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头子救了爹一命。
爹许诺将一个女儿嫁给他。
得知消息,长姐连夜与心上人私奔;
二姐带发修行;
三姐装病。
兄长立刻表态,他不是断袖!
爹只好将我塞进花轿。
我不吵不闹,甚是配合。
因为,我可以看见人的命数。
那日,我看见了他曾经年少的意气风发,家族覆灭后的破碎与隐忍,还有他满腔的抱负与胸怀。
林风掀开盖头,一脸震惊,随后,无奈苦笑,「你才多大?你爹是禽兽么?你就不怕我?」
我歪着脸,笑:「你长得好看,还是好人,我不怕。我十五了,再养几年就能长大。」
颠覆王朝之路,道阻且长。
我,想陪他走一程。
1
娘抱紧了我,万般不舍。
「为娘容颜已老,不然……大不了,我去嫁!」
爹唇角猛地抽搐。
兄长更是多次强调,他不是断袖。
至于三位姐姐,私奔的私奔,出家的出家,病倒的病倒。
唯有我,乖巧的听从爹的安排。
爹叹气,「长宁,若非黑风寨的大当家,咱们陆家这次谁也活不下来。」
陆家是商贾。
在京都备受排挤,遭官商联手打压。
这才千里迢迢,来到了岭南避难。
因带上了全部家当,引来了贼人惦记。
雇佣的镖师也先行逃跑。
幸好,黑风寨的人出现,救下了一家六口,外加十几位仆从,以及几十箱的财物。
对方纵使是山匪,也没索要一文财物。只因,陆家是清白人家。
爹询问,该如何报答。
大当家身边的军师,直言,「我家主子今年犯冲,需要一位身带财运的女子冲喜。你们陆家的女子刚好合适。」
爹当场许诺,要将一个女儿嫁给大当家。
眼下,五个月过去了,黑风寨催促陆家尽快履行婚约。
爹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长宁啊,只能你去嫁了。」
当日,娘亲自替我梳妆。
爹与兄长,则亲手将我塞进花轿,生怕我会反悔似的。
队伍吹吹打打了一路,上山时,送嫁队伍离开,由山寨的人接替。
据说,黑风寨不允许外人踏足。
我自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身子羸弱。
一路颠簸,脑袋昏昏沉沉。
刚被搀入喜房,一只小手塞了肉包子给我。
隔着绡金盖头,男孩站在我面前,和善道:「小婶,先吃个包子垫垫肚子,小叔一会就来。」
林风踏入婚房,掀开盖头时,我正啃着大肉包。
山寨的包子做得格外大,一个就能吃饱。
四目相对,林风愣住,随即,刚毅俊美的脸上,浮现震惊之色,
「你多大了?你爹是禽兽么?你不怕我?」
2
我歪着脸,笑:「你长得好看,还是个好人,我不怕你。」
林风叹了口气,去桌案旁倒了茶喝,「明日就让人送你下山。你爹是禽兽,我可不是。」
我起身,走到林风身侧,拉住他的衣袖,「我不走,我是你的妻子。」
林风微蹙眉,「你太小了。」
我道:「我都十五岁了,再养几年就长大了。」
林风嗤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唇角弧度上扬,牙齿整齐洁白,「你胆子不小。我可是山匪。今晚就算了,明日一早,你就离开。」
说着,他要走。
可外面忽然惊雷炸响。
下暴雨了。
林风只能留下,「我去打地铺。你这个小妮子,根本不懂人间险恶。记住,今后不要随意靠近男子。」
他当真打了地铺。
躺下时,他便阖眸假寐。
如此一瞧,男人的脸更显俊美。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林风。
我亦知道,林风只是他的化名。
半年前,他持剑救下陆家人时,我便看见了他的小半生。
出生钟鸣鼎食的陆家。
三岁识字,五岁习武。
当年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沈家三郎,文武双全,风流惬意。
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可天意弄人,他十五岁这一年,家破人亡。他带着全族越狱逃离。
他曾亲眼目睹祖父问斩,也见证了至亲好友的背叛。
他亲手给父母收尸,断过所有肋骨……
饶是如此,他依旧心怀天下人。
我看见了他的肆意、破碎、不堪、隐忍……还有抱负。
这样一个人,只有在话本中可见。
他在我眼中,不能单纯用「男子」定义。
神祇不分性别。
我只觉得,他接下来的路,山高水长。
我,亦想加入。
3
当晚,我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往常,我总会梦见自己从高处坠落。
爹娘替我寻过名医,无从医治。
次日,我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林风在与人说话。
「胡闹!她就一个小丫头片子,我如何能洞房?真把我当土匪了?!」
「我已听从你的意见,答应娶妻。可我不能嚯嚯小丫头!造孽!」
与林风争执之人,是黑风寨的军师——常伯。
正是他在半年前,提议林风娶陆家女。
而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他曾是钦天监。
擅占卜算卦。
「寨主啊!我所言千真万确,从卦象上看,此女的确可以助你逢凶化吉。」
林风怒了,「她才十五岁,如何能助我?让她下山!」
常伯急得跳脚,「寨主,你自年初起,喝水也会塞牙,诸事不顺,你不信也得信!」
我松了口气。
还好,有人想留下我。
我穿好衣裳,披着长发,直接走出屋子。
「夫君,别赶我走,我很有用。」
林风眼底乌青,像是没睡好,「你会什么?洗衣做饭?」
这还真不会,我摇头。
他又问:「缝补刺绣?」
我僵住,「不会。」
林风笑了,「那你倒是说,你会些什么?」
我寻思好片刻,道:「我会吃饭、睡觉。」
常伯惊掉下巴,「这……」
林风哑然,他挥袖,「来人!送陆四姑娘下山。」
他当真要赶我走。
我靠近林风,垫起脚,努力凑到他耳畔,提及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桩事,
