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后,全家只剩下我和有腿疾的哥哥活着。
为了赚点药钱,我替他揽了唱曲的活计。
可谢家的纨绔却看上了我,将我抢回府。
三日后,他玩腻了,我被衣冠不整地丢在街上。
哥哥一声不吭。
只默默将我背回家。
次日一早,家门口多出了一串铜钱,用红线串着。
不多,刚好够我们家一个月开销。
后来铜钱每月都会出现,没断过。
哥哥却消失了。
直到生辰那日,我没等到铜钱,只等到了谢府丢出的一张恶臭的草席。
那身上扎满了箭的尸体正是哥哥。
「第一次见跑得这样慢的活靶子。」
谢少笑着说。
「都要没气儿了,还急着用红线串我赏的铜钱,倒是有趣。」
我哭晕过去。
再次醒来,竟回到被带进谢家那天。
这一回,我没有反抗,甚至留在了谢府,成了最受谢云宠爱的女人。
1.
前世哥哥临死前的模样常常入我的梦。
他的脸上涂满了胭脂,被换上若隐若现的轻纱。
谢停云笑着告诉我,今夜的权贵里,许多都有断袖之癖。
「想不到你这哥哥和你生得一样俏。」
他掐着我的脸蛋,细细地叙述着哥哥生前的惨状。
哥哥被放在靶场上,权贵们命令他像猎物一样狂奔,然后举弓射箭取乐。
他身上扎满了华贵的箭,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断气前,他还不甘心地用红线穿着铜钱。
「赏你了。」
谢停云把那串铜钱随意地丢在我的手心。
原来这一年来,往家门口放钱的人是哥哥。
我的哥哥死了,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重生那日,正巧是我初遇谢停云。
他撩起车帘,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
「好看,带回去尝尝。」
上一世的我狠狠地摔了他的扇子,可还是被谢停云的侍卫强掳回去。
乱世之末,人人都求保命。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抬头看着谢停云,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掉了下来。
饶是平日冷漠顽劣的谢停云也愣了一愣。
老天爷不弃,给我重新来一次的机会。
这次,我死死抓住他的手,主动求他带我回家。
我太恨他,也太了解他,自然也明白,如何让他爱上我。
2.
没多久,传遍京城大街小巷的话本子这样写:
谢家三少谢停云,骄奢淫逸,却在及冠之年爱上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就是我。
我穿着他赐的锦衣绸缎,住着他府中最好的院落。
谢停云却依旧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观察着我的脸色。
「清欢,这么些天不理我,你是生我的气了?」
只因为我这几日忙着收集前世残害哥哥的权贵名单,没有理他。
曾经最是轻视女人的谢少,现在竟小心翼翼地担心我生气了。
后院里,多得是下人奴婢,频频朝我翻白眼。
他们都嫉妒我,区区一个卖艺女子,却能成为谢少心尖上的人儿。
谢停云虽多情,但好在家财万贯,模样也俊朗。
可现在,他独宠我一人,连别的女人看也不看一眼了。
谁不想着一朝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却半路被我截胡。
对着他那种玉琢般的脸,我心中却生不起一点被人嫉妒的得意。
心中正思忖着说什么话来糊弄他,却有人喊我。
「容姑娘,你亲戚来了,在侧门等你。」
3.
所谓的亲戚,其实是我哥哥。
他拄着木棍拐杖,即使穿着布衣,也难掩俊美的长相。
我和哥哥的关系一直不好。
只因他对外都说虞家一脉单传,没有女孩儿。
他性子又疏离,沉默寡言,很少和我搭话。
此时却抓住了我的手腕,道:
「跟我回家。」
他的手心很热,不像前世,他躺在地上,整个人都是冰的。
前世,若不是我老实告诉谢停云,我还有个哥哥。
他恐怕也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忍着泪意,拂开他的手。
「不要。」
「虞清欢!非要去给人做小吗!我又不是养不起……」
哥哥的话说到一半停了。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战乱伤了腿,已经没有糊口的本事了。
哥哥的眼底难得出现怔忪。
下一刻,谢停云的声音便传来。
「清欢,你不是说战乱ṱṻ⁴后,你举目无亲了吗?」
我连忙把哥哥推走。
他清瘦见骨的手攥着木棍,被我推得一阵踉跄。
我不忍回头看,连忙迎到谢停云面前,解释道:清
「不过就是个攀关系的远房亲戚罢了,已经被我支走了。」
说完,我连忙挽着谢停云的手离开,生怕他再回头瞧一眼。
谢停云嘴角微勾,眸子亮锃锃的,用他独属于少年的嘶哑嗓音道:
「你不气我了?」
4.
