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海誓山盟的师兄为了杀妻证道,将避世多年的我堵在极北寒疆的一座偏僻客栈内。
他厉声喝道:「程无涯,拿命来!」
然后一剑刺中了在一旁吃瓜的女主角。
也是,毕竟谁能想到,曾经名震天下的无涯剑主人,如今只是一座小客栈的掌柜呢。
01
我叫程无涯,如你所见,是个死遁多年的修仙者。
我年少时也曾是修仙界翘楚,最意气风发时,以一人之力将邪修大能血河老祖斩于剑下,后携大胜之威,奉师命孤身前去西域斩杀为祸一方的邪僧明通,几乎与他同归于尽。
濒死前,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是师尊新收入门的小师妹萧莲华,她会得到包括师尊、师兄、谪凡神君、魔族大佬在内等等所有优秀男人的爱意。
她将会凭借这些爱,获得天材地宝,修炼无上神功,登临大道之巅,最终飞升成神。
而我在天道眼里只是个不识时务的跳梁小丑,因碍了萧莲华耀眼的飞升之路,被轻飘飘地推上了必死之路。
险死还生,我心生惧意,不敢再与天道作对,于是隐姓埋名、变换容貌,在极北寒疆开了家小小客栈,聊以度日。
本以为此生即将如此蹉跎而过,没想到数月前,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消息。
邪修大能血河老祖的秘境不日即将于北境现世。
血河老祖当年被我拼死重创,他自知无力回天,大笑三声后自焚魂魄而死,至死也没说起自己有什么秘境、法宝之类的私藏。
这个消息或许是有心人散布的谣言,又或许所谓秘境不过是天道看萧莲华迟迟不能突破所设置的奖励。
总之,与我无关。
在看到沈无离出现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沈无离,我的师兄,也是与我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在我只知修炼与挥剑的贫瘠人生中,他是唯一一点暖色的光。
他常常带着灵药和食物前来探望受伤的我,温声劝导:「无涯,有我在,你一个女修,不必如此拼命。」
可如今,他那只往日提着食篮的手如今却执剑相对,横眉冷目,厉声道:「程无涯!纳命来!」
……可是师兄,你的剑对准的好像是女主角。
02
女主角萧莲华虽然改变了容貌身形,但在她走进客栈大门的那一瞬,我还是认出了她。
并且狠狠地宰了她一刀。
我:「下房,三百枚灵石一晚。」
萧莲华大惊失色:「这么贵?你是黑店吗?!」
「血河老祖的秘境现世,全天下的道友都在往这儿赶,你看这附近哪儿还有空房啊?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萧莲华暗暗咬牙,「好吧,三百就三百。」
掏钱时她还忍不住嘟哝:「血河老祖不过是程无涯的手下败将,歪门邪道,能有何秘宝?」
「道友,这你就不懂了。」客栈中有人幽幽地说:「血河老祖虽为邪修,却是大能,他的秘境自然藏有法宝无数。至于那程无涯,饶她是什么不世奇才,还不是殒落魂散。」
「程无涯没死!」
就在这时,客栈破旧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一袭白衣的仙君傲然而入,他凛冽如北风的目光寸寸扫过客栈中诸人,「她就在这儿!」
小小的Ṱû⁸客栈内,霎țű₇时死寂一片。
这个人我认识,我的师兄兼未婚夫,沈无离。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我心虚不已,鹌鹑似的缩在角落不敢探头。
只有我们的女主角见到他眼前一亮,正要开口说话,沈无离手中本命剑出鞘,一剑刺中了我……身旁的萧莲华。
萧莲华登时花容失色,易容术失效,露出了她原本绝美的容颜,「无离师兄,是我……」
「小师妹,怎么是你?!」沈无离连忙收剑回鞘,一把将柔弱无力的女主角搂入怀中,「我的本命剑明明感应到程无涯就在附近,她人呢?」
程无涯我啊,此刻正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呢。
03
因为萧莲华受了伤,沈无离没再耽搁,抱起萧莲华去了房间。
所幸这家客栈我经营多年,处处皆是我的耳目。
