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太子当晚,我就被殉葬了。



陵墓里,心有不甘的我,把美貌太子赏玩了一番。



谁料,我都准备好归西了,太子生生把我拍醒:



「我的太子妃,要不咱们就在这里圆个房?」

1



太子谢栖筠快死了。



原定明年才上任的本太子妃,被提前嫁去冲喜。

结果,洞房花烛夜,太子就被冲死了。



临死,他抓着我的手,说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晚晚,跟我走吧!」



于是,他一闭眼,宫人就给我也收拾收拾,装进了他的棺材,抬进地宫。



听得抬棺材的人走后,我试着推了推棺材板。

诶,居然能推开!

墙壁上的灯目前还亮着,视线不错。

我爬起来看了看这位要命的太子。



嘿……



之前没来得及细看,原来这货长得这么好看呢?



想我季非晚,如花似玉的相府千金,本该有一个好前途。



没想到,父亲一朝致仕,兄长继任丞相,竟把我许给了病重的太子。



这下可好,我连男人的手都还没摸过,就要死了。

那我死前不得赚回来点?

我舔舔嘴角,缓缓伸手,先摸了摸他的嘴唇。



嗯,人还没凉透,手感很好。



往上,鼻、眼、眉;往下……



我收回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样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虽然我马上也就是一具尸体了,但我也该做一具有道德的尸体。

不对。



这是我夫君诶!



我夫君的身子,我哪里摸不得?



想通了这一点,我干脆在他身上肆意妄为了一番。



当然,底线我还是有的。

过足瘾后,我慢吞吞地躺回他身侧,摆了个端正的姿势。



然后闭上眼睛,准备去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摇醒。



我的起床气上来了:「谁啊,别碰我!」



「怎么,只许你碰别人,不许别人碰你?」



嘶!



这声音?



我倏地睁开眼。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正近距离地注视着我。

「啊——」

我吓得扯开了嗓子尖叫,想跳起来开溜。



谢栖筠却按住了我的脖子,不让我动。



「我的太子妃,别急着走啊。」



他含笑道:「春宵苦短,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圆个房?」



2

圆你个鬼!

我用力推开他的手,缩到棺材角:「起开,离活人太近对你身体不好!」



他摩挲着自己下嘴唇上的一处小伤口:「哦,刚才你怎么不说离死人太近对你身体不好?」



我整张脸都烧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辩解:「死人也是人,和你们鬼有壁!」



谢栖筠听了,笑得停不下来,眼波流转,华光璀璨,白皙的面庞也染上了些许红霞,好看极了。



等等,脸会变红,说明他……没死?

「自然是没死,傻晚晚。」



他说完,一个利落地翻身,落到了棺材外的地面上。



不仅不像死人,也不像病人。

Ṭũₕ

他朝我伸出手:「来,我带你逃出去。」



我坐着不动,怒道:「你把我关进来,又说带我逃出去,傻子才信你!」



「不信就算了,后会有期。」



我赶紧爬出棺材,小跑着跟上他。



他一路闲庭信步似的走,熟练地操纵机关,打开一道道门,顺利地带我来到了最外面的出口处。



这里摆着两身粗布衣服,两双草鞋。

他自己拿了一套,另一套递给我:「换上吧。」

说完他背过了身。



我快速换好衣服鞋子,大小刚刚好,就像量身定做的一般。



看来,谢栖筠竟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带我一起逃命。



他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时值清晨,再度见到天光,我仰起头看了半晌。

然后软倒在地,放声大哭。



前天夜里被下令殉葬,我没有哭;昨天夜里被关进陵墓,我也没有哭。



就像一个真正的死人。



而现在,初升的阳光笼罩在身上时,我好像终于恢复了感知情绪的能力。



活着真好啊。



谢栖筠被我哭蒙了:「怎么了,晚晚?哪里受伤了吗?」



我抽抽噎噎地指着心口:「这里,伤得很重。」



他拥住我:「对不起,我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我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你听。」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少搂搂抱抱的!」

「不能抱?那刚才是谁……」



我立刻扑回他怀里:「太子殿下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3



我跟着谢栖筠往北走,正午,进了一家酒楼。



太子殿下点菜不问价,直接让店小二上十道最好的。



我捂着瘪瘪的肚子热泪盈眶。

突然就觉得,这个太子妃,当得也没那么亏。



菜一上,我就抄起筷子大快朵Ṱũ̂ₖ颐。



谢栖筠却吃得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看着我吃。



手托腮,眼含笑意。



被一个大美人这样看着,谁还好意思胡吃海塞?



