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一对夫妻婚检。

女生检查出艾滋。

医生按规定上报给疾控中心。

却被女生威胁不准告诉男生。

两人如期结婚。

结果男生发现自己感染艾滋后,闹到卫健委。

医生停职待业。

一年前,另一对夫妻婚检。

女生检查出艾滋。

医生选择告诉男生。

两人婚礼取消。

结果女生以侵犯个人隐私投诉医生。

医生停职三个月后,选择辞职。

现在,第三对夫妻婚检。

女生检查出艾滋病。

不过这次的倒霉医生是我。

我觉得可以准备辞职报告了。

1

「周医生,你说雪儿各项指标都正常,为什么还要进一步检查?」

周航和张雪来医院取婚检报告。

我是首诊医生。

但他们可能并不清楚,婚检报告上只会写常规检查。

像艾滋,梅毒这样敏感的项目。

就算有问题,也不会写在报告上。

而需要医生口头告知。

说是怕写到报告上被别人不小心看到了,侵犯了患者的隐私权。

但有没有人在乎医生的死活啊?

「什么检查?我们不是都检查完了吗?」

张雪从周航手里夺过体检报告,急忙翻动。

周航还跟个二哈似的,呵呵安慰张雪,「别害怕,你的指标都正常。」

看的我直翻白眼。

傻孩子,你女朋友有艾滋。

但根据法律规定,我只能告诉张雪,「你感染艾滋了。」

不能告诉周航,「赶紧跑,你老婆有病!」

就算周航问我,我也不能说。

周航能不能知道张雪有艾滋。

全看张雪有没有良心。

她不说,谁也不能说,说了就等着打官司吧。

所以我只能拼命暗示周航。

「我觉得你们应该做进一步的体检,特别是血液方面的,对你们婚后生活很重要。」

周航眉头紧皱,「周医生,你是说雪儿身体有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摆手。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雪把体检报告拍到桌面。

「明明我各项指标都正常,你却一直让我们继续体检,但给不出一个理由。」

「你是不是想多赚钱?怎么这么黑心呢?」

周航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恍然大悟。

「我就说,结果没一点异常,非要我们继续体检。」

说完,还以一种嫌弃的眼光扫视我。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救了。

你们做体检,钱进了医院口袋,我能赚多少?

那肯定是体检结果有异常,我才一直建议继续体检啊!

我在保护你!

我还想争取一下。

「有些项目需要深度体检才能……」

「够了!」

张雪打断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划过地板发出难听的声音。

「周医生,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没有那么多时间。」

「还有你!」张雪侧身指着周航,「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想找借口推迟婚礼?」

周航脸都傻了,「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急急忙忙站起来向张雪表忠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矛头对准我ŧũ̂₉。

「宝宝,我是相信你的。」

「是这个医生,她没有医德!」

「宝宝,我们回家,再也不来这家医院了。」

说罢,周航搂着张雪头也不回离开办公室。

我感到一阵无力感袭来。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只能希望周航以后出了问题,不要来找我麻烦。

2

挂断电话,我松了一口气。

虽然疾控中心也不能直接给周航发条短信,「oi,小鬼,你老婆有病!」

但他们总归会提醒的。

没准周航就突然想通了。

只不过这条艾滋患者隐私保护条例,还是太离谱了。

毕竟咱也不知道人家因为什么原因感染了。

一般情况下,保密就保密吧。

但现在可是在做婚检呀!

懂不懂什么是婚检啊!

要是这种情况还要保密的话。

做婚检的意义是什么呢?

难为医生吗?

考验你的伴侣是否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那我觉得,大多数人在这个考验里都是不及格。

我看了眼时间,也该下班了。

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

没想到,张雪坐在走廊上的椅子等我。

「周医生,忙到现在啊?」

根据张雪之前的反应,她肯定也是不及格的那批人了。

我锁上办公室,不动声色问道:

「我已经下班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求你件事。」

张雪朝我走了一步,我往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我的抗拒,张雪停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周航。」

张雪果然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们明明就要结婚了。

感情应该很好吧。

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你放心,根据法律规定,我没有权力向任何人透露你的隐私,包括周航。」

「那就好,谢谢。」

张雪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她。

「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告诉他。」

张雪停下脚步,转过身笑了一声。

快速朝我逼近。

我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周医生,我只是来提醒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但万一周航感染了,他把这笔帐算到我头上。

倒霉的是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周航发现自己感染了,你们怎么收场?」

「闭嘴!这和你没有关系!」

要是真没有关系就好了。

张雪像是踩到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毛了。

「你不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难!」

「如果他也感染了,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

「所以我警告你,不要出去乱说!」

对于张雪这种人,偏偏还拿她没办法。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两个月前的那个医生。

也被人这样威胁过。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医生啊?

