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失忆后,对谁都温柔体贴,唯独恨透了我。

他说我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学术研究,拆散了与他情投意合的恋人。

「你就是个怪物,太恶心了。」

「这辈子我都不会喜欢上男人,你死了这条心吧。」

可是哥哥,八年前,是你引诱的我。

那天你从逃犯手中救下我时,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笑着说:

「阿璟,哥哥命都给你了,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而今,他新婚燕尔。

被视为耻辱的我,从婚礼的游轮上一跃而下。

哥,欠你的那条命,我还给你了。

以后,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01

我哥胸口有道疤。

是八年前为了救我留下的。

八年里,我虔诚地亲吻了无数次。

欢愉里总夹杂着痛楚。

我说哥你怎么这么傻,只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他笑笑,冷清的眉眼里藏着爱怜:

「不救你才是真的没命了。」

「阿璟,没了你我也活不了。」

我哥爱我爱到了骨子里,甚至甘愿为我去死。

但是现在,

他失忆了。

在我们出发去荷兰领证的前一天。

02

我哥的房间成了我的禁区。

跟以往的父母勒令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意思。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那些充满爱意的过往,像是我一个人幻想出来的乌托邦。

旁人但凡提起一点,他都满心厌恶: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的弟弟,你们少听些谣传。」

「真恶心。」

当晚,他找到我,说:

「为了我们双方的名声好,以后少些接触。」

冷漠的表情刺得我心里一痛。

我惨然一笑:

「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吗?」

分明他昨天还抱着我,说以后要一直在一起。

「你其实没有失忆,是故意在整蛊我对吗?」

「这是你和朋友想出来的新的单身夜的方式?」

面对我的问题,他蹙了眉,冷声开口:

「陆璟,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他忍了忍,似是有些屈辱:

「或许我和你以前确实有过那么一段……肮脏的恋情。」

「但现在,我失忆了,那些事情你就也当忘了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滑落的同时摇头:

「不好。」

我不要忘。

我仓皇地抓住他的衣袖:

「哥,八年前是你先说的喜欢,你说你永远爱我……」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像在看什么怪物:

「闭嘴!」

「这些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从你这里听到,

「再有下次,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03

父母给我哥安排了联姻。

他很快有了新对象。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声音很甜。

会去接我哥下班,撒娇的时候会叫他:

「沉洲。」

我哥曾经在床上诱哄我,让我叫Ṭü⁹他的小名。

我觉得羞耻,不愿意叫。

现在,这个称呼不属于我了。

我攥紧了衣袖,试着念了下。

短短两个字,衔在唇舌间,磨得人口齿生疼。

04

我把我哥捆了,锁在郊区的地下室里。

他醒来时惊愕万分:

「陆璟,你疯了吗?」

我笑着看他:

「哥,你以前都叫我阿璟的。」

他挣开绳子给我一巴掌。

很疼,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我舔了舔口腔里破皮的地方,在刺痛里起身,给他拷上了镣铐。

在他的挣扎里,给了他一个血味的吻。

「别费劲了哥,我给你的水里下了药。

「你没力气,打不过我的。」

他愤怒异常,身体却在我的撩拨下逐渐起了反应。

我指给他看,笑里带着泪。

「哥,这对我不公平。」

他身体还爱着我,精神却一夜间恨透了我。

「对那女孩也不公平,她知道自己的对象,一周前还是个/g/ay 吗?」

他额间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地怒喝:

「闭嘴!我让你闭嘴!」

他神情痛苦,狰狞与残存的爱意交错。

半晌后,他低下头,似是恳求:

「求你,放过我。」

「我什么都忘了,以后,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不喜欢男人。」

可是哥,我也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

是你把我带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又要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将我丢下。

地下室的门被人踹开,满脸怒容的父亲冲了进来。

我的脸挨了一拳。

他拽着我的衣领将我往外拖。

「早知道就将你一起送过去,就是弄死了,也好过是同性恋。」

「你哥已经恢复正常了,你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

「陆璟,你真该死。」

05

我被送进了戒同所。

母亲厌恶的声音断续:

「嗯,随便你们……弄死也没关系……」

「一个月……让他变正常。」

「实在不行,还用那个法子。」

我敲着铁栏杆怒骂:

