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导师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
是她儿子,身高一米八八的检察官。
我打扮得很漂亮去赴约。
他(前男友):哼,离开我,日子过得挺滋润。
我腿脚抽搐,内心哀嚎: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1
我把实验报告交给导师,正准备离开。
「琬琬。」
导师亲切喊住我,走过来笑眯眯地说。
「上次跟你说的,考虑怎么样啊。」
导师年近五十,为人亲和诙谐,因为我学习能力不错,对我很器重。
器重到,要把她的儿子介绍给我。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我耳边唠叨了,说我这么优秀的人就应该配她优秀的儿子。
见我迟疑,导师脸色蓦地一拉。
「许琬,再拒绝你相亲相爱的导师,可就不礼貌了啊!」
我木木地看着她,还在纠结。
这时候,导师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提醒,嘴角弯了弯。
「儿子,你已经到学校门口啦,好的,妈妈现在就出来。」
收起电话,导师就把我往门口推。
「许琬你先去找我儿子,我有东西落在职工宿舍了,我去取。」
还报了一串车牌号,她儿子的。
我还想说什么,她不给我的机会,门直接嘭地带上,连带着她的回音。
「快去找他,不用等我。」
我都没理解,导师干嘛叫我去找她儿子,可想着想着,人已经到达校门口了。
路口街边,一辆黑色的 G50 吸引了我的注意,仔细一看。
车牌上的数字,和导师说的完美对上。
我站在原地,一阵茫然。
该不该上前打招呼呢。
导师的微信消息来的很及时。
「许琬,我儿子向来没什么等女人的耐心,你去跟他说一下,他母亲正在新陈代谢,没那么快。
「或者,你去车里陪他聊聊天。」
想到,导师是给我发工资的,我也就忍了。
还未走到那,一只夹烟的手从窗户边缘搭了出来。
骨节分明还白皙,指腹捏着烟蒂,轻轻抖落些许烟灰。
这样好看的手,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没来由地,想起某个人。
我慢慢走到车旁边的时候,他已经把烟掐灭了。
可能察觉到我的动静,头也没抬地说。
「抱歉,我妈就是那样的人,你……」
话止于他看见我的面孔,与此同时我也呆住了。
我没想到,导师的儿子居然是我前男友。
我之前听她提起过她儿子的名字,可我以为只是巧合。
「江宴,好久不见啊。」
我让自己的语调尽量欢快,不就分了个手嘛,再见面也不需要搞得跟仇人似的。
江宴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一双黑如耀石的深邃眼眸紧锁着我。
听到我声音,也无动于衷。
2
半晌,他出声。
「碰什么。」
他陡然的低气压,让我有点害怕。
站在车门前,打开车门的手在他犀利的眼神下僵住。
然后我低着头跟他解释,是他妈妈叫我来的,我没想要来,也不知道是他。
他没再说话,打开车门侧腰下了车。
一身黑色系服装,加上他一米八八的身高加持,站在我跟前的时候,我莫名地打怵。
连忙后退了几步,分开与他过近的距离。
然后头顶上就传来一声嗤笑。
「站着干什么,吹冷风很舒服?」
我抬起头,他绕到副驾驶那边,替我打开了车门。
我坐进去,系好安全带,他也倾身进来。
「坐后面,是想把我当司机。
「许琬,你可真行。」
哦,原来他刚才这么凶是这个。
引擎踩下去,车拐了个弯,就驶入了宽敞的人行道上。
「你妈妈还没上来呢。」
我反应过来,看他熟练地操控方向盘。
「我妈的意思你不知道?」
江宴有些意外地看我,车速又快了些。
我明白了,他妈有意撮合我们。
我点了点头,揪着安全带,有些紧张,就听见他说:
「我们谈谈。」
3
重逢,他带我去的地方,居ŧūₑ然是他好朋友周深的酒吧。
暖色调的室内氛围里,看不见几个人。
时间还早,场子还冷清。
周深看到我,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又恢复如常。
好似,我和江宴还有纠葛,并不意外。
周深麻溜地钻进调酒区,自个充当调酒师。
「帅哥美女,喝点什么。
「比如这款一杆进洞。」
我还没喝东西,就差点被周深的话给噎到了。
他是典型游戏人间的富二代,路子很花、很野。
读大学的时候,我无比好奇,像江宴这种不苟言笑、正经沉稳的人,怎么能和他成为朋友的。
「找打是吧。」
江宴瞥了一眼脸色通红的我,拿起桌边的空酒杯朝周深砸去。
幸好周深躲得快,嬉皮笑脸道:
「开个玩笑,不要那么严肃。」
4
「算了,你给我开个包间。」
门口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吵闹打破了这一方的安静。
不适合谈话。
后来,我在江宴不可违抗的眼神杀下,喝了好几杯浓度不低的鸡尾酒,昏昏沉沉地靠在江宴肩上的时候。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被江宴骗了。
「当初为什么分手,跟我说好不好。」
江宴搂着我腰,温热的鼻息在我耳边萦绕。
我酒量不好,但我还残存一丝理智。
抿着唇,脸贴在他胸膛前装死。
江宴妈妈说得没错,他很少对女人有耐心,可偏偏是我,差点耗尽他毕生的忍耐性。
我记得我们刚确认关系那会,因为他是学校高度关注的对象,我因此不想公开,怕招致一些女孩子的妒忌。
每次在校园里偶遇,我们都装作不认识。
但也屡次撞见有些小女生送情书跟他告白。
可女生话都还没开始讲,江宴就面无表情地把情书塞回去,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课堂里,有女孩借问问题的名义主动跟他套近乎,可他睁眼说瞎话。
「我不会,请找别人。」
他怎么可能不会,专业第一,脑袋敏锐。
就是没人情味。
他抱着我吻的时候,我就问他。
「干嘛对其他女孩子这么凶,我不会因此吃醋的,只要保证正常社交距离就好。」
他说,跟自己不相干女生费口舌,纯属是在浪费时间。
可这样的人。
会坐在教室门口的长椅上,等我考完几个小时的试。
会在约定地点等我到天黑。
会排很长很长的队伍,就为了买一份我爱吃的板栗酥。
只是他深情一片换来的是,毕业典礼那天晚上,我把花束砸在他怀里,残忍地说道:
「江宴,我们分手吧,和你谈恋爱没意思。」
他不信,慌里慌张地拽住我的手。
「那怎么样才有意思,你教我,我肯定能学会。」
我用力甩开他手,转身投入一个学弟的怀抱。
「这样,你信了吗。」
5
「宝宝说话。」
江宴亲在我耳边触感,一下子把我拉回现实。
原来他不信啊。
我岁数再长,以前总是被他灌醉,然后对他百依百顺的路子早就不受用了。
我就是闭口不说,他亲我一口,我就挠他一下。
最后,还是他率先妥协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打横抱起我,送我回家。
我在他车内东倒西歪的,江宴凑到我身前固定住我的肩膀,完好地帮我扣上安全带。
喝了酒的缘故,我眼前一层水雾,但男人好看的脸部轮廓依旧出众。
我傻傻笑了一下。
真帅。
他屈指勾了勾我的鼻尖,无奈叹息。
「也就你了。」
也就只有我,让他心甘情愿被折腾。
可是,江宴,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6