「劫狱有风险,小心伪装成囚犯的刺客。」
没错,我看见林风即将前往京都劫狱。
陶御史替叛臣沈家说话,被帝王降罪,即将问斩。
那些囚徒之中,会有人乔装打扮,只等着林风上钩。
下一刻,林风眸色一凛。
他握住我的手腕,直接将我拽进屋。
随后,哐当一声关上房门。
门外的常伯不明所以,「寨主!有话好说,不能动粗!儒雅——儒雅啊!」
4
林风显然顾不了门外。
劫狱,是机密。
我一个闺阁女子,却一清二楚。
他自是万般警惕。
我只能挨到林风的胸膛。
他嫌我太矮,提着我的腰,让我坐上了桌案。
如此,二人刚好面对面。
林风掐住我的脖颈,「说!谁派你来的?!」
我吃痛,又是泪失禁体质,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我谎称,「预、预知梦!我昨晚梦见了!」
林风自是不信。
可警惕如他,自然已经提前调查过陆家。
我的眼泪止不住。
林风松开手,「说实话!不然……拿你喂老虎。」
他恐吓我。
我自然不害怕。
因为,我比他自己都了解他。
我又提及另外一桩有关他的事,「你后臀有一块疤,是少时参加秋猎,被豹子抓伤。是也不是?」
彼时,林风还是沈家三郎。
他天不怕地不怕,偷偷去了猎场。
所以,即便受伤,也对外封闭消息。
知道此事的人,几乎没几人在世了。
且,一定是林风的亲近之人,绝不会背叛。
林风怔住。
我又道:「夫君,我又不曾见过你的屁股,除了预知梦,我没法通过其他途径得知。」
林风后退了一步,凝视着我。
之后,他在屋内来回踱步。
半晌思量,他这才道:「我并未彻底信你。但你的预知梦,不可告知任何人。你所言是真是假,我自会很快判定,在此之前,你一步也不能离开。」
我笑眯眯的点头。
只要让我留下就行。
我,「好呢,夫君。」
林风似是烦躁,「别喊我夫君。」
我,「哦,夫君,我知道了。」
林风,「……」
男人离开了屋子,叫来一个妇人盯着我。
从记事起,但凡我见过的人,皆能看见他们的命数,唯独看不见自己的。
从小没甚喜好,亦不知为何而活。
直到半年前看见了林风的命数。
我终于有了想做的事。
5
林风带着人离开了山寨。
盯着我的妇人,尚且年轻,脸上却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蔓延到面颊。
她穿着一身寻常妇人的衣裙。
为人和善。
我看见了她的过往。
她是清平郡主,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也是沈家二少夫人,林风的二嫂。
沈家两位公子都战死了。
沈家败落后,清平郡主弃了身份,与皇家决裂,毅然决然赴死。
逃亡路上,她拼死护着难产的大嫂,被人砍伤了脸。
而她护着的孩子,就是昨晚给我送肉包子的林平安。
「林平安」,愿他平安。
这个孩子,像是火苗,又似是星辰,是一群人的希望。
我当场泪流不止。
单单是看见这些,我便情绪失控。
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经历了一遭。
二嫂忙安抚,「怎么哭了?可是三弟欺负你了?」
林平安,「小婶,你别哭呀。他们都说,你是给小叔冲喜,才嫁上山的。那你便是小叔的贵人,我会保护小婶的。」
我心里难受。
脑子里全是他们一群人从前的光景。
多好的人呀,不该是这个下场。
当晚,我梦见了林风。
这次,我梦见他顺利劫囚,也成功避免迫害。
他因事先知道囚徒中有杀手,先一步解决了对方。
而之前的画面中,林风被刺中小腹,他的同伴也死伤过半。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山寨点燃篝火,迎接林风与陶家众人。
而林风第一时间来见我。
他又将我关在房中,然后,他来回踱步,时不时盯着我打量。
「你的预知梦,果然发生了。」
「你……经常会做预知梦?」
「可……你为何知道我的过往?」
预知梦只是一个说辞。
我担心林风看出漏洞,敷衍道:「所以,常伯才说,我是你的福星呀。夫君,你不能将我赶走。没有我冲喜,你这次的行动不会这么顺利。」
林风重新审视我,「不准喊夫君,毛都没长齐,还想当我的妻子?」
我:「……」
女大十八变呀,过三年就会不一样了呢。
6
山寨设立了学堂。
有专门的文武先生。
我被扔到了孩子堆里。
林风说,「你体弱,需得多多操练。可别死在山寨。」
这人……嘴巴真毒。
我倒是不介意。
而且,我意外的发现,我甚是喜欢射箭。
林风亲自教我,才示范了两次,我便掌握了要领。
练习射箭的第一天,我的手心磨出了血泡。
隐约之中,我总觉得,自己十分熟悉射箭的动作。
可从前,我明明不曾接触过。
林平安称奇,「小婶,你这箭术,好似就是小叔长年累月教出来的。小叔也是左撇子。」
林风轻蹙眉头,目光落在我的手心,道:「好了,改日在练。」
我没有依他,又在校场继续射靶,直至射中靶心。
林风很客观的评价,「你擅瞄准,但臂力太弱。若想练出一技之长,还需得勤勉坚持。」
我重重点头。
当晚,二嫂过来给我上药,她见我手心全是破皮,埋怨了几句,
「三弟太不会怜香惜玉。你是个弱女子,又不曾习武,哪能这般操练。弟妹,你别往心里去。三弟他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我莞尔,盯着手心看。
的确很疼。
可,却也让我感觉到自己实实在在的活着。
在今日之前,我仿佛一直以一个旁观者Ṭŭ¹的身份活着。
只静静地看着旁人的故事。
幼时,我将这桩事告知了爹娘,他二人便请来道士,在我床前做了三天的法事,还逼着我喝符水。
后来,我就再没有提及过。
林风不知几时已经站在我身后。
二嫂瞪他,「弟妹还小,哪像你粗枝大叶,你也该学会疼媳妇了。」
林风抬手挠了挠高挺的鼻梁。
我猜,他眼下甚是为难。
既要留下我,却又嫌我小。
二嫂将纱布塞进林风手里,「你自己的媳妇,你自己包扎。」
二嫂走了,林风来到我面前,细细包扎。
他动作很轻,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陆长宁。」
