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合欢宗最娇气的笨蛋圣女。
师父实在养不起我,赶我下山谋生。
她千叮咛万嘱咐,说我的体质跟功法,只能睡处男。
否则会烂脸、折寿。
我天真地问她,处男长什么样子。
师父神情复杂地说道:「为师已经八年没见过处男了,你若是遇到了,自会感知到。」
01
我心情忐忑地下山闯荡,愣是一个处男没有遇到。
整日里头晕眼花的,差点饿死自己!
还好林家夫人心善,把我捡回去养着。
自那以后,我就成了林夫人的婢女。
上元灯会,我在云楼点灯,惊艳了整个江南。
京城最清高的世子,来江南时都会点我作陪。
每次他走时,我都痴痴地缠着他,依依不舍。
他调笑道:「真是黏人的小妖精,可惜你出身卑贱,爷只能把你养在林家,没办法带你回京城。」
我也不知道他叽里咕噜地说什么身份地位的。
我只知道,他这一走又是大半年,我得饿肚子了。
遇上一个极品处男,实在是不容易。
师父说我遇上极品处男,自会触发圣女体质。
当时一瞧见沈明章……
我就闻到一股香气,馋得我流口水。
他就算穿得再严实。
我也能感觉到他紧致、结实的身材。
他层层衣衫包裹下的八块腹肌,衬裤下的小野兽。
都逃不过我的双眼!
每次沈明章走之后,我都会出门找处男当备餐。
丑得不要。
矮得不要。
黑得不要。
呜呜,挑来挑去,只有沈明章最合胃口。
02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听人议论,说沈明章回来了!
我立刻就提着裙子,朝着明园飞奔而去。
远远地,我就瞧见沈明章站在花墙下面。
他穿着一身翠色衣袍,好看得不得了。
我冲过去,扑到他的怀里,双腿勾着他的腰。
沈明章拖着我的臀,还没说话呢,就被我吻住了。
他靠在墙上,仰着头,承受着我的索吻。
可是亲着亲着,我发觉沈明章味道有点奇怪。
我松开他,勾着他脖子仔细打量他。
又凑到他耳边嗅了嗅。
我没闻错,沈明章变质了。
他身上多了一点点很淡很淡的花香。
像是被别人标记过了。
我摸摸他的头发,又蹭蹭他的脸,叹了口气。
我好可怜啊。
好不容易等沈明章回江南,却吃不上一顿饱饭。
沈明章抱着我回房间。
他低低地笑道:「就这么想我?」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点点头。
想啊,当然想。
谁愿意成天过饿肚子的日子啊。
沈明章捏着我的手,斟酌了一下说道:「这次,我是带着未婚妻来江南游玩的,不能经常陪你过夜。」
哦,原来他定亲了,难怪变味了。
我推开他,蔫蔫地懒得说话。
他以为我在耍脾气,哄着我说道:「乖乖,宁小姐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等我成亲后,就把你接到京城。她有容人雅量,一定不会为难你。」
哎,沈明章怎么变得越来越臭啦。
我受不了,抬脚踢着他,厌烦地说道:「离我远一点!我不要跟定亲的男人牵扯不清。」
沈明章一下子就沉了脸,压抑着怒气说道:「你知不知道,抬你进沈家做妾,我都是挨过家法的。难不成,你还想做我的妻?」
他声音太大,吼得我耳朵疼。
我本来就饿,这下子更难受了,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沈明章抬手要帮我擦眼泪,却中途收回了手。
他往后退了两步,冷冰冰地说道:「别整日里娇滴滴地拿乔,我不吃这套。」
我歪头看他,眼眶红红地问道:「什么叫娇滴滴地拿乔呀?」
我读书少,他怎么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沈明章深吸一口气,又往后退了几步,强硬地说道:「这个时候又想着勾引我了,没用!不冷落你几日,你就不知道我的好!」
哦,这句话我听懂了。
我开心地掰着指头数道:「我知道我知道!去年秋天,你在花园里脱下衣裳垫在架子上,抱着我荡秋千玩儿最好。还有啊,咱们在连湖里泛舟那次也挺好。再有就是……」
诶?
这么一数,好像沈明章也就那样啊。
次数少,质量也不怎么样。
要不是实在缺人,我早该踹了他了。
沈明章盯着我的眼,我的唇,吸气又叹气。
他一退再退,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丢下一句:「你好好反思反思!知道错了,就让人给我传信儿!」
而后扬长而去,再不见踪影。
03
沈明章这次是铁了心地要冷落我。
一连十日,都没有再找过我。
听说他带着未婚妻到处游玩儿,十分悠闲。
整个林家都可怜我,觉得我失宠了。
我趴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唉声叹气。
处男,极品处男到底在哪儿啊!
若是吃不到极品处男,那种如影随形的饥饿感就会纠缠我。
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林夫人急匆匆地杀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额头说道:「不就是失去一个男人,至于这样失魂落魄吗?」
我靠在夫人肩头,饿得已经丧失说话的欲望了。
她越发心疼了。
林夫人劝着我:「你呀,天生尤物,是个男人见了都得神魂颠倒。只是以色事人终究不能长久,你还是得趁着青春年少,找一个有权势的男人把持住。」
我扯着袖子,撒着娇:「我才刚满十九,好时光还长着呢。十年后,我依旧貌美动人,可男人啊却不一定还有权有势。」
林夫人叹道:「倒也是,如今时局动荡,今日死一个侯爷,明日死一个将军的,功名利禄都是尘土。」
林夫人便不再提,说起正事儿。
沈明章的未婚妻也住进了林家。
她怕我惹上事儿,要做做样子,把我关到悠山小筑一阵子。
那里挨着后山,清静。
我听了,委委屈屈地说道:「蚊子多,床又硬,我不想去。」
林夫人这次是狠了心。
装模作样地训斥我一番,让下人带我走。
我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林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那个……把她关在悠山小筑禁足,但是别断了她每日的燕窝、参汤、甜品,还有衣裳、首饰,全都给她送过去。」
我朝着她眨眨眼,感动得不得了,眼泪都在眼眶打转。
我扑过去抱住夫人,撒娇:「夫人,我好爱你哦。」
她推开我,接连叹气:「走吧走吧,你个讨债鬼。」
我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去悠山小筑禁足。
身后,林夫人喊道:「不许挑食!不许睡花丛!哎哎哎!好好走路!不许在栏杆上跳舞!」
进了悠山小筑。
风带过来一阵清冷冷的味道。
好像天山雪莲,清甜中夹杂着一点冰雪气息。
我的耳朵都红了。
这里,居然藏着一个极品处男!
