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臣替我挡过刀,当着媒体亲吻过我的义肢。

沈时臣替我挡过刀,当着媒体亲吻过我的义肢。



遇见我之前,他是混世大魔王,天不怕地不怕。



遇见我之后,他开始惜命,放弃所有热衷的极限运动项目。



所有人都知道,他把我看得比命还重要。



沈时臣只有一个缺点,他是不婚主义者。



后来,我才知道。



他曾在珠穆朗玛峰顶,向前女友求过婚。



他不是不婚,只是不想和我结婚。



1



我和沈时臣的视频又上热搜榜了。



起因其实蛮简单,沈时臣很久不玩赛车了,这次却为了我的一句话,参加了一个大型锦标赛事,还十分张扬地拿了第一。视频里他穿着黑白色的赛车服,正弯腰从赛车里面出来。



摘头盔时指节分明,无名指指腹处,纹了三个字母。



C-M-S,是我名字的首字母,陈蔓生。



体育记者递上话筒,问他夺冠感言。他只是看向镜头,回答了我的名字,眼神烫过屏幕,笑意倦懒:



「陈蔓生。」



「给你的奖杯。」



现场尖叫声涌起,几乎可以算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三年前的沈时臣,攀岩、蹦极、赛车,什么刺激玩什么;三年后的沈时臣,开始惜命,最热衷的赛车都不再去碰,连这次比赛,都只是为了把奖杯捧给我。



这个视频一出来,网友磕生磕死,称我为驯服大魔王的女孩。



「谁注意到沈时臣无名指上的名字刺青了,如果这都不算结婚,那怎么样才算是!!」



「赛车大魔王回归,只为爱夺冠,我又相信爱情了。」



「路人催问,沈时臣和陈蔓生今天结婚了吗?」



甚至热搜上还挂着,催我和沈时臣ťũ̂³结婚的词条。我抿紧了唇,犹豫着该不该告诉网友们。



我和沈时臣不会结婚。



哪怕他会吻过我彩绘的义肢,哪怕他会在全世界面前捧起给我的奖杯。



因为沈时臣,是个不婚主义者。



2



沈时臣赛后在山庄办了个庆功宴,他和他那帮混账朋友在楼下灯火通明、笑声喧嚣,我窝在楼上躲清静。



打开社交账户时,消息列表都是显眼的 99+,今夜简直是网友的磕糖盛会。



「@陈陈陈蔓生!有人拍到沈时臣赛后去了珠宝店,肯定是买戒指去了,期待求婚。」



其实我原本只是一个很小的自媒体博主,却因为沾了沈时臣的光,在全网拥有了数量庞大的 cp 粉,大家都很磕ṱù₅我们,因为沈时臣的爱很拿得出手。



但我很清楚根本原因,因为我只是一个左腿膝盖以下都已截肢,要靠义肢来生活的残疾人。



我没有显赫的身世,长得也只能算清秀。



沈时臣的这份感情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他第一次给我义肢涂鸦的时候,是半跪在地上的,一手的颜料,却也不嫌脏,他那么一个矜贵懒散的大少爷,却很自然地在我的假肢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当时低头看着他,开玩笑说:「好像求婚。」



他顿了顿,抬眼说:「陈蔓生,我爱你,但我不会求婚,也不会结婚。」



沈时臣什么都好。



他爱我。



不会结婚,这是他唯一的缺点。



3



我能够理解他。



但是面对网友们的期盼和祝福,我还是有愧疚感,最终还是慎重地发了条微博,告诉了大家沈时臣是不婚主义这回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



这很正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



我以为是刚发的微博造成的,正准备一一回应沈时臣不婚主义这回事。



但我打开手机。



消息几乎都是来自不同的人,却都给我发了同一则视频链接。



我没想过反转会来得这么快。



像是在我脸上抽了个巴掌。



那是一则好友视角拍下的求婚视频,像素还有点糊,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拍摄于珠穆朗玛峰的高处,界碑上清晰标着海拔 4500 米,漫天的大雪都在吹滚。



沈时臣就单膝跪在地上,他身前的女孩一张脸冻得通红,笑得很开心。周围朋友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他举着戒指的手都在轻抖,一遍遍地叫女孩的名字:「嫁给我。成漫漫,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成漫漫,嫁给我。



我也无数次想过,沈时臣求婚是什么样子。按照他张扬的性格,怎么想都该很奢靡,搞个什么世纪求婚,可是不是,他只是把最心爱的女孩带到群山之巅,在挚友、路人和飞雪的见证下完成求婚。