他唤我。
我应了一声,与他四目相对。
如此近距离,他的五官更显立挺,「你几时想离开,就告诉我。」
我歪着头,笑道:「可我们是夫妻,本该不离不弃呀。」
男人包扎的动作一滞,纤长睫毛煽了扇,这才呵笑了一声,「等你再长大一些,可能就会改变心意。」
7
寨子里这几天有妇人生产。
二嫂忙着接生。
我从前在陆家时,便什么也不会干,就连发髻也不会梳。
听说,一大早,就有三四个孕妇发动,二嫂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披头散发去找林风。
他一脸诧异,「怎么了?」
我递出梳子,「我不会篦发。」
林风僵笑了两声,笑得像朵秋风里的菊花。
无法,他只好亲手给我梳发。
他显然也不会。
捯饬半天,还是没梳成发髻。
无奈,他干脆给我编了两只麻花辫。
我瞧着还算满意,「夫君手艺还不错。」
林风脱口而出,「就当编绳了。」
二嫂得知后,索性不再帮我梳发。
这个任务就交到了林风手里。
于是,他每日晨起,也会将我拉拽起来,将我摁在矮凳上,骂骂咧咧的编发。
时日一长,我就习惯了早起,也跟着他们一起晨练。
除了习武、射箭、骑术之外,还要学凫水。
每一个技能,都能在关键时候保命。
正值盛暑,是下水学游泳的好时机。
我毕竟是林风名义上的妻,等到入夜无人时,林风才带着我去后山的池塘。
他一手拖着我的腰,让我自由浮在水面。
不多时,林风注意到了什么,「怎么还没我的大?」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又看了看林风健硕的胸膛。
啊这……
尺寸上是有点差距。
我顿觉羞赧,「……」
「以后会长的。」我认真地说。
林风莫名哈哈大笑。
少了平日里的肃重,隐约还有当年轻狂肆意的影子。
我知道,他近日在操心什么事,他已经许久没笑了,便说:「我梦见了宫里的那位。她没疯,眼下,她的日子很安静,宫里不缺吃穿。」
当年宠冠六宫的沈贵妃,在沈家出事后,降为沈美人。
而她腹中七个月大的皇嗣,被生生打了下来。
从那时起,她便疯疯癫癫。
但其实,只是装疯自保。
她在等……
等星星之火。
皇帝爱惨了她,棒打鸳鸯,抢她入宫,却又折了她的羽翼,将她困于樊笼。
沈家嫡长女,曾是明艳京都的将门之女,明媚飒爽。
我曾有幸在长街看见过一次。
此时,月华倾泻,林风眼底有泪光闪烁,可唇角却噙着笑意,「甚好、甚好……」
当晚,我与林风各自沐浴,我躺在榻上,他继续睡地铺。
他突然话多起来,「陆长宁,你知晓我太多秘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你我是一张床上的人,你到底担心什么?」
林风突然炸毛,「你……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
可……
他也才二十出头呀。
8
安静了一阵子的山寨,这一日,热闹了起来。
外出做任务的乔叔与胖丫回来了。
得知林风娶妻,赶回山寨的这群人都想见见我。
林风并未拒绝。
只不过,他特意在我的麻花辫上,绑上了红绸。
是蝴蝶结的样式。
还怪好看的嘞。
乔叔是生意人打扮,他是山寨的「户部侍郎」,专门负责赚钱、花钱。
人也儒雅俊朗。
他笑意温润。
可我却看见了漫天大火,他从火光中走出,怀中抱着他的刚过门不久的妻子。
乔家覆灭,他是乔家庶出幺儿,也是仅有的幸存者。
我还看见,乔家人用了几年光景,才拼凑出来的贪墨证据,皆被大火毁于一旦。
乔叔要寻死,被常伯敲晕,强行带离了京都。
此刻,乔叔笑着,递给我一个大红包,「我回来晚了,没能喝上喜酒,夫人莫要介意。」
我笑了笑,接过红包。
很想说些什么,可到嘴边的话,又显得甚是无力。
我想让每个人都得到救赎。
可事实上,能救他们的,不是我。
与胖丫面对面时,我看见了她的爹娘。
她娘是沈家麾下的前锋大将军,最擅长挥舞流星锤。
她爹娘掩护主帅逃离时,被乱箭射死了。
三岁的胖丫目睹一切,高热了一场。
等到她苏醒时,人就变得憨傻了。
山寨中人都很疼爱她,她每日吃得多,长得也胖。
我忽然看见,她因为太胖,跑得也慢,被身后的人用长枪捅穿。
登时,我心脏骤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惊愕。
我指向胖丫,「不准……不准吃太多!罚她……罚她每日绕校场跑十圈!」
众人不解。
常伯与乔叔,都是体面人。也没有质问我。
林风一把将我抱住,「别着急,告诉我,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我附耳小声低语。
林风脸色骤变,当即下令,「来人!给我盯着胖丫。从今日起,每顿仅能吃一碗饭,每天绕着校场跑十圈……不!是二十圈!」
林风很紧张。
他比我更在意胖丫。
可胖丫不懂,她怒视我与林风,「寨主!你娶了媳妇忘了我!你们都坏!」
骂归骂,胖丫依旧老老实实去跑圈了。
林风将我带回屋。
他轻拍我的后背,试图安抚我,「你是不是过得很苦?」
我茫然抬头,呆呆看着他。
与他们相比,我算是衣食无忧。
王朝败落,幸免之人极少。
便是陆家这般不起眼的商贾,也照样备受欺压,不得已逃亡岭南。
林风叹了口气,「你总能得知那么多事,想来,心里很苦。」
我怔愣半晌。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读懂我。
知道别人的命数,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何止是「苦」?
9
胖丫开始训练,每日晨起必跑二十圈。
每顿也仅加一只鸡腿。
林风视她如亲妹,派人每日监督。
才过去两个月,胖丫的衣裳明显宽大了。
林平安由衷评价,「胖丫,瞧你这阵子结实了不少,走路都不颠了,小婶也是为了你好。」
我们几个每日都会集训。
胖丫每次看见我,都会哼哼两声。
此刻,我冲她笑。
ṭùₔ胖丫跺了跺脚,「哼!果然,漂亮的女子都是恶人!」
不给她吃鸡腿,不是恶人,还能是什么好人?