我后知后觉地松开他的手。
谢停云眼神一黯,却依旧轻声哄我:
「张大人新买了一对善舞的兄妹,长相甚是貌美,过几日我带你一块儿去看。」
他还补了一句。
「当然,他们都没有你好看。」
我的手指蜷起来。
这些达官贵人,总是把好看的穷人当蛐蛐一样逗。
前世,哥哥因为相貌也惹来不少祸事。
别人总笑他,说他生得一副绝世相貌,家中若有姊妹,也是绝顶姿色,送去给哪个贵人做老婆,岂不发达了。
这时候,哥哥便会冷下脸,用最刻薄的语气说。
「我家一代单传,不喜欢女孩儿。」
「若是有,也在襁褓中的时候便杀了。」
谢家老爷叫谢停云有事,我便独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夜色降临,窗台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小心地走去,却发现窗台上放着用油纸包的蜜饯。
还小的时候,我们兄妹二人闹了脾气,哥哥便总是买蜜饯来哄我。
油纸外系着的红线,和前世穿铜钱的红线重合。
哥哥患有腿疾,哪里能赚到这么多钱。
上辈子,他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钱呢……
晃神间,我竟没有察觉,自己的泪珠子早已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谢停云进来便是瞧见这一幕。
他的心肝脾肺好似被什么捏紧了,连忙过来,用袖子帮我擦眼泪。
「清欢,怎么了?别哭了。」
「是我不好,今晚没来陪你,让你一个人独守小院。」
「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好不好?」
5.
谢停云头上还有几个哥哥。
虽然谢家家财万贯,给他的钱够他一辈子挥霍。
可谢停云到底是不受宠的那个。
仕途比不上哥哥们,他只好耽溺玩乐,靠愚弄无辜之人泄愤。
每杀一个人,他便会找到一分自己还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可我知道,他的心是空的。
重生后,我不像别的女人一样用身体取悦他。
而是一步又一步地走进谢停云的心。
他空虚的内心被我填满,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也再也容不下我。
我的目的达到了。
眼泪止住,我吸吸鼻子,看着谢停云日渐苍白的气色。
早在进府时,我就开始在他身上下蛊。
等蛊虫养好,谢停云的性命便由我操控,违抗不了我了。
蛊虫之术还是在战乱时跟一位逃难的苗疆术士学的。
「这是什么?」
谢停云突然道。
「这上头都是常常与我来往的友人,清欢,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他拾起我放在案上的册子,上头记载着数十个人名。
第一个,便是谢停云的名字。
这是我回忆出来的,前世残害哥哥的人的名单。
一时间,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搪塞。
「少爷,柳娘子找。」下人的传话声打断了我们。
我悄悄松了口气。
柳扶摇扭着腰肢走进来,大大方方地和我打了招呼,盈盈一拜。
「少爷,妾认识了个好玩儿的算命先生,能看人的前世,您要不要去瞧瞧。」
说着,她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
「妾也看到自己的前世了呢,可有意思了。」
柳扶摇是在我来之前,谢停云最受宠的一个小妾。
上一世,哥哥消失后。
听说哥哥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和柳扶摇一起。
她说,瘸子唱戏有意思,她要把哥哥点回去。
哥哥被丢出谢府后,她站在谢停云身边,笑得开心。
好像我哥哥被折磨,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此时柳扶摇来抓住谢停云的胳膊。
「少爷,您都在清欢妹妹这里待了好几个月了,也宠宠我吧。」
就在谢停云迟疑时,我突然跪下。
我流着最真心的泪,说着假话。
「柳娘子,当初我还在街边卖艺唱戏时,你砸了我的摊子,当众侮辱我。」
「这笔账,柳娘子或许忘了,可我还记得。」
「少爷,这谢府,柳娘子和我,只能留一个,若您选她,那我就走!」
6.