他们房间墙壁上悬挂的美人图中的美人缓缓睁开双眼,替我细细观察二人的行径。
沈无离替萧莲华宽衣疗伤,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柔若无骨,倚在沈无离怀中娇声抱怨:「师兄,我好疼啊。」
沈无离连声道歉,「都是师兄不对,把你当成那程无涯了。」
萧莲华眨了眨眼,「我拜入师门那年,无Ŧŭ̀₇涯师姐不就已经殒落了么?」
沈无离蹙眉道:「虽说门中她的本命灯早已熄灭,可我的本命剑同她的无涯剑乃同源而出,我仿佛总能隐隐感受到她。」
萧莲华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我就知道,你还忘不了她。」
沈无离连忙安抚美人儿,「她不过是我年幼无知时长辈定下的未婚妻,你才是我真正心悦之人。」
萧莲华气鼓鼓地瞪着他,「那你还巴巴地到处找她?」
沈无离冷声道:「不过是我迟迟不能突破境界,师尊说,我需要断舍情爱,杀妻证道。」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的眸中露出凶光。
萧莲华委屈巴巴地说:「那你岂非连我都要杀?」
「怎么会,我命都给你……」
之后的画面由于少儿不宜,美人图上的美人连忙闭上了眼睛,没再继续给我转播。
好啊,好啊。
我冷笑,沈Ťű̂ₜ无离,我没追究你当年率领门中弟子逼迫我孤身斩杀邪僧几乎害死我一事,你却反倒要来杀我。
惹到我,你可算是踢到……
杀心刚起,苍穹之上忽然传来沉闷雷鸣,似震慑,又似警告。
好吧,惹到我,你可算是踢到棉花了。
我含恨咽下这口气,收拾包袱正准备跑路,
客栈门却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郎走了进来,他嫌弃地看了眼四周,骄矜地说:「掌柜的,我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那间房。」
「对不住,」我说:「本店已客满,还请客官……」
他抬手甩出一枚价值连城的极品灵石丢到我面前,「不管那间房里住的是谁,让他给小爷让位!」
这阔佬举动震撼了我,我一下就认出他是谁了。
修仙界第一豪门江陵金氏的继承人金曜,在他小的时候,还曾与我有一面之缘。
「得嘞!」多年的贫穷生活早已治好了我不能折腰的老毛病,我点头哈腰地将这地主家的傻儿子迎进来,「金少爷里边请!」
04
修仙界中人爱好给自己立一些清高孤傲的人设,所以江陵金氏这类阔佬门派向来风评不佳。
我却是罕见地与金氏交好的修仙大能之一。
原因无他,只因当年我孤身前往北境追杀血河老祖时,江陵金氏家主是唯一为我相送之人。
当初我听说,北境有邪修作乱,该邪修以生人骨血修炼邪功,搅弄得北境一片血雨腥风,凡人苦不堪言。
于是我决定前去诛杀这邪修。
而那时,我的境界不过元婴,血河老祖则已是化神期大能,没人觉得我能杀得了他。
我师尊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血河老祖倒行逆施,自有天收,你又何必白白送死?」
沈无离说:「师妹,血河老祖身在北境,我等则久居南国,若说护卫苍生,也只管顾好南国百姓即可,正所谓鞭长莫及,那北境凡人与我等何干?」
一众同门也前来相劝:「无涯师姐,不如且待来日。」
我说:「修仙路遥,你我皆有长路漫漫,可凡人寿数短暂,他们此刻身在北境,朝不保夕,我们身为修仙者,不为其伸张正义,反倒要寄希于天命吗?」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若天道不公,我便是天道。」
于是我的师尊、师兄、同门都沉默了。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着我送死。
我执剑独自行舟北上,途径江陵时,听闻岸边有人吟唱挽歌。
是金氏家主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金曜,在岸边为我摆酒送行。
我稍作停泊,并未接受金家主赠送的无数财帛,只取一杯酒倾倒于江水中。
金家主问:「为何要前去斩杀血河老祖?」