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边上的婆子:「嬷嬷,谁住在这里?」
嬷嬷诧异地说道:「没人啊,自从三少爷认祖归宗回了京城以后,这悠山小筑闲置多年了。」
我更兴奋了。
好啊!是个小偷。
这要是让我逮住,还不得好好罚你!
04
我是在后山溪水里找到那个小偷的。
他穿着一身雪绸衣裳,僵冷地躺在水中,似是中了毒。
沉静的容颜,冰雪似的冷。
溪边有几具穿着黑衣的尸体,把好端端的花丛搞得脏兮兮的。
我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生怕裙子沾染上血,好脏的。
我刚刚靠近小偷,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劲风。
一把刀从我的耳边擦过。
我好奇地扭头看过去。
一个人震惊地看着我:「你能躲过我的刀?」
我看着肩膀上垂落的发丝,委屈地说道:「把我头发弄断了,要道歉。」
他看着我的脸,双目放着光,垂涎欲滴:「没想到这深山老林里,竟然有这样的绝色美人。」
这个讨厌鬼臭臭的。
我不喜欢。
我托着腮说道:「别过来哦,你好脏。」
他嘿嘿两声,迈出去一步。
下一刻,他双目爆裂,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我惊呼一声,生怕他砸在我身上。
他倒在溪水中,水花四溅。
我嘟囔一句:「没礼貌,不道歉,又不听话。」
溪水中躺着的那个小偷,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了我一眼。
我的手背上泛起一阵红疹子。
他非常想杀我。
我气得不得了,折了一枝花,朝着他的脸抽过去。
好过分!
我只是想睡他,他却想杀我!
花刺划伤了他的脸,留下一道道淡淡的血迹。
他还在看我。
琉璃似的一尊人,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他还是想杀我。
手上的红疹子好痒。
我难受地哭出来,把花砸到他脸上。
花瓣遮住了他的眼。
我哭着说道:「我现在就去找夫人告状,让她惩戒你这个小偷!」
我气呼呼地要走。
可是又有点舍不得。
他实在太好闻了。
肯定也很好吃。
我擦擦泪,又忍不住回去。
不行,实在是太饿了。
吃一次,再去告状好了。
我从荷包里挑挑拣拣,翻出一粒红色小药丸喂给他。
瞧他的模样,应该是中了寒毒。
他不肯张嘴。
我扇了他一个耳光,催促他:「快张嘴,你现在不能死。」
他还是没动静。
我又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下子,我手都红了。
我气得放狠话:「再不吃药,把你扔到母猴子堆哦。」
这下子他有反应了,吞了那颗药。
我嫌这里脏,躲到旁边的花丛里休息,等药起作用。
谁知道等着等着,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溪水边的尸体都不见了。
小偷站在我边上,给我遮阳。
我先前打了他两下,这会儿手还痛痛的。
我瞪他两眼:「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明白吗?」
他点点头。
我带他回了悠山小筑住下。
心里却有点沉重。
养一个人,很累的。
师父养我的时候,就很头痛的。
吃不好了,要生病。
睡不好了,又要生病。
不过这个小偷,倒是很自觉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身干净衣裳,洗漱过后换好。
乖乖站在边上,等我吩咐。
诶!我也是要养别人的人了!
绝不能让他看出我心里忐忑。
我让自己严肃起来。
下人送来晚饭,我分了一半给他。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倒是不见外。
我咳嗽两声。
他立马看向我。
我眼神往桌上瞟了瞟,又晃了晃自己还红着的掌心。
他思忖了一下,这才捏着勺子,慢慢喂我吃饭。
吃过饭以后,我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
回想起林夫人捡到我时,给我讲的那些话。
我原封不动地讲给他听。
「我捡了你,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你得做一个对我有用的人,明白吗?」
他点点头。
哼哼,还算识趣儿。
过了一会儿。
他忽然开口说话了。
嗓音冷淡清冽,可是一张嘴就要杀人!
他看着我说道:「我可以帮你杀林夫人。」
我傻傻地看着他:「啊?你为什么要杀她!」
他随意说道:「林夫人将你送到林老爷床上,又让林二爷看见你的美貌,害得你被他们两个人争来抢去,你不恨她吗?」
林老爷?林二爷?
我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谁。
那两个臭臭的、丑丑的、老老的男人啊。
那晚我在林老爷房间里,在他桌上跳舞玩儿。
他在边上帮我撒花瓣。
跳着跳着,林二爷就闯进来了。
林二爷看了我一眼,就像喝醉了似的,晕乎乎的。
然后他们莫名其妙地就打了起来。
现在一个脑瘫,一个中风。
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后来林夫人可是抱着我哭了好久呢。
她说对不起我。
可她也没办法。
只有那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她才能掌握林家大权。
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哭的。
男人嘛,本来就是用来玩儿的。
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道:「夫人赚钱养我很辛苦的,你要是杀她,我先杀掉你哦。」
今天好累啊。
我用头撞了撞他的胸口。
抱我去睡觉!
可不是白养你的!
回了房间,我心满意足地摸摸他的脸。
真是又香又甜啊!
我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决心慢慢吃。
他侧过脸,躲开我的唇,慢慢说道:「我本来还能活一年,可你给我吃的药太霸道。虽然救了我的命,却也只能再让我活五个月了。」
我趴在他胸口,茫然地看着他。
啊,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捏着我的耳垂,淡淡地问道:「你不想让我多活些时日吗?」
我的手伸进他的衣裳,满足地喟叹一声。
「你死掉,再换一个就好啦。」
再说,他都能够活五个月。
够久了!
再长,我也该腻了。
05
呜呜,我好惨。
这个极品处男,不肯让我吃。
我坐在床上,裹着衣衫,心里很难受。
他站在门口,冷淡地说道:「既然姑娘无意救我,咱们就此别过。」
他要走。
我擦着眼泪,哽咽地说道:「你……你别走。」
他转身,凝视了我一会儿,拿着手帕轻轻地给我擦眼泪。
我哭得有些渴了。
他便端着蜜水,一点点地喂给我。
靠得这样近,他闻起来更香了。
我抬头看着他,委屈地说道:「你不能走哦,吃了我的药,要还债的。」
他垂着眼帘,低声问:「怎么偿?」
我扯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说道:「肉偿吧。」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极品处男的朋友,八成也是极品。
我想想,心里就有些热。
他抿了一下唇,手慢慢放在了腰带上。
我掰着指头,高兴地数着:「你赔我两个……三个处男!咱们之间就一笔勾销!」
诶?