到了他小区的地下车库。
他直接把我扛在肩头,见我不安分,还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臀以示警告。
「啊啊啊,大流氓。」
我像一只被惹恼的猫咪,在他身上张牙舞爪。
因为今天下半身穿的是一条紧身的桃粉色包臀裙。
他的手掌无论冷热,都能轻易地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传进我的皮肤里。
江宴稳住身子,把我往上颠了颠。
「在酒吧亲你的时候,都不见你害羞,现在倒想起来害羞啦,看来酒是醒了。」
「没醒。」
江宴轻笑了一声,故意往我身后那两块肉上又啪啪打了两下。
我不敢动,脸红成猴屁股。
指纹解锁密码门,随着那声「嘀」的标准声效,我的心也紧跟着跳了跳。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
不太好吧。
江宴来到屋内,大步往某个方向走,一脚踹开卧室房门。
一阵天旋地转,我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我下意识地挣扎要起来,手却被拽住,推倒,高大挺拔的身子顷刻间压过来。
「再乱动!」
说着,江宴薄而润的唇瓣下移了几分。
我只要稍稍动一下,就能严丝合缝地贴上。
见我乖顺许多,江宴勾起满意的嘴角,贴心地替我把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掖至耳后。
「我现在来问你问题,说一次谎,我就亲你一口。」
「那说真话呢。」
我下意识接茬。
「说真话啊。」
江宴装作思考的模样,摩挲着下巴,然后他厚颜无耻说出一句话。
「勉为其难让你亲我一口,作为奖励。」
「哪有你这样的奖惩机制,你分明是变个法占我便宜。」
我瞪着他控诉。
他笑了笑,指腹在我脸颊处轻轻磨蹭。
「所以决定权在于你,只要你说真话,我就不会亲你,而选择要不要亲我,是你的主观能动性,我强迫不了。」
他是检察官,在动嘴皮子这方面,我自愧不如。
况且他还用体形压制我,我看着他扣在我腿上的膝盖,和被他牢牢束缚在头顶的双手。
我叹了一口气,乖乖妥协。
「好吧,你问。」
7
「你跟我提分手那天,抱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刚想开口,江宴眼神暗藏危险地截断我的话。
「给我好好回答,否则……」
他滚烫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喷洒在我的身上,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英挺俊颜,紧张地咽了咽口气。
缓了好一会我才实话实说道:
「就一个关系普通的学弟,给他送过我不要的期末考试复习材料,他很感谢我,所以那次才会愿意跟我打配合。」
「配合什么。」
江宴故意反问,他就是要我亲自说出来。
「就假装我喜欢上他,然后跟你分手。"
「你可真行,许琬琬。」
江宴的脸色愈加黑了几分,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好似宇宙的黑洞,要把我翻云覆雨地席卷进去。
我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心虚地偏过脸去,不去看他。
然后我小声嘀咕道:
「你明明那么聪明,还相信我的话,还不是怪你自己。」
「所以……」
「当年为什么分手。」
终于进入到让我喉咙吃紧的正题了。
我开始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地盯着床头柜上摆放的江宴一家三口的合照说:
「啊哈哈哈,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很幸福呀。」
「……」
语毕,空气中的气流都好似被霜冻住了。
在江宴死亡般的凝视下,我挣扎着要起身。
江宴没让,单手扣住我的肩头反摁了回去,语气凶巴巴的。
「去哪里!」
我微红着脸解释。
「嘴巴有点干,我想去喝水。」
他听着我的话眼神徐徐下移,在我唇瓣上停留了几秒,白皙脖颈上的喉结倏地滚了滚,声音低沉渐沙哑。
「确实挺干的。
「那……我帮你润润。」
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我的唇就被他含住了。
单刀直入,一点都不温柔,就是带着惩罚欲念的。
「呜呜,你犯规。」
我又没说谎。
「我没犯规,是你破坏了规矩,你的回答只有两种,说真话与假话。」
江宴微喘着气,在我耳边缠倦吞吐。
「而你选择了第三种,逃避。」
我的嘴巴被他亲肿了,幽怨地瞪着他。
「那又怎么样,人生那么苦,偶尔逃避还犯法啦。」
「不犯法,但我就是想惩罚你。」
「无赖,你一个检察官……
「唔,你放……」
新一轮的火热攻势强烈来袭。
我被吻得七荤八素,跟吃了迷药似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他的鬓角,温柔地触碰。
江宴动作顿住,像是得到的了一张准许劵,黑如鹰眸的眼睛紧锁着我。
我眼尾泛红,嘴巴轻轻张了张,腰间蓦地一紧。
天旋地转之后,我被迫压在他身上。
江宴嘴角噙着张扬蛊惑的笑意,慢慢悠悠地说道:
「你觉得不公平的话,今晚换你惩罚我。」
「……」
羞羞羞,关灯……
8
第二天,我骂骂咧咧地起床。
江宴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已经去上班了。
厨房的炉灶上还温着山药瘦肉粥,一张便利贴粘在锅盖上。
「向我妈要来了你的课表,你今天上午没课,别乱跑,乖乖在家待我,中午接你去吃饭。」
我冷哼了一声,嘴角却莫名其妙地弯着。
吃完早餐,换好衣服,我还是出门了。
打车来到警局,一名穿着ŧŭ⁾蓝白制服的中年警察迎面走出来。
我还未走近,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王叔,你着急叫我来,是不是我叔叔的事有转机了。」
王叔默了默,粗眉紧拧说道:
」恰恰相反,是完全被坐实。」
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可我还是不甘心地走上去问:
「怎么会?会不会弄错?」
王叔拍了拍我肩膀,表示很能理解我的感受。
「我们境外的警方已经查证,在多个实时监控里,看见他屡次出现在 duping 交易场所。
「甚至在捉获的犯罪人员中,对你叔叔叛变成为他们那一方的人供认不讳。」
我呆呆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眼眶慢慢地湿润模糊。
「这次找你来,是想要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
我擦了擦快溢出来的泪,疑惑不解。
「嗯。」
王叔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你叔叔毕竟是一名资历丰富的警察,摸透了我们警方的路子,反侦查意识很强,这就是他一直逍遥法外的原因。
「你是他唯一的侄女,我和他还是同事的时候,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疼你,所以……」
