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突然不理萧景昀了。
不再缠着他,不再惦记他。
冷着脸毅然决然地说:
「这辈子,打死我都不会再爱你!」
萧景昀从不屑,到不安。
最后慌了神。
「下月初八,不是什么好日子,婚礼暂缓吧。」
不等我开口,他挥手打断:
「又不是不娶你了!晚几个月都等不得吗?!」
我望着被他撕碎的婚书,沉默了下来。
我只是想要提醒他,我早已及笄。
不嫁人,便该进宫选秀了。
1.
「选秀?」
原来也不需要我提醒。
萧景昀的身边人,向来妥帖的。
他一声嗤笑:「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她虞枝是我的人!皇兄怎会选她入宫?」
「快少些废话了,阿绾该等不及了!」
脚步声匆匆远去。
我扶着桌面,到底支撑不住。
跌坐在地上。
萧景昀又去找虞绾了。
自从三个月前虞绾落水,就变了个人似的。
不再缠着萧景昀。
萧景昀也变了个人似的。
开始在意她,讨好她。
如今更要为了她,推迟我和他的婚期。
「姑娘,这是……」
琴心进来,一脸讶异。
地上洒满了纸屑。
是我和萧景昀的婚书。
十三岁那年,等不得我及笄,萧景昀就向父亲求娶我。
婚书是他一笔一画,亲手写就。
婚期是他反复掐算。
不能太早,我会想家。
不能太晚,他会等不及。
还要是个黄道吉日,庇佑我和他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可刚刚,他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满脸的不耐烦:
「婚书而已,撕了重写一份不就行了!」
亲手将它撕了个粉碎。
「姑娘……我去喊老爷来,我……」
我拉住琴心的手,轻笑着摇头。
变了心的人,岂是父亲能拉得回头的?
更何况。
萧景昀和虞绾,父亲何尝不知?
2.
一直到晚膳时,萧景昀和虞绾才回来。
虞绾手里拿着根糖葫芦,蹦蹦跳跳的。
自己吃一口,喂萧景昀吃一口。
抬眼见到我:「哎呀,忘记给姐姐带了!」
把糖葫芦递给我:「喏,让给姐姐吃。」
眼底是明晃晃的得意和挑衅。
我撇过脸:
「旁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
「虞枝!」萧景昀突然站起身,将桌上的茶盅拍得叮当响,
「你什么意思?!」
「枝儿。」父亲出声,「不就一串糖葫芦?」
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突然想到父亲昨夜找我的谈话。
「枝儿,靖王有意让你和绾儿,同日进门。」
「枝儿啊,父亲知道,靖王曾允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眼看宫里那位,熬不过今年冬日了。」
「这天下,迟早是靖王的。」
「届时那后宫,还能只你一人?」
「你把性子收敛些,绾儿毕竟是你妹妹,日后还能有个照应,明白吗?」
指甲陷入掌心,舌尖溢出腥甜来。
「不要就不要!」虞绾猛地将糖葫芦扔在地上,
「我就知道,你就是瞧不起我!」
捂着脸跑了。
「阿绾!」萧景昀追上去。
「绾儿!」父亲也追上去。
我松开五指。
一滴眼泪落入茶盏。
3.
我和萧景昀算不上青梅竹马。
他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我是不起眼的鸿胪寺卿之女。
九岁之前,我们没有任何交集。
九岁那年,万朝来贺。
我亲眼看着他被体型彪悍的大汗掳出行宫,追了上去。
我和他一起,做了三个月的人质。
番人打他,我挡着。
番人饿他,我把自己的口粮塞给他。
番人戏弄他,我把他护在身后:
「他是我大楚最最尊贵的二皇子殿下!」
「你们敢少他一根头发,就不怕什么都得不到?!」
那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我父亲是鸿胪寺卿。
那场招待番邦来客的宴会,是他一手操持。
二皇子却在宴会上被掳走。
若再有个意外,父亲难逃罪责。
可那之后,萧景昀黏上了我。
吃饭要我陪着,睡觉要我伴着。
连去太学,都要带着我。
没有我,他就坐立难安。
那时他常说:「枝枝,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消失!就只剩我和你!」
自然是不可能的。
甚至我总会有头疼脑热,没法陪着他的时候。
虞绾就是这种时候,到他身边的。
她穿着我的衣裳,戴着我的首饰,挂着我的香囊,
打扮成我的模样,缓解萧景昀的燥郁。
他明明,连她的正脸都不愿多看一眼的。
我擦掉眼泪,起身。
回到房间,桌上摆满了衣裳首饰。
琴心小心地看着我:「李嬷嬷刚刚送来的。」
我又想起昨夜父亲的话。
「选秀,你就去走个过场。」
「太后想找人冲喜,陛下不会选你的。」
琴心红了眼:「姑娘,真的要去选秀吗?」
「全京城都知道您与靖王殿下十日后就要成亲了,如今这般……」
我笑了笑。
握紧了盘子里的金簪:「要去的。」
4.