柳扶摇恐怕也没想到。
本是想来借机争宠,却被我反将一军。
「你说什么胡话!有证据吗!?」
只可惜,谢停云这个人从不讲证据。
他偏爱谁,就信谁。
「连我都舍不得碰的人,你凭什么害她!」
谢停云眼底猩红,死死地盯着她。
他当即叫人把柳扶摇拖到了院子里,要在太阳底下看着她被杀害。
我垂着脑袋,静静地站在谢停云的身边。
柳扶摇又哭又叫,拼命求饶。
最后,她求累了,哭肿的双眼移到了我身上。
她说:
「你知道我在前世看到了什么吗?」
「你哥哥,为了赚钱养家,竟主动朝着少爷投怀送抱。」
「他跪下求我,把他引荐给少爷。」
「后来他连尊严也不要了,穿着勾栏女子才穿的轻纱,化着妆,整日唱曲给少爷听。」
「呵,就为那每个月的几枚铜钱,值得这样做,一头蠢驴!」
「再然后少爷腻了,就找了京中的纨绔们,一起把他弄死了。」
「你和你哥一样,都是贱命!」
我藏在宽大衣袖里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可我不能动,不能哭,不能有任何一点反应。
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死Ťű̂ₚ到临头,这贱人竟开始胡言乱语了。」
「说什么胡话,清欢孤身一人,根本没有哥哥。」
谢停云轻声冷笑。
飞溅的血染脏了我的脸,他不再看柳扶摇的尸体,反而是温柔地替我擦拭脏污。
明明死了一个仇人,我该高兴的。
可我却好似被一块沉沉的大石压住,喘不过气。
都口口声声说着以民为天。
可人命,在他们这些权贵的手里,好似蚂蚁一般,一捏就死了。
下人们拖走柳扶摇的尸体后,又绑来一个人。
他瘦骨嶙峋,目眦欲裂。
下人们说,这是柳扶摇找来的那个半仙。
半仙用浑浊的眼扫视我和谢停云,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前世是仇家,今生竟化作一对璧人了。」
「谢少爷,你若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与这姑娘的前世,如何?」
谢停云眼眸微动。
他冲着提刀的下人抬起手,好奇道。
「你说。」
半仙被放开后,席地盘腿,摇头晃脑。
「前世你欺她辱她,杀她兄长。」
「今生重来一次,你就是来还这杀兄债的啊!」
「只要你看见这姑娘的哥哥,必定能想起前世的一切啊!」
转眼之间,半仙的脑袋应声掉下。
谢停云起身,目光冰冷。
「都说什么哥哥,清欢根本没有哥哥。」
「就算有,也会被我奉为座上宾,好生招待。」
「我永远不可能亏待清欢。」
我扯了扯唇角,正想跟着谢停云离开。
一个高瘦的人影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哥哥连当拐杖的木棍都没有带,他一进院子,便瞧见了地上的人头。
紧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我。
我此生头一次见哥哥如此失态。
他几乎是颤抖着说:
「清欢,和我回家吧,行吗?」
听到声音,谢停云回过身,他紧皱着眉,压低声音问我道:
「清欢,这个男人是谁?」
我知道,谢停云只是以为我在外面会了个情郎,吃醋了。
可哥哥却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跪在谢停云面前。
他以为,谢停云要责罚我。
「贱妹性子硬,不懂奉承,怕是伺候不好谢少爷。」
「还望谢少爷不要怪罪,我这就带她回家!」
他脸上的碎发散开,这一瞬间,谢停云看见了哥哥的脸。
半仙说的话回荡在我耳边。
「只要你看见这姑娘的哥哥,必定能想起前世的一切啊!」
谢停云的瞳孔缩小。
7.
