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锅时,服务员错将小份和牛上成大份的。
结账时她希望我们补差价。
被我拒绝了:「这好像不是我们的错吧?」
可男友却很是大方。
「别为难小姑娘了,补点钱吧。」
「虽然上错了但我们也吃光了啊。」
见有人替她说话,服务员更加不依不饶,夹着嗓子阴阳怪气。
「哥哥这么大气,怎么找了个这么斤斤计较的女朋友呀?」
这一次轮到我被为难,男友没替我说话。
于是我点了点头。
「那就补钱吧。毕竟——」
「分手饭吃得丰盛点也是应该的!」
「你说是吧?『蒜鸟男』?」
1
这句话说出口时,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这个决定,而是意外我竟然能如此平静。
郑寻脸上的错愕,比刚才看到满桌子菜时还要浓烈。
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不可置信,仿佛我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服务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红着脸,捏着账单,看看我,又看看郑寻,一时不知所措。
「许怜,你……你说什么?」
郑寻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
「你是不是太冲动了?为这点小事,至于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那一锅已经没什么热气,只剩下残羹冷炙的红油锅底上。
像极了我们之间早已冷却的感情。
「郑寻,这点小事?」
我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
「在你看来,什țű⁽么是大事呢?」
我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斤斤计较』吗?」
「你不是一直强调,谈恋爱体面是男方的事,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吗?」
「为了你的『体面』,我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委屈,你算过吗?」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向他那层虚伪的面具。
「我们第一次去看电影,我提前团购买了优惠券,那个售票员磨磨蹭蹭不给出票,你就非说我用优惠券丢人,硬是原价买了票。」
「公司团建去农家乐,老板说可以带家属,费用 AA。你非要抢着替隔壁部门一个刚来的女实习生付钱,说是要照顾新人,彰显风度。」
「结果回来路上,你发现自己钱包里的钱不够加油了,还是管我借的。」
「还有上次,我帮同事维权,指出商家缺斤短两,你在一旁拉着我,说『算了算了,没多少钱,别让人看笑话』,仿佛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郑寻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愤怒,慢慢变成了恼羞。
「今天,也是一样。」
2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失望和寒心。
「服务员上错了菜,是她的失误。我提出按我们实际点的付钱,这是我的权利。」
「你呢?你先是打肿脸充胖子,说『补点钱吧』,好像那点差价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而且服务员阴阳怪气地说我『斤斤计较』,指责我的时候,你一句话都没有。」
「郑寻,你维护了服务员的面子,维护了你自己的『大方』形象,那我呢?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每一次,每一次出现类似的问题,你都选择维护外人,维护你那可笑的自尊和面子。」
「每一次,你都用『大度』、『体谅』这些词来绑架我,把我的合理诉求贬低成『斤斤计较』。郑寻,你有没有想过,你每一次的选择,都是在消耗我们之间的感情?」
火锅店里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我只听见自己清晰而冷静的声音。
「我不是冲动,郑寻。」
我拿起自己的包。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们不合适。」
「你想要的『体面』,我给不了,也不想给。我只想活得真实一点,不委屈自己。」
「许怜!」
见我起身要走,郑寻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猛地站起来,想要抓住我的手。
「你别闹了!为了这点小事分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又是「像什么样子」!