我说:「血河老祖以北境千万凡人的血肉,用作自己修炼的炉鼎,人人得而诛之。」
金家主问:「世人皆知血河老祖作孽无数,可事不关己便可高高挂起,你又为何执意而行?」
我说:「他们不去,我去。」
「他们不敢杀,我杀。」
那时的金曜尚是个可爱的糯米团子,他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问:「无涯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定会回来的。」
当年情形,犹在眼前,可时移势易,软糯的小公子成了骄矜的大少爷,无畏的女剑修成了贪生怕死的小掌柜。
我收下灵石,谄媚笑着将金曜送到上房门口,说:「金少爷,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小的!」
金曜没说话,只是古怪地看了我几眼。
05
为了刮金曜的油水,我推迟了自己的跑路计划,想来就算是沈无离也想不到,当初目下无尘的程无涯会变成一个满身铜臭的客栈掌柜。
这些天来他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晃过,都没朝我多看一眼。
我心下稍松,继续兢兢业业地伺候金大少爷挣小费,招待日益增多的顾客,小日子过得颇有滋味。
直到萧莲华和金曜闹出了岔子。
那日沈无离照旧早早出门去找程无涯,萧莲华独自走出房门,她面色微微苍白,步态袅娜风流,如西子捧心,她倚在二楼栏杆处,探出身娇声道:「掌柜的,劳烦你替我寻些熏香来。」
我寻思你这抠门精也不给一分小费也好意思开口,于是作充耳不闻状。
萧莲华微微蹙眉,正要再度开口说些什么,此时金曜路过,萧莲华顺势拽住了金曜的衣袖,娇滴滴道:「小公子,你身上好香啊,是用了什么熏香?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同君一起品鉴?」
萧莲华姿态秀美,我见犹怜,奈何金曜实在不解风情,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去去去,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萧莲华被推得一个踉跄。
围观的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你们!」萧莲华一个翩跹站稳了身体,恨恨地指着金曜和我。
正巧此时沈无离回来,立即站到了萧莲华身边替她撑腰,「小师妹,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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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莲华立即向他控诉,「师兄,他们两个欺辱于我!」
……不是,跟我有啥关系?
一旁金曜还在拱火,「就你这身手,还是别修仙了,早点找个男人嫁了吧。」
看着沈无离阴沉的脸色,我拽了下他的胳膊,低声说:「别说了,那位可是青云剑尊的大弟子沈无离!」
金曜说:「沈无离?就是那个一直被程无涯吊着打的她的废物未婚夫?」
「竖子尔敢!」沈无离忍无可忍,本命剑出鞘,朝金曜刺来。
金曜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立即拔剑回击,我这小小客栈内顿时布满刀光剑影。
我抱着头到处躲,大喊:「别打了!要打去外面打!」
金曜反手一剑击退沈无离,「别吵,你这破客栈的损失小爷替你担了!」
沈无离被他一剑震退三步,喘息不已。
金曜愈发得瑟,「就这,还是青云剑尊的大弟子?你们青云剑派除了程无涯是没人了吗?」
沈无离眸中一寒,翻手间掌心出现一枚血色的长针。
我悚然一惊,正要出声提醒,那血色长针已在刹那间没入金曜的心窍。
金曜顿时喷出一口血,晕厥跌倒,我只来得及接住他。
剜心针,需用七十二名少女的心头血提炼而成,这是当年西域邪僧明通的手段。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得意洋洋的沈无离——他怎么会这邪术?