我停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想了想:「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噫,这也太直接了……



一时间,我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盘子,有点无所适从。



他笑着起身道:「我去付账。」



没了那道灼人的目光,我觉得舒适多了。



很快,最后一个盘子也见了底。



我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才发现,谢栖筠竟然还没回来。



我想去找他,刚站起身,就被两名壮汉挡住了去路。

店小二凑了过来,笑容和蔼,眼神却警惕:「夫人,您相公没带钱,回去取了,让您在这里等。」



我震惊。



哪个正常人逃命的时候不记得带钱?



这货该不会是丢下我跑了吧?



让我在这里等?

他一个「死人」,能到哪里去取钱?



傻子才等他!

趁壮汉们不注意,我抓了一双筷子,从窗口翻了出去。

我飞身上房,一路狂奔。



壮汉们穷追不舍。



我把筷子掰成几截,当暗器丢出去,渐渐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眼看就能甩脱他们,我一高兴,就没看路。



于是我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

我捂着撞晕的脑袋,本能地道歉,然后才发觉不对。

这是房顶上诶,谁没事站在这里?



「季非晚,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轻功和暗器?!」



无比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吓得我一哆嗦。



我定下心神,抬起头,入目的是两张熟人的脸。



被我撞了的是谢栖筠。

那个质问我的,是我那丞相哥哥,季久延。



完蛋,我好像暴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季久延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你给我交代清楚!」



「我没事学了防身的!」



季久延不信:「我要听实话!」



我的下一句瞎话还没编出来,谢栖筠竟上手掰开了他的手指。



还把我被攥出红痕的地方,放在手里揉了揉。

「晚晚竟然文武双全,真是我的意外之喜。」



我的脸一瞬间就烫了起来。

4



原来谢栖筠是去找季久延要钱了。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哥和我爹并非一条心。



我爹多年来致力于废掉谢栖筠,改立三皇子,只是一直没能成功。

如今他表面上致仕了,暗地里却仍在操控局势,甚至开始谋划杀死谢栖筠,逼老皇帝提前给三皇子让位。



京城已经基本被他控制,于是谢栖筠用了个金蝉脱壳之计。

他之所以往北走,是准备到北地调兵。

至于我,其实跟他们的计划没什么关系。



只是我爹让季久延把我嫁给三皇子的一个表舅,季久延拒绝不了,只好拜托谢栖筠娶了我,谢栖筠假死时也就顺便带上了我。



这个解释,听起来不太靠谱。



我十分怀疑地瞥了一眼谢栖筠。



太子殿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赶紧收回目光,一时没敢再问。



季久延给谢栖筠准备了马匹,还拿了一厚沓银票。

我站在一边,隐约听到他俩交接时耳语了两句。



「这丫头或许不像表面上那般单纯,你要当心。」



「我既然选择了她,就会相信她。」



我一怔。



他说的是真心话吗?



见谢栖筠牵了马来,我回过神。



左看看,右看看,没见到第二匹马。

我问季久延:「我的呢?」



季久延:「你轻功卓绝,不用骑马。」



请问这是人话吗?



谢栖筠抿着嘴唇笑出了声,随即翻身上马,向我伸出手来:「同骑,快一点。」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我十分鄙夷地……向他递出了手。