「你凭什么管我!放我出去!」

栏杆外,是母亲冷漠的脸,父亲的身影隐在通道尽头,犹如鬼影。

「凭我是你妈。」

「勾着你哥乱搞了这么多年,还有脸叫。」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

夕阳落尽了,留下一片黑暗。

地上潮湿得厉害,寒意往骨子里钻。

不应该是这样的。

往前的二十年,他们从未管过我。

因为是重组家庭,我和我哥,被母亲和继父分别视为对方的污点。

他们相爱,因此厌恶极了对方与前任生下的孩子。

高兴的时候丢些钱,不高兴了就是一顿打骂。

我是我哥带大的,我和他相依为命。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说一句:

「你怎么能喜欢上自己的哥哥?」

唯独这对父母不能。

因为这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我被人拽住头发,用力甩出牢房。

戒同所的人面目模糊,手下力道又凶又狠。

「喜欢自己的哥哥?怎么有你这么恶心的人?」

「还喜欢吗?张嘴,说!」

我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喜欢,换来又一顿打。

电击棒的疼痛混着淤青,我猝然吐出一口血来。

施暴的人动作一顿,嗤笑:

「少爷就是身娇体弱的,才打了两下,就吐血了。」

「要想少受点罪,就早点改口。」

「只要你承认你不喜欢你哥了,我们就放你走。」

06

我不愿意改口,被折磨了一日又一日。

我哥只是失忆了,他忘了我,我不怪他。

但是我不想忘。

这段感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隔壁牢房的人被打得失禁了,鲜血混着尿液流了一地。

我抱着自己缩在角落,忍不住发抖。

继父来看我。

他站在栏杆外居高临下,冷声:

「再坚持下去,那就是你的下场。」

「等你变成个废人,我看沉洲还怎么喜欢你。」

他上下打量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真惨,也该让沉洲来看看你了,毕竟兄弟一场。」

当晚,我哥来见了我。

看见我身上遍布的淤青,他明显一怔。

随后,是反扑上来的厌恶情绪。

他条件反射地干呕,快步走了出去。

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继父从阴影处走出,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像披着人皮的怪物:

「忘了告诉你,你哥马上要结婚了。」

「婚期就定在一周后,嫂子你见过,温柔得体,贤惠大方。」

「如果你能熬过这一周的话,或许还能有幸参加他的婚礼。」

07

为了逃出戒同所。

我开始撒谎。

工作人员问我:

「你还喜欢你哥吗?」

我目光涣散,摇头:

「不喜欢。」

他们加大了电击的力度,再次询问,以防有人蒙混过关。

我咬牙,在抽搐中回答:

「不喜欢。」

工作人员终于满意。

他们给我妈打了电话,让她三天后来接我出去。

「报酬方面……按照之前谈好的。」

「不会被他欺骗的,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还会用同样的方式询问他,没人能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撒谎。」

「对了,我们所包售后,终身服务,您不用担心。」

我熬过了三天冷静期。

带着一身伤,被管家接了回去。

房间落了锁。

「先生吩咐了,怕你弄乱大少爷的婚礼布置,先将您看管起来。」

「不过您放心,婚礼当天会让您出席的,不然不像话。」

08

半夜,我逃出去找我哥。

但我哥房间里,睡着的是继父。

他坐起身,蹙眉看着我,像是看着什么垃圾。

「你来做什么?找沉洲?

「你妈不是说你已经改好了吗?」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扯出个僵硬的笑:

「我来给我哥赔礼道歉,以前都是我荒唐,希望他能原谅我。」

继父摆了摆手:

「沉洲他已经搬出去住了,以后都不会回来。」

「出去吧,我会帮你转达的。」

我正要转身,他却又叫住了我。

「对了,你哥说给你留了个东西,你要看吗?」

我心跳猛地加速,却在触及到他那阴冷如蛇一样的视线时,瞬间冷静下来。

「不想看,您处理了吧。」

继父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

「看来是真的悔过了。」

他有些可惜:

「我还想着,要是你还对你哥有心思,我就把你关到他婚礼结束,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也好,省得媒体说我苛待继子。」

我手心沁出冷汗。

所以,我哥其实什么都没给我留。

一切都只是他的试探。

09

我哥的婚礼在游轮上举办。

圈子里的人看到我,都目光复杂。

以前跟我有仇的,皆幸灾乐祸。

「怎么瘦了这么多?想你哥想的?」

「你说你一个男的,怎么就这么欠操?离了你哥就活不了了?」

「实在痒得厉害,可以来找我,我找人帮你。」

以往有我哥在,他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现在没了我哥的庇护,什么荤话都敢往我头上套。