我甩开他的手,眼神坚定得没有一丝动摇。
「像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
不多不少,是我们原先点的那份小份和牛和我们吃的其他菜品应付的钱。
然后,我转身,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火锅店。
外面的空气有些凉,吹在脸上,却让我觉得无比清醒。
身后,似乎传来了郑寻追出来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叫喊,但我没有回头。
这段让我感到窒息和疲惫的关系,我要在今天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而郑寻,他大概到此刻,依然觉得我是小题大做,无理取闹吧。
他永远不会明白,那些他眼中的「小事」,是如何一点点侵蚀掉我对他的所有期待和爱意的。
3
和郑寻分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睡到自然醒,然后窝在沙发里,看完了那本被搁置了很久的小说。
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那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盈,让我几乎想哼出歌来。
我曾以为离开一个熟悉的人会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事实是,离开郑寻,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这段关系早已变成了我的枷锁,而他,就是那个不断收紧锁链,还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忍受的狱卒。
晚上,约了朋友小冉去一家新开的日式烤肉店。
我们正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菜单,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许怜?真巧啊。」
我抬起头,郑寻正站在我们桌边,身边簇拥着他那群称兄道弟的朋友。
他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今晚的巧遇,是我的精心策划。
「气消了没?别闹了,跟我到那桌去。」
他语气随意,好像我们之间那场决绝的分手,只是情侣间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将菜单递给小冉:
「你看看这个拼盘怎么样?看起来很不错。」
我的无视显然激怒了他。他的脸僵了一下,但在朋友面前,他必须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他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那张桌子离我们不远,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怎么了寻哥?跟嫂子吵架了?」一个朋友问道。
「嗨,别提了。」
郑寻的表演开始了,他拿起酒杯,故作烦恼地灌了一口。
「女人嘛,就是爱小题大做。就为上次吃火锅那点破事,服务员上错了一盘肉,也就几十块钱的差价,她非要跟人掰扯清楚。」
「我说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在外边得给男人留点面子吧?」
「她倒好,说我打肿脸充胖子,当场就跟我闹分手。」
「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一点旧情都不念,就为了几十块钱。」
他的朋友们立刻附和起来。
「就是,女人不能这么惯着,太斤斤计较了。」
「寻哥你这脾气是真好,要是我,早发火了。」
「为了这点钱分手,也太不值当了,说明心里根本没你。」
我听着那些颠倒黑白的说辞,只觉得无比讽刺。
在郑寻的嘴里,我成了一个为了几十块钱就翻脸无情、不给他面子的泼妇。
而他,则是那个宽宏大量、忍辱负重的受害者。
他享受着朋友们的同情和吹捧,再一次用贬低我来抬高他自己。
小冉气得脸都白了,想站起来理论,被我按住了。
我摇了摇头,对她轻声说:
「别去,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吃我们的。」
跟一个活在自己臆想世界里的人争辩,是浪费生命。
4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服务员端着一大盘烤好的肉串从郑寻他们那桌旁边走过。
郑寻的一个朋友大概是喝高了,举杯时不小心将杯里的啤酒洒了一大片在地上。
本就光滑的地砖沾了酒液,更加湿滑。
服务员一脚踩上去,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向前摔去。
他手里的那一大盘肉串,不偏不倚,全都扣在了郑-寻的背上。
酱汁和孜然瞬间染脏了他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浅色外套。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了。
服务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摔疼的膝盖,脸吓得惨白,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给您擦!」
郑寻猛地站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自己的后背,对着那个可怜的服务员怒吼:
「对不起就完了?我这件衣服多少钱你知道吗?你赔得起吗!把你们经理叫来!」
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和他刚才描绘自己「宽宏大量」的形象形成了无比滑稽的对比。
他的朋友们也纷纷站起来,围着服务员七嘴八舌地指责。
我站起身,走到他们桌前,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
「郑寻,你别为难他了。」
郑寻看到我,像是找到了新的发泄口,怒火更盛。
「许怜你什么意思?你没看到他把我衣服弄成什么样了吗?我凭什么让着他啊?」
我笑着指了指地上的那片酒渍。
「他为什么会滑倒,你心里没数吗?」
「是你朋友把酒洒在地上了,他才会摔跤。」
「而且,盘子里的肉串早就烤好了,根本不烫,你也没受伤,一件衣服而已,洗洗不就好了?」
「又没多少钱,别让人看笑话。」
