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奴,又唤作玉腰奴。

蝶奴,又唤作玉腰奴。

细腰一手可握。

身有异香,百蝶萦绕。

体态轻盈,柔若无骨,可做掌上舞。

要训练到这种程度,女子从孩童时期便开始束腰,将两根肋骨生生折断。

每日只饮花露,食蜂蜜。

上等蝶奴,可值千金。

我面有红疤,腰有蛮力,肢有肌肉。

属于下等货色,只能贱卖……都没人要。

这样卑贱的我。

公主伏在我的脚下,谄媚道:「我比那狸奴温顺?」

宸妃为我脱袜,动作轻柔:「我比那马夫体贴多了。」

国师给我喂汤,伏在我耳边轻声说:「这是我为你特调的,只有你一个人有。」 

1

蝶千馆,天下闻名,世人趋之若鹜。

馆中蝶女才艺卓绝,容貌倾城。

传闻即便是最低级别的羽蝶,也能引人一掷千金。

家有女儿的皆以送入蝶千馆为荣。

若能成为羽蝶,便已是一门富贵,更遑论成为彩蝶、金蝶,甚至攀登至蝶魁之位。

然而,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有机会踏入蝶千馆的大门。

黑市逐渐有人开始豢养「蝶奴」。

那些无缘千馆的女孩,被某些组织私下收养调教,最终沦为供人买卖的商品。

她们虽披蝶之名,只能在千蝶的余荫下成为最低贱的奴。

而我就是最卑微的蝶奴。

而我只是无数个卑微的蝶奴中的一个。

我和其他的蝶奴被囿于笼中,等待买家来挑选。

「赔钱货!」牙婆的手指敲在我笼子上,震落几片铁锈。

我脸上有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红胎记,属于蝶奴中的下品。

眼见着体面的买家一个个都挑好了想要的蝶奴,而我笼前还空无一人。

我有些着急了。

剩下的买家都是些粗鄙不堪、面容丑陋的。

只有一个马夫,肌肉紧致,长得好看。

粗布短打的男人们像潮水般自动分开,让那个牵马的身影径直走到最前排。

他麦色的脖颈还沾着草屑,眉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狼一般的眼睛。

「爷看这个,嫩得能掐出水!

「这个身轻如蝶,可做掌上舞!」

牙婆殷勤地介绍。

我死死地盯着他,希望他能带我走。

男人身上有股不合时宜的草药味和香火味,那是常年伺候病人和供奉礼佛的气味。

我趁着无人注意,捡起一根锋利的稻草,在掌心画了个古怪符号。

「三日后!家中病人……」

我对着转身欲走的男人大喊道:「恐有危险。」

「你说什么?」男人蹲下来时,铁笼栏杆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我摊开掌心给他看那个扭曲的图腾:「我是巫祝后人,能预知灾祸。」

稻草划破的伤口渗出血珠,竟真像极了古老符咒。

2

我是女巫,我装的。

但是马夫信了。

他低价将我买回了家。

一则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二则是我实在是便宜。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我猜得没错,马夫家里确实有病人,是他娘。

马夫叫张峦,并非世代养马,祖上也曾当过将军,后来逐渐落魄了。

家里只剩下他和他娘。

他娘原也是个读书人家的小姐,身子受不得苦,做不得重活,所以一直病着。

张峦白日养马饮酒,夜里奉药拜佛。

也算是个孝子。

我不会算命,也不会治病。

但我有一颗保命用的玉还丹。

我刚被卖入万红窟的时候。

万红窟里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女儿。

我进去几天就发现,有一个粉白玉雕的小女孩,经常被其他几个蝶奴欺负。

我力气大又看不惯人被欺负,就冲过去救了她。

之后她一直唯唯诺诺跟在我身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有一天,她悄悄给了我这颗玉还丹。

从她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她的故事,以及她为什么会和万红窟格格不入。

简而言之。

她父亲原是御医之首,因为拒绝给皇帝炼制丹药,而被扔进炼丹炉里活活蒸死。

她家中亲眷要么死了,要么进了万红窟。

她说玉还丹其实算不上珍贵,但是可以快速养气补血,也能用于急救。

我被张峦买回家之后,我趁机将玉还丹喂给了他娘。

我装模作样割破手指,画了几道符咒。

然后嘴里念念有词:

「亢宿犯白虎,当取血光冲煞。

「如今灾祸已解,你娘很快就会好了。」

张峦站在床前,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怀疑。

「咳咳咳!」

张母刚吞下药丸,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肩膀剧烈起伏。

张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死死盯着我:「怎么回事?」

我也有些发蒙。

这玉还丹我从没试过,居然会有这种反应。

我还是强装镇定:「这……这是正常反应。」

话音刚落。

「噗!」

张母猛然咳出一口黑血,喷在了床前的木案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找借口,张峦已经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

「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害我娘?」

我被他提得脚尖离地,手脚乱挥,拼命挣扎:

「我……我没有!这药是……」

「儿啊……」

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娘,你感觉怎么样?」

张母轻轻吸了一口气,说:

「心中郁结……倒像是去了一大半。」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胸口,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

片刻后,她居然缓缓坐起身来,目光清明,再无先前的虚弱和呆滞。

张峦看着我,低声道:

「刚刚是我鲁莽了……对不住。」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郑重递到我面前:

「你救了我娘,按照约定,我把你的身契给你,今后你自由了。」

我接过身契,低着头,一言不发,脚底反复碾着一块石头。

张峦见我迟迟不说话,问道: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求?」

「不不不,没什么要求,只是我身无分文,也没地方可去……」

他一愣,随即点点头:

「是我疏忽了,我这就给你拿些盘缠。」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留下来做些粗活,你娘身子现在还干不了活。」

他突然眯起双眼,仿佛豹子嗅到了危险气息:

「本朝严禁巫祝之术,当日初见你就向我袒露你的身份,你难道就不怕我揭发你吗?」

我点点头:「我怕,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一把。你若是不买下我,那我就会被送到最肮脏的烟柳巷子里,供这世界上最低贱最肮脏的一群人玩弄,到时肯定生不如死。」

张峦低声问:

「如今你救了我娘,我也把身契给你了,你仍然决定跟着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抬眸看着他:

「世道艰难,生存不易。我只是想活着,想尽力活得好一些。」

「跟着我就一定能过得好?」

「嗯。」

「是你用巫祝之术预算出来的?」

「不,巫祝不能算自己。是我看到的。」

「看到什么?」

他太高了,我努力抬头才能望着他下垂的眼眸。

我说:「我看到你是个好人。」

不知是不是夕阳太红,他面上的皮肤泛起一层好看的粉红色。

张峦没有反对,我就在他家里住下了。

我们像所有普通人家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子平淡,且无趣。

我救了他娘,虽然家里的粗活都是我做,但张峦说他并不把我当奴婢。

他每日做完工回来,会带上两块醉仙楼的桃花酥。

一块给他娘,一块给我。

这日,张峦回到家里,一手拎着糕点盒子,一手拎着篮子,里面有不少东西,还有两块红布头。

「窈娘……」张峦倚在门框上,目光灼灼。

我放下手里未洗完的脏衣服,靠近听他说话。

他身上有微微的酒气。

「我年二十六,尚未娶亲……」他向前一步,粗布衣衫下结实的胸膛起伏。

「你若愿意……」

「张郎!」我猛地抬头,指尖点向他眉心。

「你额头有灵光!」

「什么?」他下意识后退。

「这说明你命里有大势,可影响国运。」

「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他喉结滚动,却并未躲开我抚上他眉心的手。

我顺势抽出他腰间的匕首,刃口在日光下划出一道银弧:

「明日子时,带着你的马往西北去。」

这个总爱在饮酒后求神拜佛的男人,此刻听着我胡乱编造,屏住了呼吸。

「你若是骗我……」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明显。

「你会衣锦还乡。」我扯回手,将匕首递给他。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黑一白两颗圆润的石头。

「遇事不决,可投石问路,白色的石头会带你走上正确的道路。」

他虎背蜂腰螳螂腿,一身蛮劲,祖上还传功夫。

做一辈子马夫实在可惜。

我看出他心有不甘,我便借着占卜之名,教他去投军。

况且我也不愿意做一个马夫的妻子。

张峦果真听了我的话去投兵。

我是骗他,却并非害他。

世道艰难,生存不易。

我只是想活着,想尽力活得好一些。

3

三个月后,街头巷尾传遍了消息。

两军交战,有个小将不听指挥,领着一小队人追击敌军,意外闯进敌军的隐藏地。

敌军毫无防备,竟然让这一小队人马捣了敌人的主力。

当天夜里,西北天际正好划过一颗坠落的火流星——那确实是上好的占星吉兆。

张峦便是那个不听指挥的小将。

他很快就被封为将军。

此后愈战愈勇,屡战屡胜。

西北的异族主动割地求和。

全国都在讨论。

一个目无法纪,却又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朝廷该如何给他封赏呢?

有官员进言:「那就赐给他一个高贵的公主吧。」

皇帝大喜,当即下旨。

「赐永昌公主与骠骑大将军成婚。」

女子皆可买卖,公主只是贵些罢了。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将军府里晒太阳。

张峦刚当上大将军,就有人接我和他娘入府享福了。

张峦他娘现在是老夫人,对我十分好。

府里的下人都将我视为未来的女主人。

直到赐婚的消息传来。

府里的下人面面相觑,再见我都十分尴尬,不知我如今算是主子还是下人。

老夫人把我招到她的屋内。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善。

「老夫人,您找我?」我推开雕花木门,檀香扑面而来。

张母倚在锦绣软枕上,王妈正为她揉着太阳穴。

见我进来,她慈爱地招手:

「窈娘啊,前些日子辛苦你了。」

「老夫人言重了。」我福身行礼,余光瞥见王妈嘴角的冷笑。

「你这般聪慧,不知道谁家小子有福气能娶到你?」

老夫人拉过我的手,转头对王妈说:

「王妈,我听说你家有个侄子叫王什么?生得一表人才,可婚配了吗?」

「回老夫人,那小子叫王苟,今年二十二,生得高大威猛呢!」王妈一边说,一边用她那浑浊的眼珠在我身上打转。

「说起来,他今年二十二岁和窈娘正相配呢!」

我心头冷笑。那个王苟我见过,外号王二狗,长得奇丑,还整日流连赌坊,债台高筑。

「哎哟,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老夫人放下茶盏,拉过我的手。

「窈娘,你意下如何呀?」

我抬眸,正对上王妈幸灾乐祸的眼神。

窗外秋蝉聒噪,我轻轻抽回手:

「本不该拂了老夫人好意,只是……」

我从袖中取出叠得方正的身契。

「将军投军前,已将我的身契给我了。如今窈娘是自由身,不可强买强卖。」

「啪!」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老夫人脸色骤变。

王妈立刻跳起来,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

「你说的什么话!嫁给我侄子怎么就是强买强卖了?

