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一个千年前的佛子。

我爱上了一个千年前的佛子。



利用系统,不知羞地追在他身后五年。



终于,他为我破了戒,答应与我成婚。



成婚前夜,皇家猎场,刺客来袭。



危急关头,他推开了我,还是护住了皇帝身边的宠妃。



手握剑锋,血珠点点晕染在他洁白的袈裟上。



没让他藏在心底的白月光弄脏分毫。



我捂着肩头被刺破的伤口。



终于明白,这场跨越千年的感情该结束了。



我召唤出久违的系统:



「我想回家了。」



「不想再改变他,被白月光连累,千刀万剐,剔除佛骨的结局。」



1



「系统,我想回家了。」



久违的系统被我召唤,很快跳了出来。



「宿主决定好了吗?穿越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回去,就不能再回到梵檀所在的朝代了。」



系统为我感到可惜。



毕竟,是系统送我跨越了千年时光,来到陌生的古代。



和梵檀相遇,妄图改变他的结局。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



「我试过了......」



梵檀是历史上的高僧,身怀佛骨,瘦雪霜姿,为后世留下了无数佛经,是长夜中遥不可及的清冷明月。



却为了幼时的青梅,死在了二十五岁。



来到这个世界的五年,我记载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一颦一笑。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眼里只有梵檀。



为了他,可以豁出一切。



我陪他冒着风雨,走过崎岖泥泞的山路,只为了拜访一座人迹罕至的古寺。



为此,我染了风寒,还摔断了一条腿。



我读不懂古代拗口的佛经,却愿意拿出所有积蓄,为他买下孤本,只为了看见他双手合十,对我露出转瞬即逝的浅笑。



终于,第五年的夜晚,他从宫宴回来,中了毒,也破了戒。



他咬着我的唇。



与我耳鬓厮磨。



将我搂得很紧,求我不要离开他。



我还记得醒来后的梵檀。



双眸泛红,整个人像是碎裂了。



佛珠一圈圈缠在他青筋毕显,择人而噬的手背上。



他一遍遍自虐地念着佛号,看也不愿看我一眼。



我难受地重重喘息了两下。



安静地一件件穿好衣裳。



「梵檀,我先出去......」



「等一下!」他皱眉,清冷地叫住我。



「我破戒了,没办法再为僧。」



「我会娶你。」



他声音很轻,却久久在我耳边回荡。



我傻站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梵檀亲口答应了我什么!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身体连血液,都变成了黏稠的蜜糖。



我晕晕乎乎,从早到晚挂着傻笑,亲手准备和梵檀成亲的相关事宜。



手发酸的,用不熟悉的毛笔字,写了几百封请帖。



用一张张红纸,剪出大大小小的喜字。



嫁衣上的图案,总觉得太俗气,和清寒出尘的梵檀不相配,我改了又改。



每一样,都想做到最好。



然而——



我们的婚事还是暂时取消了。



我摸了摸肩膀上结痂,还是会疼的伤疤。



挤出笑容,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眼泪。



我找来一个檀木大箱子。



将五年来,和梵檀有关的东西,没有机会穿上的嫁衣,到亲笔写下关于他点点滴滴的记录本,还有他曾穿过的旧了的袈裟......全部装入了箱子里。



十八岁正是天真烂漫,爱幻想的年纪。



我以为系统把我送来他的身边。



他总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对我特别一点......



后来,我才明白历史根本改变不了。



不管我跟在他身边多久,他只会为了藏在心底的白月光付出性命。



「宿主,真不留下吗?」



我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才能送我回家?」



「五天之后,传送将开始。五天时间,宿主可以和这里的人好好道别,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2



我把箱子交给了,陪伴了我五年的丫鬟小夭。



「等我离开之后。」



「你把这些东西,交给皇宫里的萧妃娘娘,她才是有资格保管的人。」



小夭捧着箱子,紧张疑惑起来:「桑姑娘你要去哪?不留在这和佛子成婚了吗?」



这些年,我对梵檀的仰慕和追逐。



她们都看在眼里。



「你要去哪?」一道清冷嗓音响起。



我转过头,走出房间的梵檀。



月光笼罩在他纯白的袈裟上,恍若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光。



我想到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坐在万人仰望的莲台上,修长手指转着手中佛珠,念诵佛法,为苍生祈福。



只是一眼,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眸光。



他的眸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过。



「不去哪。」



「你知道,这里我哪也不认识。」



五年时间,我只围绕着他一个人,想尽办法,让他对我动心,改变他以后的结局......



「只是收拾了一些用不着的东西,让小夭帮我丢掉。」我说得很轻,说给自己听。



清空这些执念,我也就能没有留恋地离开。



梵檀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看了一眼变得空荡荡的大殿。



他向来沉静寡言,只有我和他探讨佛法,或是见到另一个人时。



眼底才会泛起涟漪。



3



晚上,有人急促敲响了佛寺大门。



我错愕望着,站在门口,穿着宫女衣服的萧贵妃。



「娘娘,怎么来了这?」



萧姝焦急又熟悉地走向梵檀的房间。



就像她来过这里,很多回。



「梵檀为我受伤,我实在放心不下他。」



「我偷偷溜出皇宫,」她拉住我的衣袖,美眸狡黠,「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我无言跟在她的身后,像个多余的人,进了梵檀的房间。



梵檀见到她的瞬间。



手中的经书跌落了,猛然站起身。



「胡闹!你怎么来了?」



我没见过素来沉寂的梵檀发这么大的火。



冰冷斥责的话,一下子就让萧贵妃红了眼眶。



她咬了咬嘴唇,含ẗũ̂⁾着晶莹的泪珠,嗫嚅:「谁让你为我受伤......」



「我怕别人照顾不好你,非要亲自来看看你,才能安心。」



我僵了一下。



心脏被人扯了一下,隐隐难过起来。



我和梵檀有了肌肤之亲,也定下了婚约,却在他们眼中什么ṱū₋也不算,也只是个「别人」。



「你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萧贵妃耍起性子,转身就走。



梵檀起身很急,腿在桌角撞了一下。



他脚步也没停,重重扯住萧贵妃的手。



这些日子,我帮他包扎,上药的伤口又裂开了。



血染红了绷带,他也没有察觉,眼中只有萧姝。



萧姝盯着他指尖滴下的血,惊叫了一声,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旁若无人,捧起梵檀的手,小心翼翼解掉绷带。



指尖发抖地帮他上药。



我清楚地看到,梵檀眼底的寒冰被融化。



最厌恶别人触碰的梵檀,没有收回手,他轻轻温柔地帮萧姝擦去眼泪:



「婼婼,你别哭了。」



「我并不疼......」



「也不值得你为我冒险出宫,以后不许这么做了。」



他声音哑了下去:「你是皇上的妃子,理当留在皇宫里伴君左右。」



婼婼,是萧贵妃的小名。



五年了,梵檀还只会连名带姓叫我「桑白」。



这也许就是区别吧。



4



我想起在佛堂中,檀香萦绕的那一夜。



他哪怕中了药,没有了神智。



还是尽量不触碰我,身上的袈裟也没乱。



暗红的眼底,尽是漆黑的坚冰。



只是拿我当「解药」而已。



如今想来。



他紧紧抱着我,求我别离开他......