视频一直循环播放,点赞量每一秒都有骤大的上升。



我整个人如坠冰窖。



也许是这一瞬间,我才清晰地意识到。



沈时臣不是不婚,只是不想和我结婚。



他一直在骗我。



4



沈时臣在楼下,我沿着楼梯往下走,我才发现原来下面的宴会早就歇停。



我站在楼梯拐角,刚好可以看见大厅里的气氛紧绷,香槟喷洒了一地,一片狼藉。沈时臣仰靠在沙发上,盯了会手机,声音很低,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是你们谁把视频传到网上的?」



他突然发狠,把手机摔到了墙上,瞬间四分五裂。沈时臣转过头,一字一顿,「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别动有关漫漫的东西。」



成漫漫,这三个字,才是他烫在心底的疤。



别人动一下都不可以。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大厅寂静一片,只有我下楼时的脚步声。



沈时臣背对着我,并没有回头,却在一瞬间,僵直了后背。



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把手机放在他微颤的掌心里,余光不经意瞟过他无名指上的刺青。手机里的视频声音足够让大家都听得清楚,那是来自沈时臣二十岁的一句话——「成漫漫,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我低头看着沈时臣。



他垂着眼,咬着下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轻声道:



「原来,你的不婚主义,是这个意思。」



「非成漫漫,不婚。」



沈时臣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一直知道。



我浑身都在发抖:「既然你忘不了她,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恋爱呢?」



边上却传来突兀的一声嗤笑,我记得他,是沈时臣最常玩的狐朋狗友之一,叫孟闻声。



沈时臣的那帮朋友或多或少都会跟着嘻嘻哈哈地喊我一声嫂子,只有孟闻声,一直淡淡的,隐隐有点排斥我。



「为什么要和你恋爱。」孟闻声嘲讽地重复了一次我的问题,有些玩味地看着我,「如果不是你和漫漫一样左腿受伤,你以为沈时臣能看上你吗?能让你站在这里吗?叫你嫂子,你配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时臣勒住领子,一拳砸在下颌上。



像是要堵住他接下去说的话。



几乎见血。



孟闻声却没还手,只是说了句话,温和而锋利:



「沈时臣,漫漫如果知道,你把对她的感情,寄托在随便一个残疾的女的身上,会难过的。」



沈时臣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周遭的人才反应过来,急着上前拉架。



一片嘈杂之中,沈时臣却抬眼向我看过来。



我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羞辱感瞬间将我淹没。



根本说不出话来。



5



其实一直以来,我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沈时臣会喜欢我。



我早就已经过了看童话书的年纪。我知道我自己很好,但我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他却像个王子那样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过于偶像剧,而显得不真实。



有段时间,我的评论区都是网友提问:「陈蔓生,你救过沈时臣的命吗?」



大家在开玩笑。



但大家都知道言外之意——我们并不相配。



我没有和沈时臣提过这件事,我也一直以为他不知道。但有一天,沈时臣专门开了个微博账户,开了个直播,回应网友的问题。他是怎么遇见我的,是怎么喜欢我的,是怎么追求我的。



他收敛了所有的漫不经心,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样笑。



看着镜头,眉眼认真:



「是。陈蔓生是救了我的命。」



「如果不是她,我现在还在极限运动里寻死,不知道会在哪一瞬间在攀岩过程中坠下山崖,也可能在越野赛车的路上车毁人亡。我很感谢她的温柔、她的坚韧,把我从追求刺激、崇尚死亡的道路上拉回来。」



「我只记得有一天,我刚结束一场比赛,坐在路边喝啤酒,漫无目的地想下一场是跳伞还是滑翔。我看见她在玩滑板,摔了很多次,又爬起来,义肢上的彩绘很漂亮,很鲜亮。我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如雷。」



「她突然往我的方向走过来,很担心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就像光照了进来。



沈时臣的演技太好,说的话太漂亮。



把我们都骗了。



我们都以为他能透过我表面的残缺,看见我灵魂的真挚。



其实,他只是想起了另一个和我有一样不幸遭遇的女孩。



爱屋及乌,莞莞类卿。



仅此而已。



6



即使沈时臣已经出手撤下雪山求婚的视频。



但成漫漫这个名字已经进入了大家的视野。



知道她是谁,其实并不难。



因为她本就是有名的花滑运动员。曾在国家体坛里昙花一现,被誉为最有可能在奥运会上夺冠的花滑运动员。



连我都看过她的比赛。



和我从小就因为地震失去左腿不一样,她是那么健康、富有活力。



到现在 b 站都还有大量她的比赛视频剪辑,在冰上的样子像火一样热烈。



她早年被采访的视频已经上升到热门榜第一了,整个人像是白月光的具象化。



视频中她刚结束训练,额角都是汗,笑容却亮晶晶的:「当然要努力点了,我可是要拿金牌的啊。」



「不辛苦啊,我可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和大家的期盼在努力。而且我男朋友说了,等我拿到奖,他就和我求婚,在我最开心的时候求婚。你们不知道,他可难追了,能得到他的许诺可不容易。」