「也不照照自己什么货色,万红窟里出来的下贱货色,也敢肖想做将军夫人!呸!我们家肯要你,还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谁知道你是什么脏东西。」

我低头用手帕遮脸:

「王妈慎言,窈娘可是将军亲自挑选的。」

王妈还待骂人,老夫人突然收敛了怒气,道:

「王妈,你说错话了。还不快给玉窈沏茶,赔礼道歉。」

「是,是我老妈子说错话了。」

她递过来一盏茶。

「窈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喝了这杯茶吧。」

「王妈和老夫人也是一片好意。」我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老夫人又拉着我闲话几句。

我忽然眼前事物有些模糊,头晕目眩。

片刻之间,竟然沉沉睡去。

4

「小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嘿嘿,可算让你落到我手上了。」

我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王苟那张肥腻的麻子脸。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抱住我,身上的酒气熏得我作呕。

我挣扎,身子却软得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根本无法抗衡。

可恶,药效还没散尽!

我冷静地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声音又软又媚:

「苟哥哥,你别急啊,你就不想让我好好伺候伺候你吗?」

王苟愣了一下,眼中色光更甚。

「你真的肯?」

「都这样了,我不认命也没办法呀。与其挣扎反抗,不如咱们一起尽兴。」

「嘿嘿,算你识相,那你……」

「你得先把我的手解开啊。」

我娇声道,眉眼含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

「不然怎么能玩得尽兴呢?你说是不是?」

他满脸淫笑:

「对对对,你这话说得有理。」

他解开我手上的绳索。

我娇笑着,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

「苟哥哥。」

「诶,嘻嘻嘻。」

寒光一闪。

簪尖狠狠刺向他的腿根,只差一点,就刺中他的命根子。

我紧握着发簪,在他腿内狠狠搅动。

「啊!!!」

王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腿间血流如注。

门外有人听到动静,迅速冲了进来,为首的小厮正是张峦身边的人。

5

张峦端坐在书案前,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腕伤痕。

「伤得不深,还好,还好。我待会叫人拿些药膏给你。」

他将我抵在书案前。

「玉窈,你放心,虽然现在你我云泥之别……但我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我眨了眨眼,打量着他。

一身锦绣华服,腰系玉带。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他如今这样,与先前在马厩里喂马的模样已天差地别,竟生出几分贵气与威仪。

「公主不允许我纳妾或养外室。

「你暂且留在府中,只能委屈你了。你虽然名义上是下人,但吃喝用度都不会短了你的。」

听起来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我轻笑道:

「我真是多谢将军了。」

他俯身上前:

「窈娘,你真是善解人意。」

我指尖抚过他腰间玉带,状似羞怯地低头:

「老夫人还等着我去佛堂诵经……」

他像被烫到般松手,我顺势从他双臂间滑出。

6

公主的嫁妆从辰时开始抬进府中,直到酉时才堪堪抬完。

我站在廊下,看着那些描金漆的箱笼堆满了前院,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箱是苏州织造局的贡缎,仔细些!

「东珠屏风放在新房,不要磕了!」

「让开!」一个宫女推了我一把。

「别挡着路!」

我踉跄着退到一旁,看着那顶十六人抬的凤轿缓缓落下。

一个小太监麻利地伏在地上Ťù⁻,弯成一座人桥,等待公主踩着他的背走下轿辇。

可轿内迟迟不见动静。

一名侍女高声道:「请驸马亲迎。」

「这……这于礼不合啊!」礼部来的老侍郎脸色骤变,颤巍巍地出声反对。

那名侍女继续说道:「将军从前既做过马夫,想必最懂如何伺候贵人的脚程。」

「放肆!」张峦的副将骤然拔剑,剑光跃出。

张峦却抬手制止了他,看了那侍女一眼。

小小侍女哪有这个胆子,分明是公主的意思。

她继续催促道:「吉时将过。

「将军也不想误了时辰,让陛下知晓吧……」

张峦的眉头皱出川字,低声道:「臣——遵旨。」

众人屏息,只见那身披蟒袍玉带的大将军缓缓屈膝,双膝几乎触地。

轿帘陡然掀开,一团雪白圆润的东西猛地窜了出来,像是利箭般飞扑而出!

「啊!」

人群顿时一阵惊呼,张峦的帽子瞬间被那团子一爪子拍飞。

爪子又扑向一名礼部官员的脸,那官员惊得连连后退,踉跄摔坐在地。

「快抓住它!」

「是雪球!是公主的爱宠!」

「千万别伤了它,否则公主生气,谁都担待不起!」

众人乱作一团,几个宫女和太监上蹿下跳,追着那白色团子跑得气喘吁吁。

可那狸奴身手极其敏捷,东窜西跳,灵活得像一阵有形的风。

「拦住它!」

「别抓尾巴,会掉毛的!」

「别用力,那可是波斯进贡的珍兽,伤了可不得了!」

那狸奴灵活地躲避着,一番混乱后,它竟一个猛子扑入了我的怀里。

雪白的团子在我怀中安稳地蜷缩着。

所有人都望向我,或惊讶,或狐疑,或不悦。

「什么下贱的东西也敢碰公主的爱宠!」

「把雪球给我!」那位侍女高声喝道。

我垂眸轻轻抚摸狸奴的背脊,抬头望向那尚未露面的公主,微微一笑。

「这雪球好像不喜旁人触碰,请公主自己亲来接它吧。」

侍女厉声道:「放肆!公主岂是你能使唤的。」

她作势要来打我。

我:「哦,我说错话了,那这位姐姐你自己来抱雪球吧。」

那侍女刚刚朝我伸出手,雪球就亮出两只尖锐锋利的爪子,表达不满。

「喵呜!」

几个侍女推推搡搡,都不再上前。

一只玉手掀开轿帘,露出一张明艳亮丽的脸。

小太监麻利地蹲下。

另有两个侍女冲过去扶着公主落轿。

永昌公主缓缓走来,她一身红金绣凤的曳地长裙,裙摆曳地而行。

原本满院子的锦绸华绣     ,都瞬间失去了光彩。

她的瞳孔黝黑圆润,凤目微挑,眼尾斜斜勾起。

「雪球。」她轻启朱唇。

「过来。」

怀中的雪球耳朵微微一动,仍缩在我怀里。

两道淡淡的柳叶眉微微蹙起。

旁边的侍女怒骂道:「畜生!」

「还不快到公主这来。」她虽是骂雪球,眼睛却看着我。

我假装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把雪球往公主怀里送。

雪球像是看懂了公主的不悦,乖乖窝进了公主怀里。

我抬眸,与公主那双漆黑的凤目对上。

「你就是玉窈吧?」她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达眼底。

她轻抬着眼眸,继续说道:

「你可知道?将军有意用军功来换,纳你为贵妾。」

她的眼神轻轻落在我左脸的红疤上。

侍女赶紧搭话:

「还以为是什么绝色佳人,原来如此不堪。

「还真是破锅配烂盖。」

几个侍女说着,自顾自嬉笑起来。

她们这是在骂我跟张峦破烂呢,可是她们也不承想将自己的主子也一同给骂了。

「那都是将军善良,念及往日一点点旧情。

「奴婢卑微,不敢妄想。将军就正该是配公主呢。」

几个侍女反应过来,脸色煞白。

公主睨了她们一眼:

「每人自己掌嘴十下。」

噼里啪啦的耳光声在院中响起。

张峦一个箭步挡在我身前:

「公主!玉窈她于我家有恩,于我有情谊。况且她现在是良籍,公主即使不满,也不可随意折辱。」

我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角,快别说了。

公主也没说要罚我啊。

「将军何必如此紧张。」

公主转头看着我,问:「你养过猫?」

「不曾。」

侍女问道:「那这猫为何与你亲昵?」

我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说:「我刚刚在院中烤了小银鱼,雪球可能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香味。」

公主不再言语,目不斜视径自向大殿中走去。

公主入府算是低嫁,不必向老夫人行礼,不理会繁文缛节,一切从简。

张峦在外间宴席上应酬,宾客大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酒都是一坛坛地灌。

热闹与我无关。

我早早回房了。

直到深夜,宾客离去。

窗外传来小丫鬟们的声音:

「公主嫌弃将军身上酒气太臭,不让他进房哩。」

「竟还有这种事。大婚之夜不让新郎进房。」

「将军现在正憋着一肚子气。」

「那咱们可得躲远点。」

「对对对,咱们还是躲远些,免得被波及。」

小丫鬟们压低了声音,话音里带着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我准备睡觉,刚伸手去解发带,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卷着夜风扑面而来。

张峦踉跄着走了进来,一身大红喜服微微凌乱,显然是灌了不少酒。

他站在门口望着我,像一只淋雨的小狗,仿佛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玉窈,还是你最好。」他低声嘟囔着,将我揽入怀中。

我皱眉别过脸,满身酒气确实难闻,可惜我不是公主,不能命人将他赶出去。

「将军,你醉了。」我侧身想要挣脱,可他手猛地收紧,力道沉沉地按住我的肩膀。

「怎么?」他眯起微醺的双眼,盯着我看。

「连你也嫌弃我?」

我说:「当然不是。只是……新婚之夜,将军不该来这里。」

「哼!」张峦冷哼一声。

「那个悍妇不让我进房,我还能去哪里?」

他面色通红,两颊被气鼓起来了。

说话含含糊糊,身体恍恍惚惚,像一只迷茫的豹子。

我趁机从他怀里溜出,轻声一笑:「将军真是不懂女人呢。」

「哼。」

我继续说:「公主这不过是在试探你呢。」

张峦眉头微蹙:「试探?」

「嗯。公主如今都已经嫁给你了,想来也是想与你好好过日子的。你若是在我房里过夜,才真叫她不悦,夫妻离心。」

张峦眼睛瞬间亮了几分:「你是说,她故意的?」

「嗯。公主高贵,骄纵惯了,肯定是要多哄一哄的。」

「如此说来,她心里有我。」他的语调陡然高了一些,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惊喜。

我顿了顿,没再接话。

他自言自语道:「她故意刁难你,也是因为心里有我。」

「额……她并未刁难我。」

他摆手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懂。」

我顺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既如此,将军不如先喝杯热茶,我叫小桃去收拾西厢房,将军去将就一夜吧。」