我看着张雪的眼睛,「我不会说的,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张雪满意地退后两步。

「如果你敢说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3

两个月后,我快要忘了周航和张雪。

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ẗū́₊面踹开。

周航站在门口,双目通红,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我愣了一秒,随后释然地笑了。

明明告诉周航自己患了艾滋,是张雪的义务。

但往往发现感染后,人们只会把矛头对准医生。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张雪有艾滋!」

周航冲到我面前,吓跑了病人。

他一把揪住白大褂的衣领,把我从椅子上提起来。

我举起胳膊,唾沫星子溅到白大褂上。

我感觉自己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后背重重撞在金属文件柜上。

门口的其他医生和患者从各个方向探头,试图一窥发生了什么,

我大喊:「快报警!」

周航掐住我的脖子,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抓着他的胳膊,试图掰开手。

5 年本科,3 年硕士,3 年规培,我才走到今天。

我已经尽最大努力暗示张莉有问题。

结果出了事,倒霉的还是我。

「你真自私!」周航的脸扭曲得快要认不出来。

「你毁了我一辈子!」

「我要杀了你!」

他又是一拳挥开。

我一脚蹬在他的膝盖上,偏头躲开。

文件柜被砸出一个深坑。

我趁机推开周航,朝门口跑去。

没跑出几步,一股巨力从脖子上传来。

周航拽着白大褂,把我甩到地上。

我觉得脖子快要勒断了。

「咳、咳咳!你脑子没问题吗?就算我不能说,疾控中心也肯定给你发短信了!你难道从来没怀疑过张雪吗!」

周航顿了一下,似乎陷入回忆。

我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冲出办公室。

走廊上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可他们听到周航有艾滋病,都不敢帮忙。

看到我出来后,也纷纷避之不及。

「什么短信?」周航追出来。

「就一条说【你的伴侣可能患有传染性疾病】……」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脸色变得惨白。

「张雪给我说那是……那是流感提醒。」

我想过疾控中心的短信会很含蓄。

但没想到这么含蓄。

普通人看到了,估计也是一扫而过。

当条垃圾短信处理。

更何况周航这个恋爱脑。

张雪说太阳从西面升起来他都敢信!

趁着周航陷入人生怀疑,我没有犹豫,转身朝放射科跑。

身后传来周航杀猪般的惨叫,「你们他妈就不能写清楚是艾滋吗?!」

说对了,还真不能。

就连疾控中心,也要遵守该死的隐私保护条例。

4

我有目的地拐到放射科。

之前在网上看过,如果遇到医闹该怎么办。

有人说要往最贵的设备哪里钻。

脚步声在身后快速逼近。

放射科的大门敞开,我冲了进去。

一台崭新的核磁共振机安装在房间中间的空地上。

这台机器价值两千多万,上个月刚投入使用。

「周医生!」周航已经追到门口。

他把我堵在放射科,反而不着急了,放慢脚步缓缓走进来。

像是玩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我已经感染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张雪有艾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绕着核磁共振机躲开周航。

「我都暗示成那个样子了!你听不懂我有什么办法?」

「你就该直接告诉我张雪那个贱人有艾滋!你暗示个鸡毛!」

周航举起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灭火器,突然绕到我这边,朝我砸来。

我低头躲了过去。

灭火器砸在核磁共振机的外壳上。

砸出一个篮球大小的窟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放电声。

白色的雾气从破损的地方喷涌而出,很快弥漫整个房间。

我打了个哆嗦。

核磁共振机需要大量液氦维持超导环境。

周航砸坏了里面的液氦设备,大量气体外泄让房间迅速低了几度。

我站在液氦泄露的出口,更是一瞬间感觉进了冰柜。

而且液氦置换为气体后,体积会膨胀 700 倍。

继续留在这,不是冻死就是窒息。

我从地上爬起来,朝门口冲去。

「想跑?」周航却抓住我的胳膊,「我做婚检,你就该把结果告诉我!」

「你既然不说,那就赔我死吧!」

周航掐住我的脖子,我的头撞到地板上,眼前一阵发黑。

心里直骂娘。

法律规定我们不能说,病人又嫌我们不说。

当医生的能怎么办?