也是魔障入心。



药效恍惚间,把我当成了别人。



我傻傻地高兴,以为他只是不善言辞,禁欲惯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待我不同,喜欢我的。



直到见到他和萧妃的相处,才明白他的冷漠,他的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对我而已。



5



我默默退了出去。



鼻尖发酸,望着模糊又遥远的月亮。



摘不下的月亮,那就让它挂在天上,我不要了。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萧贵妃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梵檀,你是知道,怎么让我难过的!」



「你恨我吗?我以为你已经断情绝欲了......」



「当年入宫选妃,全是家族所迫,我真正想嫁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



「你也是在我入宫之后,才落发为僧。」



我捂住耳朵,不想听。



可是萧妃的哭声,还有那人低沉的安慰,无孔不入,钻入我的耳朵,刺在我的心上。



最后萧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是桌子碰撞的声音......



过了很久,萧妃才出来。



她的口脂弄花了。



我移开眼睛,不许自己胡思乱想,再为不相干的人难受。



还有五天了......



五天之后,我就能离开。



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萧姝笑容娇艳又刺眼,她像是故意想让我发现什么,贴了上来,把一瓶药塞到我的手里:



「你知道的,我身为贵妃,不能经常出宫。」



「就麻烦你多照顾梵檀,他脾气冷漠,拒人千里,还请桑姑娘多容忍了。」



她像是昭示自己的所有物,介绍着梵檀。



我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谈何麻烦呢?



比起任何一次的失望难过。



我平静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点头答应下来。



梵檀追了出来,他神色竟有点紧张。



我莫名有点想笑。



他觉得,我会刁难他藏在心底的那道月光。



可我有什么资格呢?



「萧妃和我并无关系,她来只是因为我救她的恩情。」梵檀第一次向我解释。



我目光垂落,正好看见他洁白袈裟上那道吻痕。



鲜艳的颜色,像是一朵娇艳的海棠花,开在他的肩头。



我还是哽塞了一下。



「看来贵妃安慰得不错。」



梵檀同样注意到那个口脂吻痕后,脸色微变,皱着眉头,用力地擦了擦。



「桑白,不是你看见那样。」他语气恢复了沉寂,透着点无奈。



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贵妃被桌子绊倒,差点摔跤,我不过是扶了她一把。她唇上的胭脂,蹭在了我袈衣上。」



梵檀冷瞳,紧盯着我的眼睛。



跟在他身边这几年,我是有点没有安全感。



因为我是为了他而来,他根本不明白......



那些女信徒对我敌意很大,说我是勾引佛子,毁他修行的魔女。



我还记得梵檀如山巅白雪,透着悲悯的样子。



他一字一句:「我此心向佛,绝不会改,也不会为任何人坠入红尘深渊。」



我站在佛寺外听完这句话,没有再回到梵檀身边。



梵檀找到我的时候,我哭得眼睛都肿了。



他深邃的眉眼没有情绪,也不安慰我。



许久等我哭到打嗝,才淡淡开口:「我做好了斋菜,再不回去就要凉了,凉了的斋菜不好吃。」



只是一句话,我就被他哄好了。



信徒猜忌我的时候,他没有站出来为我说一句。



关乎到萧贵妃的清誉,他如此的着急。



我闭了一下泛红的眼眶。



既然都要走了,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梵檀,我相信你,相信你和萧妃娘娘没有什么。」



6



夜深人静,我解下衣裳,为自己的肩头上药。



到了今天,梵檀仍不知道。



皇家猎场那日,我也受伤了。



刺客一剑,洞穿了我的胳膊,血染透我的衣裳。



好疼,好疼!



刺客一脚将我踢开后,对我嗤笑:



「听闻梵檀佛子,为你动了凡心,愿意为你还俗,娶你为妻。」



「生死关头,他所关心,所救的人,都不是你!」



「啧啧,还想用你的性命来威胁他,如此看来,你也不重要。」



那天我穿了赭红色的罗裙,血流出来,旁人也一眼看不出来。



我脸色煞白,吃力地朝着梵檀所在的方向看。



刺客冲向皇帝身边的刹那。



梵檀就做出了选择......



他重重推开我拉着他的手,任由我摔在地上,磕破了手肘。



他用手握住剑,挡住了刺向萧姝的剑锋。



血从他指缝滴落,隔得很远,也烫痛了我的眼睛。



一颗颗坠在他纯白的袈裟上。



满地的狼藉,鲜血......都由那道挺拔的身影挡住。



没有弄脏,他的白月光分毫。



是萧贵妃最先反应过来,她压下眉黛间的焦急,还要装出和梵檀的不熟。



萧姝磕磕绊绊,忍着哭腔的嗓音传入我的耳中:「佛子不必救本宫。」



「你该先去救桑姑娘。」



梵檀没有往我这里看一眼,嗓音透着疏冷:



「贵妃娘娘的性命,比她更重要。」



药粉弄在肩头伤疤上,我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在乎一个人,根本骗不了人,会忍不住用命去保护她!



回忆起猎场上的那一幕,哪怕我决定离开,心口还泛起酸楚。



不过也没关系了。



离开这个时代,我也会彻底忘掉他吧?



7



我从袖子里拿出最后一样,属于梵檀的东西。



是一串血菩提的佛珠。



我刚被系统送入这个时代,从天而降,还穿着奇装异服。



百姓们议论纷纷,报了官府,要把我抓去审问。



我东躲西藏,却见到了莲台上,不染尘烟讲经祈福的梵檀。



等到他准备回佛寺,我才出现在他面前。



「佛子大人,能不能救我一回?」



「我会报答你!」



梵檀什么也没说,让我躲入了他的轿辇。



轿辇不大,我和他紧紧挨在一起。



他冰凉,染着檀香的袈裟ŧû₎,拂过我的脸,就把我心底的小鹿勾得神魂颠倒。



离开的时候,梵檀将他手腕上的佛珠褪下送给我。



「这是我的信物。官府的人见到它,就不会为难你。」



「......」



我摩挲着手中温润的佛珠,再多的留恋,也该斩断了。



离开的前一天,我找到了梵檀。



把这串曾经寸步不离戴在身上的佛珠,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本想一起锁入箱子里,但这串佛珠,据说是他师父传给他的遗物。



想了想,还是亲自还给他的好。



「这串佛珠太贵重了,我已经用不上了,还是还给你。」



梵檀正在入定,闻言,他倏忽睁开清冷深沉的眸子。



「你不要了?」他声音似乎急促了一分。



我觉得应是自己听错了。



笑着点头:「是呀,你师父传给你的佛珠,我一直戴着也不合适。」



「等你以后遇到更重要的人,再交给她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他道别。



系统说过,不要留下遗憾。



我以为他会对我说什么,哪怕问一句。



他一句话也没问,冷淡颔首之后,从我手中接过了佛珠。



史书上记载他身怀佛骨,天生是要入佛的。



我最后细看了一眼梵檀清寒如刀刻的眉眼,他还真像是坐在莲台上的活佛,没有七情六欲。



这样也好。



离开之后,我会忘了他,他也会忘了我。



8



系统送我离开的最后一天,皇宫中突然来了人,宣我和梵檀入宫面圣。



进入正殿的路上,我突然崴了脚。



宫人让我在御花园中休息,他们去找轿子。



我安静地坐在花影后面。



见到了久违的萧贵妃,她除了那一次偷偷跑出宫,被梵檀训斥后,就再也没敢出过宫。



她穿着华美的宫装,带着宫婢怏怏不快地赏花。



清理干净周围的人后,萧姝抚摸着花枝开口:



「不知还要再过多久,才能见到梵檀一面。」



「他马上就要还俗娶妻了......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去见他?」



萧贵妃惨淡地挤出笑:



「有时候,本宫自私地希望他一辈子都是佛门弟子,青灯古佛。他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其他任何女子。」