他脱衣服干嘛?
我见他脸色难看,疑心他要赖账。
我便做出凶狠的模样,瞪着眼睛恐吓他:「你敢赖账!我就让夫人把你抓起来!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
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他帮我挽着耳边的发,问道:「不吃饭、不喝水便是你想到最痛苦的惩罚?」
我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惊奇地说道:「这还不够狠啊!我年幼时,一个月只能吃一顿饱饭,整日只能吃花瓣、喝露水呢。」
他听了,便不笑了,眼里黑漆漆的。
「圣……女……挨饿……」
「你家人待你不好?」
他前面半句说得含糊,我没听清。
后半句倒是明白了。
只是折腾了好久,我实在是饿。
我眼珠子一转,机智地说道:「你让我亲亲抱抱,我就讲给你听!」
这个小偷好奇心倒是旺盛呢!
竟然听话了。
他靠在软榻上,敞着衣裳,任由我折腾。
许是我咬得有些重了。
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腰。
我含糊不清地给他讲我的故事。
「我没有家人呀。」
我们合欢宗,每年都要采买好多女童做弟子。
听师父说,她是在饥荒年买到我的。
我头上插着草,傻乎乎地坐在街头。
我爹拉住我师父,哀求着:「贵人,贵人。把这丫头买回去吧。」
师父看见我腿上少了一块肉,撒着灰扑扑的草药止了血。
可我不喊疼,也不说话,看起来是个傻的。
我爹神神秘秘地扯着我师父说:「这孩子的肉是香的,怎么折腾都不会死。贵人,买了她不亏的。」
只是那些事情,我全然想不起来了。
不好的事情、不好的人,我都会慢慢忘掉。
师父说,我天生就该做圣女。
无情才不会被情伤。
我问她,情是个什么东西。
她说不是个东西。
合欢宗里有很多师姐妹。
唯有我成了圣女。
圣女的日子可好了。
吃得好,穿得好,住得也好。
明明宗里很有钱。
可师父却说养不起我了,把我赶下了山。
我走那晚。
她摸着我的头,苦笑道:「师姐让我把你送到宫里去蛊惑摄政王,可你这样傻,只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
我抬起头,好奇地问他:「喂,你知道摄政王吗?很凶吗?会杀我吗?」
他的唇被我咬得有些红,眼睛里翻涌着奇异的神色。
听到我的问话。
他的手穿过我的长发,一只手包裹着我的脸颊,摩挲着。
嗓音沙哑慢吞吞地说道:「摄政王是个短命鬼……他不凶,不会杀你。」
不知不觉间,他的衣衫已经被我扯掉了。
我的手从他的脖子一路往下滑。
我自信地说道:「我的鼻子果然最灵啦!隔得那么远,一闻就知道你很不错。该白的地方白,该粉的地方粉。腹肌嘛,比沈明章好一些。」
他听到沈明章的名字,忽然掐了我一下。
他把衣服捡起来穿上,又不肯让我吃了。
我解了馋,倒也不急迫了。
打了个哈欠,叮嘱他:「你还欠我三个处男呢,记得抓紧偿还!」
06
在悠山小筑住了十日,我便嫌闷,打算偷溜出去。
一大早,我就催促旺财给我梳洗打扮。
哦,旺财就是我捡回来的那个小偷。
我问他名字。
他说:「十五岁前的名字不属于我,十五岁后的名字我不喜欢。你给我起一个吧。」
我惊喜极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人取名字。
我高兴得好几夜睡不好。
带他去书房翻书。
书房椅子太硬,我索性坐在他腿上。
他一边喂我吃红豆饼,一边教我。
「名字要寄托美好愿景。」
「就以你来说,你师父给你取名灵曦。」
「是希望你活得像太阳那样灿烂。」
我听了,越发郑重。
后来,我翻遍各大典籍,找出两个字。
一个是旺!
一个是财!
这可是所有人都想要的。
人旺家旺。
求财来财。
我震惊于自己的天赋,飘飘然地说道:「我简直是个天才。」
旺财听了便笑,帮我描着眉说:「是天才,头一次给人取名,便取了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字。」
我听了,更加得意了。
今夜是江南的大节日,人人盛装打扮。
街上会有数不尽的灯会把戏。
旺财活不久了,我这人心善,打算带他见识见识。
可是他挑来挑去,衣衫首饰我都不喜欢。
哎,穿腻了。
旺财给我梳头,捏了捏我的脸笑道:「都不喜欢,上街给你买几件就是。」
我听了,便高兴起来,搂着他的腰,嘻嘻笑道:「好旺财,好奴奴。你只有四个半月可活了,今夜是个大日子,先把我的债还了可好。」
他还欠我三个男人呢!
旺财低头看我,不悦道:「我都已经是你的奴了,还不够吗?」
我嘟嘴:「你又不给吃。」
想着就烦,我推开他,低头挑拣着收拾说道:「今夜你还了债,就走吧。」
他站在我身后,没吭声。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灵姑娘在吗?」
我跑出去一看,满院子的礼物!