张峦接过热茶,刚抿了一口。

「公主有请!」

屋外传来公主的贴身侍女香云的声音。

张峦险些被热茶烫到嘴,赶紧站起身来。

垂头丧气的豹子,突然重新挺直了腰板。

我打开房门,让香云进来。

他扬了扬外衣下摆,对香云说道:「既然公主已经低头服软,那我便过去吧。」

香云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

「公主请的是玉窈姑娘。」

「什么?」他愣了一下,嗓音因酒意微微沙哑,差点破音。

「咳咳,她……公主又要为难玉窈?」

侍女不满道:「为什么要说又?只是雪球不愿意进食,公主叫她过去帮忙。」

张峦:「一只畜生而已……」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让我去吧。

「我这还有些白日烤的小银鱼,一同带去。」

7

雪球就着我的手掌,吃完了足足十条小银鱼。

公主半倚在雕花软榻上,手中轻摇着一柄缂丝团扇,凤目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低着头说:

「公主,雪球似乎已经吃饱了。它可能是新换了一个环境还不太适应而已。」

公主不语,只是伸出一只玉手。

我赶紧将雪球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真乖。」她并没有接过雪球,只是就着我的手摸了摸它的肚皮。

「本宫喜欢乖巧的宠物。」

雪球适时地舔了舔那只玉手。

公主满意地笑了笑。

我不敢抬头,只低头默默盯着那只玉手,如白糖蜜霜。

不知道舔起来是不是也是甜的。

糖蜜般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手背,我的皮肤发出一阵忍不住的战栗。

「既然雪球喜欢你,你就留下来,照顾它吧。」

从伺候人变成伺候狸奴……倒也不错。

我赶紧俯首叩谢:「多谢公主。这是奴婢的荣幸。」

猫比人类可爱多了。

夜里,公主靠坐在软榻上。

我亦半躺着,雪球睡在我的膝上。

公主的玉手细细抚摸着它的肚皮。

它时不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喵呜」声。

微风吹进来,轻轻拂过帘幔。

公主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她问我:

「玉窈,你可听过神玉公主的故事?」

我摇摇头。

「传说中神玉是南诏国的公主,也是一位英勇无畏的女子。

可她所处的朝代,不容许女子建功立业。

于是,她戴上赤鬼面具,以男子之姿行军作战。

她骁勇善战,善用兵法,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天子封赏,赐封号『神玉』,世人敬仰,万民传颂。

世人皆认准了她是南诏国的接班人,相信她一定能带领南诏走向辉煌!

然而有一天,她终于卸下面具,以真实的面目示人。

世人皆惊,朝堂哗然。

可惜啊,神玉竟是个女子。

从此,众人都以怜惜的眼神看着她。

所有的敬仰,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功勋,一瞬之间,仿佛都不复存在。

皇帝命令她卸甲,赐她远嫁和亲,让她成为敌人的妻子。

所有人都觉得既然牺牲一个女子就能换来和平,那还打仗干什么?

于是,从此世间再无神玉将军,只有一个在异国他乡为仇敌生儿育女的寻常妇人。

世人皆称此事为佳话。」

公主说完,沉默良久。

月光落在她的侧脸,如夜风一般轻柔,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凉意。

我心头猛然涌起一阵愤怒,忍不住坐起身,瞪大眼睛:「荒唐!

「神玉将军战无不胜,受万民敬仰,那是她的努力和能力换来的!与性别何干?

「为何她是女子,便被世人轻贱?为何她是女子,便不能受万民尊崇?为何她是女子,她所有的功绩便要被一笔勾销?     

「简直太荒唐了!」我越说越激动,拳头紧紧握起。

她静静看着我,忽然笑了:

「你生气起来,倒是和雪球有几分相似。」

我:「……」

我看了一眼怀里的傻猫,它适时地往公主手心窜了窜。

公主轻轻叹息着:

「什么公主?也不过是被人豢养的玩物罢了。」

我说:「我见公主如天上明月,明月皎皎。」

她的眼睛弯了弯。

我微微前倾,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请问谁人能束缚月光?谁人能豢养凤凰?」

她怔然地望着我,眸中光影流转,似有波澜翻涌,却又无声无息。

这一刻,万物俱寂,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我与她。

她的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慢慢靠近她。

「喵呜!」

雪球不合时宜地醒来。

我猛地回过神来,轻轻拍打着它的肚皮。

半晌,我轻声道:

「公主,终有一天我们会撕碎这牢笼。」

月光在她的眸中闪烁。

8

公主对张峦并不上心。

她从不让他踏入内院,每日只是和他在主院共进晚饭,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饭后便各自回院,各过各的。

公主也不必向老夫人请安,顺便也免了我去陪老夫人诵经。

我每日便在内院照顾雪球,日子倒也悠然自得。

至于张峦,自大婚那日后,我再没见过他。

一晃半个月过去,府中的日子风平浪静。

这一日,我出门采买。

回来时刚一脚踏进府门,便被张峦身边的小厮拦住。

他恭敬地对我道:「玉窈姑娘,将军请您去书房一趟。」

书房内,张峦一身玄色常服,端坐在案前,见我进来,站起来迎我。

「玉窈,她没为难你吧。」

我有些心虚:

「没……没有,公主待我挺好。」

「真的吗?你不必替她遮掩,那个悍妇何时有过好脸色。」

倒不是遮掩,公主对我真的挺好的。

他见我不说话,便问:

「你今日出门采买,买了些什么?可还缺什么?」

「不缺,不缺。」

我将手中的竹篮放在桌上,一件一件取出,展示给他看。

「这是给雪球的鱼干和玩具。

「这是给公主的熏香,她上次闻到我身上的香味,说喜欢。

「这是给小桃的绣花丝线。」

张峦面色微微一沉。

「这是给香云的暖炉,天冷了,她夜里要值守。」

他的嘴角抽了抽。

「这是给公主身边侍卫的护腕,他上回练武时伤了手腕。

「这是给公主的侍卫的二婶的。

「这是给公主ẗŭ¹的侍卫的二婶的儿子的。」

「……够了。」

张峦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就没有什么,是给我的吗?」

我怔了一下,还真没有。

我低头翻了翻篮子,最后掏出两颗光滑的小石子,放在桌案上:

「将军,可还记得你投军前,我给你的那两块问心石?」

他笑着说:

「当然记得。『遇事不决,可投石问路』。

「当初正是靠着那两块石头,我才会追击敌军,大获全胜。这才有今日的荣耀。」

我轻轻点头,将手中的石子推到他面前:「这两块,是『问情石』。功能和使用方法都差不多。」

「问情石?」

「将军若有不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便可以投石占卜。」

他眼神微动,低声道:「这只是给我一个人的吗?」

「是的。这石头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居然都舍得给我……」

虽然石头是我随手在河边捡的,人人都有。

但每颗石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可没骗人。

张峦拿出一个食盒和一个精美的檀木盒,打开给我看,食盒里是醉仙楼的点心。

「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醉仙楼的桃花酥,这是我叫人特地给你买的。」

他接着打开檀木盒,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

他将盒子推到我面前:「这都是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接过盒子。

「这些珠宝比不得你给我的石头,但也是我一番心意。」

我收下了盒子:「将军放心,这些日子我跟在公主身边,一定会多多打探她的喜好,在她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们二人必能和睦相处,结成良缘!」

张峦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

「我给你珠宝,不是要你帮我做事。」

「我明白。」我笑了笑,「但帮将军,是我的本分。」

「你……」他欲言又止。

「玉窈在这里吗?公主找你呢!」门外传来香云的声音。

「诶,我在。」

我立刻应声。

「将军,你放心,我先去了。」

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臂膀。

他似乎又壮实了一些,隔着厚厚的布料,都感受到肌肉紧致滚烫。

9

一个月后,公主归宁。

雪球已经愈发离不开我,公主又离不开雪球。

所以带我一起回了皇宫里。

皇宫里规矩繁多,仪式冗长。

御殿之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香,熏得人头脑发沉。

雪球依偎在我的怀中,打了个哈欠。

四周的宫人低声交谈着。

「陛下前些日子又闭宫炼丹,不许任何人打扰。」

「淑妃进丹房劝谏,被罚跪三日三夜。」

「今日公主归宁,陛下应该会出席吧。」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别嚼舌根,仔细你的皮!」一个年长的太监低喝。

窃窃私语的宫人们瞬间收敛了声音。

殿外忽然传来尖细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宫人们立刻俯首跪下,殿中肃然无声。

皇帝身着宽大的龙袍,在两名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入殿中。

「父皇。」永昌公主跪下行礼。

皇帝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怔怔望着不知何处。

一旁的太监轻声提醒:「陛下,公主请安。」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眼神浑浊。

皇帝:「是永昌啊……」

永昌公主站起身来,说:「父皇,我见您气色不太好。」

皇帝摆摆手。

「金丹乃长生之道,朕得国师为孤炼丹,身体已经重返巅峰。」

公主:「父皇,仙丹乃是无稽之谈,您……」

皇帝的笑意骤然敛去,眼神带上几分阴沉。

「公主这话,是在质疑皇上?」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殿外缓缓传来ṭũ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处,一抹耀眼的红色。

来人一袭红衣,腰肢纤细,步伐婀娜,仿佛肃穆低沉的工笔画里突兀地闯入了一抹艳色。

霎时将整个画面点燃,明媚而张扬。

皇帝的脸色终于稍稍缓ẗű₃和,冲着来人招了招手。

「宸妃,你来得正好。」

前几日,香云已经给我介绍过宫内的几位重要人物,首当其冲的就是宸妃。

据说宸妃曾是蝶千馆的蝶魁。

当年她一舞惊鸿,据说无数公子王孙为她倾倒。

后来突然入宫,得了圣人眷顾,宠冠后宫。

宸妃盈盈上前,在皇帝身侧落座。

永昌公主看了她一眼,垂眸道:

「儿臣不敢质疑父皇,只是关心父皇的身子。」

宸妃轻轻一笑,指尖拨弄着酒杯,语气温柔却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公主孝心可嘉,陛下得应天命,享万世之荣,何须多虑?」

她话音刚落。

我正昏昏欲睡,一不留神,怀中的雪球猛地挣脱,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地窜出去!