宫婢大概是她的心腹,安慰她:「梵檀佛子为何会还俗,为何会娶那个女子,娘娘心中不是很清楚Ŧū⁰?」



「他都是为了娘娘您啊!」



「宫宴上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娘娘,佛子得知后,特意换了酒杯,喝了那杯有问题的酒水。」



「奴婢制造了娘娘和他独处的机会,他却宁可咬破自己舌头,也不碰娘娘一下,用娘娘千金ẗũ⁷之躯解毒,硬是将娘娘送回宫殿,确认娘娘无虞后才离开。」



「那个恬不知耻,跟在梵檀佛子身边五年,纠缠不清的女子,也只是他的一味解药,娘娘何必在意她的存在?」



「佛子若是对她有意,也不会让她跟在身边五年,发生那种事后,才施舍地娶她。」



我抬起冰冷的手,搓了搓自己僵硬发麻的面庞。



心里清楚自己只是梵檀的一味「解药」,和亲耳听到别人嘴里这么轻蔑地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他舍不得玷污弄脏了白月光,让她在后宫中面对流言蜚语,才选择了我。



我拖着扭伤的脚,跟着梵檀,浑浑噩噩来到大殿上。



皇上威仪含笑开口:「你身为出家人,舍弃生死,救护朕的爱妃有功。」



「听闻你为了一个叫桑白的女子破了戒,朕允许你还俗,还为你和那个女子赐婚!」



这是天大的殊荣,犹如惊雷,在大殿上炸开。



跪在我前面的梵檀,不可置信抬起脸,猛然绷紧袈裟下的身体。



其实,梵檀也不用这么为难。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不会再纠缠,也不会嫁给他。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婚事作罢。」我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站起身,「民女不想嫁他。」



「民女不属于这里,很快就会离开......」



梵檀脸上的清冷,像是摔碎的寒玉,一寸寸碎裂。



他双眸震惊无比,眼尾隐隐泛红地看向我。



「桑白,你说什么?」







9



「你要去哪?」



梵檀脸色煞白,如遭雷劈一般。



像是碎开的玉佛,窥见了里面的惊惶。



他捏住我的手腕,指尖发白,捏得我生疼。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宫殿外的宫婢,着急闯入:



「皇上,贵妃娘娘走到宫殿门口,突然晕过去了。」



她不想皇上赐婚。



很巧,我也不想嫁给梵檀。



就还给她好了。



皇上心急如焚,率先走出了宫殿,去看贵妃。



其他人也跟着皇上离开。



一下子,大殿空了。



只剩下我和眼尾泛红,握着我的手腕,不肯松开的梵檀。



如果他早一点挽留我......



我笑着去看他,缠着佛珠的手腕:



「贵妃晕了,你不去看看吗?」



每一次看着他丢下我奔向萧姝的背影,实在太累了。



梵檀清冷的容颜紧绷,他垂下眸光,露出慌乱和脆弱。



「桑白以后不会了!」



「我毁了你的清白,理当对你负责!圣上的赐婚,我会接下......」



「还像当初说好的那样,我还俗娶你!」



我轻笑着,带着几分讽刺打断:



「佛子不忍心弄脏了贵妃,才选择我。」



「我只是一味『解药』而已,不用佛子放在心上。」



梵檀脸色更加惨白,仿若一根利刺戳中了他的心。



他声音微颤,急切叫我:



「桑白,不是这样的!」



宫殿外传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太好了,贵妃娘娘醒了。」



从皇上怀中醒来的萧姝,却下意识,虚弱地一声声叫着梵檀的名字。



梵檀的身体,霎时紧绷,不敢回头。



大殿之外,围在贵妃身边的众人也大气不敢喘。



萧贵妃身边的宫婢,跪了下来:



「皇上,娘娘最近时常会无缘无故晕倒,查不出病因。」



「最近后宫之中,有邪祟作乱的传闻,不少宫人都撞见了......」



「梵檀佛子,佛法精湛,修为高深,娘娘才想请他入宫,驱一驱邪气。」



醒来的萧贵妃,依偎在皇帝怀中,眸光却望着梵檀所在的方向。



「皇上正是如此,臣妾近来身体越来越虚弱。」



「听闻皇上,要给佛子赐婚,臣妾就想趁机找佛子,来宫中驱邪,谁知刚到宫殿门口又晕倒了。」



别人也许听不出来。



可我听得很清楚,萧贵妃把「赐婚」两个字咬得很重。



凝固的气氛,终于消散。



皇上心疼自己的爱妃,答应她,让梵檀去她宫中驱邪。



10



我想要离开。



梵檀更紧地握住我的手。



声音低哑恳求:「桑白别走,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出来。」



我等在萧贵妃的宫殿外。



梵檀在里面为她驱邪。



谁都知道,驱邪只是一个幌子。



她只是想见到梵檀,不想把他让给别人。



梵檀心若琉璃,他明白,却还是纵容了。



萧姝站在宫殿深处,眼睛一眨不眨地,只望着他。



他们中间,容不下多余的人。



所以,我该走了......



我最后回眸看了一眼,持着佛珠,闭眸诵经的梵檀。



身上袈裟泛起比雪更纯白的光,恍若遥不可及的神祇。



萧贵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突然间,燃烧的塔香朝着她倒去。



诵经的梵檀,在塔香倒下的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骤然变了脸色,立刻扑上去,将萧姝抱在怀里,自己用身体挡住了塔香。



「婼婼,没事吧?」



「塔香这么高,谁让你过来的?」他声音又冷又凶,还是藏不住心疼。



下意识的反应,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在乎萧姝。



比他的命还重要。



我自嘲一笑,准备移开目光时,看见了从萧妃怀中掉出的护身符。



心顿时沉下,耳朵嗡嗡作响。



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那是我磕满了一千个长阶,一步一叩首,最后磕到额头肿成了寿星公公。



从天明,走到了黄昏,才到了佛庙里面,跪在如来佛像面前,为梵檀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



「漫天诸佛,你们一定要保佑梵檀。保佑他不会像史书记载那样......英年早逝,死得那么凄惨。」



「我跨越千年而来,跪在你们面前,只为给他求一个善终!」



橘色的夕阳,穿过绵延黄色的寺庙院墙,照在我的身上。



仿佛这一刻,宿命形成了闭环。



我跨过漫漫的千年时光。



只为了佛铃声响,这一刻的叩首。



为他求来护身符,为他求遍神佛,改变未来的命运结局。



已经决定离开,已经决定好放下。



可是,看到萧姝怀中掉出的那枚护身符,我还是忍不住眼眶滚烫,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可以不要,不珍惜!



但不该将我辛苦求来的东西,转手送给别人!



我像个疯子,冲到了萧贵妃的面前,掰开她的手指,抢回了这枚护身符。



萧贵妃被我推得摔倒在地。



不止是她变了脸色,就连她身边的梵檀也在错愕之后,沉下了脸。



「桑白,你在做什么?」他冰冷质问。



我攥紧手里的护身符,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我的东西,我拿回来有什么问题?」



「我眼巴巴跟在你身边五年,你厌烦我,可以早点告诉我,赶我走......」



「为什么要把我的一片真心,转送给别人?」



我哭到哽咽,在所有人冷冰冰的眼神里,像个无理取闹,乱发脾气的疯子。



「她比我重要!我一直都知道啊!」



「所以你推开我,去救了她,连我肩膀上受了好重的伤,你也一直看不到。」



「我跪了好久,求了神佛,求他们为你......」改变结局。



我声音哽咽。



「早知道,我不会让系统,送我来到这个陌生又遥远的朝代......就为了和你相逢。」



11



萧妃由身边的宫婢,搀扶着站起身。



她眸光冷冷刺向我:



「桑姑娘,莫不是疯了?在胡言乱语什么?」



「什么系统,什么朝代?」



她柔唇一勾,威仪道:「在后宫中散播怪力乱神,蛊惑人心的话,是会受罚的!」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无所谓笑了笑。



我马上就要回家了。



还会在乎受罚吗?