我懂了,他们是想借我诱惑我叔叔出来,好一举把他缉拿归案。
9
我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冷到泼出去的水立马在半空中凝结成冰碴子。
橘黄色的路灯下,我就彷徨无助地坐在台阶上等人。
我缩着脑袋,一旦听见人的脚步声,欣喜若狂地从单薄的衣衫里探出冻通红的脸颊,四处张望。
后来我身体承受不住酷寒的天气,斜斜地倒了下去。
我在消毒水浓重的病床醒来,身侧围了三三两两的警察。
在交头接耳的讨论声我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妈妈爸爸为了生儿子抛弃了我。
警方在网络刊登我的信息,希望我父母把我带回家去。
可是我父母铁了心不要我,躲在偏僻的犄角旮旯里,连警方都找不到他们。
短时间内找不着我父母,最后他们只能决定把我先往福利院送。
「唉,真可怜,还这么小。」
「可不是,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注定一辈子都缺失安全感。」
「还有可能出心理疾病呢。」
不远处,年轻的护士七嘴八舌地议论。
每一句话都化作沉甸甸的铅球砸在我头顶上。
连带着我的心脏一同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沼潭。
我低垂着眼睫,靠在病床头,心如槁木。
「你们护士很闲吗?」
门口恰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因为警察制服自带的凛然感。
一群护士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立马跑回各自的岗位。
他就是我叔叔,彼时三十岁,连女朋友都没有,因为他眼里就只有热衷无比的工作。
后来,有了我。
他把我收养了。
对于那天,我永远记忆犹新。
他蹲在我面前,笑容和蔼地说了一句。
「你叫我一声叔叔,我就给你一颗糖。」
在这之后,哪怕他把我收养了,我的名字登记在他户口本上,他也没要求我叫他一声爸爸。
因为他知道,爸爸这个代称所蕴含的意义很不一样。
他怕我觉得,让我叫他爸爸是多么膈应人的一件事。
索性就让我叫他叔叔。
他给了我一颗糖,同时也给了我一个家。
我十八岁上大学那年。
他送我到学校门口,把行李从车上卸下来交到我手里,慈父式叮嘱。
「好好念书啊。」
「嗯嗯。」我回答得很轻快。
说完,就往我口袋里塞了一张卡。
我捏住那张卡,朝他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叔叔,再见。」
叔叔没回头,只是大手一挥算是回应我。
当时我压根不知道,口袋里那张卡是我叔叔所有的积蓄。
直到我寒假回家,里里外外找不到他身影的时候,才被王叔一通电话打过来告之。
他委派了去境外当卧底的任务。
此行一去,凶多吉少。
为了不让我担心,他隐瞒了我,同时也把我安排得很明白。
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10
王叔离开前跟我说。
「选择权在你手上,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我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目光涣散,一脸呆怔茫然。
天空朦朦胧胧开始下着细雨,在一片迷糊中。
我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款款走来。
江宴脚步顿住,我也愣了一下。
「怎么坐地板上。」
他好看的浓眉蹙着,攥住我的手臂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手中的雨伞顺带往我头顶上送。
「昨晚睡觉就踢被子,今天又淋雨,你是想生病是不是。」
我没说话,瞥见他半边肩头都在外面淋雨。
推着他的骨腕把雨伞朝他移了移,然后我走了几步,和他很近地面对面站着。
「你来这里干嘛呀。」我仰着头问他。
江宴朝我身后的警局抬了抬下巴。
「有个刑事案件需要同警方交流一下。」
「哦哦。」
我点了点头,推了他一下。
「那你快去吧,工作要紧,别耽误时间。」
「不急。」
边说,边揉住我往他车停靠的那个方向走。
我抬头看他,凌厉优越的下颌线,心中泛着了甜蜜。
我收回视线,逗趣他说。
「江宴,我闭上眼睛了,你要好好把握哦,如果我摔倒了,你就完蛋啦。」
江宴低头看过来,见我还真合上了眼皮。
他抬手捏住我脸上的软肉,切齿地嘶了一声。
「你能耐了,许琬琬,居然敢威胁我。」
我笑哼了一声。
「呀,我快要摔倒啦。」
江宴二话不说立马把我揉得更紧,后知后觉我是骗他的,无奈地轻笑道:
「怎么这么调皮,嗯?许琬琬。」
他把我塞到车里,又在车内找来干净的毛巾替我擦微湿的头发。
「不准跑,在车内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关上车门,走了几步停下。
可能想到前车之Ŧű̂₍鉴,回头看我,当着我的面摁下锁车键。
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坐在车内,哑然失笑。
笑着笑着,我嘴角却尝到一丝咸苦。
短暂易逝的绚烂烟火,终究是留不住的。
我们短暂的重逢,真是一场劫难。
11
很快就入冬了。
我还在实验室里提炼精华,圆形蒸馏瓶里的沸水呼噜呼噜地发出气泡音。
而窗外飞舞着雪花,像千百只蝴蝶似的扑向窗户玻璃。
「哎呀,儿媳妇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需要你这么卖力替我干活。」
导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急急地要赶我走。
她自从无意知道,我和她儿子的关系其实是不纯洁的男女关系后,已经默认我是她儿媳妇了。
有时在课堂上,她提出一个刁钻难解问题,只有我解答出来,她一高兴当着所有同学的面。
「儿媳妇好棒,坐下。」
我常常难为情地跟一脸看八卦的同学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之后灰溜溜跑到导师的办公室里,希望她不要这样叫我。
她也是很好说话,连连答应。
「好的,儿媳妇,听你的。
「儿媳妇,下课要玩得开心哦。」
她一脸坏笑地目送我离去,我扶额无奈。
这两母子,一个人一种古怪的性格,还真让人难以招架啊。
江宴在微信上轰炸我,说我这个月是第几次拒接和他见面了。
语气莫名的委屈。
「许琬琬,你睡了我就想跑。
「坏女人!」
其实我知道他最近接受了几个大案子,工作很忙碌,而我也把课程多当成借口,拒绝他难得的休息时间来找我约会。
对于那天晚上的不抵触,荒谬的沉沦。
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江宴的前途不能被我拖累。
我盯着手机上的文字,再次狠下心选择拒绝。
经过这段时间的深思熟虑,我已经答应王叔的不情之请。
一方面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的义务。
另一方面,我想见我叔叔,我不信对我体贴入微的叔叔会干出那样的事。
我要亲口听他承认,才会死心。
12
我套上围巾,准备回家,绕过江宴堵我的地方。