我垂下眸子没回答。

我哥在不远处也听到了。

他只皱了皱眉。

下一秒,就被身边的女子拉着胳膊去敬酒了。

以前他求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说:

「阿璟不用怕,有哥在一天,他们就不敢多嘴一句。」

现在,他的温柔留给了另一个人。

怒骂与侮辱留我一个人承担。

我被人推搡着来到了船沿。

「怎么不说话?以前不是很狂吗?」

「离了你哥,你算个屁!」

下巴被钳制住,他们逼迫我抬头,看向人群中央。

「看到了吗?你哥结婚了,

「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喜欢男人的怪物。」

「你怎么有脸活着的?还有脸来参加婚礼?」

「我要是你,我就从游轮上跳下去,直接一死了之。」

「你不是爱你哥吗?怎么不愿意为他去死?只要你死了,他就没有污点了。」

婚礼进行到最终环节,新娘新郎交换戒指。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除了我。

我在推搡中转身,从游轮上一跃而下。

哥,欠你的那条命,今天还给你。

以后,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冰凉的海水淹没了我。

身体不断下落,海面的光越变越远。

又是一声噗通,似乎有人一同跳了水。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快速朝着我游来。

10

我被人救到了渔船上,在海水的摇晃中醒来。

渔人夫妻带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虎头虎脑的。

趴在床边看我时像一只摇尾巴的可爱小狗。

「哥哥,你是一个人游泳到那个乌岛上的吗?好厉害!」

我问他乌岛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

「嗯……可能也不叫乌岛啦,

Ṫú³「但是我爸总是无人小岛无人小岛地叫,我嫌字多就直接叫乌岛哩。」

我说:「我好像不会游泳。」

他诧异万分:

「啊?那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垂下眸子,低声回:

「可能……是被海浪拍过去的吧。」

正在煮粥的婶子闻言,转头看过来:

「那个岛很偏的,周围又都是海水,你要是从船上掉下来的话,更可能沉入海底。」

「是不是有什么人救了你咧?」

脑海中有道人影一闪而逝。

正要深想,后脑勺就传来阵阵刺痛。

我嘶了一声,抬手按住了那处。

男主人从甲板上进来,看见我捂着头,露出一口烟牙,笑说:

「你都昏迷两天了,刚醒来肯定头疼,

「快别想了,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我们今晚就靠岸了,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道了谢,在身上找了一通,一分钱也没有。

胸口倒是挂着两个戒指。

一个金的,一个钻石的。

不记得是谁送的了。

但看到的时候脑袋会很疼,还伴随着反胃。

我想了想,把金戒指取了下来,递给婶子。

「我好像……失忆了,可以多收留我几天吗?」

11

婶子没接金戒指。

「你失忆了的话,就更不能把东西给我哩,

「以后还ṭṻ₃指着它认亲呢。」

我没法告诉她我看见戒指就反胃,只能说:

「那先抵押在您这里,等我恢复记忆,立马取钱还您。」

婶子笑眯眯说行。

「今晚你还跟我儿子睡成不?船上其他地方都被杂物堆满了。」

我点头应好。

小男孩叫张佑,吃完晚饭就跟我一起躺下了。

一边听海浪的声音一边跟我讲话,眼睛亮晶晶的。

「等天再黑一点,这片海会有动物出来觅食,可热闹了。」

「哥哥你先别睡,跟我说说话。」

「今天风大,船里没什么油了,可能要到十一点多才能靠岸。」

「到时候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我有颗牙总是掉不下来,

「妈妈让我自己拔,我害怕,我想去找医生。」

我一一应好。

在他一声一声的哥哥里,逐渐陷入迷雾一样的回忆里。

我好像也追着别的什么人在叫哥哥。

对方总是很温柔地回应。

会把我抱到怀里,帮我受伤的膝盖擦药。

会轻轻吻去我眼角被疼痛逼出的生理性泪水。

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我想再仔细些,想看清他的面容。

可还没等我看清,他就将我一把推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歇斯底里的怒骂:

「你就是个怪物,滚!离我远一点。」

我怔愣片刻。

突然意识到:

在回忆里,我好像……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

不然为什么,一直很温柔的哥哥,会骂我是个怪物?