重新踏上旅途后,我忐忑地问谢栖筠:「我哥好像怀疑我居心叵测,你呢?」

「晚晚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松了口气:「就是嘛!」



「顶多就是误以为我死了的时候差点把我给……」



我连忙打断他:「我我我——我偷学武功,只是为了防身!」

「晚晚做得对。」



我热泪盈眶。

这位太子殿下实在是……



太好骗了。



行至傍晚,我们在一家客栈住下。



谢栖筠:「来一间上房。」



我:「还是两间好些!」



谢栖筠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娘子要和为夫分房吗?」



我默默咽口水:「都没同房,谈何分房?」

「原来娘子是急着同房,那不如今晚……」



一旁的老板娘露出神秘的笑,我赶紧溜了,临走前在他脚面上狠狠跺了一脚。



兜里没钱矮半截,没办法,我只能同意和他睡同一间房。



不过,太子殿下虽然嘴上不老实,行动却自觉。



一进门,他就先给自己打好了地铺。



赶了一天的路,我们都累了,简单洗漱后,就各自睡下了。

半夜,我睁开眼。



轻手轻脚地下床。



小心翼翼地拉开门闩。



「晚晚去哪儿?」



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没给我吓昏过去。



我颤声答道:「如……如厕。」

「哦。」



谢栖筠应道,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

我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下了楼。



5



追兵是在三天后找上我们的。



谢栖筠没有想到自己假死之事竟会这么快暴露,也就没带护卫。



幸好我俩功夫都不错,几次交手都以险胜告终。

谢栖筠修书季久延,季久延很快就派了人来护送。



领队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

我一看,就不由眉梢一跳。



这个潦草的女扮男装……实在有点瞧不起人的眼睛了。



谢栖筠用手里那根临时拿来当武器的竹竿敲了敲她的头:「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



说罢他转头向我介绍道:「这是三妹,丰仪公ťűₙ主谢怡歌。」



然后朝谢怡歌抬了抬下巴。



谢怡歌会意,当即朗声笑道:「嫂子好!」



太子殿下满意地点点头。

我偷偷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冲她回了个礼。



谢栖筠问她:「久延怎么会让你过来?」



谢怡歌抱着长剑,得意洋洋地道:「还不是那家伙生性多疑,只信得过我一个人。」



眼睛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得,看这情形,现在她喊我嫂子,以后没准我也得喊她嫂子。

谢栖筠道:「也好,你经常溜出宫玩,不易招致怀疑。而且你和晚晚都是女孩子,路上可以互相照应。」



谢怡歌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点猥琐:「你们夫妻同行,还需要我照料嫂子?莫不是你们还没有……」

话没说完,脑袋就又挨了一竹竿。



我低着头装傻,心里默默叫了声「好」。



「嗐,还没有也好!」



谢怡歌道:「季久延说了,追兵来得太快,很不正常,我嫂子没准是季老头派来的细作,让我提醒你小心。你要是已经失身于她,岂不是吃了大亏?」



我连忙抬头道:「我不是!」

谢栖筠问都不问,直接把我搂进怀里,呵斥她道:「不要胡说八道,吓到你嫂子了!」



说着还托起我的手,给她看我手背上那个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小伤:「你嫂子为了保护我简直是奋不顾身,怎么可能是细作?」

谢怡歌挑眉:「哟哟哟哟哟哟哟……」



此后就没人再提起此事了。



途中,他们有时会谈论一些要事,也完全没有避着我。



季久延「提醒」了个寂寞。



嗯……



遇到这样一对兄妹,是本细作的福气。

6

我其实不是季老头的女儿。



季久延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不是季老头的儿子。

我们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两位母亲抛下我们各自改嫁。

他带着我在乡下过着艰难的生活,直到他被季老头看中,当作杀手进行培养,开始每个月都能给我送来些许银钱。

很快,因为脑子和身手一样好,他就被没有后代的季老头收为了义子。

为了向他表示诚意,季老头把我也收为义女,接到了相府来。

季久延以为从此我就像一个真正的千金小姐般在相府娇养长大。

但实际上,我到相府不久,季老头就发现我很有学轻功的天赋,于是他瞒着季久延,开始让我也接受训练,尤其是轻功训练。

练成一个优秀的小偷,专门帮他偷东西。

为了控制我,季老头扣押了我娘。

如果他真的以为我已经殉葬而死,估计很快就会杀了我娘。

虽然我娘并不爱我,可我做不到不爱她。

所以我不得不向季老头通风报信。

这个情况我没有告诉季久延,因为他虽然对我很好,却恨透了我娘。

我只能独自想办法救她。

第一步,就是听季老头的话。

追击谢栖筠屡次失败后,他命令我务必在到达北地前偷了谢栖筠的虎符。

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偷偷爬上了谢栖筠的地铺。

今夜他睡得晚,因而也睡得沉。

是个绝佳时机。

我早就留意过,虎符被他装在一个荷包里,挂在腰间,睡觉时也不会取下。

此时此刻,我跪在他旁边,确定了荷包的位置后,就缓缓地探出手去。

就在我捏住了荷包的那一瞬间——

谢栖筠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我手一抖,被烫了似的猛地往回缩。

缩的时候没控制好方向……

然后就真的被烫了一下。

苍天啊,谁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原地去世?