刚刚踏上公交车,就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哆嗦,以为江宴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吓得不敢回头。
「学姐。」
之前那个学弟笑着把我往车厢里面推了推。
「学姐,赶紧找座,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我松了一口气,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学弟很自然坐在我旁边,笑吟吟地同我讲话。
「我研究生考上了和学姐一样的学校,以后又能和学姐一起学习啦。」
我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
「那很好,祝贺你。」
我表现得很明显,没有和他继续谈话的意思,学弟也很识趣,默默坐在我身边没再说话。
公交车行驶了好几站,学弟也没下车。
我刚想问他在哪站下车,他突然倾身凑到我面前。
我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靠。
学弟看了我一眼,痞笑着把窗户关上,然后坐了回去。
「学姐,你以为我要干嘛。」
这误会有点大,他只是单纯觉得冷,想把窗户关上而已。
我清咳了几声,化解尴尬,学弟突然又说:
「学姐,看窗外。」
我一转头,就看见了正在开车的江宴,他眼底仿佛有两团火焰在无穷无尽地燃烧。
他从牙缝里冷冰冰地挤出几个字。
「给我下车。」
学弟跟在我țù₃后面出现在江宴面前,浑然不觉地笑着和江宴打招呼。
江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拽着我上了车。
偏偏学弟还在后面喊:
「学姐,下次学校见。」
13
沉闷的车厢内,江宴好似要我吃掉一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莫名有些心虚,我以为他会对我屡次放他鸽子破口大骂。
但他并没有。
过了好一会,听见他重重深吸了一口,慢慢靠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你不见我,刚才还和那个坏小子靠那么近,说实话我真的很生气。」
我依偎在他怀里,说话闷闷的:
「我和学弟就刚巧在公交车上遇见,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宴嗓音也沉沉的。
「那你不想见我又是为什么,我以为那晚就代表我们重归于好了,可自从警察局那天之后,你就一直有意躲避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就不说。
过一会,我想抽离他Ṭū⁽的怀抱。
一抬头,他眼眶突然掉下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我的手背上。
江宴慌忙地别过头去,不想让我看见他的窘态。
我第一反应是,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游刃有余的精英人士居然会哭。
看见他非同寻常的状态,我也是慌了。
手忙脚乱地找纸巾给他擦眼角的泪珠,他攥住我的手贴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眼眶里盛满了晶莹的泪水,鼻尖红彤彤的,长而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轻浅地垂下。
妈耶,我哪里见过江宴这样一面,跟他平时冷酷生人勿近的模样天壤之别。
就算我当初跟他提分手的时候,他也是高傲地说:
「分就分,不差你一个。」
可他就是差我一个,不然重逢那会,他就不会费尽心思地想把我灌醉,借此套我的话。
他哭得肩膀都在颤抖,钻进我的怀里,贴紧我。
「我真是受够了。」
我心软得一塌糊涂,拍了拍他的背。
「受够什么呀。」
「受够没有你的日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工作做得那么出色,是为了忘记我,便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法定节假日,他就没休过。
我这种哑巴女友,连我自己都唾弃了,明明我们互相深爱着对方。
长虑顾后,我轻轻地开口。
「江宴,我有一件事非做不可,等我把这件事搞清楚,就什么都跟你坦白。
「到时候我们还要不要在一起的主动权交在你手里,好吗?」
他用哭腔哼哼了几声,我叹了一口气,摸摸他细软的头发。
「大傻子。」
14
结束完所有课程后,开始放寒假。
也是准备去缅北的日期。
王叔及几个便衣警察,连同我,在机场候机室里等待登机。
王叔走过来,跟我再三确定。
「缅北那样的地方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去的,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笑了笑,把王叔扯到一旁坐下,打趣道:
「当初可是您主动跟我提议的哦。」
「是。」
王叔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那时候心急,只想早点把你叔叔收入法网,全然没顾念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安全性,是我年老糊涂。」
看见王叔自责的样子,我宽慰他:
「您放心吧,倘若真突发意外,我只能保护自己。」
这句话没有骗人,我叔叔从小带我学习了跆拳道和防身技术。
在面临打斗时,说不上可以以一敌三,但至少可以确保自己的安危。
其实王叔和我叔叔是同事,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多少了解我,他轻叹了一口气说:
「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真实原因,是对你叔叔还抱有希望是吧。」
我点了点头,淡笑不语。
广播站在播报去往缅北的乘客准备登机。
我们一行人来到检票口,还差几个人就轮到我的时候,手腕蓦地被人攥住。
我一回头。
江宴。
他推了一个黑色大行李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催促道。
「到你,赶紧进去。」
飞机起飞了,我都久久没缓过神来。
江宴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不仅跟我同一班飞机,连票位都在我邻座。
看我嘴巴差点合不上,他不轻不重拍了拍我的头。
「吓傻啦。」
我反应慢了一拍,然后不可置信猜测道:
「你不会是要与我同行吧。」
隔了一个过道的王叔看过来,对江宴笑了一下。
江宴也回他友好之笑。
他们视线交会间,我懂了,全都懂了。
我扒拉着他结实有力的胳膊,有一大堆问题想问。
「你工作那么忙,怎么会有空。」
「我手里的那几个案子已经完美结案。」
说着,江宴把我掉落在脚边的毛毯重新盖回到我的膝盖上。
「我这么久没调休,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玩一玩。」
去缅北?玩一玩?