12

船靠岸后,张叔带着我和张佑上了岸。

挂了急诊,缴费做检查。

到凌晨一点多,所有的检查报告单才出来。

张佑已经靠在长椅上睡着了。

张叔在一旁看着,见我出来,问:

「怎么样了?能治好不?」

我摇了摇头。

检查结果显示脑部没有任何问题。

医生说可能是在海里呛了水,濒死感促使我主动忘记了一些事。

张叔安慰我:

「没事,别着急,总能想起来的。」

「要么,我带你去警局看看?现在科技发达了,识别一下面部应该就能知道你的身份。」

走廊尽头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身旁女子手中的报告。

似乎是听到了张叔和我的说话声,他回头朝我这边看来。

我的心猛烈跳动了一下,迅速背过身去。

「先走吧,回去我再想想。」

张叔烟瘾犯了,也着急出医院,闻言说了一声:

「行。」

抱起张佑就往外走。

我紧随其后。

身后那目光如影随形,像条阴毒的蛇。

走出医院,我才松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找了家 24 小时营业的店,把金戒指当了。

换了一万多现金。

给了张叔六千,自己留了一万。

张叔也没推拒:

「最近行情不好,叔也不跟你客气了。」

「就一句话,以后我家的船,随便你住,住多久都成。」

我扯出一抹牵强的笑:「谢谢……」

「哎?你们看媒体推送没?陆家小儿子失踪了!」

13

「还是在他哥的婚宴上失踪的,不会涉及什么豪门秘辛吧?」

「听我二舅家的小儿子的同学的老婆说,陆家两儿子,是 gay。」

「我靠?这么劲爆?真的假的?」

「包真的,陆家把两儿子都送去过戒同所,有图有真相,我找给你看。」

眼前恍惚了一下。

我有点站不稳,碰倒了台面上的首饰盒。

导购员吓了一跳,连忙过来问:

「这位客人,您还好吗?」

「是低血糖了吗?要不要喝点水坐一下?」

柜台上还放着我刚刚当掉的金戒指。

反胃感猛地涌上来。

我干呕了两下,扶着柜台稳住了身体。

「没事。」

导购员歉意一笑:

「不好意思,店里小年轻就爱聊点八卦。」

「你也觉得挺恶心的吧?兄弟俩搞到一起去了,有违道德伦理。」

张叔给我拍了拍背,接话:

「害,都是别人家的事,就算人家全家搞一起去都跟咱没关系。」

「再说都这个年代了,同性恋又不犯法。」

「这些有钱人也是装得很,乱搞男女关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跳出来说什么,搞个男男反倒大惊小怪的。」

导购员笑容一僵,礼貌附和:

「也是……确实是有点小题大做,新时代早就恋爱自由了。」

反胃感好了些,我缓了一下,和张叔一起出了店门。

一双手猛地从后拽住了我的衣服,充满怒意的声音传来:

「陆璟?!你没死?」

14

我回头,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

说是陌生,其实也有点眼熟。

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刚刚在医院我就觉得像你,追出来一看还真是。」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就不能当自己已经死了吗?

「又回来做什么?非要纠缠你哥?」

我的脑子在我哥两个字上停留了一瞬,记忆依旧迷茫一片。

我深吸了口气,冷静地扯开他还攥着我衣服的手。

「这位叔,请你自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面容扭曲了一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不认识我?我他妈是你老子!」

「能从那地方出来,说的话都是装的吧?其实你根本没放下你哥。」

「也对,我早就该猜到的,

「你这种贱狗,就是死,也不会放弃到嘴边的骨头,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改变想法。」

他的声调在我冷静的注视中逐渐变低。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叫陆璟,我叫张璟。」

「你也不是我爹,我身边这个才是我爹。」

张叔回过神来,立马接话。

「这是我儿子,兄弟你不能上来就乱认亲啊。」

被吵醒的张佑揉了揉眼睛:

「哥,怎么了?」

男人视线犹疑:

「你真姓张?」

我点头。

手机叮咚声响起,他接起来,神色一变:

「我马上来,你等我。」

边说边往回走,还不忘回头警告我。

「我不管你是张璟还Ṭūₒ是陆璟,敢回来陆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15

张叔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神色:

「刚刚那个……」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

「不认识。」

都不记得了,以前认识的人或经历过的事,都忘了。

张叔叹了口气,小声嘟囔:

「忘了也好,有那种爹也是遭罪。」

我在渔船上住了下来。

早上跟张佑一起打鱼,下午就给他上课教他数学。

他很高兴。

「以前暑假都没人陪我玩,住在船上无聊死了。」

「明天夏至,爸说船会靠岸,哥你跟我去岸上玩呗~」

我下意识就要拒绝。

上次上岸,遇上的那个男人实在给我留下了些阴影。

总感觉一回到岸上,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张佑看出了我的犹豫,连忙开口:

「这次停得远着呢,跟上次那地方都隔了好几个城市了,遇不到那些疯子。」

「小璟哥哥你最好了,你就陪陪我嘛!」

他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撒娇。

我败下阵来,应了声好。

张佑一溜烟地跑开了:

「欧耶!我这就去准备零食,要上岸玩喽~」

我忍不住笑,低头继续改他的作业错题。

在船上住着,跟别人交流少。

那些总让我头疼的事情已经逐渐淡忘了,甚至连做梦都很少梦到。

我心里放松了很多。

要是顺利的话,我打算今天就留在岸上,找份工作,租个房子。

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16

八卦新闻说,陆氏集团继承人正带着新婚妻子度蜜月。

两人从江城开始,一路游船赏景,好不惬意。

陆氏前段时间迎来了大洗牌,公司内部人员调动很厉害。

有人猜测跟陆氏小公子的失踪有关系。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晃了晃脑袋。

搞不懂。

总是给我推送这些八卦消息,偏偏我还每次都点进去。

看完了又总觉得浑身没劲。

船靠岸了,张佑牵住我的手,开心地下了船。

这次是婶子陪着我们一起逛夜市。

张叔留在船上看家,不忘交代:

「记得给我带两包烟,船上没了。」

婶子怒骂他:

「不带!天天抽,照照镜子看看你那牙吧你,黄得都发亮了。」

张佑靠近我,悄悄说:

「妈每次都说不给爸带,其实每次要回去的时候都会买。」

「两人吵架跟做戏似的。」

我忍不住笑:

「小声点,待会儿被你爸听到了,回去揍你屁股。」

张佑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回头看了他爹一眼。

「小璟哥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我爸听到了。」

前面有块很高的阶梯。

我弯腰把张佑抱起来,往上一放。

自己跨步上去时没留意前面,撞上了一个结实宽阔的后背。

松柏一样清冽的香味传入鼻腔。

我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了一双泛红的风眸。

他张了张嘴,叫我:

「阿璟……」

17

夏至这天。

我遇上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海边夜市的风很大,刮得灯带摇晃,彩色的光晕荡漾开,映衬出些久别重逢的意思来。

他将我抱进了怀里,浑身都在发抖,却又不敢用力。

像是抱着一块失而复得的脆弱珍宝。

「阿璟……」

他一声一声地叫我。

又不断重复:「对不起。」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抱他。

张佑一头雾水,忍不住问:

「哥,你认识他吗?」

我摇头:

「不认识。」

男人身体一僵,缓缓松开了我。

那双眸子含着哀伤,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愫。

不远处有女人走过来,看见我后,神色一变。

拉起他的胳膊就要离开。

他没理对方,固执地攥住我的手腕,声音沙哑:

「阿璟,我是哥哥。」

「你……不认识哥哥了吗?」

我蹙了蹙眉,垂眸,只说:

「不认识,

「还有,你弄疼我了。」

18

手腕被攥出了一圈红痕。

张佑一边给吹一边生气:

「什么人啊,上来就抓陌生人的手,还给人捏成这样。」

「哥你活动一下看看,手腕疼不疼?」

我安抚地笑了下:

「还好,不算很疼,就刚刚攥得很紧的时候疼了一下。」

张佑哼哼两声:

「怪不得哥你不愿意上岸,岸上变态好多,你长这么好看,老有人来骚扰你。」

被算作骚扰的人此刻还跟在我后面。

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打扰。

张佑察觉了,故意把声音提高:

「真不要脸,这年头,骚扰女人的是男人,骚扰男人的还是男人,真恶心。」

张佑说一句,那男人脸色就白上一分。

到最后,竟像是Ṫū́ₜ被打击得摇摇欲坠起来。

我怕真把人气出个好歹来,连忙捂住了张佑的嘴。

想了想,我在原地站定,冲着那人招了招手。

男人眼睛一亮,迅速走上前来。

「阿璟,你想起来了吗?Ṭüₐ」

我忍不住蹙眉:

「没想起来,我也不打算想起来。」

「我偶尔会梦到以前的事情,每一件都很痛苦。」

「如果你以前跟我有过什么牵扯,尽早忘记吧,对你我都好。」

我已经做好决定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以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男人身形一晃。

落后几步的女人立刻赶上来,扶住了他,哭着开口:

「沉洲为了找你,经常几夜都不合眼,

「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怎么能对他说这样的话?」

我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

「是我让他不睡觉找我的吗?」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装深情。」

断断续续的梦境片段,上次在金店门口遇见的口出恶言的中年男人,以及现在这个,看着很憔悴很伤心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跟八卦新闻里一样。

所有都在证实,我就是陆璟。

那个陆氏失踪的小儿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通通都不记得了。

梦里梦见的也全是羞辱。

我为什么要回到那样的家里,继续那种喘不过气的生活?

我受够那样的日子了,我害怕,并感到恶心。

「不是骂我是个怪物吗?就当我死了不好吗?」

「我死了,不是正顺你们的心意吗?为什么现在又要……」

又要跳出来,又要出现在我面前,表达歉疚,表达爱意。

心脏剧烈跳动,耳边嗡鸣。

我蹲下身,视线已经模糊了。

耳边是张佑焦急的呼喊:

「哥你怎么了?

「妈!你快过来,小璟哥晕倒了!」

19

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后脑一阵阵钝痛。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抿了抿唇,ţű̂⁻看向窗外。

今日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我的心情一样。

病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略带哭意的童音传入:

「小璟哥哥,你怎么才醒,我都要吓死了。」

一向乐观开朗的张佑,现在脸上挂着要哭不哭的表情。

嘴瘪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努力扬起个笑:

「没事了,别担心。」

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头更疼了。

婶子进来连忙捂住张佑的嘴:

「别哭,医院里要保持安静。」

「你小璟哥哥还没恢复好呢,你一哭他也伤心,更严重了怎么办?」

张佑一听,立马止住了哭。

「我不哭了,小璟哥也别伤心。」

婶子看向我,有些尴尬:

「那个小璟啊,你那个哥哥,在病房外面,想进来看看你……」

「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帮你赶走?」

我点头说好。

门外响起对话声。

很快,脚步声逐渐远去。

张佑趴在床边看我,眼睛眨巴了两下,委屈地问:

「哥,你喜欢那个哥哥吗?」

我的心一跳:

「怎么这么问?」

张佑哭丧着脸:

「大家都说你喜欢他。

「可是哥,他让你那么伤心,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喜欢了……

「可以把对他的喜欢转移到我身上来,刚好我也很喜欢小璟哥哥你,这样你就不会受伤啦。」

我失笑:

「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

张佑不解:

「哪里不一样?」

我想了想,回答:

「大概……哪里都不一样吧。」

一个是纯澈的兄弟情,一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

20

陆沉洲每天都会来我病房门口守着。

被拒绝后再离开。

出院这天,他一反常态,强硬地挤进了病房。

一言不发地帮我收拾行李。

张佑警惕的看着他,大有一种我一句滚,他就上去把对方推翻的架势。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

让张佑先出去。

「我跟这个哥哥有话要说。」

张佑一步三回头:

「那小璟哥哥你有事叫我,我立马就进来。」

病房门被带上。

陆沉洲收拾行李的动作未停。

我敲了敲桌子,他身体一僵。

「过来。」

陆沉洲抿唇,听话地走过来。

「你爸也送你去过戒同所,对吗?」

这是失忆那段时间,在金店里听别人说的。

陆沉洲猛地抬起头:

「为什么要用也?」

我冷静地看着他,问:

「你觉得呢?」

陆沉洲浑身都有些发颤:

「你也被送进去了,是吗……」

他猛地站起来,眼眶通红:

「我去找他。」

我抬手拉住他的衣角:

「哥,你不想跟我聊聊天吗?」

「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平静地讲话了。」

陆沉洲的脚步顿住,无力地坐了回去。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说实话,挺新奇的。

「后悔吗?」我问他。

回应我的,是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21

我哥重感情。

所以在父母找回来露出悔意的第一时间就心软了,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可就是这次机会,导致他和我,都被送进了戒同所。

他被电击疗法刺激得失忆的时候,对我说的那些话。

那些说我恶心,让我去死的话。

比任何酷刑都要剜心。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进过戒同所。

现在知道了。

我了解了他的苦衷,

但那些对我的伤害呢?要装不在意吗?