萧景昀带虞绾去打猎了。
临走前,他让我「反思己过」。
「最好我们回来,你能给阿绾道个歉。」
「否则,那件银狐披风可就不给你了!」
我的身子替他受过几次鞭刑,到了冬日极其畏寒。
多年前他就说要给我制一件最最暖和的银狐裘衣。
可银狐难猎。
此次他若能再猎得一只,那件裘衣,才算能成。
我关上了窗。
「虞枝你……不可理喻!」
萧景昀甩袖而去。
十月初十,我和萧景昀原本成亲的日子。
京城格外地冷清。
连家中婢女都不敢大声同我说话。
我烧掉了从前萧景昀送来的庚帖,剪碎了原本该在这日穿上的嫁衣。
至于凤冠,直接拆掉,让琴心拿出去。
卖了个好价钱。
选秀前夜,萧景昀仍旧没回。
倒是给我送了封信。
「行了,本王堂堂七尺男儿,就不同你一小女子斤斤计较了。」
「你猜我和阿绾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明日选完秀,乖乖在宫门口等我!」
我无视了上面若有似无的口脂印。
将信烧掉。
5.
第二日,父亲送我出家门。
像是怕有差池,往我腰上挂了一块玉佩。
是当年萧景昀来提亲时拿来的龙凤佩。
他母妃的遗物。
龙凤呈祥。
我看着玉佩上亲昵交缠的一龙一凤,扯下,扔出了轿外。
皇宫门口聚集了不少马车。
当今圣上二十有一,是先帝的嫡长子。
年少登基,十八亲政。
只是身娇体弱,不仅后位空悬,后宫都是空空如也。
入秋时他又大病一场,之后太后懿旨。
凡及笄而未婚嫁的官家女子,皆在十月十八,入宫选秀。
因此各家都在流传,陛下撑不过今年冬日了。
太后此举,只为冲喜。
我跟着各家贵女们,安静入宫。
虽都隐隐知道原因,贵女们也并未怠慢。
个个花团锦簇,面如芙蓉。
只是一组又一组的人进去,一组又一组的人又出来。
竟是一个都没留下。
轮到我时,我不由心下打鼓。
背后都渗出薄汗来。
「户部尚书之女沈氏,征远将军之女杜氏,鸿胪寺卿之女虞氏……」
「跪——」
大殿十分安静。
呼吸声。
脚步声。
心跳声。
待真正看到明黄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心跳声盖过了所有。
可它并未因我停留。
只少息,它往左走一圈,往右走一圈,然后完成任务似的,欲要转身。
就在这一瞬间,我抓住了靴子上方的衣摆。
抬头,就撞入一双清寂的眼。
6.
其实我见过萧景宸。
我虽陪着萧景昀出入太学,毕竟是女子,不可进入课堂。
太傅授课时,我就在外面等着。
时日长了,难免无聊。
有次溜号,撞见一个清俊少年。
衣裳穿得华贵,却削瘦得很。
寂寥地站在一棵桑树底下。
「你ṱū́ₖ想吃桑葚吗?」我问他。
其实我也眼馋那桑葚已久。
我在扬州长大。
幼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爬上后院那棵桑树。
听着蝉鸣,吃着桑枣。
好不惬意。
可惜父亲做了京官后,就不许我这样了。
要我学着京中贵女,走得婀娜,坐得端庄。
「你想吃,我帮你!」
我三下五除二,从树上摘了满满一手帕的桑葚。
那之后,我常常在太学周围遇见他。
有时一起听听鸟叫,有时一起抓抓蝉虫。
我还带他捕过鱼。
树枝将鱼从溪底叉上来时,他那嘴角,咧得像从没那样开怀地笑过。
我一直以为他是哪个不喜读书的世家公子。
我没问过他名字。
因为不想要他问我的名字。
在我还不知「婚书」为何物的年龄,萧景昀已经把聘礼送到我家。
不许我跟任何外男来往。
我跟他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知道吗?」
直到有一日,萧景昀下学早,和我一道遇见他。
「皇兄!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拉着我要我跪下:「还不给陛下行礼?!」
我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那之后,我再没溜过号。
萧景宸也再没去过太学。
7.
此刻,我紧紧抓着他绣着龙纹的衣摆。
他比两年前更显削瘦,也更加苍白。
不解地看了我片刻,随即眼底划过一丝愠怒。
皱着眉头就要扯开他的衣摆。
我死死地抓着。
甚至跪着țü³往前挪了一小步。
「救我。」我无声地对他说。
「救我,求你。」
我知道他的想法。
选秀是太后懿旨,不是他心中所愿。
他根本没打算选谁为后。
将死之人,他不愿连累任何人。
可我愿意的。
我愿意做他的冲喜新娘。
哪怕他活不过这个冬日,我去给他守陵。
守一辈子陵!