来的人是个清秀小厮。
他笑眯眯地说道:「灵姑娘,这些都是我家公子送来的。」
我茫然地问他:「你家公子是谁?」
他震惊地说道:「沈明章,沈世子啊!」
哦……有些印象,记得他有八块腹肌来着。
小厮低声问我:「姑娘,我家公子要我问问您,知错了吗?」
我看了看那些礼物,有好些我喜欢的衣裳、首饰、吃的、玩的呢。
虽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错啊对啊的。
但我乖巧地点点头,娇柔地说道:「知错了。」
小厮脸一红,又说:「那夜里,我家公子在明湖等您,他要给您一个惊喜。」
他又递出一封信给我,说是沈明章给我的。
等小厮走了,我欢欢喜喜地指挥着旺财把礼物搬回去。
我把信塞给旺财,低头挑衣裳。
「你念念,他都写了什么。」
旺财冷冰冰地念道:「乖乖,你心真狠,这么久竟然没有一点音讯传给我。可既然你看了这信,想来也知错了。这些东西,都是我想你时为你买的。云烟锦料子轻软,想来你会喜欢,我便为你做了几件贴身小衣。放心,我亲手洗过了,你直接穿便是。」
念到这里,我已经翻出了云烟锦。
果然又轻又薄,摸着清凉舒服。
旺财却不念了。
我扭头看,他手一抖,信竟然掉进了边上的睡莲池子里。
厚厚的好几页纸,全都浸透了。
我也不在意,打算先换上云烟锦再走。
可旺财拉住我,哄道:「时辰不早了,若你要换里衣,肯定会耽误看把戏的。」
外面天色,的确暗下来了。
我便急急地拉他走:「好吧好吧,咱们快走,晚上回来再换。」
07
我们出去得果然有些晚了。
街上已经点起了灯,好些耍把戏的。
人潮涌动,挤得都走不开道儿。
我指使着旺财给我去买糖葫芦。
我一转眼,瞧见耍皮影的,一时间被吸引过去。
正看着入神呢,一阵风吹来,将我的披帛撩起。
有人抬手捏住,从身侧将我笼住。
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一扭头,瞧见一双含情带愁的眼。
他叹道:「原本是要罚罚你,结果倒是我整日吃不好睡不好,时时惦记你。」
「我遣人送东西给你,你一句话都没递给我。」
「我真怕若是我成亲,再不能见你。」
哦,是沈明章。
奇怪,他又恢复了原来的味道。
身上那股子甜中带涩的气息,撩得我有些心猿意马。
他牵住我的手,把我往人少的地方带,边走边说:「听林夫人说,我走后,你把自己关在悠山小筑,整日茶饭不思。我听了,心如刀割一样疼。」
到了河边僻静的地方,他不走了。
沈明章瞧着我,哄着我说道:「这些日子,我跟宁小姐说清楚了,退了婚。往后,我就守着你一个人。咱们就在江南成亲过日子,不管京城里那些是是非非。」
我还惦记着刚刚没看完的皮影戏呢。
往外张望一下,敷衍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我要去看戏了,你快放开我。」
沈明章把我往怀里搂,低头看我:「往日见了我最是痴缠,今日却这样冷淡。还是在怪我冷落你吗?我也想去见你,可是林夫人却说,没有想好如何处理我的婚事,便不要去见你,白白惹你伤心。」
哎呀!
皮影戏都要结束了!
我推开他,不耐烦再听他说些有的没的。
沈明章却说:「乖乖,我租了画舫游湖。能看戏听曲儿,看烟火。」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你不是一向喜欢玩水吗?我伺候你沐浴,好不好?」
沈明章捏捏我的手,瞧着我,等着我回应。
早这么说就好嘛!
前面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我睨了他一眼,哼着。
沈明章便笑了,低头亲吻着我的脸。
我拉扯着他的白玉腰带时,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推开他。
那一瞬间,一支冷箭冲破夜色。
蹭的一声钉在地上。
若是沈明章还站在原处,怕是要被这支箭射穿了。
我瞧见旺财站在不远处。
有个影子沉默地从他身后消失,似乎是背着弓箭。
旺财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捏着一个小皮影。
脖子上还叮里咣啷地挂着几个油纸包。
我嗅了嗅。
「啊啊啊!樱桃蜜饯、苹果酥饼,还有什么啊。」我飞奔过去,要去拿。
旺财却躲开。
他把糖葫芦喂到我嘴边,含笑说道:「我喂你就是,弄脏了你的手,黏黏糊糊的,你又要不舒服。」
我咬了一口,酸甜得恰到好处。
「你把东西给沈明章。」我忙说道,「我要跟他去游湖。」
我招招手,喊沈明章过来。
沈明章远远地看了旺财好一会儿。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走过来,要接那些吃的玩儿的。
沈明章嗓音平稳地说道:「东西给我就好,不劳大驾。」
他说着,看我一眼,又笑:「从前跟您提起过,我在江南遇上她的事情。起初只是让她待在我身边伺候笔墨,她懒得很,倒要我事事伺候她。您那个时候打断我,不耐烦听我说这些情情爱爱的。」
我听到这里明白过来了。
沈明章跟旺财两个人,竟然认识!
这下可好了。
我便说:「那咱们一起去游湖吧。」
旺财眼神寒碜碜地盯着我说:「不能一起,只能选一个。」
「那我跟沈明章走了,咱们就此别过。」我看到远处烟花都绽放了,越发心急去游湖玩儿,「你知道我住在哪里,欠的债记得还。快快快,沈明章,咱们走。」
08
我没能跟沈明章上画舫。
我俩走到岸边时,眼睁睁瞧着画舫起了火。
大家急急地逃窜,一时间明湖上乱糟糟的。
旺财提着东西,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柔声说:「画舫烧了,只怕不能游湖。你错过的皮影戏又加演了一场,咱们去看看?」
我哎呀一声,扯着披帛不太高兴。
沈明章却隐隐怒道:「画舫上那么多人命,您当是儿戏吗?」
旺财将那块我咬过的糖葫芦,慢吞吞地吃了进去。
他分明在笑,眼底的情绪却教人心口压抑。
「世子不去救人,还在这里等什么?」
「去晚了,可真就死光了,你的宁小姐可也在船上。」
沈明章一听,当场脸色白惨惨的!