站在我身边的白色袈裟终于动了,他却走到了萧姝的身边,检查她有没有被我推伤。



眼底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灼热,又蔓延开。



梵檀看向我,清冷的眸子暗含压迫。



疏冷的嗓音,更加冰冷。



如同冰针刺在我身上。



「桑白,是你有错在先,不该以下犯上,对贵妃娘娘无礼。」



他加重语气:



「桑白,向贵妃道歉赔礼。」



我固执地站着,一动也不肯动。



梵檀皱眉,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去抢贵妃娘娘的护身符?」



「那是我求来,送给她的。」



我怔了许久,眼睛没有焦距,望着梵檀的方向。



手中的护身符掉落。



被梵檀捡起,清理干净后,他重新开光,送还给了萧贵妃。



萧贵妃看了我一眼,揶揄笑了起来:「原来是桑姑娘弄错了,以为本宫拿了她的护身符。」



「大国寺,有一千层台阶,又长又陡,想要求一个护身符确实不容易,需要祈福的人有很大的恒心和毅力。」



「但这枚护身符,是梵檀佛子特意为本宫求来的,还是个冬月,他踩着未融化的冰雪上去,长跪在佛殿中。佛子为了本宫平安康健,费了一番苦心。所以这枚护身符,本宫日夜戴在身上,戴了也有五年之久,桑姑娘不要弄错了。」



五年啊......



我苦涩地回味。



我也陪了他五年,什么也没得到。



梵檀注视着我:「你想要,下次我去为你求一个。」



我平静摇头:「不要了,我不想要了。」



梵檀抬起手,动作生疏地想帮我擦去眼泪,被我躲开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收回后攥紧:



「桑白,我亲手帮你做一个?」



「不必了,佛子,求来的东西......我不需要施舍。」



我马上离开,这些东西也带不走。



转身离开宫殿,梵檀立即追了上来,袈裟一晃,他挡在我面前:「我先送你回去。」



话音落下同时,萧姝身边的宫女追了上来。



「佛子,娘娘觉得心慌害怕,需要您陪在身边。」



「她想听您讲经。」



梵檀安静地立在我面前。



为了我的婚事,他自从破戒后,就开始蓄发。



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专注的眉眼。



何时起他眼底的坚冰融化,化为了清澈的温柔。



能倒映出我的影子......



我在心底说,桑白别再被他骗了,该回家了。



「桑白,我送你回去。」他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在贵妃和我之间,他终于选择了我。



可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用了,皇宫外有马车,路程很短,我可以自己回去。」



「贵妃心慌害怕,你就先去陪着贵妃娘娘,她比我更重要。」



12



梵檀脸色僵住,攥紧了手中佛珠。



在猎场,他挡在萧姝面前时,就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靠近,檀香从他白色的袈裟上透来。



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顶:



「桑白,等我回来。」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久等。」



「回家后,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斋菜。」



我笑着说好。



等梵檀转身后,我自言自语:「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也骗你一次。」



我明白,萧贵妃对他的占有欲。



所以到了深夜,梵檀还没从宫中回来。



我既不意外,也不难受。



「系统!」我叫了一声。



系统立马回应:「宿主,我在的!」



「我不想改变他,被萧贵妃牵连,最终千刀万剐,剔除佛骨的结局了。」



也许是高三暑假,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



图书馆的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



无意间,翻开历史书的那一页,正好是介绍他。



功德无量的少年佛僧。



天资聪颖,眉眼疏冷清隽,留下无数佛典,却陨落在了二十五岁的年华。



萧氏一族,功高盖主,早有不臣之心。



皇帝看似宠爱萧妃,却暗布棋局,萧氏一场战败之后,全族获罪被清算,就连怀有身孕的萧贵妃,也被贬为庶人,关押牢中。



朝中无人敢为萧家开口。



除了梵檀,跪于红墙下的宫道三日,风吹日晒,一颗颗捻着手中佛珠。



求帝王,网开一面,饶过曾经的萧贵妃一命。



萧贵妃听闻他为自己跪了三日,悲喜交加,在狱中小产。



宫中有传言,萧氏入宫之前,曾与佛子梵檀,青梅竹马,早有婚约。



萧妃常让梵檀入宫讲经,腹中孩子到底是谁的骨肉,很难说清。



帝王一怒之下,对梵檀,施以剔骨之刑。



活着的时候,一刀刀剔下他的佛骨......



血染袈裟,肮脏落泥。



梵檀一声不吭,从未求饶,只是一次次重复,他与萧贵妃并无私情......



我还记得,看这一段时,泪盈于眸,说不清的难受遗憾。



直到,系统把我送到千年前梵檀的身边。



五年时间,依旧没有改变分毫。



我似乎明白了——



他为萧姝死,是必然,是心甘情愿。



牢中曾经的萧贵妃,听闻他的死讯,也该是又哭又笑吧。



那个人重诺,因为儿时一句承诺,就为她出家,又默默守护了她一辈子,为她受剔骨之刑。



13



时间到了子夜。



我来到佛堂外面。



系统提示音响起:「马上进入传送倒计时,请宿主做好准备。」



我轻声道:「送我回家吧。」



最后一个倒数音结束,我浑身笼罩着光芒,飘浮在了半空之中。



今夜无月。



天色阴沉沉,突然一道闪电劈下。



剧痛感袭来。



「警告,警告!」



「系统出错,传送被迫中止!」



「桑姑娘......你怎么会浮在半空中?」



我忍痛睁开眼睛,看见小夭惊慌失措朝我跑来。



下一秒,我消失在她眼前。



14



一道惊雷,惊醒了入定冥想中的梵檀。



他拢起坠地的袈裟,朝着宫殿外走去。



他按住自己的眉心。



可是心口处,还是一阵阵地发慌。



「出什么事了?」他压低声,不想惊醒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萧姝。



宫人道:「刚才有个落地雷,像是劈在了佛子所住的寺院内,好在没有起火,应该是没事。」



没事吗?



为什么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血肉里剔除出去。



一夜未眠,天亮后。



梵檀急匆匆要回去。



萧妃穿着华美繁复的宫装,在梵檀面前没有束发,鸦青色的长发垂在身前,显得盈盈小脸,没有什么血色。



「梵檀,不能再陪我一会吗?」



「你每回入宫都不容易。」她柔声挽留。



昨晚她一直说心慌难受,才留了梵檀一夜。



圣旨已经下来了。



梵檀答应赐婚,再过几日他就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了。



可这一次,梵檀只是冷冷地望着她:



「我已经丢下桑白一晚。」



「我答应过她,会早点回去,为她做斋饭。」



「贵妃心慌,也可以请其他僧人讲经。」



萧姝不可置信,轻轻咬住嘴唇,脸色煞白。



以前,梵檀从没有拒绝过她。



更不会把她推给别人!



梵檀双手合十后,匆匆往外走。



瞬间愣住。



陪在桑白身边的小夭,出现在宫殿外面。



「这是桑姑娘收拾好,嘱咐奴婢交给贵妃娘娘的东西。」



梵檀停下了脚步。



东西?