我不要嫁给萧景昀。
好恶心。
我望着萧景宸,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萧景宸愣住。
黑色的瞳仁里,犹如有困兽在挣扎。
我更加用力地拽他的衣裳,手臂上用簪子划破的伤口终于裂开。
鲜血顺着袖子往下流。
滴落在地上。
「御医!」萧景宸的脸,一瞬更加苍白。
俯身就抱起我:「赵四!传御医!」
我顺势抽走他手上的玉如意。
赌赢了。
我擦掉眼泪。
萧景宸抱着我,转身就往偏殿去。
8.
今日宫中有要事。
非通传不得入内。
萧景昀和虞绾等在宫门口。
眼见贵女们带着婢女,一个个地出来。
又一个个地消失。
萧景昀看了看日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虞绾搓着手:「昀哥哥,你确定阿姐收到信了?」
萧景昀轻嗤:「我的人做事,还能有差错?」
「那阿姐是不是……故意把我们晾这里?」
虞绾噘着嘴,小声嘀咕,
「都说了阿姐不喜欢我,不会同意我进门……」
「她不同意又如何?本王还需看她脸色?」
萧景昀一把将虞绾捞到怀里:
「银狐披风都给你穿着了,还冷?」
虞绾轻哼:
「冷又如何?反正等不到阿姐,你也不会带我一个去泡汤泉。」
萧景昀扬眉,又往宫门处看了一眼。
其实以他的身份,要进去,没人敢ţú₉拦。
可他偏不想。
他已经主动写信,给她台阶了。
还要他凑上前去找她?
到底是这些年,太惯着她了!
「难道是被陛下留下了?」虞绾又道。
萧景昀嗤笑:「留下她?当宫女?」
「走,带你泡汤泉去!」
萧景昀拉着虞绾就走。
无论虞枝是在宫里磨磨蹭蹭不出来,还是早早归家不与他知会一声。
无非是同他置气。
拿乔。
要他哄她。
从前是他离不开她,如今……
「玉如意有主了!皇后娘娘选出来啦!」
有人在宫门处兴奋地议论。
「竟然不一样了……」虞绾嘀咕。
又道:「昀哥哥,不如我们去看……」
「看什么?还能是你阿姐不成?」
萧景昀头都没回。
如今,是虞枝离不开他。
离了他,全京城还有谁敢娶她?!
他就好好等着看,她要如何低头来求他!
9.
御医给我包扎了伤口。
宫女拿了套全新的衣裳,给我换上。
宫人们都很有眼力见。
做完事情就速速退下,只剩我和萧景宸。
我悄悄打量了他一眼。
果然。
沉着脸。
做了十年皇帝的人。
即便面容苍白倦怠,可脸一沉ẗŭₔ,便压抑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低下头,抠着手。
「自己划的?」他问。
「嗯。」
气息更沉了。
我的头埋得更低。
「为何?」
苦肉计。
博同情呗。
我没敢吭声。
他压着步子走近,沉沉盯着我。
良久,突然叹口气。
「疼吗?」
我抠着手心的手一顿。
抬头。
也不知怎地,鼻尖一酸,竟真的落下泪来。
其实过去很多年了。
我和他相处的那段时光,也才短短的三个月而已。
可他竟然还记得我怕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仍旧只有他。
父亲见我受伤,会说贵女淑雅,忍字头上一把刀。
萧景昀见我受伤,会说当年我鞭伤都受过。
「这点小伤小痛的,算个什么?」
只有他。
会问我疼不疼。
会在每次见我时,都带上一罐伤药。
萧景宸还真拿出一罐伤药,放在我身侧。
我又忘记哭了。
怔怔地望着他。
一时竟仿佛,时光从未流走过。
他也看着我。
抿着唇角,一脸严肃。
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要走。
我拉住他的袖子。
「要不要……去捉鱼?」
10.
早就入冬了。
京城的冬日,湖面结冰。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凿冰垂钓。
可真冷啊。
我们大概是穿上了宫里最厚的裘衣,旁边的太监急得直跳脚。
但我和萧景宸,早就有了默契。
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宫人们全都退散。
我专心下饵,放线。
一见丝线异动,我和他对视一眼。
后撤,拉杆,收线。
「好大一条!」
我强忍着才没在冰面上蹦起来。
萧景宸眼底也溢着浅淡的笑意。
不约而同继续下饵、放线。
一直到傍晚时分。
我偷偷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还好,热乎的。
我也不冷,背后还出了一层薄汗。
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他的手一顿,抬眸看我。
我心下一跳,慌乱地垂眼。
下一刻,手被握住。
萧景宸直接将我的手握在掌心。
「走吧。」他的掌心微微出汗,「带你去见母后。」
我们回去换了身衣裳。
太后是萧景宸的生母,却不是萧景昀的生母。
因此在这之前,我没见过她。
只听萧景昀提过。
她对萧景宸宠爱万分。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为他的身体,更是操碎了心。
所以其实我有些担心,怕她会骂我。
想不到她十分慈善。
大概早从宫人处得了消息,见到我没有意外。
还留我用晚膳,给我舀鱼汤。
夸我钓起来的鱼实在鲜美。
一直到萧景宸被朝臣叫去御书房,她才淡下笑意,显出疲惫。
「你当真愿意嫁给宸儿?」她问我。
我当即跪下。
「臣女愿意的。」
「你可知……」她顿了顿,「神医断言……」
我点头:「臣女知道的。」
神医断言,萧景宸,没两个月可活了。
「你不嫁靖王了?」
我摇头:「靖王已经撕掉与臣女的婚书,臣女与他,再无干系。」
「你可知宸儿没有子嗣,若……」
「臣女知道的。」
萧景宸没有子嗣,也没有其他兄弟。
若他过世,就是萧景昀继位。
「臣女还知道,没有子嗣的妃嫔,或削发清修,或守陵半生,或……饮鸩殉葬。」
「但臣女愿意的。」
我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娘娘,无论将来是陪您青灯古佛,是守着陛下陵墓,还是以身殉葬,臣女都愿意的!」
太后的眼眸骤然通红。
「好啊,真是个好姑娘。」她轻轻拍我的手。
「如此,宸儿想做什么,你便陪着他吧。」
「凡事,他开心就好。」
11.