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面色难看地去推他。
「你赶紧回去,那个地方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我有些撒泼的手被他摁住,他的另一只手扣住我的脑袋,俯在我耳边,语气低暗:
「许琬琬,趁我没动怒前,你给我乖乖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之前,有没有想过要和我商量一下,什么都隐瞒我,要不是我发现了端疑,你是不是打算让我替你收尸。」
江宴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掺杂了冰块,混合着一同被咬碎,冷酷到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心头被压了一块铁铅,难受到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江宴生气了。
他松开我,靠回椅子上,闭上眼睛,不想再和我说话。
15
我们到境后,江宴走在我前面,还是一语不发。
王叔走过来碰了碰我的手臂。
「这小伙子求了我好久,又跟我说他是你男朋友,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他这辈子恐怕都没什么盼头了。」
我看了一眼背影落寞的江宴,音调沙沙的。
「那你就答应他啦。」
「当然没有,只是,这个小伙子论武力值不差警察。」
王叔顿了一下,继续补充。
「他说,捉获犯人我们警察管,但你的安全归他。」
听完,我差点眼泪掉下来。
我们在预先预订好的酒店登记入住。
江宴临时加进来的,前台人员说没空房间了。
我笑着跟前台妹妹说。
「我和他住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余光瞥见江宴的嘴角往上弯了弯。
我转头看过去,他立马下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哼,小孩,等我哄是吧。
王叔和几个便衣警察和我说了一声,就先行上楼。
我拿着房卡,朝江宴勾了勾手指。
他没理我,从我手中抢走房卡,往前走,一副不想和我同行的样子。
房间里的壁灯啪嗒一下亮起的时候,我虎虎地把江宴摁在门框上。
勾脖,踮脚,对着他的唇就狠狠地啃咬。
江宴既不回应我,但也没拒绝,任由我胡作非为。
他不肯低头配合我,我仰着脖子费劲,我亲了一会,就撒开手。
「好累,不亲了。」
我身子还没抽离,腰间就搭过来一只手,很用力地把我往他身上摁。
「对我就这么没耐心,我真是服了你。」
「那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了嘛。」
我眨眨眼睛,撒娇。
「行。」
江宴勾唇笑。
「那就看你今晚怎么表现了。」
说完,他不偏不倚地吻了过来,直接撬开我的牙齿闯入。
……
16
王叔交给我一个工作手机。
要我用这个手机号码和我叔叔取得联系。
大概发信息内容:我和网友约好见面,但是被骗到了缅北被人贩子贩卖,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异国他乡,身无分文,求叔叔帮助我。
一旦我叔叔回复了,警察就能通过他的手机,定位他所在地址。
消息是发给我叔叔当年做卧底的工țũ̂₆作机号,我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很有可能这个手机早就被他销毁了。
果然,等了好几天,信息石沉大海。
大伙一筹莫展之际,江宴走过来问王叔。
「你们和这边的警察联系了没有,他们对这边的情况应该比较了解。」
「之前联系了,等会就过来。」王叔回答。
境外警察说,像我叔叔这种能够在社会上做到不留痕迹的 du 犯,身份证什么的全都是做假。
简言之,能抓到的难度大。
但又提到,曾经有人看到我叔叔在缅北最大的赌博场露过面。
江宴敲了敲手指,似乎想到什么。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的,不妨听听我的意见。」
江宴是刑事案件的检察官,对犯罪心理有研究。
王叔之前同他合作过,信得过江宴的实力。
17
我和江宴头顶一块布,乔装打扮成暴发户的样子,手挽手出现在那个乌烟瘴气的赌场。
黑压压的人群,加上那些人兴奋到抽搐的神态,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叔在耳麦里跟我说。
「一旦出事,就立马走,我们和境外警察会善后。」
我牙齿打着磕绊点头。
江宴把手搭在我腰上,在我耳边轻轻谈吐。
「别怕,有我在。」
「嗯嗯。」
我抬头看他,这才安心了些。
我记得昨晚我把叔叔的情况一五一十跟江宴交代清楚后,他沉默半刻问我:
「你是不是一直相信你叔叔的为人。」
我不置可否。
他摸摸我的头,严肃认真道:
「那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我叔叔那部工作机没丢掉,赌我叔叔发现我在赌场,他会来。
所以在来这里之前,我又发送了一条消息给他。
如果上次的谎言被叔叔轻易识破,那么这次,我实打实在赌场。
「帅哥美女,来不。」
我们走到赌场中央,那些在我们身上频频探究的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和江宴的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都套了金。
也不知道江宴从哪里弄来的行头,摸起来和真的没啥区别。
「来啊,不然带着这些来干嘛。」
江宴笑着,敞开一侧的风衣,里面全是红色大钞票。
简直亮瞎众人的眼。
那些钱是真的,来自江宴。
昨晚,在床上,我对他威逼利诱,他才说出,他是富三代。
爷爷是 S 市最大车行的老板。
所以,那些金恐怕也是真的了。
江宴和那些人开始摸牌,我抚摸着脖子上沉重的大金链,感觉自己身价都提高了不少。
也算是小富婆一个,如果能安全出去,我就问他能不能送我。
哈哈哈。
「小子,有两下子嘛。」
坐在江宴对面的是个胖而肥腻的中年男人,手指套的东西不比江宴少。
看着,就富得流油。
江宴神情淡定自若,笑着说。
「幸运罢了。」
「幸运?哈哈哈。」
坐在左侧的一个瘦高男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挑衅地对江宴说。
「在这里讲幸运,确实是一种本事,怕就怕在,你等会没了这份幸运,不仅输得底裤都不剩,就连你旁边这位小美人都要拱手送人家喽。」
围观众人一听,哄堂大笑。
我化这么浓,鬼见了都要吓死的烟熏妆,他居然能辨认我是个美人。
眼神可真……变态而又独特。
江宴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我的手,但面上依旧没掀起丝毫波澜。
「那就拭目以待。」
旁边一个大嗓门的男人,啪的一声往江宴面前丢了一沓现金。
「帅哥,就冲你这胆量,我押你赢。」
18