而此时沈无离转而看向我,冷笑道:「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一个呢。」
06
我背起金曜瞬间窜入客栈外凄寒风雪中。
我实在是一名逃跑的好手,加之久居北境,熟悉地形,竟很快将沈无离甩掉,背着金曜来到一处废弃的雪窟中。
金曜面色青紫,口中不住地吐出黑血,「……这是什么招数,竟阴毒至此?」
我一边运功替他调息,一边说:「这是西域邪僧明通的剜心针。」
「明通?他不是死在程无涯的剑下了吗?难道他没死?」
说着,金曜原本黯淡的眼眸忽然一亮,「他若没死,那是不是说明,程无涯也可能活着?」
「……」我说:「你惦记她干嘛,她不过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罢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金曜重伤在身,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然将我挥开。
他捂着胸口急促喘息着,目光炯炯,「我很感谢道友今日搭救,但程无涯是我在这世上最最敬仰之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请恕金曜告辞。」
放下豪言壮语的金曜竭力走了两步ṱŭ̀⁸,又脚下一软摔倒了。
我走过去将他扶起,「行了行了,中剜心针者会在一个时辰内化为血水,据传只有血河老祖栽种的血骨花能救,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一会儿和沈无离打架吧。他施展了邪功,为了不让秘密外泄,必然不会留活口。」
「说得不错。」
我话音刚落,沈无离已一剑将雪窟劈开,他冷笑道:「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识得剜心针之人,不过,今日之后,就没有了。」
说完,他劈手斩来一剑。
「闪开!」金曜猛然将我推至身后,拼死接下一招后呕血不止,单膝跪倒在地。
我躲在身后瑟缩踌躇着问:「你没事吧?」
金曜苦笑了一下,「可能有事,不过……」
他以剑支地,竭力站起身,傲然道:「护你周全,不成问题。」
「……」我:「不信。」
金曜将我牢牢护在身后,又咬牙和沈无离过了三招,扭头见我还犹豫着不走,大声喝道:「你还不走?你想死在这里吗?」
我叹息:「若我走了,你才是真的会死在这里。」
金曜面不改色,只是朗声道:「当年程无涯以元婴境界对战身在化神期的血河老祖,明知九死一生仍义无反顾。如今我同邪魔外道对决,纵然身死,死而无憾。」
沈无离闻言,竟暂且停手,嗤笑道:「她程无涯算个什么东西,沽名钓誉之徒,我当年不过三言两语,就逼得她主动去找死,可见盛名之下,不过其实。」
「胡说八道,你个邪魔外道自然不懂。」
金曜一字一顿,义正词严地道:「程无涯,是这世上最大、最大的英雄!」
沈无离冷哼,「冥顽不灵。」
两人再度出招,剑锋即将相触时,一道银色剑光一闪而过,瞬息将两人震开数丈。
修仙界人尽皆知,无涯剑出剑时,剑风凛冽、天地变色。
而此刻,北境无休无止的风雪悄然而停,天际璀璨银光弥散。
我护在金曜身前,手中握着无涯剑。
07
「程无涯!」沈无离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你果然没死!」
「沈无离,你不是早就察觉我在附近吗?现在才发现我,是不是太迟了?」我平静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沈无离抚着额头大声笑起来,「我自是想不到,当年孤高自傲、万人敬仰的程无涯,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笑声戛然而止,沈无离冷冷地看着我,「当初所有人都说我不如你、我配不上你,真该叫那些人来看看,他们奉若神明的程无涯如今是一副什么败狗模样!」
沈无离说话间,掌心间血光流转,无数枚剜心针浮现,竟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丧于他手。