萧景宸当然会开心。
我其实挺了解他的喜好。
那三个月里,我不知道他是皇帝,他也不知晓我的身份。
什么话都同我讲。
我知道他不喜欢那些生涩难懂的文章,喜欢刺激离奇的话本子。
我知道他不喜欢寡而无味的清淡饮食,喜欢激得人流泪的辣口。
我还知道他喜欢翻墙离「家」,偷偷跑出去玩耍。
白日他上朝,我去藏书馆给他找话本子。
他处理政务,我去御膳房给他准备膳食。
夜晚我们就一起出宫。
很多时候我都忘记他是个体弱的病人。
他不发病时,除了苍白些,的确看来与常人无异。
只是早晚都会呕一口血。
服侍我的宫女讨好我:
「自从娘娘来了,陛下呕的血都少了许多呢!」
其实我和萧景宸还没大婚。
虽说是为了冲喜,毕竟是帝后的婚事,再仓促也需十天半月准备。
但我一直没回家。
有一日在宫外,竟然还撞见了父亲。
他满目震惊地看着我和萧景宸。
恼怒、胆怯、不解、痛心,等等情绪全都精彩地掺杂在他脸上。
据说他找过萧景宸好几次,要见我。
都被萧景宸拒了。
我知道他要找我做什么。
无非是想骂我一顿。
「靖王虽要绾儿和你同日进门,可你才是王妃!」
「将来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后!」
「大好的尊荣锦途不要,非要嫁一个将死之人,你疯了吗?!」
可惜当下帝王在侧,他再怎么抖唇,也不敢过来说半个字。
只能遥遥一个行礼,黯然离去。
闲暇时我也会看些话本子。
话本子里也不乏「冲喜」的故事。
什么昏迷多年的富家公子,娶了贤惠的妻子之后,突然醒了。
什么重病多年的世家子弟,得了美娇娘之后,一展雄风,一夜七次。
怎么我进了宫,就没那么灵验呢?
那小宫女又讨好我:
「奴婢听太后宫里的嬷嬷说了,太后娘娘,可是找法斋寺的大师算过!」
「真的!大师原本也说陛下命数将尽,别无他法。」
「就三个月前,突然说天降奇星,娶妻冲喜,或有奇迹!」
奇星啊。
我站在镜子前瞧了又瞧,没瞧出我哪里有「奇星」的样子。
哎。
七日后,我和萧景宸的婚期终于定下来。
居然在一个月后。
大师都说了,要「娶妻冲喜」。
「冲喜」的话本子,也都是从新娘子过门开始写。
居然还要再等一个月?!
这日,我实在在后宫等不住,气冲冲往勤政殿去。
走到半途,就碰到萧景昀亲昵地搂着虞绾。
「枝枝?」
12.
萧景昀似乎很意外会在这里看到我。
下意识就放开虞绾,要过来。
下一瞬,想起什么,重新搂回虞绾。
「我和阿绾刚刚回京,见过皇兄就回去。」
他扬着下巴笑起来,「怎么,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得,找到宫里来了?」
我满脑子都是如何与萧景宸理论。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我也懒得琢磨。
转身就往勤政殿去。
「虞枝!」萧景昀大喝。
我皱眉,转身。
「大庭广众,大喊臣Ṱŭ₍女闺名。」
我冷冷看他一眼:「王爷,请自重。」
「虞枝!」萧景昀咬牙,「你竟还不知悔改!你知道我今日进宫来做什么吗?」
我看了眼他身边笑容得意的虞绾。
管他们呢。
继续转身。
「本王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现在,回头,过来,认个错。」
「不然,待会儿我就禀明皇兄,你恃宠生娇,不可一世,降你为妾!」
我脚步顿住。
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此前听闻他打完猎回来,又带着虞绾去泡汤泉了。
想来是男欢女爱太过令人沉迷,竟连京中消息都不闻不问?