处于说与不说的量子叠加态。

我还当什么医生?当薛定谔的猫得了。

我拍打着周航的胳膊,但他力气太大。

我逐渐感到窒息,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

就在我失去意识前,一道人影从门口跑进来。

然后我身上一轻,掐在脖子上的手松开了。

我大口呼吸着空气。

5

「老公!我找了你半天!」

是张雪的声音。

我瞬间清醒了。

「别管周医生了,我们回家。」

张雪拉着周航的手,试图把他拉起来。

周航的脸上闪过迷茫,他缓缓转头看向张雪。

眼里的迷茫被愤怒取代。

「回家?」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好像还笑了一声。

又猛地推开张雪,「你害我得了艾滋,还有脸说跟我回家?」

张雪像是没看到周航脸上的厌恶,笑着再一次握住周航的手。

「反正你已经得病了,那我们好好过嘛。」

「我会照顾好你的,这两个月你不是很快乐吗……」

我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我是周航的话,现在想杀了张雪的心都有了。

明明两个月前,周航那么爱她,对她千依百顺。

甚至质疑医生。

可对爱人的信任,却让周航自己染上艾滋。

「滚!」

周航猛地推开张雪,反手一巴掌把张雪扇倒在地。

张雪撞到防辐射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可她居然还在笑,笑得瘆人。

「你笑?你他妈还敢笑!」

周航破音了,他崩溃地冲上去抓住张雪的脖子。

「你这个贱人!不准笑!」

拳头如雨点般落到张雪身上。

张雪没有躲,反而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周航。

这难道就是病娇?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人还挺配的。

建议锁死,不要放出去霍霍别人。

我的手脚恢复了一些力气,勉强能站起来。

房间的温度已经很低,我的眉毛和睫毛上挂着白霜。

而且氦气无色无味,泄露了这么久,随时会有窒息的风险。

我撑着墙朝ţū₊门外挪去。

经过这对颠公颠婆,我撇了一眼。

张雪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可周航还是一拳接着一拳砸上去。

骨骼与软组织碰撞产生的闷响,像是捶打肉丸的声音。

这个联想让我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可张莉一动不动,不会打死了吧?

门外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五个警察涌进放射科。

「住手!警察!」

周航像是没看到警察一样,没有停手。

三个警察联手把周航从张雪身上扒开。

被按倒地上的时候,周航还在挣扎。

「这个贱人!我要打死她!」

警察只能先把周航带走。

张雪身上全是血迹,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快!担架!」

一名警察朝门外大喊。

转头瞥见站在旁边装死的我,视线落在我的白大褂上。

抓住我的胳膊往张雪旁边推,「你还愣着干嘛?快救人啊!」

我左脚拌右脚,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对……对不起,我刚才窒息了,现在还看不清……」

警察没有多想,跑出去找别的医生。

我盘腿坐在地上。

看着张雪的呼吸逐渐弱了下去。

我还没有到站不起来的程度。

只是不想救张雪罢了。

她就是个人渣。

6

可惜,急诊科的同事还是把张雪抢救过来了。

更可惜的是,张雪只是看起来严重,但全都是皮外伤,骨头都没断一根。

做了缝合后,也不影响她日常活动。

但周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在医院打医生,根本不算事。

但弄坏两千万的核磁共振机,他的麻烦大了。

量刑可能达到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只是我没有想到,张雪会来办公室找我。

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我下意识摸向桌上的紧急呼叫按钮。

「别紧张,周医生。」

张雪的声音比想象中清晰很多。

她的恢复情况比我想的更好。

「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放松,手依然按在呼叫按钮上。

只要她敢轻举妄动,我会立刻按下。

张雪关上门,慢慢走进来。

她的右腿还有些跛,脸上的淤青已经变成黄绿色。

在我对面坐下。

她笑了笑,「周医生,周航的案子下周就要开庭了,我想让你写一份谅解书。」

「什么?」

我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张雪来找我,是为了给周航开谅解书。

都打成这样了,还这么爱吗?