「喵呜——!」

「雪球!」

雪球瞬间跳上龙案,爪子猛地一扫,竟将摆放在案上的金色丹瓶打翻,几颗炼制的丹药滚落在地。

皇帝浑浊的双眸中怒意骤升。

殿中的宫人屏住呼吸,连动都不敢动。

我心头一紧,连忙跪下。

公主连忙抱起雪球。

「父皇息怒。」

宸妃嘴角浮现一丝淡笑:

「不过是一只畜生,杀了便罢了,陛下何必动怒?」

公主连忙阻止道:

「不可!雪球乃是波斯进贡的圣宠。」

宸妃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

「哦,既如此,那就是这个奴婢照顾不周,把她拖下去打死吧。」

皇帝摆了摆手:

「依爱妃的。」

原来,无论是人还是猫,在当权者的眼中,同样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哦,不,人还不如猫。

我心中一沉,赶紧磕头认错,眼神悄然向公主求救。

公主:「也不可,雪球离了这个奴婢就不吃不喝。」

皇帝怒色道:

「永昌,不可得寸进尺。」

「这仙丹可是国师精挑细选出一百个药人为引,才炼制出来的。」宸妃补充道。

公主的脸色愈发不好,指尖微微攥紧袖口。

公主:「以药人为引,罔顾人命,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吗?」

宸妃:「那些药人能为陛下炼制丹药,助陛下长生,是他们的福气。难道公主有异议吗?」

皇帝听了宸妃的话,眼神一沉。

「永昌,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永昌公主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皇帝。

「父皇难道忘了?当初您服用仙丹后精神恍惚,误将母妃当作贼人,亲手乱刀砍死。旁人能忘,永昌忘不了。」

殿内一片死寂。

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这种皇家秘闻也是我能听的吗?

「哐当——!」

皇帝猛然掀翻了案几,杯盏碎裂一地。

他声音震怒:「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周围的宫人战战兢兢,纷纷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公主依然站立着。

「怎么?父皇也要亲手砍死我了吗?」

「咳咳咳咳!你……这是要气死我吗?」皇帝气急攻心,猛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宸妃连忙上前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语气柔婉:

「大喜的日子,陛下您可千万别动怒。

「公主,想来是太过思念良妃姐姐了,才会口无遮拦。」

皇帝喘着粗气,脸色阴沉得可怕。

「大将军到!」

张峦甲胄上还带着未干透的晨露。

他一边行跪拜礼,一边解释:

「臣辰间巡防时擒获三名漠北细作,故而来迟,望陛下恕罪。」

「起来吧。」皇帝看了他一眼,似乎无心计较,挥了挥手。

他起身看了一眼跪着的我,和满脸怒气的公主。

「公主这是怎么了?」

宸妃轻笑着说:

「公主没事,是这个奴婢没抱好雪球,打翻了皇上的丹药。」

我伏在地上,连忙磕头:

「求陛下饶恕。」

张峦接着行礼:

「陛下,玉窈……这个奴婢原是我的家奴,不懂宫中规矩,望陛下饶了她这一次吧。」

皇帝:「哦,这奴婢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公主和将军都为她求情。」

张峦沉思片刻,拱手道:

「臣不敢相瞒,从前臣母亲身体不佳,多亏了玉窈悉心照顾才得以好转。玉窈实与臣有巨大的恩情,臣愿意代她受罚。」

片刻后,皇帝终于开口:

「罢了,既然将军愿意替她受罚,那就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张峦:「多谢陛下。」

宫人领命,持杖而上。

「请吧,将军。」

张峦卸下铠甲,退出殿外,趴在宫人准备好的行杖椅上。

刑杖落下。

每一杖都带着沉闷的响声。

张峦咬着牙,一声没吭。

我记得张峦刚才战场上回来时,身上没一块好皮,最近刚恢复得七七八八。

我低着头不忍看。

既然已经免了我的惩罚,香云忙把我扶起身来,退到公主身后。

兴许是见我面有难色。

公主低声说:

「这些宫人下手没轻没重,这二十板子要是落在你身上,你恐怕已经不能喘气了,张峦皮糙肉厚,落在他身上,他不过是休养几天。」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一点点。

10

公主归宁,理应在宫内住上一个月。

但公主说不久便是良妃祭诞日,她在宫中居住难免睹物思人,婉拒了。

皇帝坚持礼法不可废。

最终两相商量,公主带着随从在讫晤宫内小住三日即可。

驸马则先行回家养伤。

分别时,张峦安慰我:

「放心,三日后我来接你们。」

「多谢将军。你也要好好养伤,记得交代小桃给你按时换药。」

我心里盘算着,三日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只要我足够小心谨慎,绝不会再生出什么祸事来。

香云和依云陪着公主拜访后宫的贵人们、应付访客。

我则尽量待在讫晤宫,恨不得连门槛都不踏出去半步。

白日里,几个小丫鬟陪着我聊天,宫内的八卦我倒是听了不少。

「太子今日又进宫了!」

「真羡慕那些在大殿上伺候的,能见到太子。」

「太子长啥样啊?你们都这么想见他。」

「太子那可是玉树临风,天人之姿。」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那年中秋我被拉去御膳房帮忙传菜,远远地瞧见过,当真是天人之姿。」

「大家都说,宸妃娘娘是蝶中魁,太子是人中龙。两人单论外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这种瞎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上次有个小宫女瞎传宸妃和太子的闲话,就被拔了舌头,送去国师那里做药人了!」

「好姐姐,我再也不敢瞎说了。你别吓我。」

……

闲聊到傍晚,金色染黄昏。

人都散了。

「喵呜——!」

一声尖细的猫叫划破了寂静。

我回头,便看见雪球一个猛扑,竟然把桌上的灯盏打翻了。

油灯摔落在地,火光瞬间腾起,它的前爪被火烧伤,发出一声痛叫,拼命甩着小爪子。

「雪球!」

我匆匆去翻找药膏,可当我翻到药膏,正要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窗帘微微晃动。

「雪球?」

我掀开窗帘,只看见一道白影飞快地蹿出庭院,快速穿过长廊。

「雪球!你给我站住!」

我立刻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不是说你是世上最懂事的小猫吗?!

怎么偏偏在皇宫里就这么不安分?

我一路追着它穿过长廊,越过花园,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它又一拐弯,终于停在了一间隐秘的竹屋外。

我赶紧上前,一把将它抱起。

你是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我喘着气,抱着雪球站在竹屋门口,正要出声教训它。

屋内,传来一阵低低的嬉笑声。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我想起香云与我说过,宫内常常有太监与宫女们偷偷对食。

没想到真能让我碰上。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我轻轻捂着雪球的嘴巴。

示意它别出声,好在雪球关键时刻还是懂事的。

我没忍住多听了几句。

女:「你昨日也太大胆了,当着陛下的面就敢言语调戏我。」

男:「你怕什么,老东西最近身体越来越虚了,脑子也越来越糊涂。」

女:「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大事未定,你还是老实一点。」

男:「你怕什么?」

女:「你是太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你当然不怕。可我怕,昨日公主还提起从前陛下亲手砍死了良妃的事。」

男:「他要是敢伤害你,我先砍了他!」

女:「嘘!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儿子砍老子,也不怕遭天谴?」

男:「天谴?要真有天谴,老天第一个该惩罚的就是他,也不知他这些年做了多少孽。光是落霞宫里埋着的女尸,就不知道有多少。」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咯噔一下。

宸妃……太子……私情?!

我不敢再听,正打算悄悄退走。

忽然——

「喵呜!」

一只黑猫不知从何处猛地扑了出来,扑向我怀里的雪球!

雪球受惊,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我也被吓得猛地向后一窜。

然后,我就这么直直地跌进了竹屋前的光亮里。

屋内,嬉笑声戛然而止。

一男一女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人……怎么可以一直闯祸?

我赶紧捂着自己的眼睛:

「我看不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捂着眼睛,往外爬。

仿佛什么东西踩住了我的裙摆,我扯了好几下都挣不脱。

我从手指缝隙里往外看,看见一双似笑非笑、寒气逼人的男人的脸。

我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了风靡万千少女的当今太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充满压迫感:

「哪来的奴婢?

「把手放下来。」

我慢慢把手放下。

宸妃:「呵,又是你。」

看来我也不必编造身份了。

太子微微眯眼,问:「你认识她?」

宸妃:「嗯,是公主带来的,前日就是她抱着雪球冲撞了陛下。」

太子:「哦?打翻丹药的那个奴婢就是你?」

我:「是雪球……不过的确是奴婢没有看管好雪球,我不敢狡辩。」

太子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宸妃轻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太子:

「说起来,我昨天听闻了一件趣事。」

太子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的长剑:

「哦?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宸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前日公主和将军双双为这个奴婢求情,我就好奇,她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奴婢,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便派人稍微打听了一下。

「据说将军曾在万红窟里买回一个蝶奴。」

太子:「豢养蝶奴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宸妃接着说:

「是啊,但有趣的是……那蝶奴声称自己是巫祝后人。」

我心头骤然一震,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太子:「荒唐!我朝严禁巫祝之术,况且巫祝一族早在百年前就被太祖所灭。」

宸妃:「正是如此,我才觉得此事颇为离奇,想来是谣传吧。」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我又多加打探了一下,军中居然有不少人能证明,将军此前确实曾使用过巫祝的『投石问路』之法。」

巫祝之术,乃是本朝禁忌。

我是巫祝后人这事,除了张峦和他娘,知道的人不多。

与巫祝有染都是要受牵连的,张峦和张母都不至于如此自掘坟墓。

听到这些,我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宸妃并不知道哪个蝶奴就是我。

突然,一双冰冷的手抬起我的下巴。

宸妃话锋一转:

「你说,前日大将军免了你的刑罚,那今日还有谁能来救你呢?」

我连忙低声道:

「奴婢卑微,求娘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之事我绝不敢多说一个字!」

宸妃:「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我:「娘娘请吩咐。」

宸妃:「你来帮我算算,大周今后国运如何?」

我:「娘娘你别开玩笑了,我就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只配伺候雪球,我哪有能力测算将来。」

宸妃:「哦?你不是巫祝后人?」

我赶紧摇头摆手:「不是。」

宸妃:ƭű̂₈「那想必是我误会了,你既不是,那我也护不了你了。」

言毕,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提起剑,朝我走来。

眼见着,剑尖指着我的脖子,一股冰凉的触感从脖子传递到全身。

「等等!」

我一咬牙,低声说:

「我是!我是巫祝,求娘娘饶命。」

太子玩味地看着我:

「你果真是巫祝后人?你知道欺骗我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点点头:「我没有骗人。将军就是信了我的预言才去参军并一路胜利。这一点娘娘不也已经证实过了吗?」

太子随即缓缓开口:

「那你倒是说一说,大周国运如何?」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暗骂:

他这哪是想测国运,分明是想知道自己的老爹什么时候嗝屁,想知道他自己什么时候能登基当皇帝并名正言顺地霸占自己的小妈。

但话已至此,我只能赌一把。

我:「国运这种事太大了,我现在能力不足,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景象。」

太子:「什么景象?说来听听。」

「我看见了火。」

太子:「火?」

我抬起头,缓缓道:「对,一场大火,烧干净了一切。

「新的秩序,即将降临。」

我侧目。

太子正在看我,眼神中有难测的深意。

随即,他嗤笑一声:

「放肆!你是说这天下要易主了?」

他嘴上说着放肆,眼里却充满了欣喜的光芒。

我赶紧跪下:「我只是说出我所看到的。ţṻ⁵」

宸妃:「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我能力微弱,一次就只能看到这么多。若贵人们还想看其他的,得让我缓一缓。」

太子提着剑又想往我脖子上比划。

宸妃拉住了他,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宸妃:「那你跟我回明熹宫里,好好缓缓吧。」

我:「可我带雪球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的话,公主只怕会找过来。」

宸妃:「公主那边我自然会派人去解释,你安心跟我回宫。」

我:「是。多谢宸妃娘娘。」

行吧,骗一个是骗,两个也是骗。

能骗多久,全看天命了。

11

宸妃娘娘不愧是宠冠后宫,她的明熹宫,比别的宫殿还要华丽十倍。

檐角雕金,宫墙嵌玉。

帷幔轻柔如烟,檀香萦绕。

如此华美的宫殿,居然让我想起了曾关着我的那个破铁笼。

或许它们本就没有区别。

再华美的金丝牢笼,依旧是牢笼。

12

宸妃为了监视我,几乎寸步不离。

她沐浴时,也要我在一旁伺候。

我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听着水声滑落,氤氲的雾气蒸腾而起,整个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

我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背上。

那是一只蝴蝶。

一只张开翅膀自由飞翔的蝴蝶。

蝶翼的墨色由脊背中央向两侧铺开,线条精细入微,黑色的羽翅边缘泛着一丝淡淡的朱红。

这是蝶千馆的标记吗?

蝶千馆的蝶,有着严格的等级分类。

蝶翼越完整越精美,暗示着她在蝶千馆内的地位越高。

而宸妃背上的蝶,纹路如此完整美丽,甚至隐约透出发光的花纹……

不愧是蝶魁!

我看得有些入迷,竟没注意到宸妃的目光已经落在我身上。

她嘴角微微一勾,眼神带着几分戏谑:「怎么?喜欢?」

我猛地一惊,立刻垂下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奴婢不敢。」

宸妃轻笑了一声,缓缓靠在玉石浴池的边缘,语气慵懒:

「喜欢就看,何必装作正经?

「你难道没听说过,这世上没有人能逃过蝶魁的魅力。

「这不是传说,是真的。」

她朝我眨了眨眼睛。

奇怪!我心中居然一阵悸动。

她的面上带着淡淡的愉悦。

纤细的手指顺着水面轻轻滑过,带起一圈圈涟漪。

我看呆了:

「嗯,我相信是真的。」

她摸了摸后背上的蝴蝶,继续说道: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知道」。

宸妃居然主动与我闲聊了起来,毫无戒心。

仿佛她已经笃定了我跑不掉,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她笑着说:「蝶千馆的规矩,你知道?」

我点点头。

「知道一点,等级越高,蝴蝶越美。」

「没错。」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睫毛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尚未张开翅膀的小蝶。

「没错。」

她声音低缓,微微闭上眼,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沉溺。

「从羽蝶到金蝶,从金蝶到彩蝶,从彩蝶到蝶魁。

「旁观者只知道,蝶级越高,蝴蝶越美,却不知道这美丽背后是多少腥风血雨。」

她指尖轻轻滑过肩上的蝶纹。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你知道为什么蝶女,又被唤作玉腰奴吗?

因为蝶女都是细腰一手可握,体态轻盈,柔若无骨,可做掌上舞。

传闻她们还身有异香,百蝶萦绕。

要训练到这种程度,女子从孩童时期便开始束腰,将两根肋骨生生折断。

每日只饮花露,食蜂蜜。

我最初是被卖入万红窟的罪奴,那里的蝶奴比蝶千馆的蝶女可惨多了。

万红窟里只有最优秀的蝶奴才有可能被选入蝶千馆。

其他的都会被关进笼子里贱卖。

在万红窟里面,为了一口干净的吃食,都要挣得头破血流。

在那里,我唯一开心的事,就是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明明处境和我一样,但是她却活得像个太阳,让人觉得她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在我快饿死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馒头,我吃到最后发现里面居然有肉。

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

我听得入神。

宸妃忽然睁开眼,看向我。

「明日,会有一批蝶女进宫。我需要你帮我。」

我一怔:「娘娘要我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朝我勾了勾。

我不由自主地俯首靠近。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湿意,在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心脏狂跳,忍不住抬眸看她:「这……」

她静静望着我:

「你会帮我的,对吧?」

声音里,藏着某种让我无法抗拒的蛊惑。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忽然,她拉住了我的手,没入水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我的手指。

她的眼神迷离,望着我,像是破碎的蝶。

她轻声呢喃:「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我被她的眼神牢牢锁住,竟然生出一种溺水感。

水波轻轻拍打着肌肤,打破了夜晚的沉闷。

我低声道:

「宸妃娘娘……」

她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些许戏谑的媚意:

「叫我阮阮。」

我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干涩:

「阮阮。」

水面轻轻泛起波澜,夜色如雾,将一切包裹得朦胧而暧昧。

原本安静的水面传出「噼里啪啦」的水声。

宛若蝴蝶扇动翅膀,带着一丝不安的悸动。

13

「你们在干什么?!」

我猛地抬头,便见公主怒气冲冲地走来,眉眼间满是不悦。

我心乱如麻。

完蛋了。

我总不能告诉她,宸妃与我正在细细谋划着如何用巫祝之术助太子早日夺权,改换国运。

我迅速低下头,避开公主审视的目光,佯装无辜,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可公主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眼神冷冷盯着我,声音不容置疑:

「过来。」

「哦……」ťůⁿ

我心虚地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朝公主走去。

我才迈出一步,宸妃便伸出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她缓缓一笑,语气温柔却透着锋芒:

「真是稀奇,公主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公主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

「这里是贤竹林,是皇宫内院,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私产?我来不得?」

宸妃依旧微笑,眸色不变:

「我不过是好意询问,却不知哪里得罪了公主,让公主如此疾言厉色。」

公主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不善:

「谁知道你们是在闲聊,还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宸妃微微一顿,随即轻笑,缓缓道:

「公主,这朗朗乾坤,你可不能随意诬陷我。」

「我就诬陷你了,又如何?」

公主冷声反问,眼底闪过一丝挑衅。

宸妃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眨了眨眼,目光微微上扬,娇声道:

「我自然是不敢怎么样,毕竟公主可是连皇上都敢骂的。」

公主厉声道:「你不必阴阳怪气!」

她一把将我拽到身后:

「我只是来带我的人回家。」

宸妃看着我被公主护在身后,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公主未免太过紧张了,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已,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公主冷冷地回道:「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已,宸妃何必执意留她?」

宸妃轻叹一声:

「这就不巧了,昨日陛下见她颇会调教狸奴,便命我将她留在宫中帮忙。陛下的命令,我可不敢不听。公主你这样,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公主:「她是我的人,你不必搬父皇出来吓我。」

宸妃轻轻一笑,语气随意:

「那公主自己去跟陛下解释吧。」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得提醒公主一句,陛下昨日耽误了食用金丹,如今还在气头上呢……」

公主脸色微微一变。

宸妃趁机靠近一步,伸手拉起我的手腕,轻声道:

「公主,不必紧张,我只是将她留在宫中几日。」

公主不理会她,径直伸手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腕:

「她今日,我一定要带走。」

两人一左一右,各拽着我不放。

我的胳膊被扯得生疼,心里忍不住呐喊。

我能不能发表意见啊?!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空灵的嗓音幽幽响起。

「好热闹啊。」

公主与宸妃的动作皆是一顿。

我也忍不住抬头望去。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身形修长,面如白玉,眉目温和,仿佛谪仙降世。

她那双淡色的瞳孔深不见底,透着高深莫测的玄机和看不明白的情绪。

宸妃微微一笑,率先开口:

「国师,好久不见。」

公主皱起眉,语气不耐:

「我们在处理些私事,国师你不在炼丹房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国师微微垂眸,语气平静:

「你们是私事,我来是为公事。」

公主冷笑:

「哦?你能有什么公事?」

国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语调不疾不徐:

「为陛下办事,自然是顶重要的公事。」

公主闻言,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公主的生母当年便是因金丹一事被误杀而死,因此她对炼丹一事深恶痛绝。

而国师的职责就是为皇帝炼丹。

国师缓缓开口:

「太子今日突然进宫,将新入宫的一批蝶女带走了。」

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公主与宸妃。

公主嗤笑一声,神色带着些许不屑:

「哼,看来太子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国师:「我刚刚听说,是有人撺掇太子……」

他微微侧头,眸光落在我身上。

「所以,我来看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

我的背脊猛然一僵,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而上。

——我可真抢手啊。

14

三个时辰前。

太子领着一队宫人缓步行进,身后跟着一群年轻的蝶女。

她们是太子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身姿卓越,肌肤如玉,步履轻盈,仿佛天生下来的仙女。

她们一个个都笑意盈盈,并不知道,等待她们的并非金銮殿的荣宠,而是炼丹炉的烈焰。

宸妃立于一旁,眼中藏着冷意。

见到太子的身影,她朝我投来一个眼色。

我心领神会,赶紧向前一步,拦住即将离去的蝶女们,高声道:

「且慢。」

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太子的脚步也随之一顿。

他微微眯眼,目光飘然地落在我身上,语调淡淡:

「你有何事?」

我低眉垂首,缓步上前,站在太子身侧,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

「太子殿下,不如将这几位蝶女留下。」

太子挑眉,眼神带着审视:

「为何?」

我略微垂首,似是在思索,片刻后才轻声道:

「刚才占卜之时,我在未来的景象中,看见太子身披龙袍,而这几位蝶女正在殿前翩翩起舞。」

太子原本淡漠的神色在刹那间骤然一亮。

他低声问:

「你在未来,看见本宫身穿龙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之中透着一丝难掩的悸动。

他想要皇位,已经急不可耐。

他的眼神,在刹那间多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贪婪、警惕、渴望交织在其中。

我神色平静,缓缓点头:

「是,是在不远的未来。」

宸妃站在一旁,唇角微微上扬。

太子眉间轻蹙,似乎正在衡量我的话有几分可信。

而我则在暗中观察着宸妃的神情。

她眼底藏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我的话显然已经精准地击中了太子的心思,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助他早日登基的机会。

片刻后,太子终于回过神来。

他深深地看了宸妃一眼,然后缓缓点头,嗓音低沉:

「这批蝶女资质不佳,先由我带回府内调教调教。」

为首的宫人面露迟疑,低声问道:「陛下若是问起……」

太子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道:「陛下那边我自会交代!」

蝶女们被迅速带走。

太子转过身,眯着眼,重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带着探究:

「你方才所言……当真?」

15

宸妃打断他:

「此地说话不便,殿下,我们换个地方吧。」

竹屋内焚着紫檀香,烟雾缭绕,一切都沉浸在朦胧而神秘的氛围之中。

太子坐于主位,目光沉静,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耐心地等着我开始。

我在他面前缓缓铺开一方绢布,布上绘制着古老繁复的卦象纹路。

案上,黑玉铸成的占卜盘静静伫立,旁边整齐摆放着数枚刻有秘纹的龟甲。

我伸手取过一枚,指尖摩挲着其上的纹路,抬眼看向太子:

「殿下,您可要问情感之事,还是看命运大势?」

太子眯起眼,似笑非笑:

「自然是命运大势。本宫想知道,大周未来的天命归于何人。」

我微微一笑。

轻轻拈起龟甲,置于占卜盘中央,随后取过朱砂,在龟甲上轻轻点下三点。

红砂沾染甲面,顷刻间沁入纹路。

我缓缓闭上眼,口中低声呢喃古老的占卜咒语。

一瞬间,整个房间仿佛陷入死寂,连烛火的晃动都缓慢下来。

片刻后,龟甲「啪」地裂开一丝缝隙,朱砂沿着纹路渗透进去,红色的印记停留在了卦盘正中。

我睁开眼,目光微微一敛,凝视着那一片纹路,大笑道:

「太子殿下,天命已显。」

太子盯着我,语气不自觉加重:

「何解?」

我缓缓抬手,指向那道红砂渗入的纹路,语气低沉:

「此卦,乃飞龙在天。」

太子瞳孔微缩。

「飞龙在天?」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轻轻摩挲着桌沿。

我垂眸,语气带着恭敬:

「龙者,至尊也。此卦昭示,太子殿下气运鼎盛,天命所归,唯有早日登临九五,方可扭转大周国运。」

太子深深地看着我,目光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狂热与动荡。

「你敢如此断言?」

他语气低沉,像是在质问,却又像是在确认。

我垂首,语气依旧镇定:

「我不敢妄言,天命如此,我不过是代天解卦罢了。」

太子盯着我许久。

忽然低笑一声:

「好!好一个天命如此。」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目光掠过他紧握的拳头。

「太子殿下,天命既定,您该做的,便是顺势而为。」

太子敛眸轻笑,端起案上的茶盏,缓缓抿了一口。

「顺势而为吗?」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

「如今连天命都在本宫这一边……」

他扭头看着我:「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我微笑道:「我之所愿,自然是殿下早日登基,大周国运昌顺。」

太子眯起眼,轻笑一声,忽然抬手,指尖勾起我的下颌。

「登基之后呢?」

他的语气轻缓,含着一丝试探:

「你可曾想过,事成之后,你要什么赏赐?」

我垂下眼睫,轻声道:

「我所求不多,只愿能好好活着。」

太子轻哼一声,似是不甚满意这个答案,眼神微微一暗,指尖缓缓滑过我的下颌。

语气意味不明道:

「你当真如此无欲无求?」

他微微俯身,靠近我几分,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侧:

「若本宫真能如你所愿登上九五,你当知,本宫必不会亏待你。

「到那时,你想要什么,本宫都会允你。包括,让你成为本宫的人。」

最后一句话极轻,几乎是贴着耳畔低语而出。

我麻了……

我的指尖不易察觉地收紧,却仍旧维持着从容的微笑。

我缓缓抬起眼,直视着他,谦卑地说道。

「若真有此殊荣,我自是感激涕零。」

16

我想起宸妃昨晚与我的对话。

宸妃:「皇帝最近吃下金丹都没有什么效果,便觉得是药人资质不够好。他想要把一批年轻貌美的蝶女们做成药人……」

我皱了皱眉,问道:

「娘娘是想救她们?」

宸妃摇摇头:「我救不了她们,但你可以。」

我:「?」

宸妃颔首道:

「如今唯一敢和皇帝斗争的就是太子。

「昨晚太子对你是巫祝后人之事,似乎颇为信任。

「太子想要夺位之心,也不是一两天了。

「若是这群蝶女与大运有关,太子或许会出面救下她们。」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

17

国师立于竹影之中,素袍轻扬,浑身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气质。

她缓缓抬眸,目光落在我身上,轻声道:

「太子既然将我的人带走了,那便把这个奴婢赔给我吧。」

此话一出,周围气氛微微一滞。

公主皱起眉,语气不悦:

「这是我的人,国师你要她做什么?」

国师瞥了公主一眼,随后目光回到我身上,似在仔细端详。

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不过是觉得她资质不错,适合当药人罢了。」

药人?!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这可是关于我生死的大事啊!

宸妃的眸色微沉,嘴角却依旧噙着一抹浅笑:

「国师,连陛下都未曾下令,你便要擅自取人?你如今连皇上的决定都能代劳了?」

国师:「于炼丹一道,陛下向来信任我,他若知晓,定会同意。」

公主冷笑,眼神透着怒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国师等圣旨下达,再来要人。」

国师的笑意缓缓敛去。

随后,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块金牌,微微抬起,在掌心轻轻晃了晃。

「不必如此麻烦了吧?见此金牌,如见陛下。」

宸妃的笑意微微一滞。

公主的脸色顿时变了,指尖攥紧了袖袍,目光紧紧盯着那块金牌。

国师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

「陛下年事已高,金丹之术关乎国运,岂能任由他人妄议?」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我,语调平静:

「她若有用,便该为陛下所用。

「若无用,也是她的造化。」

短短几句话,仿佛我的生死便被她轻描淡写地定下。

公主的拳头死死攥紧,声音低沉:「你……」

宸妃却轻轻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

公主咬紧牙关,冷哼一声。

国师淡淡一笑,轻声道:

「公主放心,我只是先将人带走。至于她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为陛下炼丹……还未可知呢。」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药人?!

药人,便是活着的药引。

皇帝沉迷于长生不老的梦想。

每年有无数人被选作药人送入宫中,她们大多是年轻的少女和孩童。

她们被囚禁在炼丹房,日复一日地抽取精血,直到骨髓枯竭,身体腐朽。

金丹大成之日,她们便会成为最后一味药引,被活生生投入丹炉之中,血肉焚烧。

一旦被选作药人,便是死局。

18

我被带入国师的炼丹房。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药香与血腥气扑面而来。

像是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抠住我的喉咙,让我作呕。

我强忍着胃中的翻涌。

眼前的景象让我如坠冰窟。

房中雾气弥漫,烛火幽幽。

空气中弥漫着无数药材与血肉同炉熬煮的气息。

几十个宫人正在不停地忙碌。

把各类药材依次分类,然后加入炼丹炉之中。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心脏越跳越快。

墙壁上,悬挂着数排黑色的藤架,上面一排排吊着干枯的人骨。

还有些骨头正在被宫人们研磨成粉,用作药引。

地上一些残留的骨头碎片,在灯火下泛着惨白的光。

案几上,整齐摆放着数瓶浸泡过人体组织的药液,颜色各异,红的、黑的、黄的,透着诡异的光泽,像是一只只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无声地盯着我。

屋中央放着一口巨大的黑铜丹炉。

那东西足有一个成年人高,左右两边搭着梯子。

炉壁上仿佛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是被无数鲜血浸透的痕迹。

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抓痕,像是有人在被投入炼化时,垂死挣扎的痕迹。

炼丹……炼人……炼命!

我猛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下去。

在这阴冷骇人的炼丹房中,国师却静静地立于一旁。

衣袖洁白,温润如玉,宛如菩萨坐像。

她低垂着眉眼,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卷经文,神情清净平和。

仿佛她不是站在这炼狱般的房间,而是在清修佛堂中诵经祈愿。

我终于明白,为何世人都说,国师是菩萨相,阎罗心。

她的眉目清净,似乎真心悲悯世人,普度众生。

她是慈悲的神,也是嗜血的鬼。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抬眸。

她看着我,眸色温柔,似乎带着几分怜悯。

「害怕了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

她却继续微笑着道:

「习惯了,便不会害怕了。」

她的语气如此轻柔,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小孩。

我心想,谁能「习惯」这种事情?!

突然有一个白发苍苍的道士,从我背后抬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

吓了我一跳。

白发道士说:

「你天生骨骼清奇,体质适宜,是极为难得的好药引。

「能为陛下炼丹,乃是你的福分。」

福分?

国师突然发怒:「你在这干什么?我的人也用得着你来评判?」

白发道士低声道:「我只是也看看,国师您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国师:「今日不炼丹了。带着你的人全部滚出去!快滚!」

「是,是,我这就走。」

那白发道士似乎不敢反驳,转身带着其他宫人,都退出去了。

19

炼丹房中,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终于直起身子,扯出一抹笑,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好久不见啊,萧玄机。」

国师微微一顿,缓缓抬眸。

「萧玄机……」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角微微弯了弯,仿佛是在回忆。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险些都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她,眼前浮现出许多年前的景象。

我第一次遇见萧玄机,是在万红窟。

她站在人群里,穿着一身过于干净的衣裳,白得刺眼,像是不属于那个污秽之地的人。

因此她常常被一群蝶女欺负。

那些人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污水里按,撕破她的衣袖,冷嘲热讽道:

「你以为你是谁?都沦落到万红窟了,还装什么清高?」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

她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神倔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手把她拉出来。

或许是我力气太大无处施展。

但是她告诉我,是因为我心善。

后来她便成了我的小尾巴,日日跟在我身后。

后来,她因容貌与医术出众,被选入了蝶千馆。

离别之际,她给了我一颗玉还丹。

我才得以有机会用它救了张峦的母亲。

再后来……她进宫,一跃成为地位极高的国师。

她的父亲曾是御医之首,极力反对皇帝炼丹求仙,甚至试图断绝金丹之法。

结果被皇帝以「扰乱长生,妖言惑众」之名赐死,被活体投入炼丹炉中。

如今,她却成了皇帝最信任的国师,专门为他炼丹。

世事无常,令人感慨。

我微微一笑,缓缓道:

「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神色淡然,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死人没有感想。」

她轻声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我盯着她,心中隐隐泛起一丝酸涩。

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如今已变了模样。

她走上前来,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寒光微闪,刀刃薄如蝉翼。

她牵着我的手,缓缓地走向墙上悬挂着的那排新鲜的人体。

她微微一笑,像是在介绍一件件珍藏多年的宝贝。

她将小刀塞进我手里,随后从背后环绕着我,双手包裹着我的手。

「这个是张御医,曾是我父亲最信任的弟子。」

她的声音缓慢而轻柔,像是在述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下一瞬,我的手掌一紧,小刀便缓缓刺入那人的躯体。