他看看我,急切地说道:「乖乖,你且在这里等我。」
沈明章不等我说话,飞一般地离开了。
我的披帛从他手背上掠过,轻飘飘地落下。
我的心也仿佛这披帛似的,高高扬起来,徐徐坠落。
夜风吹过,有些凉意袭来。
我眼睁睁瞧着他的背影消失。
远处,火势还在蔓延。
我眼力好得很,瞧见沈明章坐着一艘小船很快到了画舫处。
船板上有个姑娘跳下去,落在沈明章怀里。
耳边的烟火炸裂声不停地响着。
我抬头看过去,嘟着嘴烦闷地说道:「这烟火是好看,可是炸开的声音忒烦人。」
旺财便笑。
我瞪着他,踩他一脚。
他还在笑。
我又重重踩了他一脚。
他偏要笑我,笑得我越发委屈。
眼泪掉个不停,心口发闷。
我推搡着他说道:「都怪你不肯让我吃,才让我觉得他沈明章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玩意儿。跑掉了,心口怪酸的。」
旺财便顺势握住我的手腕,哄着我去看皮影戏。
我垂头丧气地说道:「去不了咧,我师父被抓了,抓她的人催着我去京城呢。」
天上不停绽放的烟火。
有一些特殊的形状,是合欢宗的密信。
我跟旺财回悠山小筑收拾东西。
临走前,不打算跟林夫人告别。
她若是搂着我嘘寒问暖,我又怕心里难过。
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林夫人在院子里赏花,我跟旺财躲在花墙后面。
我瞧着她捏着剪刀,随手剪断了长得最漂亮的一枝花。
她身边的嬷嬷说道:「夫人,世子失心疯了,居然真想娶一个残花败柳做妻。」
林夫人讥诮地说道:「灵曦那个贱货,天生就会迷惑男人。你没瞧见,当时咱们在街上遇上她时,老爷都看得走不动道儿了。」
我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
旺财伸过手,轻轻在我眼角擦拭一下。
嬷嬷又说:「可若她真是走了,夫人手里岂不是失去了一把利刃。」
林夫人对着花儿一通乱剪,自信地说道:「那个丫头把我当成了母亲一样依赖,我随便哄哄她,她就像个窑子里的妓女一样,听我的话去勾搭男人。」
沈明章说是要娶她,其实也是欺负她不懂世事。上不了户籍,名字刻不上宗碟。只在江南办一场婚事,算什么娶。一个外室而已,沈明章心里算得明白呢。
这样一来,在宁小姐心里,显得他沈明章是个赤诚君子,更对他念念不忘。在灵曦那里,又衬得他情深义重。还不必惹得侯府大怒,荣华富贵与倾世美人,各个不缺。
这下子,连嬷嬷都轻蔑地笑了:「哎,男人啊,惯会算计的,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林夫人擦擦手,叹道:「漕运司那个老家伙,这些年胃口越发大了。卡着我们的船不让出去,不就是嫌上供的银子少了吗?我得去找灵曦哭一场,把她送到那个老家伙府上。凭她的本事,一定能迷得那个老家伙神魂颠倒。」
嬷嬷踌躇了一下说道:「可是漕运司的那位大人,是出了名的喜欢虐打女人。姑娘细皮嫩肉的……」
「好了!」林夫人厌烦地打断她的话。
她沉默片刻,又说:「等我拿下这桩买卖,便将她认作干女儿,给她招个良婿。」
这话,我听着好耳熟呢。
林夫人也曾抱着我哭道:「老爷是个没心的男人,二爷又是个赌鬼。偌大的林家,全靠我撑着。可他们不给我实权,我便施展不开。灵儿,你帮帮我,让他们将掌管生意的印信都交给我好不好。」
她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了林老爷房门口。
林夫人说:「好乖乖,等我拿下林家的买卖,再不让你受苦,给你招个良婿,安稳度日。」
我转身离开。
旺财瞧着我的神色,扯住我的发辫。
他问:「怎的又去悠山小筑?」
「哎呀……」我懊恼地拍开他的手,跺跺脚:「再帮夫人一次啦,你那是什么眼神!」
09
林夫人在香蒲园堆了高台,要我跳一支舞。
各色的鲜花肆意地绽放着。
可是没有一抹色,能夺走我的光彩。
台下的男人瞧着我,个个像失了魂一样。
乐声停止的时候。
我跳下台,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朝着旺财跑过去。
「快走快走,船要开了。」
我跳得有些累,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一挨着旺财,我便懒得再走动。
他抖出一件披风,裹着我,将我带走。
我窝在他的怀里,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林夫人给我下了好多药啊。
热乎乎的,吃了胃里不舒服。
哎,怪我贪嘴。
林夫人亲手做的桃片糕,太好吃了。
她搂着我,一口一口地喂我,竟是吃多了。
今夜帮她跳了一支舞,也算偿还了她做桃片糕的情。
去京城的路上,我病了一场。
整日里睡得迷迷糊糊。
旺财照顾得我很周到。
日日给我梳洗打扮,喂我吃好的喝好的。
到了京城时,我竟然还胖了些。
我打开客栈的窗户,瞧着楼下热闹的样子,惊喜道:「原来京城这样热闹呢!」
旺财在衣柜前,给我放置刚刚洗好的新衣裳。
他百无聊赖地说道:「日日都这样热闹,看多了,便腻了。」
「你可真是煞风景!」我哼一声,又往外张望着,瞧见一处地方有高高的楼宇,便说:「那便是摄政王府了,后日我便要去了,可得好好玩几天。」
桌上放着一页纸,写着摄政王的生平、爱好。
我不耐烦瞧,便让旺财看了说给我听。
谁知,旺财说:「那都是假的,看了也白看。」
我便有些急了:「哎!可是师叔让我蛊惑摄政王,我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呢。」
旺财也不给我一点建议,只是扯着衣裳说道:「今夜穿这件鹅黄的裙子可好?」
他又拿出首饰比对着。
自顾自地说道:「再配这珍珠耳饰,簪子便选这支鎏金的,发髻便梳流云髻。」
我唉声叹气,把那张纸看了又看。
旺财将我打扮好,给我说起京城里的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
我一下子把正事儿都忘了。
京城来的新把戏团,人多得很。
热热闹闹的,我竟然挤不进去!