谢栖筠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他却缓缓弯起了嘴角,手上倏地使力,我跪不稳,整个人往前一栽,直接糊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低声笑道:「晚晚,你又乱摸什么呢?」

什么叫「又」!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话也说不太利索:「梦……梦游……」

「哦……」

他故意拖着长声:「原来晚晚做梦都在想我。」

「嗯……确实。」

听我坦然承认,他露出惊讶的神情,笑问道:「晚晚梦里想我什么?」

「想……」

我咬着嘴唇:「想你确实挺好摸的……」

此话一出,一贯擅长胡言乱语的太子殿下竟然红了脸。

我的心里疯狂打着鼓。

眼看北地就要到了。

想到这里,我心一横。

照着他的嘴唇就亲了下去。

7

天色微明,雨收云散。

我躺在谢栖筠怀中强打精神不肯睡去,问他:「刚才你说三年前怎么了?我没有听清。」

「我说,你欠了我三年的时光。」

谢栖筠说,三年前我就答应过嫁给他。

我抬眼,惊道:「你就是云公子?」

三年前,我出任务受伤,在山间的一座小院子里休养。

一男子被人追杀,逃至此处。

我帮他打了掩护,还收留他养伤。

他说他姓云,我就称呼他为云公子。

十多天后,他准备离开,临走时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

我敲了敲他脸上的面具:「不让我看脸,也不告诉我名字,也好意思跟我提亲?」

他露在面具外的那一小块皮肤微微泛了红:「抱歉,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

我道:「没错啊。」

一瞬间,他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怔怔地盯着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躲避着他的目光,道:「但我只嫁好人家的公子。」

他高兴起来,道:「你等我三个月,我会回来接你,到时一定告诉你我的身份。」

当时我答应了。

但我第二天就离开了那里,再也没有回去。

谢栖筠说,他后来没找到我,就令人打探到了小院的主人,从而知晓了我的身份。

他去问季久延,季久延说我也不是季老头亲生的,养在深闺,心性单纯。

于是他就放心地喜欢我了。

原本他打算找个机会向我说明一切,再次当面求娶,却不料季老头突然逼我嫁人,他只好请老皇帝直接下旨赐婚。

我惭愧地道:「我没有等你,你不生气吗?」

谢栖筠抚摸着我的头发,笑道:「『云公子』于你而言,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过路人罢了,你没有理由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而长久等待。」

我无声地笑了,忍不住蹭了蹭他的颈窝。

他把我搂得更紧:「你看,有缘之人是可以再次相爱的。」

我被他顺毛顺得舒适,昏昏欲睡间,听他又笑问道:「只是,晚晚那么容易害羞的一个人,今晚为何如此主动?」

我轻轻道:「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距离北地,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尽管累得要命,为了赶路,我还是不得不按时起床。

谢栖筠裹着个外袍帮我去叫洗澡水。

我趁机把他荷包里的虎符拿走,换上一块石头。

8

我们按时赶到了北地。

进了军营,谢栖筠表明身份,解下腰间的荷包。

然后从里面取出……

虎符。

我赶紧把手伸到腰间,摸了摸我的荷包。

这形状摸起来……确实很像我放进谢栖筠荷包里的石头。

噫,可能是今早他搂我的时候,顺手掉了包。

看来我该走了。

趁着谢栖筠在中军帐里和将领议事,我偷了他的马,溜之大吉。

在此之前,我就给季老头送过信,说我已经偷到了虎符,只是为了避免被谢栖筠怀疑,所以要晚些才能送回。

所以,我回到京城后就躲了起来,直到估摸着谢栖筠的大军应该马上就能抵达,才拿着我找人打造的假虎符,回相府见季老头。

趁着季老头高兴,我请求去见我娘一面,他没有拒绝。

我拿着他给我的信物,趁夜前往幽禁我娘的别院。

那里有繁复的机关,我作为一个高水平小偷,研究了很久,如今却也只有七成把握。

可是今夜,我必须救出我娘。

否则,一旦季老头发现我骗了他,他临死也得拉着我娘一起。

然而,我刚来到别院附近,就被一伙黑衣人围住了。

他们蒙着面,可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为首之人。

是季久延的贴身护卫。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双拳难敌四手,我被他们擒住,关进了季久țůₛ延的私牢。