我一字一句,把我曾经听过无数次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郑寻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用他自己的话来堵他的嘴。
周围看热闹的食客也发出了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他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在朋友和众人的注视下,他那可笑的自尊心被我踩得粉碎。
「你不是最大方、最体谅别人的吗?现在怎么为了一件衣服,这么斤斤计较了?」
「原来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大道理,全都是装的啊?」
「你够了!」
听到这里,郑寻彻底破防了,他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吼道:
「分手!许怜,我们分手!」
他以为这依然是他最后的杀手锏,是他用来逼我就范的筹码。
可惜,他错了。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郑寻。」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
「我们早就分手了。是你一直没搞清楚状况。」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精彩纷呈的脸,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郑寻那群朋友不知所措的尴尬。
5
那场不欢而散的闹剧之后,我和郑寻的世界,本应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延伸。
但我显然低估了他那被我亲手踩碎的自尊心,会发酵出怎样恶臭的毒液。
风言风语是从公司的茶水间开始蔓延的。
最开始只是几道投向我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
渐渐地,我所到之处,原本热络的交谈声会突兀地停顿。
然后在我走后,又以更低的分贝重新响起。
像一群夏日里恼人的蚊蝇,嗡嗡作响,虽然不至于造成实质伤害,却足以搅得人心烦意乱。
在郑寻的版本里,他成了一个为爱忍辱负重的痴情好男人。
而我,许怜,则是一个不知好歹、刻薄挑剔、还斤斤计较的「恶女」。
「许怜啊,就是要求太高了。」
「我送她的礼物,她嘴上说着喜欢,转头就跟闺蜜吐槽不够大牌。」
这是从市场部一个和郑寻关系不错的女同事那里传出来的。
「听郑寻说,他工作那么努力,就是想早点买房,结果许怜还老是嫌他没时间陪她,说他不懂浪漫,唉,男人真难。」
这是他部门的兄弟在聚餐时「无意」间透露的。
最离谱的版本,是说我在那家烧烤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衣服被弄脏,却还帮着服务员说话。
他本来想算了,结果我又反过来怪他,当众让他下不来台,这才导致了分手。
由于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他的这番表演获得了极佳的舞台和无数的观众。
那些不了解内情的同事,看我们的眼神里,渐渐带上了鄙夷和同情——当然,同情是给郑寻的。
我起初不屑一顾。
一只疯狗对着你的背影狂吠,你难道还要回头跟它对骂不成?
但我错了。
沉默,有时会被当成默认。
那天下午,我拿着文件去找总监签字,路过一个会议室,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郑寻和他朋友的声音,他似乎正在高谈阔论。
「……也不是我小气,真的,男人在外面,面子最重要。」
「她倒好,为了个服务员,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你们说,这样的女人,以后真结了婚,日子还能过吗?」
「我算是看透了,她根本就不是真心爱我,只是爱我的付出罢了。」
我突然为自己感到不值。
我不能再容忍我曾经付出过真心ƭű̂⁾的过去,被他如此廉价地践踏和歪曲。
堵住悠悠众口最好的方式,从来不是辩解,而是把事实本身,赤裸裸地扔到所有人面前。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其实,在那天晚上离开烧烤店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
我绕了一圈,在附近的便利店坐了半小时,然后重新回到了那家店。
我找到经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歉意,说我的一条手链可能掉在了刚才的座位附近。
那是我外婆留给我的遗物,对我非常重要,希望能查看一下监控。
经理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于是,在监控室里,我「寻找」着我的手链,也再一次「看」到了那场闹剧的全部过程。
视频里,郑寻指着服务员鼻子怒吼的狰狞面目,他朋友们仗势欺人的嘴脸,以及他最后色厉内荏地喊出「分手」的丑态,全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我趁着经理接电话的工夫,用早就准备好的 U 盘,迅速地拷贝了那一段视频。
我太了解郑寻了,他是一个活在别人目光里的男人。
当众丢了这么大的脸,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必须为自己留一张底牌,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自保。
果不其然,这张底牌现在派上了用场。
6
回到工位,我打开了公司的内部论坛。
这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平台,大家平时会在上面分享工作心得、组织活动,当然,也是八卦滋生的温床。
我新建了一个帖子,标题只写了七个字:「关于那晚的真相。」
没有长篇大论的控诉,没有声泪俱下的委屈。
我只是将那段没有经过任何剪辑的、长达五分钟的监控视频,作为附件上传了。
然后,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论坛页面,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回复了一封邮件。
但整个公司的气氛,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初是工作群里诡异的安静,接着,我能感觉到周围的格子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压抑着的惊呼和鼠标点击声。