谢停云一生顺风顺水,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从不示弱。
因为他是尊贵的谢家少爷,不可一世。
此时,谢停云看见哥哥的相貌,脊背微微弓起,嘴角撇出一个难看的笑。
「清欢,你有哥哥?」
「你们生得真像。」
他像一座大山一样轰然倒塌。
下人们见他晕倒,纷纷大喊着「少爷」,围上来。
我吐出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扶起哥哥,从侧门出去。
哥哥直愣愣地看着我。
「你跟着他,杀了几个人?」
「他逼你杀人了?」
「容清欢,是,我没用,护不住你,可你为何这么糟践自己!」
他越说越气,甚至推了我一把。
我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当即大吼出来。
「那不然呢!?不跟着他我们哪儿来的钱,唱你那个破曲子吗!」
「容昭,唱曲儿卖艺能赚几个钱,够买药看病治你的腿吗?人家一不高兴,你摊子就没了!」
哥哥气得浑身发颤。
他瘦可见骨的双手扒拉着衣ṭṻₐ襟,竟从里头拿出两大贯银钱,他把钱塞进我手里,用力盖上我的双手。
「我有钱。」
「哥哥有钱,哥哥能赚钱,不需要你去讨好那谢停云!」
「容清欢,现在,跟我回家!」
整整两贯钱,分量沉甸甸的。
快把我压死了。
我听见自己哑声道。
「这钱……怎么来的?」
「你是个残疾,还没读过几个书,这钱……你怎么来的!」
哥哥目光闪烁。
「只是碰到了一位好心的大人,每天雇我去唱曲儿。」
哥哥说,那位大人姓徐,住在城东。
他们约好了,每日申时,就让哥哥去唱曲,再招待他一顿晚饭。
直到夜深,哥哥才可回家。
他说得详尽,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件顶好的差事。
可这套说辞,只能骗过前世的我。
这个徐大人,名字早被我日日夜夜嚼烂了。
他是前世害死我哥哥的真凶之一。
我哥哥尸体上的箭,有他的一份!
鼻子一酸,我死死地忍着眼泪,垂下头。
半晌,我才开口。
「我ṭũ̂⁺们一定得这样活着吗?」
「今日攀着这个,明日攀着那个,做他们的玩物、摆设。」
「世间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为何还要我们出生。」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地捧起我的脸,生涩地笑了笑。
他很少笑。
「爹娘一定不会这么想。」
「若他们还在世,一定最感谢我们的出生。」
「你还小,本就该在家里被好生养着,看看话本,刺刺绣,做些孩子该做的事情。」
「哥哥能赚钱了,日后,你想要多少好看的衣服没有,哥哥为你攒好多好多嫁妆,让你慢慢选,选个最称心如意的郎君。」
「若你不想嫁,哥哥也能养你一辈子。」
我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太清楚了,这些钱,这些承诺,是哥哥用什么换来的。
忽地,有丫鬟来报。
「容姑娘,少爷方才醒了,在四处找你呢。」
8.
谢停云躺在床上。
他的额发全被冷汗打湿,紧贴在额头上。
嘴唇苍白,脸颊却浮现出诡异的红晕。
见到我来,谢停云遣散了众人,而后抓紧了我的手。
他没有提哥哥的事,而是说起,自己昏迷的时候,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你还是你,只是比现在的你青涩、胆小。」
「我强行把你掳走,你也只知道哭。」
「看见你哭,我就心疼,想哄你,可我却动不了。」
「梦里的我把你丢掉了,第二天一早,府里就来了个男人,是柳扶摇带来的。」
「他生得跟你很像,他说,只要我给他钱,他就能扮做女人取悦我。」
「我每个月就拿十几枚铜钱给他,他也要。」
「后来我越玩越大,越玩越大,最后不小心把人给玩死了,那天,我再次见到了你。」
「你一边大哭,一边破口大骂,然后晕了过去。」
谢停云笑着摇摇头。
「都怪那个半仙,说这么多胡话,害我做噩梦。」
「清欢,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对吗?」
或许以前的我,会把谢停云抱在怀里哄他。
装作他的宠妾,温声细语,一遍又ţũ⁻一遍地告诉他,这些都只是梦。
可是我做不到。
「是真的。」
我挣开他的手,蹲下身,和他视线齐平。
「谢停云,上辈子的事情我记得一清二楚。」
「你恐怕不知道,我对你的依顺,对你的爱,都是假的,只有恨是真的。」
「你被我骗了。」
谢停云说我在开玩笑。
他摇着头,平日里骄傲的表情不见了,全变成恐慌。
谢停云说,他这辈子,只有钱,没有爱。
他以为,只有我才是真心爱他、懂他的那个人,却没想到,都是假的。
「求求你了,原谅我。」
「清欢,你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谢停云的头颅高高昂起,他的胸膛一阵抽动,最后井喷似的呕出一大滩血来。
他还在大口喘着粗气,求我原谅他。
「少爷,你伤心过度,都吐血了。」
我柔柔地,缓慢道。
谢停云也以为是这样。
只有我知道,是我提前牵动了种在他身上的蛊毒。
此蛊名为双生蛊。
他身上的是子蛊,而能够操控他的母蛊,则种在了我身上。
我生他生,他死我死。
「谢停云,你想求我原谅,对不对?」
「那你是不是得做点什么事情,补偿我。」
他愣愣地看着我,嘴里咿咿呀呀,发不出完整的字句。
我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弯着眼睛道。
「可别乱动,你身上种着蛊。」
「若你不听我的话,可是会死掉的。」
我给了他一份册子。
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人名。
是谢停云那日在我房中偶然发现的,前世残害我哥哥的人。
「原来,你从这时候就开始策划着报复我了。」
「清欢,你好狠的心。」
谢停云喉间的束缚被我松开,他流下了泪。
我站起身,道:
「把这些人都召集起来,举办一场宴会。」
「一世不见,我想他们了。」
9.