在我疯了一般的祈求下,此人帮我传话,唤来了季久延。

季久延一到,就劈头盖脸地骂我不明是非,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可是,他的话,我其实记得清清楚楚。

发现我会武功后,他并非只是提醒谢栖筠当心我,也苦口婆心地跟我谈了一番话。

他说,季老头为官多年祸国殃民,如今又要扶立废物皇子,一旦他的计划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我如果帮他,就是助纣为虐。

当时我说:「我也早就看不惯他的作为了,只是我以为你念着他的恩情,所以没有跟你提起过。」

他说:「他是我一人的恩人,却是举国百姓的仇人。」

我哥如此大义凛然,我怎么会给他丢人呢?

我拼命地向他解释,说我没有出卖谢栖筠,他信不信都行,只要他允许我出去办一件要事,此后他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然而,他就在我声泪俱下的哭求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为了出去,我用尽了一切办法。

最后我在牢门上撞了个头破血流,他们却也只是给我止血包扎,然后用铁链把我锁在了墙壁上。

我哭得昏厥了数次,随后又发起了高烧。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我从墙上解下,抱在怀中。

我听到谢栖筠的声音:「你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亲妹妹?」

我攥住他的衣袖,想求他去救我娘。

可话还没能挤出嗓子眼,我就再次晕了过去。

9

醒来时,我身在东宫。

一问婢女,才知道我被谢栖筠救出后,又昏迷了多日。

如今,三皇子之乱已然平定,季老头也被下了死牢。

尘埃落定。

我揪住婢女的衣袖,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知不知道我娘如何了。

婢女以为我问的是早已去世的季夫人,怀疑我疯了,吓得赶紧去请谢栖筠。

谢栖筠似乎有要事,过了许久才匆匆赶来,一见到我,立刻就道:「母亲安好。」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住地向他道谢。

「晚晚,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他搂住我:「更何况,你帮了我更大的忙。」

我怔了怔,不由哭得更狠。

果然,他知道我其实一直在帮他。

一开始,我给季老头递的消息中,有真也有假,既让他感受到我的忠诚,又不会影响到谢栖筠的大计。

后来,谢栖筠发觉了此事,就开始故意透露给我一些假消息,让我传递给季老头。

他知道我故意递假信,我知道他故意让我递假信。

我们默契地合作着,只是没有挑明。

我因为不愿承谢栖筠的情,所以没有向他说明我的苦衷,他也配合着没有问我。

诶,那他后来怎么知道要救我娘的?

谢栖筠笑道:「这还要感谢三妹。」

我惊疑地看着他。

「我回来以后,三妹特意来找我,说你曾经偷偷把母亲的事告诉过她,说你打算赶在大军抵京之前毁掉那座别院。然而当时别院竟然还一切如常,我这才意识到你可能出事了,就一边找你,一边设法营救母亲。」

他说着,叹了口气,极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都怪我,早些把你的事说给久延就好了。」

听他提起季久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小最疼我的哥哥,那日竟对我那般狠心。

如今虽然我娘已经没事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有点怨他。

我摇头道:「多亏你没跟他说。我娘害得他娘瘸了一条腿,他恨死我娘了,若是他早知道我是为了我娘才帮季老头做事的,非得先杀了我娘不可。」

谢栖筠先是有点吃惊,随后摇头道:「可是,他知道以后,只是懊悔他这些年对你的关心不够,没有帮你解决问题,还冤枉了你。」

我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他真的是这样说的?」

谢栖筠点头:「我觉得,久延确实固执了点,却也并非绝情之人。」

我含泪「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谢怡歌来了。

她亲手拎着一个食盒,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在宫外玩呢,就听说嫂子醒了,我赶紧买了城北有名的点心来,给嫂子甜甜嘴!」