那些投向我的目光,再一次变了。
之前的鄙夷和探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恍然大悟,以及一丝丝敬畏。
风向,在视频上传的那一刻,就瞬间逆转了。
「天啊,原来郑寻是这样的人?平时看他文质彬彬的……」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对一个服务员至于吗?那嘴脸,太吓人了。」
「许怜也太刚了!做得好!我就说嘛,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郑寻之前说的那些话,细思极恐啊,全是在给自己洗白。」
我甚至不用亲自去看论坛上的评论,就能从同事们交头接耳的内容里,拼凑出舆论的全貌。
郑寻精心为自己打造的「翩翩君子」和「深情受害者」人设,在我扔出的这颗重磅炸弹下,被炸得粉碎,连一片瓦砾都没剩下。
他气急败坏地找到了我。
当时已经临近下班,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他红着眼睛冲到我的工位前,一巴掌拍在我的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许怜!」
他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里满是淬火的愤怒和颤抖。
「你什么意思?你竟然把视频发到公司论坛?你就这么想把我毁了是吗?你好阴险!」
我缓缓地抬起头,关掉电脑,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就是这张脸,曾经让我心动过,也让我失望过。
而现在,只剩下陌生和可笑。
「我阴险?」
我终于开口。
「我只是把发生过的事情,原封不动地放了出来。」
「郑寻,是你自己的行为,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与我无关。」
「你……」
他指着我的鼻子,因为词穷而嘴唇哆嗦。
「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能这么狠!我们好歹也爱过一场!」
「爱过?」
我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
「如果你所谓的『爱』,就是在分手后,不遗余力地往我身上泼脏水,来维护你那可笑的自尊心。」
「那这种爱,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我提起包,站起身,准备从他身边走过。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你不准走!你必须把帖子删了,然后去跟大家解释,说这只是个误会!」
直到这一刻,他想的,依然只是他的面子。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地直视着他。
「郑寻,你还没明白吗?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没有义务,再为你那张虚伪的脸皮,做ƭŭ̀₈任何的粉饰。」
「是你自己把它撕破了,就请你自己,一片片地粘起来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走出公司大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清醒和自由。
7
办公室的对峙,像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余波荡漾了几天,最ṭṻ₌终也渐渐平息。
郑寻没有再来找我,或许是那晚我的决绝让他终于认清了现实,又或许是他忙着应付论坛事件带来的后续影响,无暇分身。
他在公司的形ƭų⁻象一落千丈,从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变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窃窃私语时,那个表里不一的笑料。
我以为他会就此消沉一段时间,或者至少会收敛一些。
但仅仅过了两周,公司里就传出了新的、更劲爆的八卦——
郑寻,和我们老板的独生女,谢晴,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空投炸弹,炸得整个公司人声鼎沸。
谢晴是去年刚从国外名校毕业回来的,挂在市场部做总监助理。
但谁都知道,她是我们这家公司的「长公主」。
她年轻、漂亮,性格张扬明媚,是那种在人群里永远闪闪发光的存在。
因为家境优渥,她身上有种天生的、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和随性。
没人能想明白,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但郑寻显然很乐意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一改前段时间的灰头土脸,重新变得容光焕发,甚至比之前更加意气风发。
他每天开着车接送谢晴上下班,中午的午餐是高级餐厅的定制外卖,下午茶是精致昂贵的甜点和咖啡,毫Ṱú⁺不避讳地送到市场部,惹得那边的小姑娘们羡慕尖叫。
他像是孔雀,迫不及待地展示着他新获得的、华丽的羽屏。
当然,他最想展示的对象,是我。
那天下午,我正要去茶水间接水,迎面就撞上了他。
他不再像上次那样怒气冲冲,而是换上了一副春风得意的笑脸。
他主动停下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许怜。」
他开口,语气温和得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不快。
「最近……还好吗?」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滑稽。
他穿着崭新的定制西装,手腕上换了一块我没见过的、价格不菲的手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现在过得很好」的急切信号。
「挺好的,谢谢关心。」
我淡淡地回应,准备绕过他。
「别急着走啊。」
他又一次拦住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那语气里掺杂着炫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报复快感。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和谢晴在一起了。」
