠确实漂亮, 人也有趣,与她说起话来很轻松。
她是有野心的。
了解一个人, 首先就要了解她的弱点,她的野心却让我觉得安全。
她想当皇后,在这件事情上, 她比谁都要热衷。
前提是我要成为皇帝。
我们二人在这件事情上心灵相通,目标一致。
东宫在她的整顿下, 比铁桶都严实,我终于有地方能够喘口气。
我觉得她确实是个妙人。
姜皇后太过柔弱, 执着情爱, 朕不是不喜欢她, 只是总觉得与她说不到一起去,晚云一来,她就病倒了。
那个时候朕有点愁,如果姜皇后死得太早, 太后势必要晚云成为下一任皇后。
朕与晚云青梅竹马,可朕不愿她做皇后。
这是李家的天下, 不是她蒋家的。
沈玉棠又适时出手了。
她笑吟吟地站在我身边,「殿下,机不可失。」
她在后面压制着东宫, 我在前朝对蒋家大动干戈, 在沈玉棠身上, 我竟然找到了一种可靠的感觉。
她就是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所以后宫才人人都敬服她。
她永远站在朕身边。
她要后位,要荣耀, 要权势, 这些朕给得起。
不怕她要, 只怕她不要。
姜皇后死的时候给朕留了一封信, 她说她爱朕,所以无法忍受朕身边的女子。
我看着为我积极操持大选小选的沈玉棠,终于忍不住问她, 「你爱朕吗?」
她理直气壮, 「自然爱!」
才怪。
她不爱李昇。
她爱的是那个能给她皇后位置的人。
我哑然失笑。
她也不那么爱沈家, 不那么爱阿瑾。
沈皇后只爱她自己。
后宫人人都希望朕喊她们的闺名,以示亲近,可沈玉棠就爱听我喊她皇后。
什么毛病。
这么多年了, 皇后还没当够么。
太阳什么时候落下的?
晴天也消散了,殿内的烛火冷冷清清,我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
「玉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