真的天生一对。

张雪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她把信封推到我面前。

「谅解书我已经写好了,您只需要签个字。」

我气笑了,靠在椅背上。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不想要她的钱,我只希望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对颠公颠婆。

一个自私自利。

一个只会怨天尤人。

这种祸害放出来,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摇了摇头。

「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不要着急拒绝。」张雪从手提包里又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律师说,如果有您的谅解书,刑期可能会减到三年以下。」

这次张雪没有把信封推过来,而是直接打开让我看到里面一叠叠百元钞票。

「这只是定金,我向您保证,等周航出来后,我带着他远走高飞,绝对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看到红艳艳的百元钞票,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但我也不是傻子。

周航根本不听张雪的话。

等他出来,倒霉的就是我。

和钱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

「收起来。」我一字一顿道。

「我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但周航跑到医院想杀了我,我不可能给他写谅解书。」

「那算我求你了,周医生。」

张雪推开椅子,突然跪下。

「他不能坐 7 年牢,他有抑郁ţù⁼症,他会死的。」

「律师看过他,他每天都在自残,如果他死在里面,我会受不了,我也会死的。」

「求你了,签了吧。」

张雪把谅解书推到我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想问她,你现在装什么深情?

如果你真的爱周航,你就不该隐瞒自己患有艾滋。

而不是等周航进监狱,跑到我的办公室,道德绑架我!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签的,请你立刻离开我的办公室!」

「我不能没有他!」张雪膝行到我面前,伸手要抓我的腿。

我往后退了一步。

到这个时候还说那是爱,真是个疯子!

「请你离开。」我忍着反胃拨通保卫科的电话,「请派人到我的办公室,有人来闹事!」

「周航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嫌弃我的人。」

张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喋喋不休。

「就连我的父母知道我感染后,不让我回家。」

「但周航,他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

「我不想听这些!」我打断她,「周航愿意照顾你,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真相!」

我觉得张雪虚伪,自私。

保卫科的人怎么还不来,快把这个祸害带走。

「所以现在他知道了,也逃不掉了。」

张雪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HIV 阳性夫妻也可以很幸福,我看过很多案例。」

「只要等他出狱,我们就能幸福地在一起了。」

「所以周医生,我求你,只要你签了谅解书,我保证不来打扰你!」

她伸手抓我。

吓得我跳上椅子,又跳上办公桌。

「我求你了!」张雪站起来,「你必须要签字!」

我转头朝大门跑去,遇到迎面赶来的保安。

「就是她!你们把她带走!」

我指着张雪。

保安顺着我的手指朝张雪看过去。

这个疯女人又恢复了正常。

她整理好头发,顺从地从办公室走出来。

没有让任何人为难。

唯独我。

「周医生,你会签的!我一定会让你签的!」

7

次日清晨七点四十五,我像往常一样打完卡,朝办公室走去。

但今天,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电梯门一开,嘈杂声就涌进来。

七八个人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有男有女。

中间还有张雪。

她旁边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拄着拐杖。

「周医生,早上好啊。」

张雪搀着拄拐杖的老头,「这是我爷爷,我带他来看病。」

张雪口中的爷爷,除了年龄大点,身子骨看着很硬朗。

不像生病的样子。

而且,看病需要这么多人吗?

「要看病去挂号,别堵在走廊。」

我脚步没停,绕过这群人准备进办公室。

一个穿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先我一步挡住办公室的门。

「医生,先把我爸的病看了呗。」他指了指老人,「老爷子心脏不好,站久了怕出事。」

话音落下,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表演痕迹过于明显。

「要看病,先去挂号……」

「周医生,3 床病人凌晨呕血,CT 报告已经放你桌上了。」

护士长从护理站跑过来,看到这群人停在不远处。

「这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看看。」我准备查看 3 床情况。

一个胖女人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你不能走!你要先给我爸看病!」

女人一脸横肉,纯粹就是来找事的。

我猛地甩开她,「要看病的话去挂号!」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推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