我俩站在最外面,我一眼瞧不见,急得不行。
身子忽然一轻。
旺财竟然将我扛在肩上了。
他问:「看清了吗?」
我欢喜地说道:「看清了!那人好厉害,能够吞刀子呢。」
「哇!吐火了!」
我一边看,一边给旺财描述着。
看把戏散场,我们又去吃东西。
我见了什么都稀罕,都想尝两口。
吃到后面,旺财拉过我的手,在他肚子上一按。
他叹道:「我吃不下了,明日再来吧。」
我瞧着他那个无可奈何的模样,嘻嘻一笑,在他脸上摸摸:「好旺财,好奴奴,我竟一时间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呢。」
我跟旺财相识已三个月。
算算时间,再有两个月,他该寒毒发作,去见阎王了。
起先,旺财还时不时地撩拨我两下,想让我给他药。
可是后来,他竟提也不提了。
旺财听到我说的话,忽然怔了怔。
他眼里落了星似的,柔柔地溶开,低声说了一句:「你不提,我倒要忘了。从前觉得时光煎人,活一年都够我熬的。现在……」
旺财没说完,拉着我又去绸缎铺子里挑选布匹。
他这人,见不得我一件衣裳穿两次。
绸缎庄的掌柜是个爱聊天的。
一听旺财要买好多布匹,眼睛都笑得瞧不见了。
他连连夸赞道:「贵人好眼光,这料子自江南运来的,卖完这两匹便要断货了。」
旺财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掌柜的便神神秘秘地说道:「江南林家得罪了漕运司,被抄家打入牢狱之中了。漕运司那边也乱得很,听说几个达官贵人在林家遇上了妖女,个个魂不守舍。」
他说到这里,眼里也闪过一丝惊奇,「见过妖女的人,想画个像把人逮回来,结果人人画出来的样貌都不一样呢。听说那些大人们一碰女人便呕吐不止,日益消瘦,折损寿数!」
我听得津津有味,「哇,这故事像是画本子一样呢,好传奇。」
掌柜的便笑道:「可不是,哪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只怕是漕运司的人办事不力,传出这么一番话骗人呢。」
旺财给了掌柜银子,让他把货送到客栈去。
出门的时候,我只顾着低头啃桃子,差点被门槛绊倒。
旺财扶了我一把,忽然捏着我的胳膊问道:「你将那林夫人全然忘了吗?」
我迷茫地看着他:「哪个林夫人?」
旺财没再说,抚了抚我的鬓发。
我隐约听到他自语道:「若我伤害你,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忘记我。」
走在路上,我看着书铺,惊叫一声。
旺财立刻蹙眉问道:「怎的了?」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便不再那么紧张。
我挽着他的胳膊,得意地说道:「我不会蛊惑人,但我可以学啊!走!咱们买几本才子佳人、魔教妖女的画本子瞧瞧!」
旺财一听,先是叹气,又觉得好笑。
我疑心他笑话我见识少呢,便叉着腰哼道:「你可别笑,学到手的本事,先拿你试试呢。」
10 旺财番外。
我昏迷前,依稀记得灵曦雾蒙蒙的双眼。
她吓得把手上的桃子都抛掉了,扶着我喊道:「旺财!旺财,你别死!」
寒毒发作时,我脸上的青色脉络衬得我像一只孤独的鬼。
可她竟不怕。
靠得那样近,她的泪滴落在我的唇边。
好似一滴油灼痛了我的心。
我怕这一闭眼,再没办法醒过来。
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光色黯淡,她却是明媚的。
我强撑着一口气,抬手拂过她的眉眼,轻声说道:「别怕,我已经派人去救你师父了。」
我抬抬手,十二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子里。
他们平静地跪在灵曦面前。
我早就吩咐过他们,若我死后,我留下的一切都给灵曦。
他们会护着灵曦回江南,保她一生无忧。
灵曦没理会这些忽然出现的人。
她抱着我,眼泪落个不停。
灵曦哽咽地说道:「好奇怪,旺财。我知道你会死,也知道你会毒发。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还会心口痛呢。」
我多想亲亲她的脸,哄着她说,我会醒来的。
可我不能这么说。
我只能说:「怕是惦记着我欠的债呢。」
灵曦便恍然大悟:「是呢!你欠我的债,就这么死掉,我也太亏了。」
我平生第一次留恋这人间。
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终究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死之前,魂魄好似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我还是林家三公子。
林家锦衣玉食地养了我十五年。
我自小不懂,为何我娘待我畏惧疏离。
为何我爹见我便绕道走。
十五岁那年,忽然就懂了。
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他们的儿子在十五年前,在宫中替我死了。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我十岁那年高烧不退,抱着你喊娘,你险些掐死我,是这个缘故。」
林夫人跪在地上,只是讥讽地垂着眼帘。
我抚了抚衣袖,轻描淡写地说道:「从一个宫女,摇身一变成了江南首富的夫人。你拿亲儿子的命换来的富贵,又有什么可怨怼的呢。」
这话,戳中了林夫人的心口。
她不顾尊卑,噌的一下子抬头,一双眼满是恨意:「你从小就长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瞧别人为名利挣扎,瞧人世间的污浊!仿佛置身事外的谪仙!可我倒要瞧瞧,你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往后会不会为爱沉沦。」
爱?
爱是什么?
在林家十五年,我没见过。
到了京城,我更嗤笑,爱字是个缥缈的东西。
当初为了保住我的命,将我送出宫的人,已经贵为皇后。
她双目红着,情真意切地喊我:「阿衍,从此,我们母子三人再不分离了。」
母子三人。
我看到她身后,那个瞪着我的小皇子,便笑了。
我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说道:「皇上宠幸荣贵妃,你儿子是中宫嫡子,却迟迟没有被立为太子。找我回来,要让我为你儿子争夺太子之位。虚情假意的话,不必多说了。」
一时间,空气便凝滞了。
皇后擦了擦眼角的那滴泪,演不下去了。
她叹道:「好阿衍,你可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这话,跟林夫人说得如出一辙。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皇后,你看着我就觉得痛苦吧。」
我对于皇后来说,是一段不堪的记忆。
栖身在冷僻破旧的宫殿,仰人鼻息。
一朝怀有身孕,却被当时的荣贵妃逼着堕胎。
她大着肚子躲躲藏藏,希冀着用我来换一个富贵。
可惜,荣贵妃的儿子比我先出生。
不是皇上的长子,一切都没有意义。
皇后当时用林夫人的儿子换下我,也许是有些慈母心吧。
在宫中的那十年,对于我来说,好似一场游戏。
等她成为太后,儿子登基以后。
朝堂上却不是山呼万岁。
而是跪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地说:「拜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千岁。」
我玩着传国玉玺。
看到太后牵着她儿子,站在旁边,神色阴沉地看着我。
哈哈大笑起来。
太后狰狞地说道:「容承衍!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当年生下你,只是为了把我身上的寒毒渡给你!这么多年,也该毒发了。你还有一年的寿命。等你死后,这天下,依旧是我儿子的!」
听听,这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恨意。
我看着她鬓边的一丝白发,笑道:「当年的合欢宗圣女,不惜背叛宗门,也要跟林将军私奔。可他却哄着你入宫为妃,为他争权夺利。听说圣女只能睡干净的男人,否则折损寿数,容颜衰老。太后娘娘,每次侍寝以后,都会浑身刺痛吧?这事儿,林将军知道吗?或者是,他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呢。」
太后听到这话,像是疯了一样,癫狂又狰狞地冲过来,扑打着我。
一瞬间,又是衰老几岁。
她指着我,大叫道:「你这魔鬼!你没有心!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我大笑着离开,任凭她嘶吼疯魔。
爱?我出生时为了给亲娘过毒。
懂事之时,第一眼就看透了林夫人眼中的恨。
我在恨里长大,在恨里成长,哪需要懂什么是爱。
王府上下,为我的寒毒操碎了心。
我却不以为意。
生与死对我而言,意义不大。
我在京城安置下一个替身,悄然离开。
只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竟然回了江南。
悠山小筑还留着。
太后的人追来,我杀了几个。
还剩一个。
寒毒发作,我躺在溪边,沉默地等待死亡到来。
可是比死亡先来的,是一阵轻柔的香气。
像是乍暖还寒的风,似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脸。
僵冷的身体,都仿佛受到春天的召唤,慢慢苏醒。
待我睁开眼,便瞧见灵曦。
她好似一团笼罩在云雾里的花,模模糊糊,却美得惊心动魄。
这种美,是危险的。
当她那双清灵的眸子看向我时。
我竟有些害怕,只想杀了她。
她察觉到我的杀气,委屈得很,用花枝抽打我。
我心里觉得好笑。
心想,等那个人出刀,我们都得死。
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为我陪葬。
死亡都添了一丝丝旖旎。
可我们都没有死。
那刀客的刀,偏了。
他却说,是这个姑娘躲过了她的刀。
刀客死得没有一点分量。
杀人的姑娘还皱着琼鼻,提着裙摆,怕血沾染了她的裙。
我瞧见她抬手腕时,露出的那串没有声响的铃铛。
便知她的身份。
合欢宗圣女。
那瞬间,命运两个字,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生,是合欢宗圣女。
我死,竟也与圣女有关。
可她不是来杀我的。
她是来睡我的。
我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11 旺财番外。
当我单膝跪在地上给她洗脚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完了。
她靠在榻上,仰着脸玩儿皮影。
见我不动了,踢踢脚催道:「快洗,我等着出去玩儿呢。」
她一向是不管不顾的。
脚丫子戳到我脸上了,还顺便点了点我的脸。
我一扭头,唇便落在她白皙的脚背上。
灵曦便扑过来,将我按在地上,嘻嘻笑着:「好奴奴,愿意给我睡了吗?」
水盆打翻。
她单薄的衣衫都湿透了。
轻薄的料子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丰腴香软的身体。
毫不保留地贴着我。
熨帖又致命的温度。
我问她:「你心里有我吗?」
可我想问的,分明是你爱我吗?