我对她回礼:「多谢三妹。」

谢栖筠啧啧道:「我看你们的姑嫂之情,倒远胜我这个当哥哥和丈夫的。岳母大人的事,我竟然还是从这个小丫头口中得知的,唉!」

我微微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怡歌则指着谢栖筠笑得很大声:「你怎么连亲妹妹的醋也吃啊?」

10

我在东宫过了半年多平静而美好的日子。

白天谢栖筠很忙,但我并不寂寞。

季久延对我心怀亏欠,常常借着和谢栖筠谈事的由头来看我,每次来还都带着礼物。

谢怡歌也是东宫常客,说是来找我聊天,但她来十次,倒有九次都赶上季久延也在。

我那固执严肃的大哥,一遇到谢怡歌,就像一下子小了二十岁,幼稚得不得了。

两人Ťū₃叽叽喳喳,好几次都差点把房顶掀翻。

到了晚上,谢栖筠才闲下来。

太子殿下精力旺盛,白天日理万机,夜里还可以继续辛勤耕耘。

等我累得不行了,他才肯放开我,却还是不让我睡觉,非要拉着我给未来的孩子取名。

我笑着听他说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轻轻踹他一脚:「你把我当成母猪了吧!」

他把脸埋在我的发间闷声笑着:「多想几个备选而已,晚晚如果不愿意,只生一个也行……嗯,不生也行的。」

我笑道:「好。」

好。

我的确不愿意。

避子汤的味道真苦啊,就像我的心一样苦。

不过,我应该从此都不用再喝了。

老皇帝在这个深夜突然驾崩。

消息传来时,谢栖筠和我还在睡梦中。

他匆忙套上衣服,疾步出了东宫。

国丧突如其来,他身为太子,按说这一整夜都闲不下来。

然而,才过了一个时辰,他竟就又回了东宫。

他的步子比出去时还急,一见到我,就拉住我的手,道:「晚晚,大事不好,有人要趁机逼宫。我胜算很低,东宫有密道,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我忙问:「谁?」

他皱着眉头,似乎非常不愿说出答案。

然而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是三妹。」

「怎么可能?」

他很沮丧地摇头:「她伪装得太好,又是女孩子,我从来不曾防备过她。」

「看来她也的确有本事。」

谢栖筠随口「嗯」了一声,接着就叮嘱我道:「只带最重要的东西就好,轻便为上。」

「好。」

说完他就先去拿了他的印和令牌,然后又走向他的佩剑。

然而,在距离佩剑还有两臂远的位置,他陡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后腰。

他僵立了一瞬,迟疑地开口:「晚晚……」

我稳稳地握着匕首,轻声道:「太子殿下,公主还有要事相商,请您留步。」

许久,他扬起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11

我真正的主子,是丰仪公主谢怡歌。

所以,她其实早就知道我娘的事,无奈手下没有通晓机关之人,才没有亲自帮我。

当年我替季老头偷东西,偷到了她的头上,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看我有些本事,就想收服我,为此在我身上下了许多工夫。