皮夹克男人一个箭步堵在电梯门口,不让老太太下来。

「滚蛋!这层楼今天不看病!」

老太太电梯门还没出,又吓得缩回去了。

护士长发现情况不对,跑去叫人。

几分钟后,保安和医务科的王主任一起赶过来。

「都住手!」王主任的秃头上冒着汗珠,「有什么问题去会议室谈,别影响其他病人!」

张雪这才慢悠悠开口,「我爷爷年纪大了,知道我老公进监狱后一时受不了,心脏疼。」

「只要周医生签了谅解书,我相信我爷爷的病马上就好。」

张雪从包里掏出谅解书递到我面前。

「要不然我爷爷就住在这,他有冠心病Ṭűₜ,受不了刺激。」

王主任为难地看向ƭùⁿ我,眼里写满了「要不然你就签了吧。」

8

我签你大爷!

张雪就是故意的。

我直接拿出手机,「110 吗?我要报警……」

张雪没想到我这么刚,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但没有丝毫退意。

她收起谅解书,「我们只是来看病的,警察来了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倒是你,周医生。」张雪看向我,「我希望你能顶得住。」

我挂断电话,径直走向办公室。

这次没人拦我。

但他们却拦住看病的人。

透过门上的玻璃,张莉带来的几个壮汉已经分散开来。

有的堵在护士站前,还有几个堵在电梯口,不让病人下电梯。

那ţų₂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更是直接躺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无论谁经过都要绕道走。

老爷子看到我趴在玻璃门上,还朝我笑。

露出掉的没剩几颗牙。

老无赖!

警察来得比想象中快,看着走廊上的场面直皱眉。

「谁报的警?」

王主任擦着汗上前解释。

「我们只是来看病的。」张雪掏出一叠病例,证明老爷子确实有病。

警察转向我,「医生,你看这……」

「他们如果只是来看病,我当然不会报警。」

「但第一,我不是心内科的医生。」

「第二,」我指着皮夹克男人,「这人刚才堵到电梯门口,不让其他病人下来,严重扰乱医院正常就医秩序。」

皮夹克立刻叫起来,「你血口喷人!我来给我爸看病,为什么要堵别的病人?」

争吵间,老爷子突然咳嗽起来,开始剧烈抽搐。

张雪立刻扑上去哭喊,「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周医生你满意了吧!要出人命了!」

警察赶紧叫急救。

混乱中,王主任把我拉到一旁。

「周医生,要不你就签了吧。这么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我盯着他油光发亮的脑门,突然觉得恶心。

我凭什么要原谅张雪和周航?

凭什么他们闹一闹,我就要签谅解书?

「主任,他们这是医闹。你退一步,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只会变本加厉!」

「那你说怎么办?」王主任急得满头大汗,「那老头要真死在走廊上……」

那老头死不了!

他就是装的。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警察准备扶老人上担架,手刚碰到他。

老人就杀猪般嚎叫起来,「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医生碰他也不行,就要躺我办公室门口。

扶人的民警像触电一样缩回手,脸色铁青。

把张雪叫到一旁说了几句。

回来后,张雪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

「周医生,警察同志说这是医疗纠纷,要我们协商解决。」

警察最终无功而返,临走前其中一人把我叫到旁边。

「今天这情况……老人家我们真的不敢动。」

警察一走,张雪的人立刻恢复了嚣张气焰。

他们带着一个老不死的,简直像带了个核武器。

谁来都不好使。

除非我签谅解书。

要不然,这层楼的病人都别想看病。

我不签,护士们忙着向被赶走的病人道歉,安排其他医生接手。

同事们在替我善后。

我心里过意不去,但也不想因此就屈服。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院长发来消息,「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9

「院长,你找我。」

「周医生,坐。」

院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后,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白大褂的衣角。

网上有太多类似的案件。

患者来医闹,但受处罚的却是医生……

「周医生,经过院委会讨论,我们决定让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但没想到我也会遇到这种事。

而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

「为什么?」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张雪带人堵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我为什么还要给她签谅解书?医生难道不该保护医生吗!」

院长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周医生,我理解你的心情。」

「但医院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们天天来闹,警察也没办法。」

「病人不断投诉,媒体也来了,再这么下去,整个医院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就要牺牲我?」我盯着他,胸口发闷。

「不是牺牲你,只是让你避避风头。」

或许心思被戳穿,院长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等风头过去,你再回来。」

风头过去?