桑白将佛殿里一样样东西全部收拾好,是为了给萧姝?



他不自觉转动佛珠,快了起来。



萧姝听闻,也好奇地打开檀木的箱子。



映入眼帘,第一件,就是一件耀眼的嫁衣。



她本该穿着这件嫁衣嫁给梵檀。



可她已经不要了。



她觉得萧姝更适合,用桑白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他们是官配。



下面还有些梵檀的东西,他穿坏的袈裟,他用旧了的木鱼,每一样他曾丢掉的东西,全被她小心翼翼收藏了起来。



最后是一本记事簿,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关于梵檀的一切。



【哼,野史上果然是瞎写,他才不是背弃佛道,和后妃私通的妖僧呢!】



【等我回去,一定要帮梵檀正名!】



【他对我笑了,他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捏?星星眼。】



【我一定要想办法改变他的结局,只要他不喜欢萧妃,不为萧废妃求情,就不会惹恼皇帝。要不喜欢我吧?我可是跨越了一千年,才找到你。神气叉腰。】



【我磕了那么久,头都肿了,才求来的护身符,他会喜欢吧?要是被他退回来,就太丢人了。捂脸。】



「......」



【肩膀上的剑伤,一直没有结痂,这里没有破伤风,我不会噶在这吧?梵檀救了萧妃,果然萧妃才是他的白月光,要不我还是走吧?暗恋的感觉太难受了。】她在后面,画了一个很难看的哭脸。



【他那么清冷,又离我那么遥远,我不想要他了。】



15



看到最后一行字。



梵檀攥紧了指尖的书。



巨大的慌乱,拉着他的心往下坠,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定力。



像是一把剑,将他穿透。



她要走了?



她不要他了?



梵檀和萧妃要回了这个箱子。



嫁衣上的图案,改了又改,是她期许好久的婚礼,怎么能不要了呢?



梵檀紧紧抱着箱子,匆匆离开。



仿佛慢一点,就会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错过。



萧妃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许久,轻声呢喃:



「我觉得自己像是要失去他了。」



回到寺中的梵檀,找遍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她。



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都在桑白离开前,被她故意抹去了。



就像,桑白这个人,只是他冥想三千梦中的一梦。



梵檀抿着唇角。



整个人宛若坐化的佛像,站在佛堂前。



手腕上她还回来的血菩提佛珠,被他无意识拽碎,坠了一地。



颗颗鲜红,又是谁的相思泪?



他去问小夭,声音哑得像坏掉的琴弦:



「桑白去哪了?」



小夭望着面前的佛子。



他依旧是皓然出尘,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后来小夭才明白,他生出了相思,佛心碎了。



小夭揉了揉犯困的眼眸:



「桑姑娘回去了。」



「我看到她飘在空中,解脱笑着,说要回家,再也不回来。」



「如果那晚佛子回来,还能送桑姑娘一程,桑姑娘等到了半夜子时才走。」



那时候。



他守在萧姝的身边,闭着眸子,强迫自己心静,为她念诵佛经,祛除梦魇。



16



没有桑白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照旧做早课。



焚香礼拜。



独自一个人做斋饭。



只是偶尔,他做出桑白喜欢吃的白菜炖豆腐,会有一瞬恍惚。



蹦蹦跳跳的少女出现在他身边,像是翘着尾巴的小猫,亲昵地蹭着他,转个不停。



他做的斋菜,也许没有那么好吃。



只是桑白喜欢。



也许他没有那么举世无双。



也只是因为,桑白喜欢。



他明明度化过那么多的众生,桑白却像是他唯一的信徒。



她看他时,如看神明,专注敬仰,眼底泛着微光。



只有他!



耳边又响起少女天真烂漫的叽叽喳喳。



「梵檀,你能不能等等我,别走那么快,等我一回?」



「梵檀,我会算塔罗牌,你要不要试试?」



「何为塔罗牌,你会算什么?」



她揪着鼻尖,有点得意:「我会算姻缘。」



她摆出三张,她自己画的牌:「你看,你的姻缘就是我,天注定的,天注定的是最大的嘛!」



「总有一天,你会身披袈裟,踏着五彩祥云来娶我。」



他轻勾唇角,懒得搭话。



在他闭眼小憩时,她盯着他发呆。



她以为他不会听见,小声地问:「你这个木鱼脑袋,喜欢我一点能怎样啊?」



「梵檀你不喜欢我,你会死。可我不想你死......」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哀伤。



「梵檀,你看我种的花开了,猫儿也养肥了一圈。」



「Ťůₓ梵檀,你尝尝我做的兔儿糕好不好吃。」



因为他属兔,她特意把糖糕捏成兔子的形状。



等他凑近看时,她红着脸,却胆大地把面粉抹在他的鼻尖上。



「梵檀,梵檀!这是我陪你的第五年!我们成亲吧,好不好?我做梦都想扑倒你这样的高冷佛子!」



「梵檀......」



没有了,所有的声音归于寂静。



再没有人,在他耳边。



一遍遍地叫他梵檀。



哪怕得不到他的回应......



17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经书上每一字,都在教他如何忘记,如何放下......



可是他做不到。



唯有这一回,他也不想做到。



梵檀在佛殿前坐了一夜,草间的露,沾湿了他几日没有换过的袈裟。



他终于明白自己心里是有她的。



桑白与佛,对他而言,同等重要。



天明之后。



他进了皇宫,他跪在皇上面前:



「我的未婚妻不见了。」



「请皇上为我寻她回来。」



上一次,面对皇上的赐婚,他满心地抗拒。



这一次他跪下,只求把桑白找回来。



梵檀走出宫殿,又遇上了萧姝。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是,她有心在等他,为了擦肩而过的一眼,为闻一闻风中他袈裟上散开的檀香。



梵檀永远不知道。



每一回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都精心打扮过,小到头上的发簪,她都会精心挑选。



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



又岂是桑白短短的五年纠缠所能比拟。



「佛子!」她克制地疏离叫他。



梵檀停下脚步,侧过身在等她。



她摇曳着宫裙,像翩跹的蝶走到他的面前:



「你不高兴?」



「桑姑娘不见了是吗?」



「佛子,她也许只是你命中一劫,度过去,对佛子而言,是一桩幸事。」



「佛子何必自寻烦恼,堕入红尘魔障?」她这样劝他。



梵檀微微眯起眸子,是一片冰冷化不开的寒意。



「这是我和桑白的事。」



「与贵妃娘娘没有关系。」



等梵檀拂过花叶走远了。



萧姝还僵在原地。



她扶着栏杆,指节绷紧,泛出狰狞的红痕。



「他刚才叫我什么?」



「他不叫我婼婼了,他叫我贵妃娘娘......」



18



我从天上掉下来,摔成了一个「大」字。



只看见暗紫色衣角下,纨裤包裹下的修长大腿。



没等我再看第二眼。



十几把剑齐刷刷指着我。



「周大人,天上掉下个不明人士,恐怕是个刺客。」



「周大人小心!」



我,刺客,穿越了?



紫衣高挑的身影被围在中间,极具压迫感。



他挥了挥手,护卫自动让开一条路。



来的人蹲在我面前。



修长的手抬起我下巴。



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那双仿佛布满星光,撩人的桃花眸里。



「啧,看着挺傻,不像个刺客。」



「周大人如何处置?」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下巴:「就送到......我的房间里去。」



「本官会慢慢审问。」



周围的护卫,朝我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等我再醒过来,不是在牢狱里面,而是在床上。



我撩开床帐想跑,就看见长着一双狐狸般桃花眸的阎王爷,就坐在外面,等着我。



「不解释解释,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我说我失忆了,你会信吗?」



我真没骗他,从那么高摔下来,不残也得摔坏脑子。



「劳烦这位兄台,告诉我现在是哪个朝代,你叫什么名字?」



他桃花眸搅动着危险:



「装得挺像。」



「现在是齐北朝十二年。」



齐北朝,不就是我心心念念梵檀所在的朝代?