「多说无益。」
我一剑斩去,剑光与血色交织在一起,片刻后,血色震散,一道银色剑光劈落沈无离的胸膛,他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我持剑行至他身前,平静地说:「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弱。」
说罢,我举起了剑。
「慢……慢着!」沈无离剧烈喘息着哀求:「无涯,无涯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都是小师妹,是萧莲华她……」
话音未落,沈无离忽然七窍流血,呜咽一声便死了。
修炼邪术者,邪术不成则遭反噬,我并未在意,平静地收起无涯剑。
金曜已然呆了,他怔怔地看着我,「你……你是……」
我轻轻将他扶起,「省点力气,别说话了。」
「剜心针只有血河老祖的血骨花能解,血河老祖早已殒落,想要血骨花,只能去他的秘境中寻找。」
话音刚落,苍穹再度雷声翻涌,一道闪电劈落,遥遥天际处竟凭空出现一个豁口。
豁口内血色翻涌,暗流涌动,似有另外一个天地。
远处传来无数人的惊呼——「是血河秘境!」
血河秘境,终于现世了。
金曜却在此时忽然拉住了我,「危险,别去。」
我说:「我若不去,你会死的。」
金曜眸光闪烁,深深地看着我,「你我非亲非友,为何冒险救我?」
我说:「我想救便救。」
金曜笑了,说:「也是,你可是程无涯。」
我说:「我只是这极北寒疆小小客栈的一个掌柜。」
说罢,我纵身跃入血河秘境。
08
血河秘境中竟不似我想象的白骨遍地、血流成河,反而流水潺潺,四处鸟语花香,一派祥和安宁之态,远处宫殿巍峨、青冥浩荡,有如仙境。
我一步步往前走,不远处传来嬉笑打闹声,几个穿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你追我赶地跑过来,见了我连忙躬身行礼,「无涯师姐。」
头顶传来清冷威严的声音——「程无涯,近上前来。」
是师尊。
我终于想起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师门,青云剑派。
片刻的怔忪后,我握紧了无涯剑,顺着记忆来到青云大殿。
掌门师尊、数位长老以及包括沈无离在内的高级弟子们都已候在殿内,而一个雪肤花容、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正贴在师尊身侧,她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清澈的眼里满是羡慕和敬仰,「师尊,她便是无涯师姐么?」
一贯孤傲冷情的师尊却俯首安抚地拍了拍美人儿的手,说:「不必怕她。」
转而又对我说:「程无涯,西域来报,彼处有一邪僧,名唤明通,专以生人骨血为血祭修炼邪功,已有近万凡人命丧其手,本座命你即刻前往西域,将其剿灭。」
我指了指自己,「就我一个人?」
师尊面无表情,「不错。」
我笑了,说:「你怎么不去?」
「大胆!」沈无离果然率先出来指着我大骂:「师妹你真是狂妄至极,竟然对着师尊口出狂悖之言!还不赶紧向师尊道歉!」
我歪头想了想,我上次是怎么说来着?
我那时斩杀血河老祖遗留的旧伤仍未痊愈,自知不是明通的对手,于是对着师尊苦苦相求,求他允许我治愈沉疴、突破境界后再去诛杀邪僧,却换来他淡淡一句「当初籍籍无名争着去杀血河老祖,如今已功成名就,便惜命不敢了?」
沈无离带领一群弟子向我施压,几位长老也明里暗里指责我贪恋功名、贪生怕死。
我看向沈无离,说:「师兄如此大义凛然,不如师兄亲自去?」
沈无离一噎,随即冷笑道:「正所谓能者多劳,师妹孤身斩杀血河老祖,劳苦功高,如今提起修仙界后起之秀,谁不说一句程无涯才是后辈中第一人,师兄我怎么及得上?」
「是啊,师姐,你既然杀得了血河老祖,杀个邪僧不是顺手的事么?」
「如今这青云剑派,谁的风头能盖过师姐你,你不去谁去呢?」
「西域那边的凡人多可怜,师姐你好狠的心肠,竟能忍心见死不救!」
前次我便是在这一声声的逼迫中,一怒之下独自带着无涯剑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我曾经以为,自己遭此重创只是因为要给天道宠儿让路,可如今重来一次才看清,其实是青云剑派这群冠冕堂皇之辈,不想有个程无涯永远踩在自己头上。