我抿唇窃笑。
她在夸我长得好看呢。
我回复她,「你也好看。」
胖丫气到跺脚,「你休要蛊惑我!天杀的!我就知道,狐媚子没一个好东西!」
我更乐了。
她还在夸我。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上狐媚子呀。
我很欢喜。
傍晚,结束训练后,我立刻沐浴,之后就翻出娘给我准备的衣裙。
我换好新衣,去林风面前晃了晃。
女子都爱美。
我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愈发喜欢林风。
我一看见他,总有一种久别重逢的错觉。
林风看了我几眼,又侧过身,不再直视,「小屁孩,倒是学会爱美了。学业练武为重,少把心思放在没必要的事情上。」
我点头,「哦,夫君说得是。」
林风欲言又止。
他不再禁止我唤他「夫君」。
可忽然,我眼前一阵昏厥。
林风眼疾手快,接住了我。
昏眩中,我看见了一些事。
前阵子,乔叔与胖丫外出的任务,便是去西北售卖细盐去了。
林风会提炼细盐的法子。
山寨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光会打猎种地可不够。
但又不当真去打家劫舍,林风只好铤而走险。
他不仅肩负着家仇国恨,还有山寨数千人的活路。
西北天高皇帝远,售卖私盐很难被发现。
前几年,一直很顺利。
可这次,西北盐商勾结上了官府,他们一路跟踪乔叔一行人。
终于,让他们摸到了山寨的位置。
林风问:「你看见什么呢?」
他已经不再相信,我只是单纯会做预知梦。
但我不说,他也不逼问。
我定了定心神,立刻道:「快,加紧防守!有人摸进了山寨,他们打算黑吃黑。」
我将事情说了一遍。
林风脸色大变,立刻召集人商讨对策。
几位重要的山寨主事人,并不信我。
乔叔也疑惑,「我刻意抹去了痕迹,对方即便想黑吃黑,难道就不怕山寨数千人马?」
我道:「对方勾结了官府,还有江湖漕帮的势力。」
乔叔震惊,「夫人怎知?」
我无法解释。
林风这时开口,「大伙,信她。」
常伯总喜欢神神叨叨,他掐指一算,笑道:「夫人年纪虽小,但不是胡闹之人,此事事关重大,大家小心为上。」
于是,所有人开始戒备起来。
寨中人人习武,一旦打起来,抄起家伙就是一名战士。
我也抓着弓弩,前去一探究竟。
10
林风一行人埋伏了起来。
我、林平安、胖丫三人躲在草垛后。
三颗脑袋探了出来,果然看见上百人潜入了山寨,还杀了看守的寨民。
不过,山寨出口设下了阵法。
若无人带路,很容易迷路。
为首的几人正在交谈。
「跟踪了三年,这一次终于摸到了老巢。」
「得到提炼细盐的法子,银子就能源源不断!」
「那帮人可真不好找!若非有漕帮兄弟出手,只怕还是难以找到行踪。」
「等拿到提炼术,再杀光他们,还能向朝廷邀功,哈哈哈哈!一举两得!」
山寨的细盐售价不高,比朝廷的细盐便宜几倍。可以让寻常百姓也能吃上细盐。
可倘若被有心之人独占私盐行当,寻常百姓想要吃上细盐,可就难了。
胖丫咬了咬牙。
这时,暗处有人吹响了口哨。
当即就有鹰隼腾飞而出。
有人惊愕,「这穷乡僻壤,还养了隼?万不可小觑。」
随即有人附和,「怕什么?不过就是一群匪徒。」
男子话音刚落,野兽嘶吼声传来。
众人大惊。
而林风一行人已经牵着黑豹出现。
除此之外,山寨的机关也启动了。
山门关上,今晚无人可以逃离山寨。
我手持弓弩,借着月色,一射一个准。
胖丫抄起流星锤,飞奔了过去。
林平安是个稳重的孩子,一直在观察战况,并及时提醒我方位。
他是天生的将才。
他身上也有沈家大公子的影子。
不到半个时辰,战况结束。
ƭũ̂ₓ那些自诩是武林高手的男子,疯狂惊呼,「太可怕了!这群人太可怕了!」
我收起弓弩,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可胳膊蓄力还是不足。
胖丫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见我一会揉腰,一会揉胳膊,她嘿嘿笑,「你就是绣花枕头,光好看有什么用。」
我不怒反笑,「绣花枕头呀……那敢情很好看。」
胖丫努努嘴,还在因为吃不上肘子,痛恨我呢。
「我没夸你!你这人……太坏了!」
林风命人将活口统统拖走。
山寨有一处洞穴,专门用来关押敌人。
子夜十分,山洞传出哀嚎。
用刑不到半个时辰,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全招了。
「我说!我说!我们是来索命的!此次上山,带了毒药,还洒下了荧光粉。山下的人很快就会寻来。」
「另外,还有官员与江湖人士参与。」
林风冷笑,手中短刀干脆利落,直接封喉。
乔叔嘲讽,「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官匪勾结,民不聊生呐!夫人竟然都说对了。」
常伯与有荣焉,「我替寨主挑选的夫人,自然是福星。当初与陆家人商量时,也没少废嘴皮子。」
林风这才意识到一桩事,「你一开始就知道,她就是个小丫头?!」
常伯,「只有夫人的八字符合。寨主,反正是自己的媳妇,你多养几年又何妨?」
林风身上煞气未散,又多了一股无名火。
11
危机暂时解除。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林风办正事时,一丝不苟。甚至,很难在他脸上看见任何情绪。
次日夜幕十分,山下埋伏的人,便被诱上山。
林风直接对这些人瓮中捉鳖。
该杀的杀,该利用的利用。
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到了漕帮的分舵,与漕帮谈判。
林风很直接,「若不合作,我就灭了你们漕帮。若是同意合作,今后私盐生意,也有你们一份。」
江湖中人好办事。
漕帮若能加入,乔叔今后就不必亲自外出做买卖。
林风告诉我,「这世上手段千千万万,威逼利诱最是有效。」
我深以为然。
漕帮妥协了。
还将西北贪官的罪证交给了林风。
林风将罪证打包,一并送去了监察御史的府邸。
那御史是林风的姨父。
表面上早就与沈家划清干系。
但实际上,当年林风越狱,也有他的功劳。
监察御史认出了林风的字迹。
他将证据准备好,入宫面圣,直接将西北一干官员连根拔起。
新替换上去的官员,是清流派。
林风与监察御史,已经在一步步悄然埋下自己的人脉。
山寨为了庆功,大办酒席。
常伯给寨子里的孩子们,买来不少糖人。
我也分了一根。
我咬了一口,又将糖人塞在林风唇边。
林风一愣,还是张嘴吃了一口。
胖丫舔着糖人,指着我二人,笑话道:「羞羞!话本上,这叫什么来着……间接亲嘴儿!」
我觉之有趣,并不当回事。
可林风不知怎的,拾起一根藤条,便追着胖丫打。
胖丫如今跑得可快了,像踩了风火轮。
她天生力大,战斗力增进了不少,很快就是抡大锤的瘦丫头了。
林风费了不少劲,才逮住了她。
胖丫嚷嚷,「寨主凭什么揍我?!我又没说错!你们两口子亲嘴儿,不是很正常嘛!」
林风不知怎的,莫名慌张。
接下来两日,他都很忙,每次都是在我睡着后才进屋。
12
林风带人逃亡到山寨后,将野兽集中起来,再加以驯服。
林平安自己养了一头老虎。
这一日,虎妞要生了。
我与胖丫打赌,「会是一只小公虎。」
胖丫噘嘴,「可我喜欢虎丫头。你凭啥认为,一定是小公虎?」
我高深莫测,道:「我自然知晓。」
胖丫口无遮拦,「那你说说看,将来你与寨主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愣了一瞬。
因为,我与林风的未来里,是空白一片。
难道,是因为看不见自己的命数,所以,才看不见我与林风的孩子?