看来我成功,被系统送到了这个地方?



他听我念叨,桃花眸似笑非笑:「你认识佛子梵檀?」



我怎么不认识?



我对他生平事迹,倒背如流,他还是我偶像呢!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挑了挑眉:「那你也应该认识我。」



「我自觉,名声不比佛子梵檀小。」



我眸光滑下,落在他腰间令牌上,金刻的「周」字。



周......周道尘?



我不该运气这么差吧?



刚过来,就遇上指挥使,帝王的亲信,这个朝代赫赫有名的酷吏周道尘。



史书上记着他活烹人,无恶不作。



就是他一刀刀剔下梵檀身上的佛骨,却还让他残留着一口气在。



我头皮发麻。



万分痛心疾首,心狠手辣的大坏蛋,怎么能长出这么一张迷惑人的脸呢?



「你说谁是大坏蛋?」他靠近了一点,不紧不慢问。



「当然是说你啊!」



我脖子一缩,完了,刚穿来就得死了。



19



他修长的手指,按上我的脖颈,语气轻佻:



「没想到,你对我这么了解。」



「还没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他也不急着杀我,像是抚摸猎物那样,充满了兴趣。



指腹轻轻在我脖颈间游移。



激起我满身的鸡皮疙瘩。



「别摸了行不行,你要杀就赶紧杀吧!」我作出视死如归状,昂起脖子。



换来「扑哧」一声笑意。



「谁说要杀你?只想摸摸姑娘的喉骨结不结实,是本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骗鬼呢!」



他眼梢天生挑起,极具媚惑。



「不骗鬼,就骗你而已。」



「姑娘的名字......」



我不敢不回答他:「我叫......阿桑。」



「阿桑姑娘,没有查明你的身份之前,不要离开我的府邸半步。」他凑近了一点,在我耳边呼出气息。



「最好,也不要离开本人半步。」



我耳根挺不争气地红了。



「你知道我是个大坏蛋,大坏蛋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



最危险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透着缠绵。



我还想为自由努力抗争两句。



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周道尘愣了一下。



他起身后,很快拿来了烧鸡。



「大坏蛋买来的东西,你吃不吃?」



我闭上眼睛,认命:「我吃!」



就算死在周道尘手里,也得做个饱死鬼。



周道尘捧着烧鸡,递到我面前。



我只好俯下身,不顾形象在他手中的鸡腿上狠狠啃了两口。



他另一只手,撑着额头。



桃花眸垂下,纤长的睫羽扇动,不知在想什么坏心思。



偶尔还会提醒我慢点吃。



「以前,我养过只小狗。」



「现在,觉得养个人也不错。」



我一气之下,啃得格外卖力,把烧鸡当成周道尘,咬了个遍。



「......」



我被周道尘圈养在了府里。



府里的丫鬟都喊我小姐。



他给我买最好看的绫罗衣裳。



给我戴上最昂贵的头面发簪。



我很警惕:「你是不是想腐化我?从我嘴里套话?」



「别费心思了,我都忘了。」



周道尘用他潋滟的桃花眸,翻了白眼。



「我不喜欢身边有太丑的人。」



「还好你这只从天上掉下来的无名小妖,打扮打扮还能看得过去。」



其实,假如周道尘,不杀我的话,对我还算不错。



我想吃什么,再远也会给我买来。



藏在他宽大的官袍袖子里,送到我手里时,残留着他的体温,还是热的。



除了他不许我出府。



我记得齐北朝的后期,朝廷动荡。



皇上一心要收回萧家手中的兵权,再过不久,萧氏一族就该下诏狱了。



就连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萧贵妃,也难逃一劫。



正是这个节骨眼。



我从天上掉了下来,被有心人传为妖异降世,是灭国之兆。



皇上还请来了佛子梵檀,开坛做法。



我得找个机会,去见梵檀。



改变他受萧家牵连的厄运!



20



我搬来梯子,趁着丫鬟没有察觉到,哼哧哼哧爬上墙。



然后一个脚滑,就这么掉了下去。



掉进了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



一抬头,正对上周道尘那双幽潭一样深邃的桃花眸。



「要去哪?」



我挤出一个笑:「去听佛子讲经。」



「佛子清冷出尘,你喜欢吗?」周道尘在我耳边哼哼,「我正好缺一面人皮桃花鼓。」



「再问你一遍,要去哪?」



我立马改口:「想跟指挥使大人,一起去城外河边看萤火虫。」



周道尘像个心满意足的小狐狸,翘起尾巴:「这个回答,我勉强满意,带你去看一次。」



凉夜浸透着槐花的香味。



周道尘抱着我一起骑马,我倚靠在他的胸膛里。



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有结实的肌理,和温热的体温。



却意外地让我觉得安心。



我一定是疯了!



要安心,也该是在梵檀那样的佛子身边觉得安心。



为什么,在一个杀人如麻的酷吏,身边也觉得安心。



我想不出答案。



就被周道尘抱下了马,护城河边一片芦苇花。



繁星布满夜空,也倒映在周道尘的眼中。



芦苇花丛一片安静,我有点失望:「没有萤火虫。」



周道尘没说话,腰间配的短刀出鞘,砍倒了一大片芦苇。



纷纷扬扬的芦苇花似雪。



萤火虫晶晶亮亮往天上飞。



我心口没由来痛了起来。



我似乎,也曾邀请过谁,一起陪我去看萤火虫。



我等了很久很久,也许是很多年,他也没有答应。



周道尘拎着短刀站在闪闪烁烁的光晕下,像是清姿飘逸的画中人。



他没有丝毫不耐烦,等那些萤火虫飞尽了,又问我:「还要看吗?」



我忽然从河堤上跳了下去。



周道尘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将我抱了满怀。



他压下眉峰,桃花眸里烧着小火苗:「这么高,你也敢跳。」



「你在下面,你会接住我。」



他一勾唇角:「要是我不接呢?我可是大坏蛋!」



我勾住他的脖子:「可是大坏蛋,没有让我摔伤,没有让我疼。」



「你要杀我,为什么留到今天?」



「指挥使大人,也会手软吗?」



他是史书上臭名昭著的恶人。



可从见到我的那一天起,他就给了我一个家。



周道尘抱着我,没有松手,声音低哑:「萤火虫还要看吗?」



「不看了。」



也许我不是想看萤火虫,只是想找个人陪着,在这个陌生的朝代不那么孤单。



他诧异:「为什么?特意跑来城外。」



「我发现,萤火虫没有你好看。」



周道尘沉默了。



微弱的萤火之光,照亮他有我倒影的桃花眸。



21



朝政动荡,周道尘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了。



那一天,周道尘回来得很晚。



换了一身玄衣,站在廊下。



我迎了上去,还没等叫出他的名字。



就看见他在杀人。



那双修长的手,轻易就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死掉的人眼睛还未闭上,血从他七窍流了出来。