我回头。
萧景昀显然松了口气,压下上扬的唇角。
伸出手:「过来。」
我正要开口,身边的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赶到。
朝我福了一礼:「娘娘。」
萧景昀的表情,一瞬石化。
13.
一直到勤政殿,亲眼看着萧景宸牵过我的手。
萧景昀都像没反应过来。
怔怔望着我,嘴巴张了又张,硬是没发出丁点声音。
虞绾倒淡定得很。
妥帖地行礼,然后拉了拉萧景昀的袖子。
萧景昀茫然地看看她,看看萧景宸,又看看给萧景宸磨墨的我。
「靖王携女眷前来,所为何事?」
十年帝王,萧Ṫū́ₕ景宸自然是不露声Ţŭ̀₌色的。
批着折子,眼皮都没抬。
「我……」萧景昀仍旧没想起行礼。
看看我:「你……」
又看看萧景宸:「皇兄……」
「王爷携臣女前来,是预贺陛下与阿姐新喜,阿绾许久未见阿姐,甚是想念。」
虞绾沉着地接过话。
目光扫过我时,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萧景宸抬头。
她马上敛住那点细微的表情。
「跪安吧。」萧景宸淡淡扫二人一眼。
虞绾马上跪下。
萧景昀握着拳头,没有动。
「王爷!」虞绾低声。
萧景昀额头的青筋都像要爆出来,盯着我的双眼,骤然通红。
「臣弟。」他朝着我二人跪下,「告退!」
倏然起身,抬步就走。
虞绾慌忙跟上。
我垂着眼。
萧景宸握了握我的手。
14.
到底没聊成婚期的事情。
萧景昀前脚刚走,又来了几名大臣。
我只好退了出去。
下午时,太后遣人送来了我和萧景宸的合婚书。
上头日期时辰都写定了。
连太后都点头同意了。
罢了,他开心就好。
于是,我也就致力于哄萧景宸开心了。
我看话本子里的冲喜新娘,总会做些出其不意的事。
什么准备膳食,把盐当成糖啦。
什么给昏迷的夫君暖床,结果把他踹下床啦。
我有样学样。
每日给萧景宸送「甜」点。
又把被子抱去了他的承乾宫。
「甜」点全被萧景宸「赏」给宫人了。
被子嘛,他总「赏」不走。
我和他干躺了几日,有一日福至心灵。
难道「冲喜」的关键,在同房?
「虞枝!」
萧景宸咬牙打断了我的遐想。
「真的!」我试图说服他,
「话本子里病入膏肓的公子到了床上,都能夜御数次,说不定正因为阴阳调和……」
「赵四!」萧景宸朝外喊,「去把凤鸣宫的话本子都给朕烧了!」
我:「……」
「你是不是不行?」
话本子里还说了。
不能说男人不行。
一说这两个字,死了的男人都能从土里蹦出来。
瞧,它没骗我。
刚刚还离我八丈远的萧景宸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
「你……」
身上火热热的。
我眨眼望着他。
他的眸色深了又深,喉结滚了又滚。
最后一咬牙。
抱着被子走了。
这一招都不灵啊……
我实在有些烦恼。
更烦的是,萧景昀一改常态,频繁进宫。
我几乎日日都能撞见他。
他倒没有像那日在御书房,下一刻就要暴起的样子。
他还向我行礼。
只是在抬头的瞬间,嗤声一个冷笑。
我根本懒得搭理其中深意,见到他就绕道走。
可我没想到,事情的转机,竟然在他身上。
15.
那是一个下雪天。
距我和萧景宸的大婚,还有七日。
一大早,我发现了萧景宸枕下的银票、路Ṫŭ⁶引,好几套的新户籍。
他也不再遮掩。
「大婚当日,凤仪宫失火,皇后葬身火海,从此,世上再无『虞枝』。」
我愣愣望着他,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在打这样的主意。
「枝枝。」
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唤我:「皇陵也好,古寺也罢,你的归宿,本就不该如此!」
「你合该是自由快活的鸟儿,天高海阔,捕鱼啄果。」
「我的下半生,你替我活,好不好?」
我不想在他面前哭的。
可是眼泪止都止不住。
我就知道。
他们在骗我!
萧景宸每日呕出的血,只多不少。
什么天降奇星,什么娶妻冲喜,都是骗我的!
萧景宸软下声调哄我,给我描绘出宫的蓝图。
我却越哭越凶。
萧景昀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我躺在萧景宸的龙榻上,衣衫不整,肩膀一抽一抽。
萧景宸的外衫也没来得及穿,坐在我身边,微俯着身子,温声软语地唤我「枝枝」。
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你……你们……」
他快速地背过身去,语无伦次。
然后步伐凌乱地走了。
当天晚上,萧景宸被几名大臣绊在勤政殿。
萧景昀闯进了承乾宫。
16.