几轮下来,江宴面前的现金越堆越高,那些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见状,赶紧拿出个麻袋,往桌子上一扫。
就在这时,我余光瞥见,后台有人掀开黑色帘子,悄悄地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只一眼,我就看出来了。
是叔叔。
我偷偷地扯江宴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可以结束了,我看见我叔叔,五点钟方向。」
江宴不动声色往那个方向瞧了一眼,便站起身,搂住我准备走。
「行了,再玩下去没意思。」
霎时,左右两边闪出两个黑衣男,凶神恶煞地挡住我们的去路。
一只肥胖的手搭在江宴肩头上,笑眯眯地说道:
「赢了就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他们怀疑我们出老千。
胖男人手往后一挥,几个壮汉冲上来想搜我们的身。
江宴死死把我护在后面,身手敏捷,每出一拳都铆足了力气。
不一会,我和江宴就被围困在中央。
盯着面前虎视眈眈的人,我血液突然沸腾,不仅不怕,还莫名兴奋,朝江宴挑了挑眉。
「左边四个归你,右边三个归我。」
江宴眉骨微抬,嘱咐了一句。
「小心。」
开玩笑,没点功夫在身上,我和江宴敢来吗。
我毕竟是在警察身边混大的。
且不说,我和江宴跆拳道黑带九段,那散打我们也是练了好些年。
不瞒你们,我和江宴就是不打不相识。
那时候我大一,江宴研一,但他从小跳级,只比我大两岁。
在学校的散打社里,互相切磋,然后越打越恩爱。
题外话题外话。
这么一闹,场子里十分混乱。
我刚弯腰躲过一拳,手臂倏地被人捉住了。
「叔……」
我叔叔眼眸一闪,捂住我的嘴巴,把我往某个方向带。
「琬琬,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我们在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停下,一开口,叔叔语气尽是焦灼担忧。
我盯着眼前,头发苍白,身体消瘦,脸色病态羸弱,和以前高大健硕形成强烈对比的叔叔,一下子红了眼眶。
「那你呢?」
我质问。
叔叔嘴巴颤了颤,突然弓着背剧烈咳嗽。
动作间,我看见他手臂上不小心露出来密密麻麻的针孔。
我掀开他的袖子想看清楚些,就被叔叔很用力甩开了。
事实摆在眼前,我揩去眼角的泪,拉住叔叔的手
「走,我带你去自首。」
我只是稍稍使了些力道,叔叔无论怎么挣扎都脱离不了我的束缚。
那个东西摧毁一个人的能力,不可估量。
以前的叔叔,体格健壮,肌肉发达,是单手就能支撑我全部重量的壮硕男人。
如今,弱不禁风,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
叔叔控制不住地咳嗽,大概是这个声音吸引了外头那些人。
他们很快发现了我,抡起棒子朝我头上敲。
我为了保护叔叔,自顾不暇,被人当头一棒。
脑袋晕晕的,有血液火速往上冲,我听见外头响起洪亮震威的声音。
「警察,趴下!」
19
我做了冗长的一个梦。
那是刚被叔叔领养的第一年,我在餐桌上吃着叔叔亲手做的寿司午饭。
叔叔给我倒了一杯牛奶,往我面前轻轻一推:
「慢点吃,别噎着。」
说完,抽了张纸巾给我擦沾在嘴角的海苔碎。
我对他笑了一下,继续埋头干饭。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叔叔看了一眼来电提醒,起身去阳台。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叔叔皱着眉头侧目看了我一眼,然后捂住话筒刻意放低音量。
但我叔叔那个破旧老人机会漏音,听力敏锐的我,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那头的人说,之所以我亲生父母杳无音信。
是因为他们在逃窜途中,被一辆失控而又载满货物的大卡车冲撞。
不治身亡。
画面迅速跳转。
我叔叔把我从学校接回来,系着围裙在厨房给我准备饭菜。
有媒人到访家里,把人家姑娘夸得天花乱坠。
十分热情地说,要把她介绍给我叔叔做女朋友。
叔叔只是客气地笑笑。
「您说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可是我自己也能啊,何必多一个人麻烦。」
媒人被我叔叔用软刀子气跑后,我从作业本上抬起头来不解地问:
「叔叔,你有老婆照顾你不是很好吗。」
我觉得叔叔其实挺累的,工作忙碌,如今还加上了我这个拖油瓶。
明明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他却把我当亲闺女爱护。
叔叔没回答我,把做好的饭菜端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
「这不是你这年纪该思考的事,先吃饭,乖啊。」
后来长大些,在王叔口中得知。
叔叔的亲生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后便离世,他父亲无缝衔接有了二婚。
但后妈对叔叔极其不好,不是打就是骂。
叔叔的童年很惨。
万幸的是,他长大后变成了一个刚正不阿的人。
他没有走弯路,但并不代表,我遭遇和他一样困境的时候,不会走弯路。
场景还在不断闪动。
我看见叔叔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然后一张白布缓缓地蒙盖住了他的眼睛。
20
「叔叔。」
我从梦中惊坐起,额头满是湿汗。
「琬琬。」
江宴趴在我床边,一双疲惫的双眼在见到我醒来,瞬间亮起了星光。
我扯着江宴的胳膊,急惶惶地问:
「我叔叔呢,我叔叔呢?」
「你伤势还未好,先冷静一下。」
江宴把手掌轻轻搭在我头上,我这才发现我的额前缠绕了好几层的纱布。
刚才过于激动,此时脑袋隐隐发痛。
江宴扶我重新躺下,仔仔细细地替我捏好被角,又检查了一遍我头上的伤。
做完一系列动作,才安心地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无奈又凑过来勾了勾我的鼻子。
「放心吧,你叔叔已经和你王叔回国自首了,目前应该在国内的戒毒所。」
「还活着就好。」
「是不是做噩梦了。」
江宴倾身,手肘撑在床沿,带着爱抚眷恋的眼神在我脸上流连。
然后万般珍重地在我唇上烙印下一吻。
看着他眼窝处的青黑,下巴处新长出的浓密青茬,声音莫名有些哽咽。
「对不起,江宴,让你担心了。」
他笑了笑,往我唇上再次啄了啄。
「等你伤痊愈,我们就回国结婚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我眼底一片酸涩,好半ẗũ̂⁺晌才开口:
「我们分手前夕,你爸爸来找过我。」
江宴的爸爸是高级法官,他觉得像我这样家庭背景复杂,和不清白的身世根本配不上他儿子,还有可能因为我叔叔的事情影响到江宴的前途。
我怎么能够拿江宴的前途开玩笑。
他那么优秀,维护着社会的公平正义。
我还想把事情的脉络讲清楚。
江宴却直接堵住了我唇,细细地描摹我的唇。
安静的室内,只闻彼此的暧昧吐咽声。
亲了好久,江宴才稍微停下动作,四目相对,他呼吸炙热。
「上次你平白无故出现在警局,你以为我真相信你说的路过,后来我私下调查了一番,最后跟王叔求证,才得知真相。