她贴在我耳侧,轻声道:

「我父亲将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了他,可他最后,却亲手将我父亲投入炼丹炉里。」

她握着我的手,缓缓地,从上往下划开那具尸体的胸膛,干枯的血肉裂开,露出森然的肋骨。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依旧温柔:

「这个,是前吏部尚书之子。

「此人仗着父亲的权势,奸淫妇女,被揭发后,竟然妄图用官威压人,逼迫受害者自裁。」

她微微一顿,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小刀在那具尸体上深深划下了一道裂痕。

她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牵着我的手,走向下一个尸体。

「这个是宫中的大总管,表面上忠诚无比,实则暗中勾结外臣,盗卖宫中财物,买卖宫女。」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那具尸体的头颅。

她轻笑一声,像是在感叹什么,随即握紧我的手,再次刺入那干瘪的躯体。

「不过,能被熬成丹药,送入陛下的御膳之中,至少他终于能为帝王尽一份忠心了。」

她一步步地走着,一个个介绍着,那些即将成为丹药的亡魂,逐一浮现。

「这个,是皇城司的一名副使,曾经放纵手下酷刑逼供,害死过不少清白之人。

「这个,是当年乱征赋税的御史,害得无数百姓苦不堪言。

「这个,曾是宫中的侍女,却为了攀附权贵,甘愿成为爪牙,毒杀了数名宫人。」

她低低一笑,微微倾身țũ̂ₓ,贴近我的耳畔,嗓音温柔得像是一道引人沉沦的咒语:

「我们还要继续吗?」

我的手指猛地一缩,身子僵直,指尖依旧攥着那把刀,刀锋还沾着刚才划破的血痕。

「够了!」

我不敢回头看她的眼睛。

可她仍旧轻轻握住我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惋惜:

「别怕。」

……

她轻轻拉过我的手指。

冰冷的刀刃贴着指腹一划。

一滴殷红的血珠浮现,被她用瓷白的指尖轻轻拭去,滴入了一个小小的玉瓶之中。

她的动作是那样温柔,仿佛是在做什么极其神圣的仪式。

我死死地盯着她,蓦地伸手,夺过那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顷刻间涌了出来。

「他不是要吃吗?就给他吃个够!」

萧玄机的手顿了顿,眸光幽深地看着我。

片刻后,她缓缓一笑。

「行,依你的。」

20

最近,皇宫上下都忙着筹备陛下的六十生辰之宴。

炼丹房里冷冷清清。

我在这里打打下手,尽量让自己显得安分守己,不引人注意。

然而张峦居然大张旗鼓地找来了。

他目光急切,一见到我,便伸手拉住我。

我将他带到一旁,避开众人的视线。

我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紧皱着眉,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

「公主前几日就回府了,但你却一直没回来,可把我急死了!

「公主说,你被国师带走了,她要把你做成药人?你没事吧?」

他目光紧紧盯着我,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要确认我是不是缺了什么。

我心中微微一暖,轻笑着安抚他:

「我没事,她现在只是让我在炼丹房里帮忙。」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抱住了我。

我一时怔住,连挣脱都忘了。

他的力道很大,声音低低地落在我耳侧:「你没事就好。」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提醒道:

「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这才松开手,从怀里取出两块石头,递到我面前。

我一眼认出那是什么:

「这是我给你的问情石?」

他微微颔首,沉声道:

「嗯,这几日你不在,我辗转难眠。我已经用问情石再三确认过自己的心意了。」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

「窈娘,我只想同你一起生活。

「我今日便去向陛下求收回赐婚的旨意。反正公主也并不在意我们的婚姻,她应该不会反对的。」

我的心猛地一紧。

我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

「你别冲动!陛下最近服用金丹效果不佳,心情很差。一切等国师研制出新的丹药后再说!」

他点点头,语气很无奈:

「好,我听你的。

「只是,你在这儿真的安全吗?」

我犹豫了一瞬,缓缓点头:

「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我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靠近,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耳畔,低声道: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你说。」

我在他耳边小声说:

「过几日陛下生辰,你……」

21

不久,皇帝生辰之宴。

金殿辉煌,珠帘轻摆,灯火通明。

灯火璀璨下,殿台高坐的皇帝,脸上浮现出醉意。

身边的宸妃娇笑连连,不时为他添酒,轻声细语地逗弄着皇帝。

宴席还未开始,皇帝已经醉意酣重,仪态不雅。

我在国师的陪同下,缓步上前。

我停在皇帝御案之前,微微躬身,声音恭敬:

「陛下,国师新研制的金丹已经成了,请陛下享用。」

皇帝醉眼蒙眬,听到「金丹」二字,眼底瞬间一亮。

「哦?快拿过来!快给朕!」

我双手奉上那颗精心研制的金丹。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金丹之上。

宸妃轻轻一笑,扬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皇帝哈哈大笑,一把夺过金丹,仰头便吞了下去。

金丹太大,他有些噎住,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呛咳。

宸妃立刻起身,轻轻拍着皇帝的后背,递上酒盏:

「陛下,慢些,喝口酒润润。」

皇帝顺势接过,一饮而尽。

片刻后,皇帝微微睁大眼睛,仿佛有一股极大的气流在体内翻涌。

他猛地坐直,伸手按住龙案,脸上的醉意仿佛瞬间褪去,双目圆睁,整个人陡然间精神了起来!

「嗯,这金丹果然与往日不同,朕刚服下,就已倍感精神,雄风大振!」

皇帝仰天大笑,神色无比亢奋,用力地拍了一下御案。

「来人啊,赏赐国师黄金万两!」

国师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谢陛下。」

大殿内,一片喜庆气氛。

我与国师对视一眼。

我指尖微微一紧,藏在衣袖下的手掌悄然握成了拳头。

22

太子步入宴会厅时,一袭明黄衣衫,风度翩翩,引得众人侧目。

他一边行礼,一边说:

「蝶千馆的金蝶,素来以灵偶戏闻名。我这次特地带了金蝶数人,我已经精心调教过,望能为父皇表演助兴。」

宸妃听后,掩面娇笑,轻轻依偎在皇帝怀里,柔声道:

「蝶千馆的灵偶戏名满天下,又得太子亲自调教,想来必定非凡。」

皇帝眯起醉意蒙眬的双眼,眼中掠过一抹兴奋的光芒,笑得色眯眯,大手一挥:

「哈哈,好听爱妃的,准了!」

舞台就此搭起。

随着乐声响起,金蝶们缓步登台,身着轻纱,面戴半遮的彩蝶面具。

衣袂翻飞,如梦似幻,舞姿翩跹。

殿中众人陶醉其中,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场绝美的表演。

随着舞步的变幻,氛围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一名蝶女拿起手中的灵偶,拨动丝线,一幕幕场景开始上演。

太子如何与妃子私会,如何篡夺帝位的全过程,在木偶们的演绎下栩栩如生。

起初,众臣还未察觉异样,目光仍沉醉于这绝美的表演之中。

可看着看着,他们的脸色骤然变了。

目光交错,神色各异。

「这是……」

「这不是……怎会……」

不安的窃窃私语逐渐在宴席间传开来。

此刻,皇帝依旧醉醺醺地倚靠在座位上,似乎尚未察觉到异样。

忽地,歌声响起。

歌词直白露骨。

讽刺皇帝年迈昏庸。

歌颂太子年轻力强。

只差把太子和宸妃如何私会的细节娓娓道来。

只见皇帝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愤怒。

皇帝脸色铁青,猛地一拍御案,怒声道:

「这是谁写的曲子?!」

无人应答,殿中陷入死寂。

皇帝目光如电,陡然盯向太子,厉声质问:

「是你?!」

他抓起侍卫的剑,浑身颤抖,开始在空中乱挥乱砍:

「是你在挑唆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

「你这个乱臣贼子!」

他的发丝散乱,衣袍不整,犹如疯子。

他剑指着太子:

「你是想要弑父篡位吗?」

众臣屏息,不敢作声。

然而,太子缓缓起身,拂袖一笑。

高声道:「你为父不亲,为君不仁!这个皇位你坐得,我也坐得!

「你年迈力衰,沉迷丹药,视人命如草芥,你哪点比得上我?」

殿内一片哗然。

众臣见状,一片震惊,互相对视。

「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他要杀了皇帝?!」

「天……他弑父篡位。」

23

太子他不装了。

他不再遮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走上阶梯,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他曾经畏惧、尊敬的父皇。

「父皇,您老了。

「是时候把这天下交给我了。」

「放肆!」皇帝震怒,猛地挥剑,剑尖直指太子,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竟敢当众谋反?!」

太子笑得更深了一些,语气慵懒而淡漠:

「谋反?父皇,您不觉得可笑吗?

「从您登基那一日起,便独裁专横!您耗费无数人命炼丹,只为妄求长生,百姓哀号,忠臣尽死,朝堂皆为趋炎附势之徒!

「这样的大周,早该亡了!」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白,仿佛随时都会气绝。

「孽畜!!」他指着太子,声音嘶哑,「你……你竟敢……」

太子冷笑:「父皇,我不仅敢谋这天下,还敢谋您的女人。」

说着,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宸妃身上,眼底浮现出一抹炙热的占有欲。

「父皇,您最宠爱的宸妃……早就是我的人了。」

此言一出,殿中再度哗然!

宸妃站在一旁,轻轻挑眉,眼中尽是讽刺的意味。

皇帝的手剧烈颤抖,嘴唇张合,似乎想要怒斥什么,可话还未出口。

「噗——」

一口黑血猛地喷出,染红了他胸前的龙袍。

「陛下!」众臣大惊,纷纷跪地。

「父皇,您生辰之日,还是莫要动怒才好。」

太子目光冷漠地看着他,嘴角依旧噙着一丝笑意。

「毕竟,您还能不能活过今夜……都未可知呢?」

皇帝的身子猛地一晃,双眼圆睁,瞳孔涣散,紧接着,整个人向后栽倒,直挺挺地倒在御座之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金殿上,火光映照着那具穿着明黄龙袍的尸体,他的双眼仍旧大睁着,似乎不愿相信,他的结局竟然是被自己的儿子活活气死。

太子俯视着倒下的皇帝,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声音变得幽冷:

「放心,儿臣会代替您,好好坐稳这个位置。」

太子坐在金銮之上,朝宸妃伸出手:

「爱妃,过来。」

宸妃缓步走上前,身着一袭艳红的衣裳,在烛光映照下,红得如燃烧的火焰。

她笑了,笑得妩媚至极。

太子高声道:

「爱妃,你可知,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殿中顿时哗然!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众臣目露不满,低声交头接耳:

「哎,真是红颜祸水!」

「妖妃,竟然害得父子反目,社稷动荡!」

「太子一定是被她蛊惑了!」

「蝶千馆的蝶魁,必定是妖邪降世!」

纷乱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

宸妃缓缓走向太子,眼中满是冷意:

「呵,你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太子缓声道:

「当然是为了你。」

宸妃轻轻摇头,红唇微勾,厉声斥骂:

「卑鄙无耻!你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

她转身朝着众人:

「红颜祸水,妖妃祸世。

「今日,我就坐实了这罪名!」

她扬袖,衣袂翻飞,竟将一只火折子掷向帷幔。

烈焰骤起,金殿瞬间燃烧!