这种话我听多了,一旦停职,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但停职通知已经发到手机上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我明白了……」

我回到办公室收拾个人物品。

为了拥有这间办公室,付出了那么多。

但现在,我就要「休假」了,而且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张雪推开门,靠在门框上。

「周医生,收拾东西呢?」

我没理她。

她却不依不饶,「其实吧,你现在签了谅解书,我立刻带人走,院长说不定还能让你回来上班。」

我停下动作,抬头盯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怕你的威胁?」

「不然呢?」她挑眉,「你现在不就停职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我—不—签!」

张莉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逐渐冰冷。

「行,你有骨气。」她冷笑,「那你就等着彻底丢掉工作吧!」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老爷子!老爷子你怎么了?」

张雪一愣,转身冲出去。

我也跟了出去,只见老爷子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身体剧烈抽搐。

「爷爷!别装了,快起来!」

张雪蹲下去推他,语气不耐烦。

但这次,老不死没有像之前那样夸张地嚎叫。

而是双眼翻白,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不是在演戏!

我下意识冲过去,但我的腿却仿佛灌了铅,停在半路。

张雪跪在旁边,拼命摇晃,「爷爷!爷爷你别吓我!」

「让开!」护士长推开张雪,跪在地上检查老人的脉搏。

「叫急诊!快!」

他在地上躺了太久,着凉会诱发心梗,再加上本来的冠心病……

紧急警报已经拉响,同事从四面八方涌来。

张雪冲到我身旁,「周医生!救救我爷爷!」

但我没有动。

我该救人吗?

可我停职了。

如果我现在救人。

救活了,医院说我违反停职规定,擅自插手医疗行为,处分只会更重。

救不活,张雪一定会咬死我延误治疗,甚至告我过失致死。

吊销执照都是轻的,搞不好我还要坐牢。

所以,当个旁观者是最稳妥的选择。

急诊科的医生终于来了,他们迅速跪在老人身边,开始心肺复苏。

我站在原地,身体里的血似乎都凝固了。

张雪抬头看向我。

「周医生!你为什么不救!为什么!」

她喊得撕心裂肺,我听起来却模模糊糊。

心脏按压的咔嚓声,呼吸气囊的挤压声,监护仪尖锐的警报……

所有声音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的全部注意力只能集中到倒地的老人身上。

我甚至希望他们能救活他。

不是同情张雪,而是因为……

如果他死了,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我是怎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断气的。

「没心跳了!」有人喊。

「再推一支肾上腺素!」

「准备电击!」

张雪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遥远。

而我,只是缓缓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我是个医生。

我在工作的医院。

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最终,心电监护仪发出一声长鸣。

滴————

张莉瘫坐在地上,呆滞了几秒。

然后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我。

「你见死不救……你害死我爷爷!」

我没有辩解。

因为她说得对。

我的确没有救他。

但我也没做错什么。

因为按照规定,我现在没有行医资格。

走廊上的灯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我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10

「杀人犯,想跑?」

皮夹克追了上来,猛地朝我挥拳。

我侧身躲开,却失去平衡撞在墙上。

张雪从后面追上来,「你见死不救,你不配当医生!」

张雪和皮夹克堵住走廊两侧,我知道我逃不了。

但我却忍不住笑了。

一开始只是低低的闷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声音仿佛从整个胸膛发出来的。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张雪喊道。

我靠在墙上,直起腰。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张雪的脸色变了变,从愤怒到扭曲。

她尖叫着冲上来,「你见死不救!你还有脸笑!」

「我只是按规矩做事,」我摊开手,「我有什么错?」

皮夹克男人也冲上来,手里拎着灭火器朝我砸来。

我闭上眼,没有躲。

「住手!」

灭火器并没有落下。

我睁开眼,院长带着保安匆匆赶来。

围住张莉等人。

「在医院斗殴,你们想进局子吗!」

皮夹克男人悻悻放下灭火器,但依旧死死盯着我。

「你想说什么?」张雪盯着院长。

院长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随后看向张雪。

「张小姐,这件事我们可以商量。」

我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医院之前非常强硬要求赔偿核磁共振机的损失。

张雪拿不出那么多钱,周航才要坐牢。

但现在她爷爷死了,还是死在医院。

对张雪来说,她爷爷死了,反而变成了件好事。

院长压低声音。

「只要你不追究你爷爷的事,医院可以减免核磁共振机的赔偿。」

张雪眼睛一亮,「真的?」

院长点头,然后看向我,「周医生,签了谅解书吧。」

我接过纸和笔,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我之前不签,因为我对医生这个职业还有幻想。