不过,林风倒是会有一个女儿。
那个女孩儿是谁生的,便不得而知了。
我如实说,「夫君有一个女儿。」
林平安与胖丫没有意识到我的异常。
林平安问,「那我将来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看着少年的眉眼。
然后,便看见一个画面。
在日暮苍穹之下,他拾起沈老将军的长枪,踏上了沈家历代先祖都会走的路,在广袤的边境,守卫山河。
我答,「你长大会是英雄,名垂史册。」
胖丫很兴奋,「我呢?我呢!」
胖丫的命数发生了改变,她没有被一枪捅死,而是身着女官袍服,在朝堂舌战群雄。
咦……
女御史……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嗤——将来,所有贪官奸佞,见了你就会绕道。」
胖丫能打,又能说,自是所向披靡。
她哪里傻了?
明明精的很。
林风不知几时站在了我身后,他双臂环胸,眉眼笑意风流。
我猜,他一定也在憧憬着「将来」。
从这一日开始,林风又肯接近我。
还亲自教我武功。
每次被他打趴,我都会重新起身,「再来!」
林风帮我扬长补短。
林风,「累了,就先休息。」
我,「无事!再来!」
我越执拗,他教得越认真。
一年后,我已可以百步穿杨。
虽说,我的近攻实力不佳,但射击精准,可远程作战。
偶尔还能与林风过几招。
我的胳膊结实了,手心也长了茧子。
又是一年盛暑,我依旧在入夜后才下水游泳。
如今,已能在水底待上小片刻。
林风在水底教我过招。
可不知怎的,我二人的动作愈发古怪起来。
很快,林风浮出水面。
我诧异极了,「夫君,你今日气息不稳。」
林风目光一滞,然后侧过身,他摸了摸脸,四处张望,「回、回去吧……你已经学会了,不必再来凫水。」
林风上岸时,衣裳紧贴着他的身子,我注意到了什么,张大了嘴,「你、你……」
林风恼羞成怒,立刻背对着我,「别嚷嚷!你夫君也是个正常男子!」
他疾步离开。
我眨眨眼,心跳莫名加速。
是哦,他是个男子。
而我与他,还是夫妻。
我总把他当做拯救苍生的神祇,却忽略了他本人。
当晚,林风翻来覆去。
我如今耳力极强,稍有动静,就会醒来。
我,「夫君,你吵到我了。别乱动。」
林风瓮声瓮气,「我……我没……动……」
他的声音愈发轻。
13
娘与长姐终于想起了我。
长姐已招婿,眼下正怀着孩子。
娘询问,「长宁,你与四姑爷可圆房了?这一年来,陆家总算在岭南站稳脚跟,多亏了四姑爷派人保护。」
林风还暗中保护我的家人。
他竟一个字也没告诉我。
我摇头,「夫君说,等我再长大一些。」
娘却很急,「胡说!娘像你这么大,已经怀上你长姐了。」
长姐冲我挤眉弄眼,「妹夫是个美男子,身形健硕。听姐姐的准没错,圆房之后,你就会明白其中妙处。」
是我不愿意圆房么?
人家根本瞧不上呀。
我的小馒头,都比不上人家的呢。
娘与长姐走后,给我留下了一只樟木大箱子。
我打开后,发现里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物件。
聪慧如我,自然明白这些都是什么。
可我故作无知,还一一拿出来,向林风请教,「夫君,娘说,这些都是赠给你我的宝贝。可……这些东西该怎么用呀?」」
林风一口凉茶喷了出来。
我心绪复杂。
啧,不愧是当年惊动京都的风流子弟。
他果然懂得多。
林风动作极快,将东西都放进木箱里,还上了一把锁,然后,他对我谆谆教导,
「你还小,有些东西不能过早接触,会影响读书习武。」
哦?
是么?
娘还给我送来了不少补品。
我接连吃了三日,葵水竟然来了。
虽是初次,倒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从前,也见过三位姐姐来癸水。
我从校场下来,胖丫见我不适,上前询问,我便如实告知。
她眸子晶亮,如今,她已经忘了「鸡腿和肘子之仇」了,整日都与我混在一块。
胖丫已然变成了瘦丫。
她兴奋道:「你快生娃娃了!婶娘告诉过我,女孩子来了葵水,就能当娘。你肚子里,一定有娃娃了。是不是寨主趁着你不注意,偷偷放进你肚子里的?」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林风就站在一旁。
这下好了,我也终于会羞赧了。
胖丫好奇心甚重,追问:「寨主,你放了几个娃娃在夫人肚子里?我养的狼崽子,这次生了两只仔呢!」
林风一张刚毅的俊脸,憋得通红。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向胖丫,「这一个月,你负责夜里放哨。精力太好,就少睡觉。」
胖丫蹙着小眉头,骂骂咧咧去领放哨的令牌。
我来葵水这几日,林风晚上没有回房,与林平安挤在了一间屋子里。
14
入冬后,岭南的赈灾银拨了下来。
受灾百姓都在翘首以盼。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看见了生灵涂炭,看见朝廷兵马围剿黑风寨。
还看见乔叔与常伯,惨死血泊。
我惊梦醒来,即刻下榻,奔向了林风。
子夜寒凉,他身着单薄寝衣,身上也只盖了一层薄被。
他似乎不惧寒。
我扑向他怀里的瞬间,他几乎Ţù⁵顷刻坐起身,一把将我抱住。
林风急切询问:「怎么了?」
我身子轻颤,「从京都押来岭南的赈灾银不见了。岭南官员会对上谎报,是黑风寨抢了赈灾银。来年开春,朝廷会派兵围剿山寨。」
一言至此,我揪着林风的衣襟,眼神坚定,「赈灾银,要抢回来!银子就在岭南,被官员私吞了。」
林风眸色乍寒。
他轻抚我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了,别害怕,一切有我。」
我点了点头,「拿不到银子,灾民过不了今年的冬天。」
我好像愈发明白,为何上苍赐我预知之能。
不是劫,是恩赐。
当夜,林风就召集山寨的主要人物。
我也参加了小分队。
因我擅长远程射击,便可以在后方掩护。
林风也放心让我加入骑射队。
一夜之间,衙门地窖被清空。
赈灾银被洗劫一空。Ṭų₁
队伍挨家挨户送了银子。
翌日,天刚破晓,就有百姓打开房门,朝着天际跪拜。
他们不知是谁人送来了银子,却知,这世上尚有希望。
天,总会亮。
赈灾银如数发放到了灾民手里,岭南官员便无法嫁祸黑风寨。
原本,事情本该尘埃落定。
可谁知,还没到年关,城中粮价大涨。
百姓手中的银两,只能购买少量粮食。
而那些粮食,是官府用低价从商贩手中购置,再集中售卖。
除却那几家粮铺之外,再没有其他地方售卖。
林风暴怒,一拳头砸烂了桌案。
胖丫一下就懂了其中算计,叉腰大骂,「臭不要脸!简直没脸没皮!他们可真会压榨民脂民膏!是蛆虫、是祸害、是王八羔子!」
哇哦……
胖丫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展露骂人的天赋。
山寨众人都不太欢喜。
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忠良之后,又或是被迫害的读书人,与老实良民。
人人心中皆燃着一团火。
林风去崖边吹风。
我寻到他,抬手搭在他肩头。
「夫君,暗疮只能根除,不能抑制。如今这般光景,夫君比谁都清楚。既是如此,那就义无反顾往前走。」
「只要还有人想改变这个世道,也只要有人在不断行动,总有一日,会有转机。」
人最怕的,是失去信念。
心怀希望,才能走下去。
心气儿一旦没了,那就当真无药可救。
林风怔怔的看着我。
下一刻,他忽然将我揽入怀中。
抱得死紧。
直到我察觉到异样,「夫君,你硌到我了。」
15
林风松开了我。
他打量了我两眼,男人俊脸微红,「是长大了一点,比我的都大了。」
顺着他的视线,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么?