「枝枝,怪我将你保护得太好。」
「竟叫你分不清眼前局势。」
他单手负后,高高在上地睥睨我。
「你好好看清楚!」
「这皇宫,将会是谁的皇宫?」
我环顾空荡荡的承乾宫。
并不稀奇。
萧景宸自小体弱,多年前他拒绝立后,空置后宫,就有「聪明人」看清了局面。
这皇位,迟早是萧景昀的。
加上今年那位神医预言,萧景宸又日渐消瘦。
早早有大臣站好了队。
说得再直白些。
萧景昀,连带着这宫内宫外的许多人,只等着萧景宸死。
「所以呢?」我冷然望着萧景昀。
「枝枝。」萧景昀突然放下了姿态,「只是要娶个侧妃而已。」
「你我之间,何以闹到如此地步?」
我笑了一声。
「你若不满意,只让她做妾女,好吧?」
「将来充盈后宫,你何必在意多一个自己的妹妹?」
「再不济,她惹你不开心了,你把她打入冷宫?发配永巷?」
「你做了皇后,整个后宫都是你做主,还不好吗?」
我抽开被他握住的手:
「王爷要娶谁纳谁,无需与我知会。」
起身。
「王爷若是等不及,想背个擅闯皇宫,对皇嫂不敬的罪名,大可继续留在这里。」
「虞枝!」
我转身。
「腊月十八。」萧景昀突然一声冷笑,
「你的皇后,做不到二十日,你确定,要选萧景宸?」
就是他这一句话。
腊月十八。
所有人都只敢在私下偷传,陛下活不过今年冬日了。
他何以如此笃定,萧景宸会在腊月十八崩逝?
这个夜晚,我辗转难眠。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迷迷糊糊中,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一会儿是小宫女说:
「大师原本也说陛下命数将尽,别无他法。」
「就三个月前,突然说天降奇星,娶妻冲喜,或有奇迹!」
一会儿是萧景昀笃定地冷笑:
「腊月十八,你的皇后,做不到二十日。」
最后,竟还梦到虞绾。
她落水醒来后,像换了个人。
毅然决然地对萧景昀叫嚷:
「这辈子,打死我都不会再爱你!」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天降奇星。
「奇星」从来不是我,是虞绾!
17.
我回家了。
风风光光,趾高气扬。
回家第一件事,去了虞绾的院子。
萧景昀允诺娶她做侧妃。
她的院子里,堆满了待嫁物品。
见到我,她神色一凛,随即挂起轻笑。
「哟,阿姐竟然有空回来了?」
我坐下。
解下披风。
露出脖颈上的红斑。
「哎呀,这大冬天的,妹妹屋子里有些热呢。」
虞绾盯着我,恨不得将我盯出个洞来。
转而又笑:「阿姐和陛下真是恩爱呢。」
我莫名望着她:
「昨日王爷漏夜赶去承乾宫找我,妹妹不知道吗?」
「啧。」我扯扯衣领,「王爷实在粗鲁。」
虞绾装不下去了:
「虞枝!你什么意思?!」
「不都是跟妹妹学的吗?」
我扬眉:「妹妹该不会以为,我嫁给陛下,是在认输吧?」
「兄死弟娶。」我站起身,盯着她,「听过吗?」
「你放屁!」虞绾暴怒,「昀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破鞋!」
「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
男人啊,都喜欢得不到的。
虞绾活了两辈子,恐怕比我更清楚。
是啊,虞绾重生了。
我应该早些反应过来的。
落水后她第一次见我,惊慌失措地下跪,喊我「皇后娘娘」。
突然对萧景昀拒绝、疏远,仿佛要老死不相往来。
面对萧景宸的淡定从容。
看我要嫁给他的幸灾乐祸。
还有腊月十八。
是她经历过一次,劝萧景昀耐心等待。
我慢悠悠地穿好披风,准备离去。
「对了。」离去前好心地提醒她,
「昨日王爷还跟我说,若我不喜,改纳你为妾女,也是可以的。」
「毕竟……」
我笑笑:
「将来做了皇后,是将你废至冷宫,还是赶至永巷,不都是我说了算?」
虞绾面色惨白。
18.
我想,虞绾应当不会让我失望的。
毕竟,我这个庶妹啊,自小就蠢。
我为何讨厌她?
便是因为当年那绑走萧景昀的番邦人,是她引去的。
就为一颗没见过的糖果而已。
累得我过了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
还自此,成了萧景昀的所有物。
不过我也没想到,会在门口撞到萧景昀。
他似乎把我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一脸惊喜。
「枝枝……我就知道……」
「你等我!」
等他?
才怪。
我朝他笑笑,抬步就走。
但萧景昀还真配合。
第二日,他就撤了聘礼,要将纳妃礼,改成纳妾礼。
虞绾同他大吵一架。
那阵仗,连我的院子都能听见呢。
我没回宫。
一来,婚期将至,我本就该从娘家出嫁。
二来,回宫了,如何用萧景昀刺激虞绾?