但现在,就是一坨狗屎。

我迅速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张雪满意地收起谅解书,带着人扬长而去。

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年轻,不要任性。休息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再回来上班。」

我拨开院长的手。

回来?

回哪?

我靠着墙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身后,巨大的白色建筑在阳光下是那么耀眼。

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曾经以为,穿上白大褂,就能救死扶伤,可以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

可现在我才明白,白大褂只是件白大褂。

11

老爷子的死没有Ṭų₃激起一点浪花。

周航也从监狱出来了。

但他没有回家。

我在城郊的一家廉价旅馆找到了周航。

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颧骨突出。

眼下挂着青黑的阴影,像是很久没睡好。

门只开了一条缝,他从里面探出半个头, 「你来干什么?」

「我想找你聊聊,」我举起手机, 「关于张雪。」

他嗤笑一声,转身往里走。

但没关门, 算是默许我进去。

我没有进去, 选择站在门口。

「就在这聊吧。」

周航点了根烟, 猛吸了一口, 「怕我害你?」

我没有回答, 而是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视频。

张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周航的手指猛地一颤, 烟灰掉在地上。

「你不会懂的, 周航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嫌弃我的人。」

「就连我的父母知道我感染后,不让我回家。」

「但周航,他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

「所以现在他知道了, 也逃不掉了。」

「HIV 阳性夫妻也可以很幸福, 我看过很多案例。」

「只要等他出狱, 我们就能幸福地在一起了……」

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周航的呼吸越来越重,指尖的烟被他捏的变形。

「她……原来早就知道……」

「对, 她早就知道。她还到医院威胁我, 不准和你说。」

周航盯着燃尽的香烟,突然笑了。

「我对她那么好……」

「我他妈……对她那么好!」

他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墙上, 指节瞬间渗出血丝。

「她知道我感染的时候……还假装哭, 说一定是医院搞错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

周航的声音越来越抖, 像是秋风里紧紧抓住树梢的一片落叶。

可最终,还是卷入了尘埃。

我沉默地看着他,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也准备离开医院, 离开奋斗很久的地方。

没道理张雪这个贱人,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周航突然抓起外套往外冲。

「等等!」我拦住他,塞给他一把西瓜刀。

周航看着手里的西瓜刀,眼里闪过愕然。

但随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抓住西瓜刀, 头也不回地离开廉价旅馆。

12

看到新闻时,我申请成为无国界医生的简历已经通过了。

周航回到家后,杀了张雪。

配了一张周航被压进警车的照片。

模糊, 但足够认出是他。

我没有犹豫,立刻开车前往医院办理离职手续。

院长看着我递交的辞职信, 叹了声气。

「周医生, 其实没必要……」

「有必要。」我打断他。

他沉默片刻,最终在信上签了字。

「你打算去哪?我这里有认识的私人医院, 可以推荐你过去。」

我不会去任何一家条条框框多到互相矛盾的医院。

最后把所有问题都丢给医生。

这就意味着,我不会留在国内任何一家医院。

「不用了。」我收起文件,「我要去无国界医生组织,明天就走。」

院长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

战地的日子很苦。

没有先进的设备,没有足够的药物,甚至连干净的水都是奢侈品。

但在这里,没人会隐瞒病史。

没人会为了私欲毁了别人的人生。

更没有人,逼我在救人和自保之间做选择。

而且,这里的星空很美,我常常抬头望着满天繁星。

当地的一个孩子跑过来,递给我一杯热茶。

「医生, 辛苦了。」他用生涩的英语说。

我接过茶,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我喜欢这里的病人, 简单, 纯粹。

不会找医生麻烦。

就像这里的星星一样,很亮,很耀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