「五年后,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和他结婚了。再敢想一点,我也应该是奥运冠军了!沈时臣,欢迎做花滑女王的男人。」



但是没有。



一周后她就出了车祸。她不肯截肢,一直拖到肌肉坏死,才不得不切除。



后来,她自杀了。



其实如果我能够再仔细一点的话,就能够发现。



沈时臣一年中总有个固定的日期不在,因为他要去祭奠一个人。



沈时臣一直很在意我的情绪问题,即使我一直ẗű̂₉很乐观,因为他曾经Ťũ₍的爱人死于抑郁。



沈时臣和他的朋友们,一直避免谈及回忆里的一个人。



我把手机都关机了,自己爬上了城外的月女山。当时我在这里做义工,却被大雪困在这里。大雪封山,信号失联。



沈时臣就这样带着救援队出现在我面前。



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但没想到还是会被打动。



走之前,我和沈时臣说,这里的月女树很灵验,许上去的心愿也许都有神明能够听见。他勾唇笑了一下,他没有信仰,却跟着我一起写了心愿牌挂上去。



我当时看着他垂下的眼睫,难得的认真。



我红着脸偷偷写下:「要是能早五年遇到沈时臣就好了。」



我不至于那么多年,那么多昏暗无助的时光,都得一个人走过。



我没问他写的什么。



但我现在爬上月女山,已经能够明了。月女树上熟悉的枝桠,我和沈时臣的心愿红牌就挂在一起,曳着长长的尾,被风吹动时还轻轻相撞。



我看见他写的是:



「小乖,五年前我就该告诉你的。没有拿到金牌不重要,不能滑冰也不重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力道深刻,几近入木。



撕心裂肺,悄然无声。



我竟然能在一瞬间感到他的绝望和后悔。



如果当初,我能够回头看一眼他的祈福红牌,就会知道,这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可我没有。



一眼都没看。



7



下山的时候,我给手机开机了。



消息一下子涌出来。



屏幕上跳动着沈时臣的来电显示。在我关机的这段时间里,来自他的未接电话数量多到了夸张的程度。



这次,我接通了电话。



那边也许根本没能期冀接通,沈时臣的声音略带沙哑:「喂,陈蔓生。」



语气僵直。



没什么更加讽刺的了,我拥有的东西都是假的。



山上的风声顺着话筒一直传到那边,沈时臣瞬间加重了语气:「你在山上?」



背景声音里听见他骤然起身的声音:「你在哪座山上,我这就来找你。小乖,你别乱动,我这就来找你。」



这样慌张失措的样子,在沈时臣身上并不多见。



他是那种即使赛车从环山公路上飞下悬崖的前一秒都不会感到害怕的人。



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沈时臣从没叫过我小乖。



那是他对成漫ṱũ̂¹漫的称呼。我刚刚还见过,就在那枚祈福红牌上。



我安静地提醒他:「沈时臣。我不是成漫漫,我不会自杀。」



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词按下了暂停键,沈时臣整个人都突然哑住了。



我握紧电话,只能听见两个字。



他说:「抱歉。」



沈时臣对我说过很多句情话。



但我猜,只有这句是真的。



山岗的风吹过我的发梢,我几乎直不起腰来,反胃到想要干呕。



我说:



「沈时臣,我们分手吧。」



8



你以为你获得了命运的馈赠,谁能知道背后是一把利刃。



所有人都知道沈时臣曾有个早逝的白月光。



曾经是个花滑运动员,和他青梅竹马,后来不幸车祸,最终抑郁离世。



找到我们之间的联系,其实并不难。



我只是个替身,仅此而已。



沈时臣在借我弥补对成漫漫的遗憾。



特别是沈时臣的圈内好友,孟闻声意有所指地发了条微博,配图是当年成漫漫在冰场上的照片,圆润修长的腿在空中延出优美的弧度,美得不可方物。



孟闻声的微博嘲讽道:「Ťű⁺我们漫漫是冰上皇后,不需要赝品。」



这个赝品指谁,一目了然。



受伤最重的是祝福我们恋情的网友,骂了沈时臣八千楼。



「难道陈蔓生就不惨吗?我们和陈蔓生都是你们 play 中的一环吗?」



「沈时臣,你不会真没爱过陈蔓生吧。」



「其实也不是特别意外,因为陈蔓生本来就只是个残疾人啊。沈时臣这样的天之骄子,除非特别隐情,怎么会爱上她啊。」



「她真的那么蠢,从来没怀疑过自己配不配得上沈时臣这么好吗?」



陈蔓生本来…



就只是个残疾人啊…



很难描述这是怎样的心情。就像我年幼时遭遇地震,亲人都被埋在地下。我在废墟里,望着四周的感觉。



十多年来,我一个人走过的路远比旁人艰辛。



治疗、学习、做自媒体,在很努力地活下去。



然而有个声音说——



陈蔓生,你不配幸福。



因为你是残疾人。



9



我一直没忘记自己做自媒体的初衷,其实起因不过是想分享给大家,作为一个失去左腿的残疾人,关于我的生活。



义肢也可以很好看,我们的生活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的经历对于和我有同样遭遇的人,会是有意义的。很多人私信我,告诉我说,我让他们有了坦然面对他人目光的勇气。



可以涂鸦义肢上街,可以面对他人异样目光。



但我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的场面。



因为沈时臣的缘故,谩骂争执从未休停。



甚至连我本身的生理缺陷,也成为了被频频提起被歧视的一个点。



我不得不关闭所有的社交软件,尽量让自己沉浸在现实生活中。



我还在上美院的非全日制设计类课程,我在努力成为一名义肢外观设计者,我还想给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也带去一点帮助。



画不完的稿子,改不完的稿图。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去做。



沈时臣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10



我和美院上课的同学都不熟。



但也不要紧。



刚下课,教室里的人都开始往外走。窗外在下雨,劈里啪啦地打窗。我心里在想着美院将举办的一场作品展的选题。至今都还没有头绪。



却突然被隔壁的同学用胳膊顶了顶。



只是个眼熟的女同学,只是我并不记得名字。



「陈蔓生,你的作品设计得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把书放进包里:「还没开始。」



「也是,你根本不用愁。沈时臣给的分手费应该挺多的吧。」



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分手费。」



她嗤笑了ťŭ⁹一声:



「怎么可能,你们在一起三年,他连美院都能托关系让你来,还能不舍得给你钱?」



「我要是也正好瘸脚就好了,说不定也能当个什么都不用干的替身。」



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我们这边的争执。也许他们也不相信,我是靠自己的实力进来的。



歧视无处不在。



他们以为我会生气。



我突然站起身来,随手抄起旁边的一本书,往她砸去。她下意识躲避,书重重地落在她身侧的桌子上。



我看着她变得苍白的脸颊,面无表情道:「也许你不知道,我还有精神病,如果你再冒犯我,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我很讨厌和蠢且恶毒的人说话,所以,离我远点。」



整个班里鸦雀无声。



「作品展上见。」



女生颤着唇,说不出话来。我收拾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开,突然理解了他们缄默的原因。因为我看到沈时臣就站在门口。



面色阴寒,唇抿得像刀,就像听见那些冷嘲热讽的话的人,是他一样。



我十分平静,背着包,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这些话都是因他而起,沈时臣确实应该为此感到负罪。



11



外头在下雨,我撑着把伞在雨里走。



后面却有追上来的急切的脚步声。



沈时臣攥住我的手腕,滚烫的温度传递过来,却又顿住,声音低哑:「陈蔓生。我没同意分手。」



我垂眼,还能看见沈时臣无名指上的 cms 三个字母。



只是不知道真的是我的名字,还是又是属于他和成漫漫的故事。



「但是,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我耐心地补充道。



沈时臣没有撑伞,雨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落,他垂着眼,像是不想让我看见他眼底的眼泪,一字一句,说得都很艰难:



「顶级律师和公关都在进场,只要半个月,舆论就能恢复。包括学校里的事情和纠葛,我都会全权处理。」



「陈蔓生,我从没拿你当过替身,你在我这里,一直都是陈蔓生,是特别的。我唯一做错的,就是没有告诉过你漫漫的事情。」



「我们都不愿意提及漫漫的事,也怕你多想。」



「我的不婚也是真的。她在我们去雪山求婚后的第二天,就自杀了。身上还戴着头纱。我从此对结婚有了应激恐惧。」



他喉头哽涩了一下,几近祈求:「陈蔓生,我爱你。不能分手。」



却在触及到我目光的片刻,他僵住。



这样的目光,他不是没有见过。就在刚开始追我的时候,我因为童年经历,对别人都有比较强的戒备心,并不是一个好打动的人,看他的眼神永远和陌生人没两样。



礼貌而生疏。



后来,沈时臣阴差阳错,替我挡下过抢劫犯的一刀。痛得唇色发白,却还摸着我的头说没事。



我是从那一刻爱上他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我去了月女山。看见了月女树上的红牌,你说,小乖,不滑冰也没关系。我在旁边写,要早点遇到沈时臣。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宁愿你没替我挡过那一刀。原来世间真讲因果关系的,你也插了我一刀,就在心口上,鲜血淋漓。」



「我从没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因为我有面对苦难的勇气,我仍然相信美好,我相信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值得。可是你知道吗?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究竟一无是处。」



沈时臣的脸色发白,浑身湿透。



他痛苦得不得不在雨里弯下腰来。



他想起来,那天月女树下,我的笑容究竟有多羞涩,有多期盼。



但他辜负了。



12



作品展迫在眉睫,然而我却卡在了选题毫无进展。



直到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陈小姐,我曾无意中刷到过你的视频,能不能帮我的小妹妹一个忙。」



「可不可以,给她设计一个义肢外观。」



世界上的苦难无数。



总是突然降临在某个人的世界。



我收到了一份关于他妹妹的资料。



陈夕,女,二十一岁,模特。



如果顺利的话,她明年就会有去巴黎走秀场的资格,但她的先天性疾病发作,小腿萎缩,不得不切除。



对于一个年轻的模特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给我打电话的人是她的哥哥。



他说:「夕夕很漂亮。我希望她的义肢也能是最漂亮的,你能帮帮我们吗?」



他在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却仍然有哽咽泄出。



我说,可以。



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知道。



13



陈夕本人比照片上要瘦很多,几近形销骨立,靠在病床上,神情木然地往窗外看。



早就是秋天了。



她看的那棵树上,只有最后一点黄叶还残存在树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掉完。



「陈蔓生。我知道你。」她转过来这样说,「我一直都是你的微博粉丝,看过你分享的日常。我一直觉得你很勇敢。」



「我哥担心我像那个花滑运动员一样自杀。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每晚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翻你以前的视频看。如果你能熬过来,为什么我不可以?但我再也当不了模特了。」



她眼里都是泪。



就算能够熬过去。



她即将冲天的梦想在二十一岁就已经夭折。



我没说话。只是递了手中的稿图给陈夕看。



这都只是初稿。几天时间里,我看完了她的所有秀场和杂志商拍图,最终潦草地先勾了几张稿图。



陈夕的目光久久停驻在第一页,大滴大滴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她现在看的那一页义肢稿图,膝盖是银色镜面的,被透明的向日葵图腾缠绕。



灵感来源于她被经纪公司签下后的第一次走秀图,最被津津乐道的就是那场秀场使用的大量向日葵元素。她是那次秀场里当之无愧的新星。



我说:「陈夕,不一定的。」



没有人规定残疾人模特不准出现在秀场上。



没有人规定你不可以再拥有幸福的生活。



只要你有勇气去踏出那一步。



一切都会变好的。



14



接下去的时间,我埋头在制作和完善作品模型当中度过。



成品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陈夕拍照发到微博上了。



陈夕 v:一直很喜欢的博主给我做了好看的义肢外观,嗨,家人们,我又回来了。这个作品也会在一个星期后 A 大美院的作品展上出现哦,麻烦大家捧个场。@陈陈陈蔓生



她已经很久没更新过社交媒体了。



自从生病后,公司解约,一切商务活动暂停,大家都知道她因病截肢,很担心她。都怕她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但现在,她回来了。



陈夕还没能完全适应假肢,即使只是穿戴着拍照,还是会有不适感。



但她笑得很开心,即使比以前瘦了很多,却仍然拥有极强的时尚表现力。照片好看得一塌糊涂。



评论里哭成一片。



「陈夕,欢迎回来。」



「这个义肢做得也太好看了吧,不敢想象走秀时穿能有多惊艳。」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你们真的是很勇敢的小女孩。」