从那日起,谢停云放了权,不再管谢家诸事。
而是把一切交给我来掌管。
谢家三个兄弟,关系不睦,谢停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
世人羡慕我,说我本是落难的流民,竟有了正头夫人的待遇。
那些原本嫉恨我的下人们也没了声音,生怕我因为以前的一些小磕小绊加害他们。
有时候,他们为了谄媚我,竟会私下偷偷叫我「夫人」。
别人当我们是一对情深鸳鸯。
只有我和谢停云二人心照不宣。
围猎会当天,谢府来了 20 名权贵,皆是我在小册子上记录下来的人。
谢停云说,上辈子,他本是叫上这群权贵来谢府围猎。
猎的不是什么牛羊野猪,而是人。
是我的哥哥。
这些权贵公子哥们早就玩儿腻了女人的花样,一个长相貌美的男人的出现,会让他们更加兴奋。
「哟,这不是谢少养的小娘子吗?」
「怎的谢少不出来,反而让一名小娘子出来管事!」
有公子哥起哄道。
我朝他那边望过去,却怔住了。
他身后,站着那名所谓的徐大人。
徐大人年纪不大,不到三十,手中牵着一条狗链子,链子的另一头,绑着我的哥哥。
哥哥画着女妆,穿着纱裙,看见我时蓦然低下了头。
他一瘸一拐地向后躲去,却被徐大人狠狠扯了一把,跌坐在地。
周边人见着,都笑了。
「徐大人牵的这条狗还真是有趣。」
「来,叫两声给爷听听!」
哥哥紧抿着唇,双手撑地,不抬头。
徐大人见状,狠狠踢了他一脚。
「平日里你不是放浪得很吗!天天跪在爷面前,又是汪汪叫又是吃狗食。」
「怎么,现在见着人,害羞了?」
「当初你跪在我徐府门口,摇尾乞怜,向我要钱的时候,可没有一点骨气。」
「你这种浪荡货,就别当了表子立牌坊了!」
污言秽语像潮水一样灌进了耳朵,我不免高声道。
「行了!」
迎上他们有些诧异的目光,我笑了笑,说。
「谢少身子不适,让我出来代为主持大局。」
「怎么,诸位看我是名小娘子,瞧不起?」
公子哥儿们顿时哄堂大笑。
他们可不管你是男是女,只管你身上有没有乐子。
男人们的目光在我身上梭巡,其中一个舔了舔嘴唇,道。
「那小娘子,今日谢少不在,你想带我们玩儿什么呢?」
「若是咱爷几个不满意,可是会罚你的!」
我坐在了下人搬来的贵妃椅上。
「自然不会让各位大人们失望。」
「今日,谢府将举行一场围猎。」
我又故作苦恼地皱起眉头。
「不过,谢府一没有可以骑马打猎的后山,二没有可供消遣的活靶子。」
「不如咱们就在这里选一个活靶子出来,如何?」
我话音刚落,他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目光纷纷后移,投向我的哥哥。
我拍了拍手,找回所有人的注意,勾着唇角说。
「不必麻烦大人们自己出人,活靶子,我已经找好了。」
紧接着,谢停云被拖了出来。
10.