灵曦嘟着嘴,将我的手按在她的胸口,娇滴滴地说道:「有的呀!日日夜夜都想睡你,怎会没有呢。我这心里,眼里,全是我的好旺财,好奴奴。」
可她的眼里,分明一丝涟漪都没有。
我不肯让她脱我衣裳。
她赌气不再理我,跑出去了。
等我找到她时,看见她趴在池子边上撩水玩儿。
我哄她回去睡,她哼一声,不理我。
我想了想,便说:「夜里,让你摸一摸。」
她欢呼一声,跳到我身上,勾着我的腰,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亲。
「哎呀,你只能活三个月了,总是钓着我有什么意思呢。」灵曦趴在我肩膀上,嘟嘟囔囔。
我这样亲密地抱着她,心还是空的。
「我若死了,你会想我吗?」
她捏着我的耳朵,打了个哈欠:「不知道诶。」
等回去时,她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那晚,我在她身边坐了许久。
出门时,影卫来禀报。
永安侯世子沈明章在悠山小筑外。
她跟沈明章的事情,我知晓。
沈明章在京城时,也算我为数不多能说几句话的朋友。
他有一日心烦意乱地找上我,没说几句话,先喝了一壶酒。
我听说他为了一个女人,被侯爷请了家法。
沈明章苦笑道:「情爱两个字,真是折磨人。信一封一封地送过去,礼物一车一车地送过去。催了又催,也没得到她一字半句的回音。若不是林夫人说她想念我,我真觉得她心里根本没有我。」
我知道他在江南养了一个貌美的婢女。
不惜挨打也要纳她为妾。
沈明章又在叹气:「回头想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进去了。说起来,她是我的婢女。其实呢,事事都是我顺着她,伺候她的。高兴了,摸着我的头,喊我好郎君。不高兴了,一脚将我踹进荷花池。」
我瞧他说着那些事情,忽悲忽喜的,疯魔了似的。
只当沈明章这人有点毛病,活该把自己送到别人手上折磨。
可如今,这活该的人轮到我了。
我让影卫随便找个法子,把沈明章引走。
实在是怕我见了他,忍不住掐死他。
京城里的信送到我手上。
寒毒,依旧无解。
从前不想活,不在意。
如今想活了,却又没法子。
我沉默许久,将十二影卫召出来,交代后事。
桩桩件件,无关天下大事、权力财富。
毕竟这天下离了我,照样能运转。
字字句句,都跟灵曦有关。
怕她被合欢宗牵制。
又怕她受人利用。
更怕她浪迹江湖,颠沛流离。
交代到最后,我便笑了。
其实灵曦哪里需要我这样事事操心。
哎,原来爱是怕。
想想这些日子,我不像我。
怕她看过来的视线不带温度。
又怕她的视线根本不看过来。
嘲笑沈明章的话像一个耳光,狠辣辣地落在自己身上。
我死之前,又恍惚地想起灵曦看沈明章的目光。
带着一丝丝混沌蒙昧,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的情谊。
我早就交代给影卫。
等我死后,若灵曦愿意,便嫁给沈明章做妻。
至于侯府愿不愿意,不愿意就全都去死。
沈明章需得一生一世将灵曦供奉起来。
我耳边似又响起灵曦的声音。
睁开眼,对上她雾蒙蒙的双眸,好似初见时。
她摸着我的脸,念念叨叨:「快醒来快醒来,大病一场,越来越香了,给我吃一口吧。」
灵曦念着念着,捧着我的脸惊呼一声:「我的好旺财,好奴奴,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她吧唧吧唧地亲着我的脸。
又将脸埋到我脖颈上。
湿漉漉的泪,沾染在我皮肤上。
我搂着她,应声说:「好,给你吃。」
12 番外
摄政王大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可是京城里的人还津津乐道。
也不知道摄政王娶的是哪家闺秀,置办了好些聘礼。
流水似的珍宝,聘礼单子足足写了几十页,都能装订成册了。
就连流水席都摆了三天三夜,整个京城的人。
只要去王府门口说一声:「祝王爷娘娘百年好合」。
便能得一袋子喜饼,一袋子喜钱。
这事儿办得喜庆啊,京城里人人称赞,真心祝福这对新人。
刚成婚一个月的王妃娘娘,这会儿却不太高兴呢。
她坐在椅子上,低头揪着披帛,不肯抬头。
「灵曦,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师父总要离开你的。」静师父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发,强忍着眼泪说道:「宗里事情多,我总得回去处理。」
灵曦再也忍不住,抱着师父哭道:「师父,我同你一起走便是。」
若早知道嫁人就要一生一世地跟他在一起,舍弃师父,那她不愿意。
静师父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人,急忙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说胡话。你若走了,王爷怎么办。你啊,须得好好练功,王爷才能长命百岁。」
说到长命百岁几个字,她刻意提高了声音。
给摄政王解毒这事,她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全给他解了。
只是告诉摄政王,灵曦修习的功法能够帮他解了余毒。
这样一来,就算哪天摄政王变心,为了顾及性命,也绝不敢对灵曦不好。
静师父瞧见哭个不停的徒弟,心扎了似的疼。