我看了看自己的,又瞄了几眼林风的胸口。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抓了一把。
林风大惊,随后,他猛地后退了两步。
似乎生怕我再一次伸出魔爪,他双臂抱胸,「成何体统?!」
我歪着脸,问:「我们是夫妻,我不能摸么?」
林风哑然。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无人,他这才放松,「日后……不准在外面如此。」
我懂了,「在房中就可以了?」
林风没有首肯,但也没拒绝。
我全当他同意了。
严冬腊月,夜里实在冷,山上更冷。
夜间,我喊林风上榻。
屋内没有燃灯,昏暗中,他的一双眸子显得格外黑亮,他嗓音喑哑,问:
「你当真只是怕冷?没有其他歪心思?」
我反问:「夫君,你到底在怕什么?我总不能胁迫你做什么事吧?」
林风被激将到了。
他从地铺上爬站起身,然后,这便上了榻。
我很自然的滚进他怀里。
还真别说……
暖和着呢。
林风身子僵硬,一动Ṭŭ̀₋也不动。
我倒是很快入睡。
次日醒来时,林风已经不在榻上,屋内也没人。
他怎么也不叫我起床?
他还得替我梳头呢。
这一天夜幕之前,二嫂送来了炭火,「弟妹,三弟说你怕冷,烧上炭就会好些。」
我正纳闷,林风就派人来传话,「夫人,寨主说,他这几日与小公子住在一块。是为了给小公子讲策论。」
林平安悟性极高,他哪里需要林风讲什么策论。
我也不揭穿林风。
日子便就这么过着。
16
大年三十,林风从外面归来,他走向我时,一双幽眸灼灼而视。
我莫名被他的视线烫到。
怎么回事呀……
我甚至无法与他对视了。
林风掏出一条红丝带给我,「给你,绑在辫子上,会很好看。」
我收起红丝绸,将我准备好的护膝,递给他,「二嫂帮我做的,你平日骑马,便能戴上了。」
林风接过护膝。
我二人之间的气氛登时又不对劲了。
好在,大家聚集一堂,一起守夜。
有人提及了自己的新年心愿。
「希望能早日回京,我要给祖宗上香。」
「我家仅剩我一个了,我也要祭拜祖宗。」
「哎,嘴又馋了,真怀念万春楼的酱鸭,还有梨花白。」
林风用仅我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问:「你有何心愿?」
我定定的看着他。
我二人相邻而坐,呼吸相闻。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好看的唇亲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所以,我附耳直言,「亲你。」
林风登时坐得笔直,一双手似是无处安放。
晚上,林风送我回房。
我以为,他还会陪林平安。
谁知,房门一关上,我就被压在了门扉上。
林风盯着我的眉眼,好片刻后,他将我竖着抱起,转身走向桌案。
我被放在桌案的瞬间,他的手握住了我的后脖颈,一低头亲了上来。
我没反应过来。
也无经验。
同样,我也感觉到了他的生疏。
可很快,林风就无师自通。
这个吻,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我心跳加速,大脑忽然空白。
屋内昏暗,我二人像是在做一桩惊世骇俗之事。
又像偷偷摸摸的野鸳鸯。
彼此,皆慌张着急。
直到,我发出一声吃痛,林风忽然停止了一切。
他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挪到了前面。
碎花小袄的盘扣松开了。
林风呼吸不稳。
我还在大口喘气。
他忽然收手,然后,转过身,「我……去陪平安,你早些睡。」
我怔愣好半晌。
因为,就在方才,我看见了一副潋滟画面。
画面中,我与林风十指相扣,他眼梢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还说着狠话,「现在知道哭了?晚了!谁让你一直撩拨我!」
我:「……」
好可怕的样子。
幸好,方才戛然而止了。
从这一晚开始,我老实多了,不再蓄意招惹林风。
林风也忙碌起来,偶尔与我一同用饭,又或是从山下买些女子所用之物回来。
17
开春。
二嫂送来了一堆衣物,她笑得见眉不见眼,
「三弟特意交代我,让我给你准备衣物。他说呀,你的贴身小衣也都不合身了。我瞧着,也长高了不少呢。」
我窘迫。
林风怎会知晓?