萧景昀每日都来给我献殷勤。
我不许他进院子,他就在院子外面,又是送礼,又是诉情。
没人在意他。
我只在意虞绾的动向。
可惜我待嫁之身,消息并不那么灵通。
一直到大婚前夜,萧景宸来了。
19.
「虞绾有没有去找你?」
见到人,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他。
在我的想法里,虞绾既然活了两辈子,定是知晓许多天机。
我故意刺激她,便是了解她。
她见不得我好过的。
与其让我做萧景昀的皇后,将来打压她,嘲笑她。
她恐怕……
宁愿萧景宸一直活着。
看我「爱而不得」。
看我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不定……她知晓如何治好萧景宸的病呢?
这是我对「天降奇星,或有奇迹」的唯一解读。
「明日,你不打算离京?」
萧景宸却没答我的话。
我愣了愣。
竟完全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我不走。」我沉下脸。
「虞枝。」萧景宸突然扣住我的手,「你就那么爱他?」
「他拈花惹草三心二意,绝非良配!」
「我为你铺了那么多后路你不选,偏要选回到他身边?!」
萧景宸连进几步,将我抵在门框上。
他翻墙来的。
身上穿着夜行衣。
几日没见,他又消瘦许多,愈显苍白。
只眼尾一抹红。
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兄死弟娶。」他低笑了一声,「我都知道了。」
虞绾去找过她了!
「原来你这么开心。」
萧景宸又低笑一声,放开我。
「罢了。」他背过身去,「明日,朕会成全你。」
「不是……」
我笑,不是开心他要死了啊。
「明日,你不必进宫,朕会找人……」
「不是……你听我说……」
「不必了。朕已经安排好一切,今夜过来,只是……」
「你先听我说啊!」
「别说了……」
「萧景宸!」
我拽着他的手,一下子将他压在墙壁上。
靠得太近,萧景宸怔住。
我盯着他那张抿得死紧的嘴。
气不过。
踮脚就亲了一口。
「让不让我说话?」
又亲了一口。
「让不让我说话?!」
再亲一口。
「还让不让我说话了?嗯?!」
萧景宸苍白的面上,像是开了几朵春海棠,盖上一层红晕。
我后知后觉。
眨眨眼,抓着袖角后退两步。
萧景宸眉眼一沉,扣过我的后脑,用力吻下来。
20.
萧景宸他真是个……
笨蛋啊。
原来虞绾找他,没说有什么法子能救他的命。
倒是恶狠狠告了我一状。
然后说萧景昀要在大婚当日,起兵谋反。
他竟打算成全我。
若我执意选择萧景昀,他会不战而退。
「将死之人,争那些做什么?」
我捧着他的脸:「萧景宸,相信我一次。」
「明日,一定有破局之法!」
此刻,我坐在凤辇上,心下直打鼓。
「枝枝。」
萧景昀作为萧景宸唯一的弟弟,前来迎亲。
他骑马跟在我座驾旁边。
眉眼飞扬。
「今日,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证明我的真心。」
我懒得敷衍他。
假装没听见。
他叹口气。
「枝枝,你这脾气,确实得改改。」
「否则,日后如何帮朕……咳,帮我,管理后宫?」
我闭上了眼。
以免我的白眼翻上天。
「枝枝,等我!」
到了宫门口,他留下这句话,策马而去。
我突然想起在番邦营帐的那一个月。
他也曾真心待我。
他为我流眼泪。
为我夜不能寐。
每次溜出去给我找草药,他都说:
「枝枝,等我!」
可人的真心啊,瞬息万变。
我牵着萧景宸的手,拜天、祭祖。
接受万民朝拜时,突然杀声震天。
萧景宸将我推入了金銮殿。
前后半个时辰而已。
萧景昀虽早有了众多拥趸,萧景宸毕竟在位十年。
又早有准备。
我出去的时候,萧景昀还在负隅顽抗。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败得这样快。
看到我的一瞬间,蓄力冲过来。
「枝枝,跟我走!」
我躲在萧景宸身后。
两把大刀架上萧景昀的脖颈。
萧景昀脸上的血都是茫然的。
下一瞬,更让他茫然的事情出现了。
虞绾急急奔来,径直跪下:
「陛下!」
「陛下答应过臣女,饶王爷一命的!」
「是你……」萧景昀恍然大悟,「贱人!你背叛本王!」
「是你背弃我在先!」
虞绾恨恨盯着他,「若让你成事,岂不让你这对狗男女再伤我一世?!」
萧景宸显然不想听他二人拉扯,摆了摆手。
示意将人拉下去。
等等啊!
我拽他的袖子。
心也跟着直跳。
没有了吗?
还有的吧?!
果然,虞绾一个磕头。
「陛下,臣女还有一事。」
「说。」
「臣女,有法可解陛下病症!」
嗡——
耳边一时竟失了音。
赌赢了。
又赌赢了!