我点点头,面无表情:「听说了,恭喜。」
我的平静显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反应,于是他继续说道:
「小晴她……真的很好。」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大方、有格局,从来不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
「跟她在一起,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是被人珍视和尊重的感觉。」
他口中的「别人」,那个「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的人,不言而喻。
「是吗?」
我终于笑了。
「那确实要恭喜你了,郑寻。你终于找到了你的『真爱』。」
「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恼羞成怒。
「许怜,你是不是不甘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甩了你,又马上找到了比你优秀一百倍的女朋友,所以心里不平衡?」
8
我收起笑容,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郑寻,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你和谁在一起,过得好不好,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什么要不甘心?」
「你!」
我的油盐不进让他彻底破防,他口不择言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度,引得茶水间门口路过的同事纷纷侧目。
「你少在这里装清高了!你不就是因为穷吗?所以才什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在火锅店是这样,发视频也是这样!」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体面!」
「我告诉你,我现在找了小晴,她家里有的是钱,带出去我才不会丢面子!」
「你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我!」
尖锐的指责回荡在小小的空间里,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甚至有点想笑。
我穷?
我的工资是他的 3 倍,名下有套自己全款买下的小公寓,我的理财收益比他的年终奖还多。
这些,他都不知道。
我们在一起时,我从未炫耀过,因为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比的是感情,不是资产。
很多东西,我能多出一点就多出一点,也从来没和他报过账。
可他却给我贴上了「穷」的标签。
而他所谓的「斤斤计较」,不过是我坚持要店家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不过是我在被他泼了脏水后,选择用事实来维护自己的名誉。
在他眼里,这些都成了不「体面」的、丢他面子的行为。
现在好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给他「体面」的女朋友,一个可以让他不「跌份儿」的伴侣。
我笑出了声,这ŧú₊一次,没有掩饰我的嘲讽。
「郑寻,你高兴就好。祝你和你的『体面』,天长地久。」
说完,我再也懒得看他一眼,径直走进茶水间,接了水,转身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
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一个小丑。
从那天起,郑寻和谢晴的「高调恋爱」就在公司里愈演愈烈。
谢晴是真的「一点都不斤斤计较」,或者说,她对钱根本就没有概念。
有一次,市场部的一个实习生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谢晴新买的限量款包包上,吓得脸都白了。谢晴摆摆手,笑着说:「没事啦,一个小包而已,我再买一个就好了。」
说完,她转头就对跟过来的郑寻撒娇:「亲爱的,明天陪我再去逛逛吧?」
郑寻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但还是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强撑着笑意点了点头。
「好,都听你的。」
还有一次,公司停车场里,谢晴倒车的时候遇上隔壁部门总监的新秘书,那人还不熟悉这辆车,和谢晴发生了剐蹭。
郑寻脸色不太好看,谢晴却满不在乎地从车上下来,对着连声道歉的秘书直接说:
「下次注意点就行了,又不是故意的。」
郑寻只能硬着头皮,预约了昂贵的汽车保养维修。
他脸上挂着宠溺的微笑,说着「没事,小事一桩」,但我隔着几米远,都能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确实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体面」。
他的女朋友,从不为钱这种「俗气」的事情跟他争吵,遇到任何问题,都习惯用一种最直接、也最昂贵的方式解决。
当然,用的都是他的钱。
在谢晴的观念里,谈恋爱,男生为女生花钱是天经地义,维护两个人的体面,更是男方应尽的责任。
郑寻的「翩翩君子」形象,在谢晴的金钱光环加持下,似乎又重新建立了起来。
他成了别人口中那个「为女友一掷千金」的「绝世好男人」。
可我分明看到,他午休时吃的,从高级餐厅外卖,悄悄降级成了便利店的速食便当。
他身上的西装,也不再是一周一换。
他像一个打肿脸的胖子,穿着一件租来的、过于华丽的礼服。
在众人的艳羡中跳着一支内里全是苦楚的独舞。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钱包上。
他费尽心机想要摆脱的「跌份儿」,包裹住了他的生活。
他终于不「跌份儿」了,但他快要被这份「体面」压垮了。
9
真正的爆雷,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那天下班后,我约了客户在公司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高级融合菜餐厅吃饭。
那家餐厅环境雅致,价格不菲,许多情侣约会也会首选这里。