我站在原地。



面前的周道尘,像是和史书上记载的人重合。



冷酷绝情,手腕狠厉,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好刀。



「阿桑你在怕我。」



我很想说不怕,可是身体很诚实地在发抖。



周道尘解下手上染血的手套。



走到我的面前。



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眼睛。



他贴近我的耳廓,嗓音比晚风温柔:「撞见了我的秘密,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要是杀我,劳烦快一点。」



周道尘的手落在我的脖子上,将我强硬地拽入他温热的怀里。



蒙在我眼睛上的手没有移开。



他冰凉的发丝蹭过我的面颊。



柔软微凉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



「还怕吗?」



「这就是惩罚。」



「谁都可以怕我,阿桑你不一样,你不许怕我。」



「......」



血夜之吻后,我也看清了周道尘的心。



他不会伤害我。



对,他是史书上记载的大坏蛋,将唯一仅存的一点温柔,给了我。



我胆子大了起来。



会抱着他穿着劲装精瘦的腰肢问:「大坏蛋,你什么时候对我动心?」



沉稳腹黑的周大人,也会脸颊红起来,眼神飘忽。



「那天出门,有人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中的红鸾星马上就要动了。」



「结果你就从天上掉下来,掉在我面前。」



「我才不信。」



臭名昭著的酷吏,能有这么好骗。



很多年后,周道尘拉着我在皇宫中赏雪,才说了实话。



他见我从天而降,身份成谜。



奉了命令,严加看管。



他是想要美男计骗我说真话。



可是时间一长,他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阿桑你的眼睛很好看,纯净剔透,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第一次看我时,没有偏见,没有害怕,没有憎恶。」



「那时我就在想,这双眼睛,如果永远能这样,只看我一个人该多好。」



22



见到传闻中,盛宠的萧贵妃是一个雨天。



她跪在书房的台阶前,求见周道尘。



和史书上描述的轨迹,并无偏差。



萧家一次兵败,引得龙颜大怒,帝王彻查。



与皇宫中相似的几样御用摆件,就定下了萧家的谋逆之罪。



萧家被重兵把守,百官弹劾。



留在皇宫中的萧贵妃,换了宫婢的衣裳,偷偷跑出皇宫,求帝王身边最为信任的周道尘,为萧家求情。



雨水打湿了萧贵妃身上的锦衣。



冲花了她脸上的妆容。



她跪在大雨中,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而周道尘又为我添了一个手炉,才让萧贵妃进来。



锦裙还在往下滴着水。



她跪到了周道尘脚前,声音期艾,不堪折的柔弱。



「求周大人为我们萧家说话......」



「朝中那些话全都是谣言,我们萧家从未对皇上有不臣之心,他们不过是嫉妒!」



我看着珠帘后面的萧姝,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也只有长成这样,才能当历史上的宠妃。



周道尘散漫:「娘娘,求人需要代价。」



萧贵妃战战兢兢站起身:「只要大人愿意救萧家,妾,妾身可以伺候大人......盼大人怜惜。」



我瞪大了眼睛。



周道尘,他敢!



萧贵妃终于看到了周道尘身后坐着的我,见鬼一样,瞳孔收缩,脸色惨白。



「桑白?」



「你是桑白,你怎么会在这!」



「你不是走了,消失了吗?」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气定神ƭŭ̀₋闲的周道尘。



「你纠缠了梵檀五年,将他拉入万丈红尘!勾引着他为你还俗,为你破戒!那又算什么......」她双眸充血,嗓音尖利。



萧贵妃的话朝我砸下。



我比她更震惊。



难道我和梵檀认识?还纠缠了五年?



他还为我破了戒?



不对不对!我从天下砸下,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周道尘。



「梵檀现在寻遍天下地找你,为你放弃了佛子身份,你不该去见他,解释清楚吗?」



我嗫嚅了一下:



「可是......贵妃娘娘,我根本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说不认识!」



萧贵妃笑出了眼泪:「当初你纠缠他,跟在他身后,是为了骗他的一颗真心吗?」



「世上怎有你这么水性杨花的女子,装神弄鬼,说自己来自千年之后,只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又勾上了别人!」



「你抛弃梵檀,让他一个佛子背负骂名,让他失去所有......在皇上赐婚之后,又装出失踪。」



她对周道尘道:「大人,不要被她给骗了。」



23



周道尘一笑起来,唇边有浅浅梨涡。



看我的桃花眸,分外深邃。



「阿桑,她说得是真话吗?」



「是真话......」我去寻周道尘的手握住。



我来自千年以前。



却忘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但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忘记了很多事,其中也许......包括梵檀。」



「你信不信我?」



我急切地去看周道尘的眼睛。



过了很久,周道尘摸了摸我泛红的眼眶,将我拉入怀中。



「我信你。」



「就算你和梵檀相识,陪在他身边过,又如何?」



「我捡到了你,你就是属于我的,我这样的大坏蛋怎么会把你还回去?」



萧贵妃淋透的身体,颤了颤,不甘心:「大人!她引得佛子破戒......」



我不明白,萧贵妃为什么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



周道尘桃花眸一弯,笑意极冷:「娘娘,求人需要付出代价。」



「本官要你这条舌头。」



他把刀递到了萧贵妃的手里。



让她亲手剜下来。



「大人说话算数,萧姝愿意献舌!」萧贵妃闭上眼睛,攥紧手中的刀。



我还是没忍住站了起来。



「别割!」



「他要你舌头,没有答应保住萧家。」



历史的洪流,并非一个人能够改变。



更何况,萧贵妃一开始就求错了人。



萧贵妃手中的刀砸在了地上。



周道尘桃花眸潋滟,意兴阑珊:「阿桑,何必帮她?」



「本来可以煎了她这条聒噪的舌头,喂狗。」



「......」



我撑着伞,送魂不守舍的萧贵妃走出了府邸。



「为什么帮我?」



「我们并没有不可跨越的仇恨不是吗?虽然我不知道娘娘为什么恨我。」



萧贵妃怔愣住,笑着落泪。



「桑白,看来你是真的都忘了。」



「能忘记,也是好的。」



「其实那五年,我不止一次嫉妒你,能陪在梵檀身边,面对流言蜚语,梵檀对你的冷淡,也不曾选择离开。你那么坚定,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当初我也能坚定一点,就不会和梵檀错过。」



「你永远笑呵呵地,围在梵檀的身边,就像天上暖暖的太阳。我觉得碍眼极了。」



「后来我终于见到你哭了,是梵檀选择救我,挡在我面前时,你一边捂着伤口一边流泪。我本该高兴的,却又觉得没那么高兴......」



萧贵妃红着眼眶,像是古画中的美人回首。



「如果把他忘了,就不要再想起来。他终究是天上清冷的月亮,靠得太近会把人冻伤。周大人对你也很好。」



我把伞递到萧贵妃的手中。



「娘娘,雨大,再走回去,不要淋湿第二遍了。」



萧贵妃走了。



我知道,再也不会见到她。



和将死的人,没什么值得生气。



24



齐北朝十三年的冬天,萧贵妃入狱。



和史书上记载的分毫不差。



只是这一次,萧贵妃没有查出身孕。



我惊喜起来。



似乎因为我的出现,历史出现了偏差。



冬日的雪,犹似鹤羽,纷纷扬扬洒落。



梵檀就站在那片雪里,双手合十。



袈裟肩头落满了雪,融为了一色。



只有那一串血菩提在风中轻轻摇晃。



我见到他,有欣喜,也从心口渗出微凉的难过。



从萧妃口中,我得知了大概。



我曾纠缠过他五年?