程无涯若在,他们便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程无涯,你去死吧。
我缓缓拔出了无涯剑。
我说:「多说无益,动手吧。」
09
师尊、沈无离以及诸多长老弟子们的幻影在无涯剑下分崩离析,大殿崩塌,山川破碎。
幻境消散后的景致竟与北境一般无二,我调息片刻,再度起身,独自踟蹰行走在漫天风雪中。
走着走着,我忽而脚步一顿。
我看见前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人赤发黑袍,周身邪气汹涌,他转过身来,狞笑着说:「程无涯,久违了。」
我冷冷地唤出此人的名字:「血河。」
「想不到吧,你我竟然还有重逢之日,如今我依然是我,可程无涯,你看看你是副什么样子?」
血河老祖分明站在远处,他的声音却在我耳畔清晰响起,「其实我还要多谢你,多年前你将我重创,却意外助我突破了瓶颈,如今我神功大成,即将晋升练虚期,这世间还有谁能阻我?」
「其实我很欣赏你的,程无涯。」他语带引诱,「你一心斩妖除魔,是世间难得道心至纯之人。可你师门众人却嫉妒你功成名就,联手将你陷于死地。」
「但我不一样。」
「我不介意过往,只要你愿意放下成见,与我联手,这天下便皆在你我掌中。」
「什么师尊、同门,只要你想,他们便会跪在你脚下,争着抢着来舔你鞋底的泥。」
「如何,程无涯?」血河老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只要你踏出这一步,只需一步。」
「听起来不错。」
我淡淡说着,却仍然拔出了剑。
「可我确定血河老祖已经死透了。」
我竭尽全力,斩出一剑。
无边无际的幻境终于彻底轰然而碎,一派虚假之象散去,刹那间露出了这血河秘境的真实面容。
尸横遍野,白骨丛生,暗红的血液汇聚成河,缓缓从我脚下淌过。
此次进入秘境的无数修仙者以一种扭曲而诡异的姿态死去,满地尸首中除我之外,只有一人还站着。
萧莲华。
她站在残尸堆中巧笑倩兮,「呀,不愧是程无涯,这区区幻境果然困不住你。」
我说:「好久不见,明通。」
10
萧莲华原本绝色倾城的容颜涌动变幻,化作属于明通自己的那一张脸,他垂眸浅笑,神色慈悲而温柔,「程施主是如何认出小僧的?」
我说:「在沈无离使出剜心针的时候。」
「当年你我重伤濒死,我看到的画面,你也看到了吧?」
「是啊,」明通微微一笑,「天道之子,气运加身,谁人不羡。当年程施主你毁坏了小僧的肉身,却不料正巧方便了小僧,我略施小计,便借了萧小姐的躯壳,纳为己用。」
我问:「代替萧莲华成为天道宠儿的滋味儿如何?」
明通叹道:「不甚如意,修炼时总觉运气凝滞,难以突破。」
「小僧思来想去,觉得或许是这世间灵气终归有限,顾此难免失彼,有程施主这样的天纵之才在一日,我以萧莲华之身终究难以飞升。所以特意借我师弟血河遗留的秘境设下此局,来送程施主一程。」
说罢明通又重新化为萧莲华的模样,花容失色地往后跑去,「求师姐饶我一命!」
一道巨大的剑影从天劈落,将我生生震退数步。
熟悉的清冷声音遥遥传来,「孽徒,你果然没死。」
来人白衣银发,眸色森寒,如高山巍峨凛然,却将萧莲华细心护在身后,只冷眼睨着我。
我笑道:「祸害遗千年,师尊,你也不活着。」
11
我的师尊青云剑尊,曾经是我在这世上最为敬仰之人。
他总是冷漠而肃穆,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我,因而无论数九寒冬,亦或是盛夏酷暑,我修炼从未间断过,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得见师尊眸中一丝笑意。
可无论是我成为门派有史以来最Ṭû³年轻的元婴,还是成功斩杀血河老祖顺利归来时,他都不曾有丝毫波动。
我安慰自己,师尊或许就是这样的性子,毕竟他对谁都这样。
直到萧莲华出现,她不思修炼,总是嬉笑打闹,甚至摘下他悉心呵护的花,制成花环戴在他头上。
他却粲然一笑,道:「别闹。」
然后扭头逼我去送死。
但我对师尊彻底失望还并不是在那时。