我和客户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就看到了郑寻和谢晴相携着走了进来。
郑寻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他穿着笔挺的礼服,头发油亮,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谢晴则是一身名牌长裙,挽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
他们被侍者引到了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卡座,那位置很好,既私密又能看到窗外的夜景。
我收回目光,专心和客户聊着方案。
点菜的时候,客户让我做主,我便拿着平板电脑,熟练地点了几个招牌菜,注意着荤素搭配和口味调剂。
谢晴拿着平板电脑漫不经心地划拉着。
她那桌的平板似乎有些卡顿,侍者询问是否要更换,谢晴却摆摆手说没事。
而郑寻正心满意足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自己扮演的「多金大款」角色。
我转回头,不动声色地对客户笑了笑,继续我们的谈话。
结果还不到二十分钟,灾难降临了。
侍者们开始像流水线一样,端着巨大的餐盘走向他们的卡座。
第一道菜上来,是一盘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烤和牛,分量足够一个足球队加餐。
郑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紧接着,是第二道,两大盆焗龙虾,金黄的芝士覆盖着鲜红的虾壳,香气四溢,分量惊人。
郑寻的脸色开始发白。
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巨大的海胆刺身船、足够十几个人分的冬阴功汤、铺满整张桌子的各式寿司和天妇罗……
菜品一道接着一道,源源不断地被端上来,很快就摆满了他们那张本就不小的四人桌。
甚至有些盘子因为没地方放,不得不叠了起来。
整个餐厅的目光,都被这壮观的景象吸引了过去。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探究。
郑寻彻底傻眼了,他声音有些发颤,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谢晴起初也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脸上反倒露出了觉得好笑的神情。
「哎呀,刚刚那个平板不是有点卡顿嘛,可能是我不小心点到那个『批量』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和牛,尝了尝,说:
「没事啦,点了就点了吧,买了就行。」
「味道还不错呢,我们先把两人份以外的菜打包,带回去给同事们当宵夜。」
她的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郑寻那早已绷到极限的神经。
「打包?」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像砂纸在摩擦。
「谢晴!你知不知道这一桌子菜要多少钱?你一句『点错了』就行了?你有没有脑子!」
他压抑着音量,但那声音里的怒火却像要喷发的火山,根本藏不住。
他那张原本挂着宠溺微笑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彻底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我的客户也停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边的闹剧。
谢晴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吼得愣住了。
她放下筷子,漂亮的眉毛困惑地蹙了起来。
「你吼什么?不就是点错了一次菜吗?至于发这么大火?能有多少钱?」
「多少钱?」
郑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那满桌的菜,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一桌!至少要五位数!是我两个月的工资!你跟我说『能有多少钱』?」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
在巨大的金钱ṱū́ₗ压力和被旁观的羞耻感面前,他露出了那个为钱所困、捉襟见肘的真实面目。
10
谢晴脸上的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和鄙夷。
她盯着郑寻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她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清脆,又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哦,我明白了。」
她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语气变得冰冷而疏离。
「原来是这样啊。郑寻,你根本就没什么钱,对不对?你一直在装大款。」
郑寻被她的话刺得浑身一颤,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所有的窘迫和不堪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反驳不出来。
谢晴优雅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手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爱意,只剩下看穿一切的冷漠。
「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小事,这点小钱吵架?真是太斤斤计较了。」
她用他曾经用来标榜她、攻击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黑卡,递给闻声赶来的餐厅经理:「结账。」
然后,她转回头,最后看了郑寻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可怜又可笑的陌生人。
「其实没必要硬装的,郑寻。」