山寨伙食甚好,顿顿吃肉。
上山以来,身子骨也一天天康健,加上每天都要习武,自然也吃得多。
是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二嫂看出我的难为情,问我:「还没圆房?」
我答非所问,「二嫂,夫君他人呢?」
二嫂眼底掠过一抹哀色,也不再多问我与林风的房中事,只道:「三弟去京都了。他还交代,你实在学不会梳发,那便让我帮忙。」
我没拒绝。
这一年多来,都是林风给我编发。
我的确还没学会。
这一次,林风离开了很长时间,直至半年后的盛暑,他与胖丫等人才赶回来。
这期间,有鹰隼传递消息,但林风的书信皆是寥寥几字。
每封信的内容大致一样,「一切顺遂、安好,勿念。」
可当我看到林风时,他明明沧桑了不少,下巴冒出暗青色胡渣,背后还中了一箭。
胖丫嘴巴快,「夫人,寨主这半年受伤了好几回,他不让我告诉你。」
「不过,寨主迟迟不肯拔出这一箭,是故意回来给你看见的。」
林风神色微僵。
一旁的常伯,斥责道:「胡说八道!这是倒刺箭,稍有不慎,可能伤及性命。」
林风脸色苍白,「拔吧。」
山寨的郎中已经准备就绪。
二嫂用最快的速度搬来了药箱。
就仿佛,林风受伤已是家常便饭。
故此,即便他时隔半年才回来,郎中与二嫂还是训练有素。
可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倒刺勾住了筋脉,忙道:「等等!不可直接拔除!得用匕首挖开,再绕开筋脉。」
如今,山寨中人,对我的话,已是坚信不疑。
胖丫惊呼,「还真不能随便拔呀?!我还以为,寨主是为了在夫人面前使苦肉计。」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胖丫,愈发像个大聪明。
我立刻吩咐,「取烈酒来,匕首先火烧片刻,再喷洒烈酒,天气太热,以免伤口溃烂。」
郎中照做。
拔箭的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二嫂足足端了两盆血水出去。
胖丫红了眼眶,「寨主,你还没留后,千万别死。」
林风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郎中看了看箭矢,惊叹道:「幸好夫人提醒的及时。不然,只怕寨主会血流不止。」
那箭矢上的倒刺极为锋利,且尺寸并不小。
寻常人中箭,性命不保。
林风只能趴着,他望向我,昏迷之前,扬了扬唇,一脸与有荣焉,「长高了。」
我一直守着林风。
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18
林风昏迷期间,我被请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的众人,皆曾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年长于我,此刻,他们甚是敬重我,想听取我的意见。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以夫人之见,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行事?」
我已知事情全貌。
直言道:「既然京都各方势力,已经安排好。沈家军的旧部也联络上了,那就没什么好拖延的。」
「等到夫君伤势恢复,立刻起势。」
众人点头,无一人有异议。
这也是大家所期待的。
我看见二嫂握紧了沈二公子曾经用过的霜华剑。
她抬头望着屋顶,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是皇室中人,可她同样想颠覆这皇朝。
可想而知,这世道已经肮脏腐朽到了什么程度!
众人散开后,我喊住二嫂,「二嫂。」
二嫂回头看我,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怎么了,弟妹?」
她从不言痛,却受尽了痛楚。
我只笑了笑。
有时候,言辞,很是苍白无力。
我,「我很喜欢二嫂。」
二嫂笑道:「二嫂也喜欢你。自从你来了山寨,诸多事情都顺了。你呀,就是咱们的福星。」
接下来,我亲自照料林风。
可谓是衣不解带。
三日后,林风终于苏醒,身上也退了热。
他睁开眼时,我正嘴对嘴给他喂水。
男人呆住。
他下巴的胡渣,已被我刮干净。
此刻,整个人透着一股纯真。
我倒也不害羞,只道:「你昏迷期间,我本用勺子喂水,可次数多了,你的唇瓣被碾破。我只能出此下策。何况,你是趴着的,唯有这样,才能顺利喂下去。这下好了,你既已苏醒,便能自己喝水。」
林风的唇动了动,好似颇为遗憾。
下一刻,他苍白的脸逐渐泛红,「没……没穿衣?!」
他身上只盖了一层薄纱。
我解释道:「夫君,你一直在起高热,我只好将你脱光,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全身擦拭一次。不穿衣服,才更方便。」
林风:「……」
正值盛暑,即便他已经不起热,也需得及时擦身体。
傍晚十分,我掀开薄纱时,林风浑身紧绷,后背的肌肉一块块拱起。
我安慰道:「夫君,你哪里我都看过了,到处都挺好看。你不必害羞色。」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揪紧了薄薄一层床单。
竟有些可爱。
19
林风的体格惊人。
几日后,他就能下榻。
这人一站定,就将我拉拽到怀中。
我的双手,刚好抵在他胸膛上。
我仰面,才能与他对视。
林风像豁出去一般,脸皮一下就变厚了。
他嗓音低哑,问:「这大半年,可有想我?」
我嗔他,「你之前不是说,我是个小屁孩,迟早要将我送走么?如今,怎么还自称是夫君了?」
林风的喉结动了动。
我感觉到一丝危险。
「你现在长大了,不一样了。」
我试图推开男人,「你的伤口还未愈合,别乱来。」
林风没松手,一低头就吻上来,ṭŭₛ他嘴里含糊道:「你总得让我先解解相思之苦。」
他到底没怎么样。
只不过,结束时,我的唇瓣已经麻木。
林风从背后抱住我,附耳低语,「阿宁,等安稳下来,你我就正式圆房。」
我脸上滚烫,心跳加速,也欢喜的紧。
这感觉甚是奇怪。
可林风又泼冷水,「倘若事败,我会让人保你平安。你再另觅良人。」
我转过身,捶了他一拳。
他闷哼了一声。
如今的我,也会些武功,这一拳使了一些力道。
林风吃痛,却笑得欢喜,「我家小阿宁,不愧是我养大的。」
我瞪他,「夫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此生好像就是因你而来。你若死了,我亦不知去干什么。」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声音,指引着我完成使命。
林风又来亲我。
可很快,他自己先招架不住,拉着我的手往下,「好阿宁,你行行好。」
我,「……」
20
三个月后。
林风完全康复。
他通知了沈家军的旧部。
两边人马约好时日,从南北两地,领兵前往京都。
大军势如破竹之势。
可我很清楚,林风之所以看起来毫不费力,其实……是谋划了整整十年的结果。
这一路,每一步,都不轻松。
入城之时,林风扬起了沈家的麒麟旗帜。
让我颇为震撼的是,守城将士一看见沈家的麒麟旗帜,有些直接不战而降。
林风,便是沈家那位芝兰玉树的三公子,沈如风。
他上头有长姐,还有两位兄长。
原本,沈家不曾对他抱有过期待,让这个小儿子肆意畅快的活着。
可后来,祖父、爹娘、兄长们屡次出事,他不得不扛起一切。
城门大开,百姓让道。
无一人站出来抵抗。
孰忠孰奸,已是一目了然。
有人时隔十年,依旧认出了林风。
「是沈三郎!」
「沈三郎回来了!」
「三郎可有娶妻?」
「三郎!看这里!是我呀!当年桃花巷唱曲儿的樱娘!」