我被明通重伤濒死时,心里仍旧惦念着他和师门。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南方,那是青云剑派所在的方向。
而南方也确实出现了那个白衣银发的人。
我眼瞳震颤,嘴唇翕动,枯竭的嗓子竭尽全力想要唤他「师尊」。
而他只是俯首冷冷睒我一眼,随即转身便走。
我恍然明白——原来,原来,师尊此来不是为了来救我,而是为了亲眼看着我死。
在那时,我与他的师徒情分,便已彻底断绝。
而如今再相逢,堪称仇人相见,我与他都拼死相斗,彼此使尽了杀招。
我一剑刺中了他的心脏,他也将我捅了个对穿。
神智混沌中,我看见濒死的青云剑尊像条狗似的向萧莲华爬去乞求抚慰,萧莲华却只淡然微笑地看着我,嘴唇无声翕动,说:「程施主,走好。」
下一瞬,我跌入血河,心想,不知金曜那小子还活不活得成。
12
黏稠而腥臭的血液涌入我的口鼻,死亡却并未如期而至。
似有一双冰冷而柔软的手牵住了我,将我拖出这泥泞漩涡。
我睁开眼,眼前的人竟然是萧莲华。
不是明通夺舍的那具躯壳,而是真正的萧莲华的魂魄,她如当年在青云大殿上初次见我那般,清澈的眼里盛着羞涩和敬仰,说:「是你吗,无涯师姐?我是萧莲华。」
「……小师妹?」我怔忪地看着她半透明随时会消散的魂体,「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莲华无声地叹息道:「当年我一时不察,被那邪僧明通设局夺舍,魂魄濒临消散时藏入这血河深处,掩去气息,这才逃过明通的绞杀,得以保存一二。」
她迷惑地看向我,「无涯师姐,你又怎会在此处?」
我将明通借她的躯壳做下的龌龊事以及诸般谋划说出,萧莲华听完久久无言,叹道:「修仙一道,虽有气运之说,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勤加修炼、历经磨难,借他人之手,即便一时得势,终究不能长久。可叹明通也算一方大能,竟不能看透。」
我说:「入歧途易,出歧途难,明通他早不能回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萧莲华看着我,「师姐,接下去该怎么办?」
我苦笑,「明通如今自身修为不堪一击,可他身边仍有一名魔尊和一名神君护佑,我如今又身在他的秘境中,自身都难保,能有什么办法呢。」
萧莲华急切地说:「怎么会,你可是程无涯啊!」
我想到自己当年听闻血河老祖在北境作恶,便一意孤行独自北上诛邪,那时满腔的少年意气,或许已经全数磨灭在北境的茫茫风雪中。
我说:「我早已不是程无涯了。」
萧莲华急得团团转,看着躺在一旁准备开始摆烂的我,沉思良久,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师姐,我还有一法。」
见我看她,萧莲华羞涩一笑,认真而坚定地道:「我虽身死,可魂魄犹在,我仍旧是这方天地的宠儿,所以明通即便夺走了我的躯壳,也夺不走我的气运。」
「我愿将魂魄赋予无涯剑,助师姐斩杀邪僧。」
我怔住,「可如此一来,你便彻底魂飞魄散了!」
萧莲华叹道:「即便不如此,我此身被困在这血河河底,又有何意趣?倒不如随剑而去,斩妖除魔,也不枉做这气运之子一场。」
说话间,她的魂魄开始消散、透明,最终化为一缕蓝烟,悄然融入我的无涯剑中。
我听到萧莲华最后轻声道:「师姐,便请你带我走遍四海九州,斩尽世间妖邪。」
13
消耗掉一个情人除去自己的心腹大患后,明通总算心满意足。
他一脚踹开青云剑尊的尸首,施施然离开血河秘境。
眼见远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朝自己疾驰而来,明通立即又作柔弱不能自理状,哭哭啼啼地扑向魔尊和神君,「怎么办,师尊他……他被程无涯给杀了!」
听闻自己又少了一个情敌,魔尊和神君均是颇感快意,可面上还是柔情小意安抚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怎会如此?那程无涯不是早就死了?」
明通正要张口撒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清朗的笑声:「țű̂₎没想到吧,我程无涯又回来了!」