在和她的交谈中,我发现她能够切实地理解我的痛苦,无论是亲情的伤痛,还是被季老头胁迫的不甘。

同时,她那为天下女子争权的大胆理想,也震撼和征服了我。

最终我决定为她做事。

但是,由于我还受制于季老头,所以她给我布置的任务其实并不多,只让我定期告知她一些季老头的情况。

她说我的重要作用,只需要在季老头被谢栖筠扳倒以后再发挥即可。

当然,这个「重要作用」,也需要提早做些准备。

准备的内容就是——

设法让谢栖筠爱上我。

谢怡歌说,根据她对这个哥哥的了解,他一定会喜欢我这样的姑娘,所以我最适合去对他使美人计。

她说得也真准。

我只是和谢栖筠朝夕相处了十几天,他就惦记了我整三年。

即使后来那间山中小院被人盯上,导致我失了约,他也没有放弃我。

他是如此爱我,而我后来也真的爱上了他。

可是,谢怡歌是我的知己。谢怡歌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我无法背叛她。

至于我和谢栖筠的爱情,因阴谋而开始,就也注定要因阴谋而结束。

凭借着多年来暗中积累的力量,谢怡歌成功登基,成为大陈史上第一位女皇。

她把谢栖筠囚禁在东宫,逼迫他交出他手中握着的那两块虎符。

然而,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他都只重复一句话:「我要见季非晚。」

谢怡歌便让我去见他。

我问她,拿到虎符后Ṫũ⁼,她打算如何处置他。

谢怡歌忙着看奏章,头也没抬地说:「按说该杀了。」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后文。

她抬起头,盯了我片刻,忽然狡黠地笑了:「看你吓得!他是朕亲哥,朕也下不了手啊。若他愿臣服,朕就封他个亲王;若他不愿,后半生就在东宫里待着吧!」

我微微松了口气。

再次踏入东宫时,我的脚步异常沉重。。

谢栖筠被绑在椅子上,面对着两个喋喋不休的官员,他神情麻木,一言不发。

直到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才蓦然有了些许波动。

我让那两人退下,自己上前给谢栖筠松绑。

他沉默片刻,道:「晚晚,如果我不要求见你,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来看我了?」

我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道:「你知道如今的形势吗?即使你插了翅膀飞出宫去,成功调了那些兵来,也不会再țū́₆有翻身的可能了。还是把虎符交出来吧,不要徒劳挣扎了。」

他却并不回答我,而是继续问我:「晚晚,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不由把手在袖中握紧,淡淡问道:「你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在那座山里被人追杀吗?」

他自然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悲戚了。

我心绪震荡,不敢再多停留,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你的人生本该与我无关。」

12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消息传来——

谢栖筠不见了。

我震惊不已。

谁能想到,谢怡歌封了东宫的密道, 还派了那么多的禁卫把守,他竟也能逃得出去。

我匆忙来到东宫。

谢怡歌也在, 一见到我,就向我摊开双手。

一只手上,放着两个虎符。

另一只手上, 放着一张字条。

字条是谢栖筠的亲笔:【左有亲妹,右有爱妻,区区天下,何足重哉?】

明明还有一搏之力,可他竟主动放弃了。

我颤抖着将字条握在手心里, 忍着眼泪问道:「陛下……还追吗?」

谢怡歌盯着我道:「追。」

眼泪夺眶而出:「可是, 陛下……」

「行了行了, 朕是说, 你去追。」

「啊?」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 道:「追上了也别忘了回来,严禁见色忘义, 朕的江山还需要你来出力。」

我喜出望外,谢恩之后,就转身往外跑。

跑出几步, 我又停了下来。

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季久延。

季久延比谢栖筠还反对谢怡歌当皇帝,谢怡歌一怒之下, 就命人把他扛进宫来, 关在皇后的宫殿中,一有时间就亲自前去劝降。

听说那里从此鸡飞狗跳。

我担心时间长了谢怡歌会对他失去耐心, 就建议道:「我哥是个顺毛驴,陛下可以尝试对他温柔一点。」

谢怡歌叉腰:「温柔是不可能温柔的, 他不臣服没关系,朕有一百种方式说服他!」

想来「一百种方式」用完前, 我应该已经回来了。

于是我放心地出宫去了。

我以为寻找谢栖筠会是一件艰难的事, 没想到, 我刚出了京城城门, 就看到他堂而皇之地坐在路旁的茶摊上, 仿佛就在等我。

果然, 一见到我,他就起身走了过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呆呆地看了许久, 才动作迟钝地翻身下马。

「你……」

我努力组织着语言:「怎么不逃远些?」

他微微一笑:「能交出的我都交了,若是我的爱人和亲人仍然不肯放过我, 那我逃得再远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忍了又忍,还是咬住了嘴唇。

「那么,晚晚……」

他道:「你是来抓我的吗?」

我摇头, 颤声道:「不, 我是来让你抓的。」

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也渐渐蓄满了泪水,他笑着上前一步,牵住了我的手。

「抓住了, 然后呢?」

我扑进他的怀中:「然后……你想怎样都可以。」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我被他打横抱起。

「真的怎样都可以吗,晚晚?」

「呜呜呜你别问了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