谢停云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他的头发被高高挽起,挽成妇人Ṱūₛ发髻的模样,而身上穿着透明的轻纱。
堂堂谢家三少,竟像只猪狗一样被倒吊起来。
原本还在嬉笑的权贵们顿时失了神。
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谢停云,似乎在分辨自己到底是不是认错了人。
「这……这不是谢少吗!?」
「大胆狗奴才,竟然敢把谢少绑起来!」
「来人,来人啊!赶紧来给谢少松绑。」
他们喧闹起来。
可所有仆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竟无一人动手。
谢停云被倒吊着,整张脸都红了,他摇摇晃晃地,艰难道。
「别拦着……我……我心甘情愿!」
我打了个响指。
房檐上跳出来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是谢停云养的私兵。
用蛊毒控制他后,我便逼他把兵权交了出来。
直到看见黑衣人们手上拿的剑,这群权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有的想骂我,最后却憋红了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徐大人气得松开了牵着哥哥的链子。
我立马叫了人,给哥哥赐座,又命人为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谢停云的轻纱本就不蔽体,此刻更是在重力下倒垂,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
起初,是死一样的寂静。
权贵们握着弓,指尖冰凉,面面相觑。
有人喉结滚动,艰难地咽着唾沫。
那是谢停云!是谢家的三少爷!
就算他们平日里再是纨绔,再是目无法纪,骨子里对权势的畏惧依旧根深蒂固。
无人敢第一个射出那支箭。
是徐大人第一个举起弓。
「谢少,对不住了。」
「我们也得活命!」
「等出去之后,我们杀了这个娘们,替你报仇!」
谢停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箭矢破空,几乎是擦着谢停云的耳廓飞过,深深钉入后面的树干。
谢停云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身体因恐惧疯狂地扭动起来。
倒吊的姿态让他像一条濒死的鱼。
「徐大人好箭法!」
有人下意识地喊出声。
「差点就中了!可惜!」
另一个声音接下去。
我叫下人供上瓜果零嘴,让他们好吃好喝。
气氛逐渐变得逐渐活络起来。
「让我来!」
一个穿着墨绿锦袍的公子哥儿挤开旁人,像是发现了新玩具。
他瞄准的不是要害,而是谢停云被反绑的手腕。
「噗嗤!」
箭镞精准地穿透皮肉,钉在腕骨之上!
「呃啊!」
谢停云的惨叫瞬间拔高,变了调,身体痉挛般剧烈抽搐。
「中了!哈哈!射中了!」
墨绿锦袍的公子兴奋地跳了起来,脸上是孩童般纯粹的快意。
「好!射得好!」
「该我了该我了!」
「别抢!瞄准点!」
恐惧消失了,犹豫消散了。
「咻!」
「噗!」
有人射向谢停云的小腿。
有人故意射偏,箭矢擦着他的大腿内侧飞过。
院中成了修罗场。
谢停云的身上已经插了不下十支箭,像一只血淋淋的刺猬。
轻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蔽体,暴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箭伤和擦痕。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线条流淌,滴落。
权贵们彻底玩疯了。
他们围着倒吊的血人,像围着什么稀罕的猎物,品头论足,哄笑叫骂。
直到发现谢停云断了气。
「这......」
「玩儿得差不多了,容娘子,该收了这些兵,放我们回去了吧。」
总算有人恢复理智,对我的称呼也从轻浮的小娘子,变为了容娘子。
原来他们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还没结束呢。」
我发出一声轻笑。
「该下一位上了。」
11.
权贵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不仅仅是要玩儿死谢停云。
我还要玩儿死他们。
「我去你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爸可是当朝……」
长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反抗的人被我杀死了。
我环顾四周,其余权贵不敢再妄动。
「点兵点将……」
我轻飘飘地念着口诀,最后手指停在了一个人身上。
「徐大人,就你了。」
既然你先碰我的哥哥,那我就让你第一个上。
我要让你们一个一个都不得好死。
这次,权贵们再不像折磨谢停云那样杀红了眼。
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有一次,会轮到自己。
哥哥绕过人群,跑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
「别杀了。」
「清欢,你这是作恶,和那些权贵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今日你是泄愤了,等出去呢,那些大人物的家里知道这么回事,你也必死无疑!」
「我们现在就走,逃得越远越好,行不行!」
「清欢,就算哥哥求你!」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点了点头。
「好。」
「我在后门备了马车,你先上去,我待会儿就来,好不好?」
哥哥一顿,愣了。
「你早就提前备好了马车?」
「是啊,哥哥,我早就决定好了,等我杀光这些害我们的人,我就和你一起远走高飞。」
我没有让哥哥反驳,命令下人将哥哥拖了出去。
谢停云死了,他府里的下人和私兵都成了无头苍蝇。
谢停云早就把他们的卖身契给了我,他们只能听我的。
我举起弓箭。
「人不多了呀……」
「好了,接下来该谁呢?」
......