不可能的。

我接受不了再跟他在一起,再回到以前甜蜜的相处氛围里。

「阿璟,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握着我的手,虔诚地祈祷。

我苦笑:

「你已经结婚了,对她负责点,我们的感情到此为止。」

陆沉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没结婚。」

我皱眉看他。

陆沉洲吻了吻我的指尖:

「我终止了婚礼,也没有领证。」

「江芷之所以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的请求。

「我请求她帮我演戏,让父亲放松警惕,清扫陆氏。」

「阿璟,我没有结婚,我不脏的。」

「求你,再给我一ẗű₁个机会。」

22

江芷来看我,惨笑着跟我解释。

「你从游轮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起来了。」

「他紧随着你跳了下去,找到你之后,为了你的安全,把你安置在海中小岛上,等你被人救走他才离开。」

「回来后,他发了高烧,整整病了一个多月。」

「等他病好后,渔船的编号早在高烧中弄混了,只能一边找你一边料理公司的事情。」

「他不用感到歉疚,我留在他身边有我自己的私心。」

她看着我,眼含羡慕:

「其实我喜欢他很多年了,我知道他喜欢你这个弟弟,喜欢到无可自拔的地步。

「但他父亲联系我,问我要不要联姻时,我还是动心了。」

「我想万一呢,万一他以后都想不起来了,万一他能爱上我呢?」

「但事实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即便他失忆了,也未曾对我有朋友以外的亲近,

「即便被戒同所灌输了那么多厌恶男人的信息,在看到你有危险时, 还是那么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

「陆璟,我很羡慕你。」

23

我心情复杂。

陆沉洲每日给我做饭。

怕我嫌弃, 不敢跟我见面, 只敲门后,放在门口。

陆氏逐渐回归他的掌控。

违规的戒同所被拆除。

暑假过去, 张佑不再跟随渔船出行, 回到了学校里。

周末的时候会来我家玩, 给我带他在学校里做的奥特曼。

他悄悄跟我说:

「奥特曼里我藏了个警报器, 那个奇怪的大哥哥要是对你图谋不轨,你就按它, 保准整栋楼都能听见。」

他叫陆沉洲奇怪的大哥哥, 说他来找我时候总遇见奇怪的大哥哥坐在下一层的阶梯拐角,有时候还会哭。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张佑又说:

「他看起来超级可怜,

「不过嘛,也不排除他是装的。」

「不然一个大男人, 怎么可能总是哭, 太脆弱了吧?」

我哥确实挺会装的。

以前情到浓处, 我被他欺负哭的时候, 他怕我找他算账,也会装哭。

偏偏我还总被他骗过去。

现在不会了。

我现在心硬如铁。

真的。

24

九月十六号是我哥的生日。

他带着生日蛋糕敲响了门。

这次人没走, 跟蛋糕一起挤了进来。

我有点恼怒:

「你不是说不会强迫我吗?」

陆沉洲垂眸, 不敢看我:

「没有, 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只是一不小心,恰好走了进来。」

我被气笑了:

「那行, 我原谅你了, 你现在出去吧。」

陆沉洲眼尾泛红, 可怜兮兮:

「今天是我生日, 阿璟,别赶我走好不好?」

我冷笑一声:

「那你还记得我生日什么时候吗?」

陆沉洲秒答:

「六月二十八。」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那你那天在干什么?」

那天之前,他失忆了。

我生日当天, 他让我滚,叫我怪物,说我恶心。

说这辈子就是死, 也不可能喜欢上我。

陆沉洲一瞬慌乱起来。

急急打开蛋糕包装,又从包里拿出一沓股份转让书。

「是我混蛋,我不是人。」

「阿璟别生气,哥哥给你带了礼物。」

蛋糕上写着我的名字, 祝愿我生日快乐。

股份转让书上,写着自愿赠予。

「陆氏以后都归我们阿璟,哥哥给你打白工。

「以后我态度有一点不好, 你就可以把我扫地出门。」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阿璟, 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不好?」

我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抵不住利益诱惑。

「行。」

再试一次吧。

人不能总被遗憾裹挟着,一辈子透不过气来。

或许这次, 相爱真的能抵万难呢?

「陆沉洲,别再辜负我。」

「我发誓,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