她丢下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死要面子又没什么好处。我又不会因为你死要面子,就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走出了餐厅。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郑寻,一个人,僵硬地站在那座食物堆成的小山旁边。
我收回目光,对我的客户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到您用餐了。」
客户摆摆手,也笑了:「没事,这顿饭,吃得可真有意思。」
走出餐厅大门,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暖意,吹在脸上。
我抬头看着城市的璀璨夜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回到公司的第二天,茶水间里,我的好友兼同事周琪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喂,昨天你跟客户吃饭,碰见郑寻和那个新欢了?听说场面特别精彩?」
我正在冲咖啡,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那当然,你客户的助理是我大学同学,她昨晚就跟我现场直播了!」
周琪眼睛放光。
「快跟我说说,是不是真的?」
「郑寻为了装大款,点了一桌子菜结果付不起钱,最后还是谢晴刷卡结账,把他当场甩了?」
这事传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我抿了口咖啡,不置可否:「差不多吧。」
可「差不多」这三个字,在八卦的传播中显然是多余的。
一个上午的时间,郑寻在高级餐厅打肿脸充胖子,结果被新女友当众戳穿并抛弃的「英雄事迹」,就以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传遍了整个公司。
之前那些被他的人设唬住,对他毕恭毕敬的新人,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探究和窃笑。
而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老同事,更是毫不掩饰地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路过他的工位,总能听到一些压不住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郑寻那一桌菜五位数呢!他两个月工资,啧啧。」
「装什么啊,还以为多大脸呢,天天把『格局』、『眼界』挂在嘴边, 结果连顿饭都请不起。」
「最可笑的是,他之前还说许怜小家子气, 配不上他。」
「结果呢?人家新女友直接用黑卡打他的脸,说他死要面子活受罪, 哈哈哈哈!」
11
郑寻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地在办公室里巡视, 而是像一只惊弓之鸟, 把自己缩在小小的隔间里。
任何一点笑声, 似乎都能让他浑身一颤。
他试图用加倍的努力工作来挽回颜面, 可他赖以生存的「人设」已经彻底崩塌, 没人再买他的账了。
老板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
一次部门会议上, 老板布置了一个重要的新项目。
郑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第一个站起来请缨,嘴里还是那套「宏观布局」、「长远规划」的空话。
老板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反而将目光转向我, 语气温和。
「许怜,这个项目你来负责吧, 你的方案一向做得最扎实。」
那一刻, 我看到郑寻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
老板的决定无疑是向整个公司宣告:他郑寻,不过是个眼高手低、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不堪大用。
信任的基石一旦碎裂, 便再也无法复原。
那天起, 郑寻在公司的处境变得愈发艰难。
同事们有意的疏远和无意的嘲讽, 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日日夜夜地刺着他那颗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终于, 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他提交了辞职信,没和任何人告别,就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了。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此画上了句号。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 我在公司楼下看到了他。
他站在屋檐下,没有打伞,头发被雨水打湿, 凌乱地贴在额前。
衣服皱巴巴,整个人失魂落魄, 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
看到我走出来, 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许怜……」
我停下脚步, 平静地看着他。
他再也撑不住了,所有的傲慢和「面子」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眼圈通红,声音哽咽,近乎哀求。
「许怜,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该那么虚荣,不该为了那点可笑的面子伤害你……」
「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声泪俱下地忏悔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指责我「斤斤计较」的男人。
他如今这般狼狈不堪,我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
那些伤痛和怨恨,早已随着餐厅那晚的闹剧烟消云散了。
雨丝飘到我的脸上,凉凉的。
我看着他, 就像看着一件与我无关的旧物。
「郑寻。」
我开口。
「你知道垃圾被丢进垃圾桶之后,我为什么不会再把它捡起来吗?」
不等他开口, 我又回道:「因为我嫌脏。」
说完, 我撑开伞,走进雨幕中,再也没有回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