「所以,傻瓜,在来缅北前,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心头很难受,故意扁了扁嘴。
「知道,你还跟来。」
前途和伴侣,你是会选一还是选二。
江宴莫名其妙笑了,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我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那怎么办,工作哪里有老婆重要,大不了丢了饭碗,你养我喽。「
我翻了白眼,猛地咬了一口他柔软的唇瓣。
「你不是富三代吗,干嘛要我养,想得美。」
江宴舔了舔唇瓣,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老婆,你咬人的本事日渐增长啊。」
我真的没有心情跟江宴调情,歪过头去不想理睬他。
他把我头扳正,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真是我的傻老婆,我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吗?」
以刚才他种种幼稚行为来看,我斩钉截铁地说:
「对啊。
「还有,你才是傻瓜。」
江宴无奈地笑了笑。
「那我跟你说一件事。」
21
回国之后,我马不停蹄去看望我叔叔。
在接见室里,我们隔着一扇窗相望。
他骨瘦如柴的身体根本撑不起宽松的病号服,脸上憔悴不堪。
「琬琬,你伤好些了吗。」
叔叔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又不断跟我道歉,那天是他害了我。
「已经好了。」
我的眼泪蓄满,眨一下眼睛就掉了下来。
我抬起无名指,那里有一枚江宴亲手给我戴上的亮晶晶的大钻戒。
「叔叔,等你病好了,就来参加我的婚礼。」
叔叔欣慰地看着我,最后忍住抽泣。
「好。」
我刚走出大门口,就看见江宴倚靠在车门上等我。
我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腰,可怜巴巴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江宴回抱住我,低下头正准备吻我时,突然被一道清咳声打破。
我窘迫地发现车上不仅有江宴的妈妈,还有江宴不苟言笑的法官父亲。
那声清咳正来自那位严词厉色的法官大人。
我羞耻地把头埋在江宴的风衣里,捶他。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江宴只是笑,牵着我上了副驾驶。
都这样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叔叔阿姨好。
「哎呀,还叫阿姨啊。」
江宴的妈妈,也就是我导师,笑得不亦乐乎。
「过些日子可就要改口喽。」
我脸一红,看向专心致志开车的江宴,希望他帮我说些什么,可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朝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你加油,我相信你可以。
难得的是,面无表情的江宴爸爸破天荒地替我解围。
「看把别人家吓的,别人还不习惯改口,你为难人家干什么。」
江宴爸爸说话板正又严肃,江宴的妈妈不满地打了他一下,哼哼了两声。
「也不知道是谁,看不上人家,还去搞什么拆散这么老土的剧情。
「后来一听说琬琬的养父其实是舍己为人的大英雄,脸变的比翻书还快。」
江宴爸爸眼神飘忽,竟然红了脸,最后只能憋屈地任由江宴妈妈数落。
我差点忍不住当着他们的面扑哧笑出来,只得把头小心翼翼地转回去,捂嘴偷笑。
江宴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抽空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
「笑得这么开心啊,晚上我让你笑不出来。」
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车厢里所有人听见。
我骚红了脸,要不是看他在开车,我上去就给他两拳。
但幸好,后面两位长辈没说什么。
只是通过后视镜,我看见导师靠近江宴爸爸的耳朵里说悄悄话。
「我们很快就有孙子喽。」
好吧,也不是悄悄话,我和江宴都听见了。
看我有些不知所措,江宴的手伸过来包住我的,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调说:
「开玩笑的,我们等着你叔叔挽着你的手,把你交到我手里。」
这下,我重重点了点头。
22
一开始,我叔叔混迹在毒窝里,只是给人送饭的小喽啰。
后来,阴差阳错,替毒老大挨了枪子,命大活了下来。
我叔叔聪明,善于察言观色,不久便被毒老大器重。
在下属面前,称兄道弟,关系很铁。
那会,我叔叔还能把侦探到的线索,源源不断传输到国内。
但是,在狮子窝里找吃的,注定险象环生。
不久,我叔叔伪装破裂。
毒老大气得想一枪毙了他。
「我那么信任你,你真是该死。」
毒老大毕竟心狠手辣,他怎么可能轻易让我叔叔死去,他要看我叔叔被折磨到生不如死。
毒老大给我叔叔注射了毒品,大剂量大剂量地注射。
我叔叔很快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但我叔叔一心只向国,无论毒老大怎么用毒品引诱他,他都不敢屈服投降。
毒老大知道,我叔叔在意自己的职业忠诚,他便恶意向外宣扬。
我叔叔叛变了,我叔叔替他干了不交易 duping 的大单子。
把我叔叔的名声搞臭、搞烂,拿走他的一切证件。
我叔叔就是想回国,也无力回天。
我叔叔这些年,真的过得连畜生都不如。
他甚至想过死。
但有一股意志强撑着他。
他觉得他做的这些根本不够。
我叔叔改变了思路,假装投靠毒老大。
一边搜集情报,一边靠那东西苟延残喘。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掏出那个被他藏得很深的工作机。
想我这个女儿,想念国家。
有一次,他没忍住,给工作机充了话费,开了网。
然后就收到了我第一条短信。
其实他一眼就看穿了我们设计的小把戏,他也很怕毒老大知道我的存在,然后伤害到我。
最终,他选择了删除短信,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那日,他跟随毒老大来到赌场的时候,不可置信地发现我居然在那里。
所有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这些年,他把掌握的贩毒点,吸毒成员的庞大网脉,毫无保留地提供给警方。
他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他自己。
这是他跟王叔说的最后一句话。
23
2022 年,夏天。
我没能等来叔叔。
他被毒老大注射的剂量实在太大,他的毒瘾已经到达了难以控制的顶峰。
他撑过了那段黑暗腐朽的烂生活,但他没能熬过即将迎来黎明的戒毒曙光。