明通悚然一惊,娇柔怯懦的脸上露出了一道裂痕,他面色狰狞地回头,果真见到他那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死对头从天而降。
而在程无涯身后,他师弟那原本坚不可摧的血河秘境被一剑斩裂,霎时分崩离析,化作无数血色齑粉漫天散落。
我轻抚无涯剑身,抬眸冲面色铁青的明通微微一笑,「这么快又见面了啊,明通。」
「明通?!」
魔尊和神君均是惊讶而狐疑地看着自己怀中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她为何唤你明通?」
「你们还不知道呢?」我淡淡道:「你们面前这个美人儿,不是真正的萧莲华,而是邪僧明通夺舍而生。」
果然还是男人最懂男人,遭此突变,明通并不急于向两位疑窦丛生的情人辩解,而是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知道师姐对师尊、对我都颇多怨念,你怨我抢走了你在师尊面前的宠爱、在师门的尊崇地位,可你已经亲手杀了师尊,这还不够吗?师姐,求你回头吧。」
我:6。
我不得不承认在嘴炮这一方面,哪怕我再修炼多年也比不上明通。
所幸,在修真界说话靠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嘴,而是手里的剑。
我说:「愣着干嘛,还不来打架?」
魔尊和神君对视一眼, 同时冲上前来。
他们都是各自族中的绝对强者,也是原先的世界设定中萧莲华的最强外援,最后更是双双牺牲为萧莲华铺平了飞升之路。
即便我此刻有气运加身,也是应对得左支右绌。
但好在我的目的并不是杀了他们, 而是只需要拖着,等到他们倾心相恋的恋人抛弃他们偷偷逃跑的那一瞬。
就是现在。
无涯剑上散发的蓝色光芒在刹那间将明通死死缠绕, 那熟悉的气息让明通毛骨悚然,他终于反应过来,惊悚地吼叫:「萧莲华!!」
魔尊和神君眼见恋人被偷袭, 连忙丢下去前去相救,蓝光适时消散,露出那人的真容。
那地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分明只是一个和尚。
他们不敢置信, 双双愣在原地,倒便宜了我施施然提剑上前。
明通面容扭曲, 在地上恐慌地扭曲后退,「程无涯!程施主, 小僧拜服,你如今既已取得了萧莲华的魂魄, 我又持有她的肉身, 不如我们合作……」
我掏了掏耳朵, 说:「好吵。」
无涯剑对准明通的心窍刺入,刹那间, 天地寂静。
14
金曜是江陵金氏的小少爷,自幼天赋异禀, 却对修仙不感兴趣, 不肯用功。
他爹金氏家主亦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转折发生在某年四月十七的下午。
那天下午, 春风缓缓, 他爹带着他在江陵水畔送别一个陌生人。
那是个女剑修,她遥遥乘舟而来, 眉眼如画, 笑意从容。
他听他爹说, 这个女剑修听说北境有一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她便决定孤身前去斩杀魔头、为民除害。
她说:「他们不去,我去。他们不敢杀,我杀。」
这句话如烙铁般在他心头烫了一下。
从那以后,金曜便开始勤加修炼,成了修仙界有名的后起之秀。
而那个女剑修,却折戟沉沙, 从此再也无人见过她。
听闻北境将有血河老祖的秘境现世, 他决定去她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看看,却不料不慎中了小人的阴招。
神思混沌之中, 他仿佛再度看见了那女剑修, 她手持无涯剑,仍然是当初丰神俊朗的模样。
她说要替他去秘境中摘救命的花。
他劝她别去, 说秘境危险,她却说「我想救便救」。
他还记得年幼的自己曾问她:「无涯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她回答:「会的, 一定会回来的。」
她始终不曾食言。
血骨花落入口中,全身难以言喻的疼痛在瞬息消散。
金曜看着她,道:「你果然回来了。」
「那是自然。」她笑道:「我可是程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