「宸妃,你疯了?!」太子震怒,想要上前阻拦。

宸妃却在大火中缓缓转身,火焰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她利落地拔下发间的金簪,猛然刺进太子胸膛,末了还狠狠地搅动几下。

她的笑声在烈焰中回荡,艳丽而决绝。

她大声宣布:「大周,亡了!」

太子瞪大双眼,喉间溢出一声沉闷的喘息,瞳孔剧烈收缩,脸上仍残留着不可置信的错愕。

他身形猛然一晃,嘴角涌出血沫,踉跄几步,最终扑通一声跪倒在御阶前。

火光飞快淹没了他的身躯。

宸妃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下,浴火而去,像一只燃烧的蝴蝶。

24

「救驾——!」

冲进金殿的士兵们,在望见殿内的惨状后,皆是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熊熊烈焰之中,皇帝倒在地上,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而不远处,太子也倒在血泊之中,胸口仍插着一支未拔出的金簪,死得仓促又荒唐。

这父子二人,一个死于对于儿子的愤怒,一个死于心爱之人刺杀。

竟是在转瞬之间,接连丧命。

金殿之中,帷幕燃尽。

士兵们神情复杂,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无人敢动。

半晌,有人小声地问:「救哪个驾?」

众人一时语塞。

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就连宸妃也化蝶而去。

救谁?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张峦身上。

他被推上前,一脸懵然,忍不住望向我,递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如今,只剩下公主了。」

张峦浑身一震,恍然大悟。

他深吸一口气,当即转身,朝公主方向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

「殿下!」

众人的目光立刻转向殿外的公主。

像看救世主一般,看着她。

她身着一袭金色宫装,安静地站在殿门外。

望着眼前这片燃烧的废墟,脸上神色平静。

她听见张峦的喊声,却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缓缓踱步。

她步伐沉稳,一步步走上前。

片刻后,她终于站定,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不急,你们容孤……不,容我好好想一想。」

她站在火光之外,静静地思考着。

那些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命令。

金殿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噼里啪啦地燃烧。

宛若整个大周的命运正在这熊熊烈焰中涅槃。

她看了很久,直到能够确定殿内那两具尸体烧得渣都不剩了。

她才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先救火吧。」

25

公主登基为新帝。

整个过程居然颇为顺利。

只有少数几个反对的声音也很快被压下去了。

登基仪式结束后。

张峦来到内殿。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蓦然顿住,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

公主伏在我的脚下,语气娇媚,眼中带笑:「我比那狸奴温顺?」

宸妃正在为我按摩,动作轻柔,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我比那马夫体贴多了。」

他愣住了。

一时间,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望着我身边这个眉眼、举止都跟宸妃一模一样的女子。

「宸妃娘娘……你……那日不是……」

他的喉结滚动,声音里透着惊疑。

宸妃缓缓抬眸,勾唇一笑,声音柔而坚定:

「将军,你认错人了吧?」

她眼波流转,语气淡然。

「我可不是什么宸妃,我叫萧阮阮。」

张峦喃喃道:「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他的目光在公主与萧阮阮之间游移。

公主双手抱臂,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不耐:

「你来干什么?」

张峦连忙跪下,开口道:

「公主,哦不,陛下,你如今已经登基,想来我们之间的婚姻……」

「自然是不算数了。」

「是,一切全凭陛下心意。」

张峦犹豫着想要开口。

公主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张峦:「既然大事已了,我想带玉窈回家。」

话音未落,公主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倚在玉榻上。

萧阮阮抿唇一笑,眼底意味不明:「呵呵……」

这笑声让张峦有些不安,正欲开口,却见门外一名女子端着一碗汤药,缓缓步入殿内。

来人是国师。

她身着一袭素白衣裳,步履轻缓,手中捧着一碗香气四溢的汤药,缓步来到我身前,轻声道:

「蝶主,我为你熬制了芙蓉人参鸡汤。」

「蝶主?」

张峦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先是看向公主,公主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萧阮阮,萧阮阮也轻轻摇头,眼底笑意加深。

最后,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在我身上:「蝶主?蝶千馆之主?」

我抬眸,轻声道:

「有这么难以置信吗?」

他彻底愣住了。

他相信我是一个被他从万红窟买回来的蝶奴,相信我是巫祝后人。

可他从来没想过我会是蝶主。

国师走到我身侧,轻轻地舀起一勺汤药,递到我唇边,语气温柔而缱绻:

「来,喝吧。」

温热的汤汁缓缓滑入喉间,她俯身靠近,微凉的气息贴着我的耳畔,轻声呢喃:

「这是我为你特调的,只给你一个人喝。」

我喝了几口,摆手道:

「张将军与我之后还有些话没说清楚,你们给我点时间。」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了张峦一眼,眼中都是不满,但还是起身离开,将内殿留给了我和张峦。

26

张峦紧紧盯着我,质问道:

「蝶主?所以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点点头:

「是。从你我第一次见面开始。」

他的声音低哑,仿佛在自嘲:

「所以不是我选中了你,而是你选中了我。」

「嗯,没错。」

张峦压抑着眼底翻腾的情绪,继续问道:

「那我去投军,也是你早就安排好的?那所谓的『投石问路之术』……也是假的?」

我微微一笑:

「嗯,无论你选哪一条路,我都会让它成为你的成功之路。」

「如何做到的?仅凭你一人之力?」

我缓缓迈前一步,声音轻缓,如同拨开迷雾的风。

「当然不是。

「你可知道,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蝶女和蝶奴,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家,全都有她们的身影。

「她们或是贵妃,或是侍女,或是商贾女,或是茶楼的说书人,或是街边小贩,是任何你可能偶然遇见的人。

「蝴蝶振翅,亦可卷起风暴。」

他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呵呵,可笑……」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嗓音有些嘶哑,带着自嘲,带着愤怒,带着一点不甘。

「我还以为能走到今日,是凭借我自己的能力。」

我高高在上,低头俯视着他:

「能被我选中,就是你的能力。」

张峦沉默了许久,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问道:

「那你我之间的情爱……也都是假的吗?」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指尖缓缓滑过他的衣襟。

「当然不是假的。我对你,自然是有情的。」

他眼睛一亮。

他猛然握住我的手,带着难掩的激动:

「那你还会跟我回家吗?」

我轻轻抽回了手。

张峦的指尖悬在半空,握不住,也不敢落下。

我看着他:

「如今新帝刚刚登基,蝶千馆的改革也仍在继续,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至于情爱一事嘛……」

我顿了顿,轻声道:

「暂缓吧。」

番外

一个最微贱的蝶奴,要进入蝶千馆,见到蝶主。

需要经过重重考验的。

刀刃试身,毒药试胆,智谋试心,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沈玉窈,就是这样一步步杀出来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来吗?」

老蝶主缓缓抬眼,看着她。

沈玉窈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回答:

「因为我力气大,其他人都打不过我。

「还因为我命硬,试了那么多毒药,把自己吃成了一个毒罐子,还是死不了。」

老蝶主轻轻笑了,笑意中带着几分心疼。

「是啊,你真厉害。要成为蝶主,保护千千万万的蝶女,带着大家一起冲破牢笼,就必须力气大,还要命硬。」

她顿了顿:

「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能力,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玉窈微微皱眉,摇头道:

「不知道。」

老蝶主:

「是让别人相信你,追随你,支持你。

「你有这样的能力。」

沈玉窈微微一怔。

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够狠, 够强, 够毒,能一脚把挡路的人踹开,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可老蝶主却告诉她,她能活下来,是因为身后有人愿意追随她, 陪她走这一条路。

「女子要独立自强, 并不是要让自己时刻立于孤立无援之境地。

「相反, 我们更应该互帮互助。

「蝴蝶虽然弱小, 但是千千万万只蝴蝶一起振翅,亦可卷起风暴。

「我未完成的,就留给你们来完成了。」

……

沈玉窈成为蝶主之后, 做的第一件事, 是救下了一只雪白的小猫。

那天,她在宫墙外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循声望去,一个身着华丽锦衣的少女蜷缩在墙角, 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眼眶红肿, 袖子早已被泪水浸透, 显然已经哭了许久。

而她怀里的小猫浑身雪白, 腿部被树枝划破了一道伤口, 鲜血将毛发染得红了一片。

沈玉窈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只受伤的小猫身上, 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低声道:

「别怕。」

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哄小孩一般。

小猫缩了缩身子,却没有挣扎。

沈玉窈从怀里取出干净的布条,耐心地为小猫包扎好伤口, 然后将它轻轻推回少女怀里。

「好了,没事了。」

少女抬起头, 眼里仍含着泪, 鼻头微微发红,带着几分倔强与委屈。

「你别哭了,有什么难过的事,说给我听听。」

沈玉窈语气温和:「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少女却用力地摇头,语气哽咽:「你帮不了我!

「父皇要把我嫁给漠北王, 那个老家伙比我父皇年纪还大!呜呜呜!」

她一边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沈玉窈闻言, 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公主猛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不是大事?!那可是漠北王!他是个老男人!我才十四岁啊!」

沈玉窈伸手拍拍她的肩, 安慰道:「你快别哭了, 我有办法。」

公主满脸怀疑地看着她:「你别骗我了,你不过是个奴婢,你能有什么办法?我是公主, 我都没有办法!」

沈玉窈问她:「你没听过『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吗?

「一个公主没有办法, 但千千万万个奴婢加起来, 总是有办法的。」

公主吸了吸鼻子,试探着问道:

「真的吗?」

沈玉窈嘴角一勾,道:「真的。」

一个月后。

漠北传来丧报。

「漠北王, 在家中突发心疾去世。」

皇宫内,永昌公主捧着那只小猫。

她看向窗外飞来的几只蝴蝶,嘴角悄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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