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大概是一次次地受伤,伤到了绝望。



「桑白......」他吐气如雾,含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叫我名字。



而我只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叫他:「佛子大人。」



他清冷隽秀的容颜,霎时变得惨白。



唇间悲悯和煦的笑容,慢慢消散。



「为什么这么叫我?」



「你以前从不会......」



我看得出梵檀很难过。



他在风雪中冻得近乎苍白的手指,机械地转动佛珠。



眼角脆弱的红晕,像是开在瑟瑟寒风中的胭脂花。



「桑白,我后悔了。」



「我在佛前跪了三日,鉴了自己的真心。」



「是我了悟得太晚。」



「这一次,换我陪在你身边,五年,十年都好......」



他轻声,像是忍着剖心的痛,喘息:「桑白,我不再是你触摸不到的佛子,以后世间万般劫难有我陪着你。」



我朝他微笑:「佛子大人,我已经找到了相伴的人。」



「他是个坏人,却又是个只对我好的人。」



「大人,我不喜欢一次次被抛下,再爱也不会爱了。」



不管陪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都不会再是他。



世上最痛苦的是拥有过,又尽数彻底地失去。



亦如佛经中的坛城,最瑰丽之刻,化为尘埃。



在我转身时。



他嗓音颤抖,失去了沉静:「别走!桑白,我求你别走!」



「你不是说为我而来?」



「五年的时光,每一次你叫我名字,我都还记得。」



我歉意地望向梵檀眉眼:



「抱歉,佛子大人,我都忘了。」



他想过很多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人和人的缘分这么浅。



为他跨越千年而来的人,会忘掉他。



梵檀静静站着,仿佛世间远去,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冰雪融化,又从他的长睫间滚落。



世间大雪,他心中痛楚如火燎原,从心开始,到骨,到肉焚烧而尽。



我看着不忍心,将伞移到他的头顶上。



「佛子大人......」我咬着唇迟疑,「虽然我知道你很喜欢萧贵妃,但萧家覆灭,算是天命,你还是不要为她求情了。」



这是我最后一点私心,不想看见历史重演,他被剔除佛骨的悲剧。



他要是坚持为萧姝求情,也和我没有关系。



25



见过梵檀的那一晚。



我用晚膳时频频走神。



周道尘狐狸般撩人的眼尾一抬,给我送上一杯,刚酿好,尚温的绿蚁酒。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扯了扯唇角:「没什么。」



又凑过去,把手伸进他宽大的官服衣袖里取暖。



「你能不能,不去剔梵檀的佛骨。」



史书上只写了周道尘是个酷吏,一刀刀剜出佛骨,被骂了一千年,连他的结局,书上也没写。



周道尘给我剥刚烤好的红薯:「你心疼他?」



「不是!」



周道尘很喜欢喂我吃东西,漂亮的一双桃花眸懒洋洋的。



我就着他的指尖,咬了一口软糯的红薯。



「主要是怕你遭天谴。」



历史上这些酷吏,兔死狗烹,都没有好下场。



他淡然说了一句:「我不会。」



我故意咬了一下他的手指:「不许生气!我是想你长命百岁,陪我到老。」



周道尘笑了起来,就连唇边的两个小梨涡也跟着绽开。



「嗯,我不会剔他的佛骨。」



「皇上若有令,我让其他人去剔。」



「......」



再见梵檀,他手中捧着青瓷的骨灰坛。



里面装着萧姝的骨灰。



萧家被诛尽后,萧贵妃在牢狱中自裁了。



这一次,梵檀没有为她求情。



他抱着她的骨灰坛,走在白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上,没有前路,没有归途。



「佛子大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静静道:「桑白,叫我梵檀。」



我轻轻唤了他一声梵檀。



清冷的眸,一下子就涨红了眼。



「萧妃知道你为她这么难过,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开心。」



「我不是为她难过。」



他半垂的眼眸,看了我一会。



南北阡陌的寒风,吹开他纯白的袈裟,像一只纤瘦欲飞的孤鹤。



梵檀慢慢抬起手,握着那串血菩提的佛珠,在我头顶转了三圈,为我加持祈福。



「愿桑白,此生圆满,与所爱之人......相携至老,永不分离。」



他的泪,坠入雪中,消失无踪。



番外:



1



历史上的齐北朝,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百多年。



萧家尽灭后,皇上收回了兵权,却宠信宦官佞臣。



风起,天下还是乱了。



周道尘把玩着手中,用血开刃的短刀,桃花眸凝血一片,恣意癫狂:



「阿桑,愿不愿意陪我赌一次?」



「以身入局,成败在天。」



「成为王,败成骨。」



周道尘深得帝王宠信,出入深宫,不必卸甲,手握禁军兵权。



内殿,层层叠叠的帷帐后。



他一刀利落斩断帝王脖子,血溅了一地。



跟在周道尘身边久了,我胆子也练出不少。



「你疯了!」



「我没有。」周道尘淡定转身,蹭去我手背上溅到的血迹。



「阿桑,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周琰。」



「我娘是辛者库中的贱奴,被这个男人酒醉后强迫,生下我后,怕被皇后发现责罚,将我送给了阉人,做义子。」



周道尘桃花眸凝结如碧,一片透不进光的漆黑。



「阿桑你来自千年之后,熟读历史,应该知道在阉人手里,那些义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聪明的是刀,美貌的是娈宠。」



「我早就想杀尽他们所、有、人!」



周琰......这个名字,是下一个朝代,大周的开国皇帝。



他怎么不早说。



这把是天胡开局!



「阿桑?」他以为我被吓坏了, 又叫了我两声。



「你怕了?」桃花眸中闪过犹豫。



「怕什么?你赢定了!」



「......」



六年招兵买马,征战天下,扩大版图,我跟着周琰,重新走回齐北旧日的皇宫。



这一次,他是皇, 我是后。



封后那一天。



我越过红色的宫墙,依稀看见熙熙攘攘人群中, 那抹纯净的白色。



他望着我的方向, 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是离别亦是祝福。



我捂住心口,什么也没记起, 还是隐隐疼了起来。



记忆遗忘了,身体还记得。



就像我肩膀上的那道疤。



不记得它为谁留下,碰到它的时候, 还会疼得钻心。



周道尘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



将我带到无人的宫殿。



为我戴上缀满花钿的龙凤冠。



没有睁开眼时, 他吻上我的唇,灼热的气息占去所有感官。



「阿桑, 天下既定,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2



梵檀圆寂的消息传来。



我Ṭű̂⁷手中捧着的官窑茶盏还是晃了一下。



几滴温热的茶水, 溅落在手背,被我不着痕迹拂去。



「江南水灾, 佛子救出了不少人。」



「最后救出一个孩子后, 佛子见天灾惨烈, 百姓流离, 带着泥沙袋子, 跳入湍急水中,填补缺口, 以身补漏,再也没上来。」



「派了好几拨人,水太急了, 没能捞出佛子的......」



尸骨无存。



我挥退了宫人,静静坐在槅窗下。



一时分不清, 千刀万剐,还是尸骨无存的结局,哪个对他来说,更好一些。



这些年, 我慢慢记起一些深刻的事情。



记起为他跪了一千层长阶。



为他求了护身符。



为他祈求神佛,改变他早死,凄苦的命运。



冥冥之中, 神明指尖落下的棋子, 我跨越了千年时光,也没办法更改。



因为江南水灾,这段日子,周琰很晚才来陪我。



寂静的黑夜中。



电流声断断续续响起。



「宿主......」



「系统正在......滋滋滋......修复。」



我惊醒, 坐了起来。



一双修长温热的手,从身后捂住我的耳朵,将我拽入他的怀中。



(完)

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