我:「……」
旁人造反,定会血流成河。
轮到林风,竟还有人想在这个节骨眼下,给他说媒。
如今细一瞧,他这张脸的确有点招摇。
兵马司的人步步后退,皆集中到了皇宫大门外。
林风、二嫂、齐叔、常伯、陶家家主……等等,被皇权迫害过的旧臣,今日皆站在了这里。
宫门被撞开。
皇帝头上的冠冕已乱,他身上龙袍皆是褶皱。
这一阵子,狗皇帝大概怕极了,终日难眠,已狼狈不堪,形容枯槁。
他高喝,「陆钊,给朕拿下这个叛臣贼子!」
名为陆钊的男子,他手中的剑垂落在地,无一丝斗志。
大势已去。
沈家军重新包围京都那一日,他便知道,江山要易主了。
陆钊定定看着林风,
「沈三,你是不是恨极了我?兄长为了你姐姐的事,他宁可在宫门口被杖毙。我却为了偷生,将你越狱之事泄露了出去。害你损失数位沈家家将,害你身受重伤。」
「我本该死。可我在等……等你有朝一日重返京都。」
「沈如风,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陆钊放弃了反抗。
他缓缓跪下,像一个赎罪的囚徒。
我看见,他曾与林风几人桃园结义,是拜把子的好兄弟。
他的兄长,更是沈家嫡长女的竹马。
陆、沈两家,本该是姻亲世交。
21
皇帝身边的几员猛将,已经被杀了。
他已无人可用。
只能无能狂怒。
他又看向了二嫂,「清平,朕可是你的舅舅。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子,背叛朕?!你怎么对得起,朕对你的教诲?听舅舅的话,杀了沈如风!」
二嫂冷嗤了一声,「呵,何为为了一个男人?沈二郎不仅仅是我夫君,他还是名将,是英雄,我爱他,也敬仰他。」
「我脱离皇家,是为了我的爱情,也为了我的大义!舅舅,我唾弃你!」
皇帝的脸色忽然阴沉。
他像个濒临崩溃的疯子,吩咐了身边的宦官几句话,这又道:「清平,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不多时,几个宦官抬了一只水缸过来。
水缸里装着一个人。
这人显然被做成了人彘。
他目不能视,耳亦不能闻。
然而,二嫂忽然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二郎——」
沈二郎明明丧失了五感,此刻,却像是听见了,他抬头,双目只剩下血洞,可唇角却缓缓扬起。
二嫂的嗓音破了声。
比哭还凄厉。
如杜鹃泣血。
我看向林风,他手中的剑已经在颤抖。
狗皇帝咆哮,「朕便是死,也要拉上垫背的!你们若强攻,朕这就送沈二归西!」
林风僵在原地。
二嫂却做了决定,「弟妹,射箭!帮我……也帮帮二郎……」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的视线模糊,泪水刺痛了眼珠,沈二哥经历的痛苦,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好疼啊……
真疼!
我瞄准了沈二郎,确保他一箭丧命。
二嫂想替他结束痛苦,可二嫂下不了手。
林风也无能为力。
唯有我。
箭矢射中沈二郎眉心时,我看见他在朝着这边微笑。
他一定知晓一切。
他从前是那般俊美挺拔的一个郎朗君子。
下一刻,二嫂跌趴在地,大喊:「二郎,我此生不悔!」
二嫂快要破碎了。
胖丫红着眼,一鼓作气,就要杀过去。
可这时,宦官又押了一美人过来。
美人一袭白衣,身型清瘦,宛若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她头上绑着白纱,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沈二郎。
然而,沈姝又看向了这边,她眼底没有一丝畏惧,只有极致的从容。
狗皇帝直至此刻,还表现出了深情,「姝儿,朕舍不得你去死,可是他们逼朕,朕没有办法……」
皇帝话音未落,脖颈忽然被割裂,鲜血喷射而出。
只见,沈姝手中的簪子,若一把利刃,她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血溅在她白皙清瘦的芙蓉面上。
狗皇帝缓缓倒下。
沈姝像看着一个肮脏之物,「这一天,我等了十年!」
沈姝的十年,何其漫长。
我放下弓弩,握住了林风的手。
他的手还在抖,低低道:「阿宁……我们赢了。可我才得知二哥还活着,又失去了他。」
我不知该说什么。
林风反握住我的手,「阿宁,谢谢你帮了二哥,也帮了二嫂。不然……」
于沈二哥而言,结束便意味着解脱。
22
皇朝更替。
沈如风登基,江山改姓沈。
沈家所有死去的人,皆被追封。
二嫂被册封为容华夫人,林平安也就是沈平安,寄养在了她的名下。
他二人将重建沈家门楣。
新帝说,「只有让二嫂忙起来,她才不会整日想起二哥。」
生离死别,本就是无解之痛。
我心疼二嫂,但也无能为力。
朝堂百废待兴,新帝拒绝广纳后宫。
我与他圆房,是在半年之后。
新帝问我怕不怕,我垫脚,堵住了他的嘴。
林风也好,沈如风也罢,我爱他呀。
我不知这份爱源于几时,可我二人水乳相容那一瞬,我隐约知晓,我二人本该如此。
三个月后,我有孕了。
新帝十分欢喜。
他已经学会梳各种发髻。
就仿佛,他也本该会。
月份五个月大时,我忽然鼻血不止。
新帝着急上火。
还叫了沈姝入宫陪我。
可太医院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只能诊断出, 我的身子骨逐渐衰弱。
新帝暴怒, 「皇后岂会衰弱?她是朕养大的,朕亲自教她习武, 她不是弱女子!」
整个太医院都无济于事。
新帝命人发了告示,满天下寻觅良医。
可某个午后,我听见有一道空灵的声音传来,「此间事了,当归矣。」
我不服, 拼了命的扛着。
直到瓜熟蒂落, 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新帝趴在我床头哭,「阿宁,我不能没有你。你来到我身边后,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有太多话想说。
可最终, 只道:「你我还会再见的。好好把孩子养大。」
难怪, 我看不见新帝未来的枕边人。
因为,我会死。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位道长告诉我,我逆天改命,泄露了天机,改变了太多人的命数。
所以, 我的命,便要折进去。
不过……
很值。
我死后, 皇帝抱着襁褓, 盯着尸体发呆。
有一道强光照过来,我看见了因果缘分。
前世,我是亡国公主,林风是少年将军。他一路护我逃亡,替我梳发、洗衣。最后为我而死。
我还替他拔过背后的倒刺箭。
他死时,还将我护在身下。
我哭着对他说, 「来生,换我护你。」
原来如此……
因果不虚。
23 番外
再次睁开眼,我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婴孩的啼哭声。
这一次, 我出生在勋贵沈家。
我的祖母, 原先是清平郡主,而今则是容华夫人。
爹娘一共生了五个儿子, 我这个老六总算是个女孩儿。
祖母亲自教养我。
她总说, 我像极了她的一位故人。
她每回这样说,我便扑进她怀里,撒娇好半晌。
祖母喜欢亲自给我梳发, 她说, 「喃喃的头发, 又黑又亮,与孝源皇后当年一般无二。可惜,她走得太早了。元帝没几年也走了。女帝五岁起, 就由你父亲辅佐。」
十六岁这一年, 我站在长安街茶楼ẗū₂上,遥遥望向打马游街的新科举子们。
为首的状元郎,风华绝代、风流肆意。
我手中绢花掷过去, 他刚好抬首。
接住绢花的同时,他呆呆地看着我。
别来无恙呀。
我说过,还会重逢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