哥哥没有等到我。
他一上马车,车夫就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
马车上,全是我提前为他备好的盘缠,还有换洗的衣衫。
第二天清早,我从满院子的血气中苏醒过来。
谢府来了两名官兵,是来抓我的。
他们狐疑地看向我。
「这些都是你干的?」
我点头。
「听说你还ṭù¹有个哥哥?」
他们又问。
我张了张嘴,嗓音嘶哑。
「他死了,我杀了这些人,为哥哥报仇。」
我没等到被拖回去审问,就断了气。
我身上有和谢停云的双生蛊。
他死了,我也活不长了。
我硬生生撑到了今早,人死光了,哥哥也逃走了,我终于能安息了。
第二世很好。
不要再重来了。
12.番外
容昭一生谨慎寡言,唯一后悔的,就是断了一条腿。
他容貌出众,还会唱曲。
待他唱成角儿,就能把自己的妹妹娇养好。
不再劳累,不受欺负。
可在战乱时,他的腿断了,天一冷就疼。
他悔,悔自己断腿那日做的每一件事。
要是不那么做,是不是腿就不用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妹妹变了,变得沉稳冷静。
他知道, 妹妹常常恼他对外说自己是单传男儿,不爱和他说话, 容昭便也没好意思问。
更何况,妹妹还接了自己的生意, 替自己唱着曲儿。
直到妹妹被谢停云接走那日, 一切都迟了。
为什么, 是因为没钱吗?
现在小姑娘家, 哪个不爱漂亮, 只有妹妹, 什么都只想着为家里省钱。
是他的错, 是他没养好妹妹。
容昭找到了早就觊觎自己的徐大人。
徐大人说,能给他很多很多钱。
然而代价就是,要容昭做他的娈童。
容昭答应了。
他是个残疾人, 与其窝囊地被妹妹养着, 不如出去搏一把。
徐大人说, 要带自己参加一场聚会。
他要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养了条乖狗。
容昭以为那也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直到看见了妹妹的脸。
她的表情很复杂, 有恨意, 有快意,有决绝。
她把曾经高高在上的权贵们ƭű²踩在脚下折磨。
可容昭想,这件事要做也是他来做。
这些杀孽, 要沾也是他来沾。
他算什么, 竟让自己瘦弱胆小的妹妹扛起一切。
容昭抓住了妹妹的手。
「我们走, 走得越远越好。」
妹妹答应了。
但似乎不太对。
容昭来不及想,就被扔进马车, 一路狂奔了几千里。
再次能回去, 已经是几个月后。
容昭四处打听妹妹的下落。
只可惜,身处乱世,四处纷扰不断,原本住在老房子的那堆江湖人也搬走了。
容昭还是从吃酒的官兵们口中得知此事。
妹妹死了。
她死的时候, 留了很多很多血,吐出了一条大虫子。
资深的郎中说,那虫子名叫双生蛊。
子蛊死了, 母蛊也会死。
谢家三少为何被控制的谜团迎刃而解。
他哭着质问那两名官兵。
他大骂,说他们编故事, 说谎话。
他问, 自己妹妹的尸体在哪儿。
官兵们把容昭打得半死才肯走。
后来容昭去了乱葬岗,翻了一具又一具尸体, 没有妹妹的身影。
他大哭着,为妹妹筑了一座坟,在坟前坐了一整夜。
然后他昏过去了。
昏迷的时候,容昭做了一场梦,梦里妹妹还活着。
她被谢停云抢走,却没有过上好日子。
而是衣衫不整地被扔了出来。
容昭背着她回家,看着她哭肿的眼睛,到处都是淤青的身体。
他去找了柳扶摇,一个曾经在戏班子里唱过戏的女人。
后来被谢停云看上,当了小妾。
他让柳扶摇把自己介绍给谢停云。
他要给妹妹报仇。
可是,他没用,最后被乱箭射死了。
还是妹妹给自己收的尸。
容昭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颤抖着抚摸那座小小的坟茔, 仿佛还能感受到妹妹残留的温度。
「清欢......」
他哑着嗓子唤道:
「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容昭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这辈子没能护住你,下辈子……」
寒光闪过, 鲜血染红了坟前的黄土。
恍惚间, 他看见妹妹穿着新衣裳,站在阳光下冲他招手。
「哥,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