合欢宗里的规矩,一个师父带一个徒弟。
若是徒弟不争气,师父便要受罚。
灵曦自小拼了命地练功。
就算饿得、馋得心慌了,为了练就无垢灵体,也不肯多吃一口饭菜。
宗里人人都说她幸运,找了一个天资极高的徒弟。
可她却知道,灵曦付诸了多少努力。
她小小年纪,夜里做梦都会惊醒,抱着她惶恐地说道:「师父,我会好好练功,你千万别卖了我。」
白日里,别人逗她一句。
若成不了圣女,便要被卖掉。
她记在心里,夜夜不安。
静师父回忆起往事,越发心疼。
灵曦也不是自小就擅长遗忘的。
只是经过了许多苦痛,承受不住,就逼着自己去遗忘。
江湖门派,不是世外桃源。
灵曦优秀,自会有人妒忌。
假意跟她做朋友,却将她引到灵蛇窟。
一巴掌把她推下去,害得她被咬得浑身是血。
若不是她命大,早就死了。
年年岁岁地长大,圣女之位竞争激烈。
她总是去信别人。
总是愿意去信别人。
到头来,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成就圣女之位。
灵曦的双眸,依旧是清灵的。
她把不好的事情,全都忘了。
灵曦成长过程中的桩桩件件,静师父都告诉了摄政王。
她这是在警示摄政王。
若是伤了灵曦,一定会被她抛弃、遗忘。
就像是那日参加婚礼的沈明章。
失了魂似的,行尸走肉。
见到灵曦身着嫁衣,苍白地流着泪。
灵曦却只是诧异道:「哇,旺财,你跟那世子情谊深重呢。你成婚,他倒感动得哭成这样。」
任凭静师父怎么说,灵曦都不肯松手。
摄政王走进来,笑道:「我们搬到江南就是,离得近,你随时回去看看师父。」
这么一说,灵曦破涕为笑。
她不懂,静师父却听懂了。
摄政王是要远离权力的漩涡,带着灵曦好好过日子了。
静师父松了一口气。
13 番外
「哎呀!你举高一点!」
我仰着脖子,去够墙头的杏儿。
邻居家的杏树越过墙,长到我家来了!
我馋得很,时不时地瞧几眼,终于盼着黄杏成熟了。
容承衍故意逗我,时高时低的。
害得我眼看着要够到了,却又偏离。
我气得低着头,掐他脸。
他手一松,我坐在他手臂上。
容承衍看着我,一双漂亮的眼睛含着笑。
笑笑笑,这人总是在笑。
「容承衍,你笑得像一只狐狸!」我扯扯他嘴角。
他咬我的手背:「怎的不叫旺财了。」
我哎呀一声,打他脖子,羞红了脸。
我搬到桃花巷子才知道,原来百姓家常常把狗叫作旺财呢。
头一次在外面这么喊他,惹得左邻右舍憋笑。
我才不要让人笑话他呢。
可对上容承衍笑吟吟的眼,我却不愿意处于下风。
我扬着下巴,哼道:「夜里到了床上再叫。」
我这么一说,容承衍的耳朵就红了,呼吸也闷了一些。
我可是抓住他的软肋了。
容承衍这人啊,受不住我调戏他。
我越发坏心,凑近了咬住他薄薄的唇,厮磨着。
墙那边,传来邻居的嬉笑声。
容承衍不肯纵容我,掐一把我的腰,「不是要摘杏儿吗?别闹。」
「杏儿是要摘的,却不急在这一时。」我咬他微微用力。
他吃痛张嘴,总算让我得逞,探了进去。
胡闹起来的时候,他发出声音。
我坐在他腰上,忙去捂他的嘴。
「热得很。」我有些累了, 「不玩儿了。」
容承衍翻个身, 将我架在墙上,眼底黑沉沉的。
「要玩儿, 就要玩儿到底。」
到了最后, 我怎么求他都没用。
气得我捶他胸口。
他又放缓了哄着我:「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
总之, 黄昏沉沉,我都没有吃到杏儿!
第二天, 我坐在巷口,跟邻居家王娘子挑豆子。
王娘子看看天色,便说:「吃午饭了,怎的还不回?」
我心里有些委屈。
低着头不吭声。
哼,昨夜都那样求他了,他偏不肯给。
说什么白日里,是我推开他,骂他坏人。
结果我要睡了,他又蹭过来。
弄来弄去,也不是不高兴。
可总觉得不合我心意的。
我琢磨一下,跟王娘子说:「我家夫君欺负我, 总是逼着我,让我说什么。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我说什么!我总觉得,他是有些生气, 可我也琢磨不明白。」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王娘子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她戳戳我的额头,笑道:「整个桃花巷子谁不知道,你家夫君把你当心头肉似的疼。你说些情啊爱啊的,哄他两句,他保准高兴得去天上给你摘月亮。」
摘什么月亮, 杏儿都不给摘呢!
这话,我也听进去了。
跑回家去。
一看,石桌上的竹筐子, 摆着黄澄澄的杏儿!
我要过去拿, 容承衍却把筐子挪开。
他悠悠地瞧我一眼,故意说道:「昨夜谁说我是天下一等一的坏人,吃坏人摘的杏儿, 是要肚子疼的。」
我坐在他腿上, 亲亲他的脸,哄道:「我爱你,最爱你啦。」
容承衍的脸上,流露出我没看懂的情绪。
他眼里起起伏伏,像是雨水落在池塘上, 有几分湿润。
「不给你吃杏儿, 也爱我吗?」
「爱的!」
「不给你睡, 也爱我吗?」
「少爱一点点。」
容承衍盯着我瞧, 趁他走神儿,我悄悄摸了一颗杏儿往嘴里送。
啃了一口。
好甜啊!
又啃一口!
幸福啊!
心里想着,便说出来了。
我靠在容承衍肩头说:「我好幸福, 你呢,旺财觉得幸福吗?」
好半晌,我才听他轻轻说了一句:「幸福。」
—完结—
(已完结):YXXB1mN7PEaJkAsvQqvE2sj5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