这条微博一度冲上了热搜第一。



数不胜数的转发和点赞,甚至不少官媒下场点评赞扬。



接下去的事情是我和陈夕都没有预料的。



我接到了省报的采访,想要挖掘我的过往经历,为什么会选择做这样一份有意义的设计工作,以此来鼓舞更多的人。



陈夕收到了国内一家杂志九月刊封面拍摄的邀请,她会是第一个作为穿戴义肢登上该杂志的模特。



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个契机,我们的人生都在重启。



根本没人提起沈时臣和孟闻声。



提起也都是一片骂声:



「一个渣男,一个舔狗,就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真没意思。」



虽然孟闻声没有说过,但是他喜欢成漫漫的事,并不难看出来。



微博上都戏称他沸羊羊。



「成漫漫没错、陈蔓生也没错,错得是这几个傻逼。」



「还看不起人家陈蔓生呢,要是你是她,早不知道哭成什么样了。笑我们大女主陈蔓生,你配吗?」



孟闻声气得连怼了几天网友,结果在街上被不知道谁给揍了。



丢人得现在都没敢更新动态。



15



作品展那天,票早就被抢完了。



我到现场的时候,却看见孟闻声被维护秩序的志愿者拦在门外。他一个大少爷还没受过这种委屈,气笑了,甩着手里的票问:「我有票,凭什么不能进去?」



志愿者一板一眼回复:「我们不能放可能会伤害作品的人进展览。谁知道你会不会恼羞成怒,破坏陈小姐的作品。」



孟闻声还戴着墨镜,据传他眼睛上有Ṫŭ⁰一圈青紫,被路人打的。



他呵呵一声:「陈蔓生,她也配?」



我本来都已经准备当没看见他,权当路过,却听见了这句话。



那是一种轻蔑的态度, 我并不少见。



特别是在沈时臣山庄庆功宴那天, 孟闻声也用同样态度说了一句话,他说:「漫漫如果知道,你把对她的感情,寄托在随便一个残疾的女的身上,会难过的。」



随便一个残疾的女的, 他是这么称呼我的。



我回转过身, 三两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



孟闻声被我打懵了, 脸色迅速沉下去。



阴沉得不像话。



我只是站在他面前, 很平淡地说:「你知道成漫漫为什么会自杀吗?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比赛生涯到此结束了,还来源于无处不在的歧视。」



「像你这样的人, 从未真正尊重过我们。」



「她的死亡,某种程度上,和你脱不了关系。」



孟闻声面色惨白, 连手指都在发抖。



他在这一刻, 才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



他这样的人,才是彻头彻尾的加害者。



迟来的愧疚和罪责缠得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我已经转身走了, 他还停留在原地。突然叫住了我的名字,他哑声说:



「抱歉。」



「如果漫漫能够早点遇到你, 不是我这种傻逼, 就好了。」



16



作品展很成功,那只被我命名为「葵」的义肢成了大家的打卡点。



连往日里都不太熟的同学,都纷纷把自己认为的最佳作品票投给了我。



在介绍作品概念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用心倾听。



时不时会有人发出提问。



因为展厅容纳人数有限, 想看的人又太多, 举办方还开启了线上直播的模式。



散场后我又忙着给人签名。有个十来岁的女孩牵着妈妈的手,怯怯地看着我。



她对我的穿戴的义肢很感兴趣,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主动向她走过去。



女孩安静地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用手语比划了一句话,我经常会去特殊教育学校做义工, 能够懂简单的手语。



「姐姐,像我们这样的人,以后也会幸福吗?」



像我们这样被生活抛弃,面临不幸和歧视的人, 以后也会幸福吗?



我伸出手触摸她的头发, 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会的。」



因为你是很好的孩子。



因为我们都在很努力地生活。



茫茫人群之中,我突然抬起头, 看到了最后面的沈时臣。



他斜靠在墙上, 一身的黑暗。听说他最近又开始疯狂飙车。有时候我半夜会收到他的未接来电,但我并不在意。



漠视, 是对他最大的忍耐。



沈时臣总以为他有机会挽回我。



直到这一瞬间,他看到我身边人声鼎沸。



看见我笑着鼓励失声的小朋友。



才在一瞬间明白。



那个曾经会在午后阳光下,担心地向他走来, 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女孩再回不来了。



他酗酒、飙车, 或者真死在某个赛车道上,她也不会动容一分。



沈时臣用手遮住眼睛,眼泪淌过指缝处的刺青。



我的视线却已经越过了他, 看向了他身后的窗外。



外面一片蓝天,时光旷大,我还有值得期许和努力的事情去做。



沈时臣不过过眼云烟。



我的未来正在等我。

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