「若成,求陛下——」虞绾朝我一个得意的笑,
「封臣女为郡主,赐臣女食邑三千,并赐萧氏罪臣为臣女的夫婿。」
「今生今世,只可有臣女一人为妻!」
萧景宸蹙眉,显然怀疑她话中的真假。
我把他的袖子摇了又摇。
同意啊!
同意!
管她什么郡不郡主,妻不妻的。
先同意了再说!
萧景宸手一抬:「准。」
21.
虞绾举荐了一个孩子。
不满十岁,中原话都不会说。
她坚称他是巫蛊族最后的传人,只有他能解陛下之症。
其实太后早年什么都试过了。
看病,问毒,求神,拜佛。
巫蛊之术她也曾听说过。
只是巫蛊族都灭了,哪里找人来看呢?
看着那个孩子,她心有疑虑,却也只能放手一搏。
想不到那孩子嘴里叽里呱啦,一番这样那样。
竟真从萧景宸口中,引出一条蜈蚣大的蛊虫。
太后大哭一场。
当年后宫波诡云谲,她实在不知,是谁那么狠的心。
竟给那么小的孩子,施了如此毒术。
我没哭。
我还等着腊月十八。
萧景宸又呕了两天的血。
之后,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脸色红润了,吃得多一些了,丁点血都不吐了。
腊月十八,我盯了他一整日。
很好。
一切都好。
这时我才真正确信,萧景宸不会再突然病死了。
背着他,偷偷抹了眼泪。
萧景宸真封虞绾为郡主了。
西南郡郡主。
允她带萧景昀离京。
他们离京那日,我去送了。
虞绾早知道我和萧景宸并未被她离间,见到我就撇开脸。
我非要杵到她面前,让她给我行了跪礼。
接着我来到萧景昀跟前。
他还是罪臣之身,狼狈地坐在囚车里。
看到我,马上红了眼眶。
「为什么?」他问我。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在明白「婚书」为何物,在遇见过萧景宸之后。
我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我会是萧景昀的妻子。
我不该让兄弟阋墙。
萧景昀也需要我的。
「是你,先放下了我。」
萧景昀哽咽。
抖着唇, 没说出话来。
我转身离去。
22.
后来,我常常能听到这对夫妻的消息。
他们成了西南郡的名人。
成天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
据闻有一次,硬生生从街头打到街尾。
一个哭着我爱了你两辈子, 你就爱我一下怎么了?!
一个骂着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
最后都打破了相。
还有人说萧景昀的躁郁症又犯了。
一时暴跳如雷,一时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一时要跳河跳城墙, 日日新花样。
虞绾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嫌不弃。
啊, 这伟大的爱情……
来年春日,我有孕了。
诊出这日,萧景宸正在朝堂上舌辩群雄。
哦, 「舌辩群雄」这个词, 夸张了些。
毕竟, 他就说了两句话。
朝臣力荐他再行选秀, 充盈后宫。
他叹气, 又叹气。
「朕, 自幼体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若, 爱卿替朕来?」
我捶着腰,白眼翻上了天。
好在, 有了御医的话,他恐怕是力有余也再不能了。
有了身孕后,日子突然过得悠长起来。
每日吃了睡, 睡了吃,梦尤其的多。
有一日, 竟然梦到萧景昀。
梦见他是皇帝, 我是皇后。
梦里还有虞绾。
她像从前一样,痴缠萧景昀, 可萧景昀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终于,她绝望地奔上了城墙。
「萧景昀, 下辈子,我绝不会再爱你!」
一跃而下。
虞绾死后,萧景昀突然发了疯。
日日折磨我。
「都怪你!是你讨厌阿绾, 朕才一直拒绝她!」
「你合该去给她陪葬!」
我满身冷汗地惊醒。
萧景宸敏锐地翻身:「做噩梦了?」
将我揽入怀中, 亲了一下我的额头,安抚地轻拍我的后背。
我就又睡着了。
然后, 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 似乎是去年入冬时。
宫里突然传出消息, 萧景宸要选秀了。
人人都在议论,当今圣上, 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这个冬日。
我掰着指头数了又数, 不过三个月。
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眼前是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清晰的少年笑容。
我去找萧景昀。
我想让他带我进宫。
我想去看一看萧景宸。
哪怕远远瞧上一眼都好。
可一次又一次。
萧景昀陪虞绾出街去了。
萧景昀带虞绾放花灯去了。
萧景昀要改掉我们的婚期,好让虞绾和我同日进门。
我其实并未同他争吵。
我只是理智地提醒他, 婚书是早几年定下的, 日期都写在上头。
萧景昀蹙眉。
那一瞬,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我说:「你难道……想毁了婚书吗?」
他不耐烦地瞥我一眼:
「毁就毁了!」
「婚书而已,撕了重写一份不就行了!」
纸片雪花般落下。
门外, 脚步声匆匆离去。
窗外,秋风吹落叶间的晨露。
嘀嗒——
我撑着桌面。
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