他太痛苦了。
无数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万针齐扎的奇痛怪痒,都折磨着他每日每夜无法入睡
他再也无法承受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
他的器官早就衰竭,他的免疫力早就不行。
早在缅北,他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他在拒绝我探视的第三次,结束了他这光辉的一生。
他留给我遗书上说:
女儿,没能扛过去,爸爸很对不起你。
没能亲手把你送到婚礼的殿堂里,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就做真正的父女好不好。
最后,江宴的人品我信得过,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父亲敬上:许护国。
书纸早就被我泪水打湿,我哭ƭü₉得泣不成声。
「爸爸,原来你一直希望我叫你爸爸啊……」
江宴把我搂进怀里,沉默地拍着我的背。
「江宴,我真的好想好想,当着他的面喊他爸爸啊。」
我抬起模糊的双眼,哽咽难抑。
江宴瞬间心疼了,把我揽在怀里,轻拍我的背,耐心哄道。
「宝贝,如果爸爸在天有灵,肯定是希望你幸福,不希望你过度自责。
「以为就让我接替你爸爸,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
人生充斥着挽救不回的遗憾。
希望你我,都能在长久的星河中,把憾事慢慢释然。
(完结)
番外。
明媚的骄阳从窗外筛进来。
我坐在床上,额前汗涔涔,兀自发呆。
在确认只是一场噩梦后。
我才下床,趿拉着拖鞋,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
没过一会,在健身房健身的江宴,把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宝贝,给你看样东西。」
视频里,江宴硬朗的下颌线一闪而过。
摄像头精准对向了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还在一本正经地撸铁,在他旁边站了一个举止端庄的优雅阿姨。
看样子,是向他要微信。
我爸真的是,在感情这方面依旧迟钝腼腆。
对的,我叔叔完全康复出院后,我就开始喊他爸爸了。
当时他没啥反应,后来我听说他绕小区瞎转悠的时候,逢人就炫耀。
以至于某些没有女儿只有儿子的大爷,对他这种炫耀行为可烦了。
「你说我要不要上前助攻一把。」
江宴再次入镜,笑着对我说。
「上啊,你就直接把我爸爸的微信号调出来,让那个漂亮阿姨扫。」
「好主意,我马上行动。」
我去阳台收衣服的一会工夫,江宴就跟我说大功告成了。
「真棒。」
我嘟着嘴巴,对江宴么么哒。
然后突然想起,江宴撩起衣服一角擦汗的瞬间,腹部的肌肉壁垒分明。
仅仅是一晃,我就看见了那秀色可餐的肉惑。
我压制住嘴角可疑的狡黠,抿了抿唇,放软了嗓子。
「老公,给不给看。」
江宴本来是等我掐灭视频的,没想到,等来我这一出。
他的下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绷紧,喉结滚了滚。
「乖,晚上来。」
「好哦。」
我看见绯色从他的脸颊处蔓延至耳根,得逞似的挂了视频。
一周后,我和江宴即将举行婚礼。
此刻,我们一群人围在一起,商量婚礼当天的过程。
「江宴,我最近学习了一首歌叫《大鱼》,婚礼当天我献唱这首歌怎么样。」
周深闲散地倚在沙发上刷手机,突然直起身体问。
江宴逮着周深的脑袋就一记敲。
「小子,你觉得大鱼的曲调适合婚礼吗,给我滚一边去,别瞎出主意。」
周深讪讪的不敢再搭话。
周深是酒吧的老板,他偶尔会充当歌手,抱着吉他,在舞台上抒情来上几首好听的歌曲。
想到这,我笑着凑到江宴耳边问:
「是不是叫周深这个名字的人,都有音乐天赋啊。」
「有没有音乐天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叫周深这个名字的人,不一定都靠谱。」
江宴在揶揄他,我没忍住笑,靠在他肩头摇摇晃晃。
江宴爸妈和我爸爸商量得差不多,起身准备走。
送走一群人之后。
我学弟还戳在门口,眼眶通红地看着我。
「学弟,你快回去吧,等会夜深,天气就凉了。」
「学姐,你在担心我吗?」
学弟眼巴巴的,还是一副不甘放弃的模样。
「担心你个头。」
在客厅收拾好东西的江宴,提着一袋垃圾出现在我身后。
学弟委屈极了,眼泪滚落。
「行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
江宴十分不耐烦地把手中的垃圾,塞到学弟手里。
「扔完垃圾,就赶紧回家,别学电视剧里那一套,伤心欲绝在马路上演深情,真的很 low。」
学弟低垂着头,讷讷地应了声,转身离去。
其实,学弟是我婚礼的伴郎之一,江宴要求的。
男人之间的那点小九九,咱们做老婆的也不是很懂。
门关上了,室内只剩我和江宴。
我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戳他身上硬邦邦的肌肉。
「帅哥,练的不错嘛。」
我的手灵活地从他背后衣角探进去,炙热宽厚,手感姣好。
江宴的身子一动不敢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笑着松开了他,勾着的他的下巴往卧室里走。
「我们接下来要干嘛呢~」
江宴忍不住了,凶猛地把我打横抱起,低沉的喉音绕在我耳边。
「睡个荤觉。」
婚礼当天。
我爸站在不远处,腿脚在不停发抖,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更紧张。
我提着拖地的婚纱裙摆慢慢地走过去,握紧了我爸的手。
「爸爸,镇静点。」
「琬琬啊,爸爸有点控制不住啊,怎么比我出任务的时候还更紧张呢。」
我朝宾客席位那里指了指,说:
「爸爸,那个漂亮阿姨在看着呢,别出洋相啊。」
我爸爸眼神转了过去,俩人的视线对上,我爸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
我笑着拍了拍我爸的肩膀:
「爸,勇敢牛牛向前冲。」
我这算是明示了,他和漂亮阿姨加上微信后,其实聊得很火热,天天见他拿着手机傻乐。
不过,我在的时候,他会连忙把手机收起来。
其实我想告诉他的是。
爸爸,你早就应该到了只为自己考虑的时候。
婚礼的氛围音乐一渲染,我们都进入了状态。
我挽着我爸的手,手捧礼花,款款地朝江宴走进。
江宴一身白色西服,身体颀长,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静静等待。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会痴缠,似有连绵的潮水在层层叠叠不停歇地荡漾。
我听说过一句话。
爱起先只是一种感觉,但这类感觉,很容易溃散。
之后,爱演变成了一种责任。
欢喜锐减,但因为染上了瘾。
成为了习惯,便再也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