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百年贫困村几百年来唯一的大学生。

我是百年贫困村几百年来唯一的大学生。

爸妈得了癌症,为了省钱供我读书,连一次医院都不肯去。

弟弟因碰了一下妈妈给我攒的存钱罐,被打的三天下不来床。

为了给我凑学费,全村人东拼西凑掏光了家底。

所有人都说,我是耀宗村的骄傲,无人可比。

无数个深夜,我都在暗暗发誓,一定要将他们都记在心里。

所以接到清北大学录取通知那天,我掏出所有积蓄请他们吃了顿断头饭。

对着他们歪七扭八的尸体,泪流满面的磕了三个响头。

1

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腥臭味和浓重血腥气,恶心的味道直冲人的天灵盖。

警察赶来时,我正在检查尸体中的最后一个人。

是小时候见到我经常给我吃糖的王伯伯。

他喝的水不多,毒药发作的慢,树皮般的脸因痛苦紧紧皱在一起。

「快停下!住手!」

咔嚓——

警察的咆哮声传来时,我已经利落的扭断了王伯的脖子。

至此,耀宗村除我在外的九十八口人,无一生还。

「把手举起来,双手抱头!不许反抗!」

涌上来的警察将我团团围住,用枪口对准我。

我抬起手,欣赏着自己的战果,满意一笑,丝毫没有想反抗的任由他们给我戴上了手铐。

临走时,还顺带踹了一脚脚边的爸妈。

「祝瑶,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审讯室里,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第五十八次对我问出这个问题。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我无所谓的撇了撇嘴:

「警官,我早就说了,我这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那群老不死的活着也没用,还占用社会资源,我出手把他们解决了,难道不算是做好事吗?」

「你给我严肃点!」

一旁做笔录的年轻警官看不下去我的态度,沉着脸出声呵斥。

老刑警翻看着手里厚厚的资料,脸色愈发难看:

「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已经得了癌症,但为了给你省钱读书,他们连一次医院都没去过?」

「啊?」

我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得Ṫü₀了这病的最后也是要死的,更浪费资源,与其等着他们病死,还不如我早点为民除害,帮他们解脱。」

「还有你奶奶,为了供你能衣食无忧的上大学,连棺材本都砸进了去给你读书。」

「害,别提了。」

我脸色一沉,有些不满道:

「那老不死的省了这么多年,抠抠搜搜的才拿出两百给我,打发乞丐呢?」

老刑警被我理所当然的样子气的一噎,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我打了个哈欠,索性帮他补充了接下来要问的话。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还有村长,王伯,李婶整个村子都对我有恩,所以怕他们孤单,我就把他们一并弄死了,这样他们黄泉路上也有个伴是吧?」

「警官,你说我够不够贴心?」

「够了!」

做笔录的年轻警官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直接将手中的笔掰断。

「祝瑶!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他们都Ŧũ₆是你的大恩人,再生父母,你做了这种事竟然还笑得出来,简直畜生不如!」

他气愤地站起身,狠狠啐了一口。

要不是保留着最后一丝作为警察的理智,估计早就冲上来打我了。

不过看他这么生气,我却并不害怕:

「警官,你这么生气干嘛?要是你不满意,那也一起下去陪他们好咯。」

「你!」

年轻警官气的面红耳赤,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后,再也忍不了摔门离去:

「我审不了她,换个人来,这家伙简直畜生的令人发指!」

我撇了撇嘴,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审讯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旁的老刑警仍不肯放弃。

他用指尖点着桌面,鹰隼般犀利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事出有因,有因必有果,祝瑶,你要是老实交代,或许可以争取减刑的机会。」

「减刑?」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像是看傻子一样:

「喂,我说警官,你们当警察的都不用测智商的吗?我杀了一百多口人,你跟我谈减刑,蠢不蠢啊?」

「无可救药!」

老刑警终于忍受不了,一脸菜色的摔门离去。

又气走一个。

切,真无聊。

2

审讯室大门再次打开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这次除了警察,他们竟然还带来一个我的老熟人。

我的班主任,赵婷婷。

本以为她会像其他人看我一样露出嫌恶的眼神,没想到她见到我,第一反应竟然是红了眼。

「祝瑶,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她扑上来抱住我,哭的泣不成声: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对吗?好孩子,你心里要是有什么委屈,跟老师说好吗?老师不信你会做这样的事。」

听着她哽咽的声音,我面无表情地抬眼对上门口气势强大的陌生男人,讽刺地咧了咧嘴:

「怎么,知道跟我熟的人都死绝了,就找了个老师来,硬的不好使,就想对我用怀柔术?」

男人眸色低沉,拉开凳子坐下:

「我叫靳风,刑侦科副主任,这次的案件社会影响太大,过于恶劣,所以你接下来的审讯由我负责。」

哦,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我无所谓的扭了扭头,动了动被手铐铐发红的手腕:

「喂,老师,你能先起来么。」

赵婷婷僵了僵,红着眼起身,靳风用笔敲击桌面的声音像是地府判官一样传来:

「祝瑶,你在校成绩优异,表现也正常,老师和同学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且你的心理测试也没有丝毫问题,没有任何反社会人格的倾向。你说你犯案没有原因,我不信。」

他眯了眯眼,一Ṱū́⁰双锐利的眼睛似是能洞悉人心。

不过我既然能不眨眼的杀了全村人,又怎么会被他唬住:

「你们警察不是最讲究证据么?你要觉得我说谎,那就拿出证据,反正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只是在为社会做贡献而已。」

「祝瑶,不是这样的,你在学校明明都很好,为什么」

「闭嘴!」

我大喝一声,猛地开口打断了赵婷婷的话。

「用不着你在这帮我说话,滚出去!」

她被我猩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嗫嚅了半天唇,才在靳风的点头示意下,边抹泪边走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视线一转,才发现靳风正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我,似是不想错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个神色:

「一个生平毫无劣迹,在校表现优异的好学生,竟然会犯下灭村的惨案。」

他边说边从手中的文件袋中抽出几张纸,上边画的是刚刚老刑警审讯我时不同角度的样子。

「我不得不承认,你拥有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出色心理素质及一定的反侦察能力ţû₃。」

「但,人下意识的微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祝瑶,你在说谎。」

他话中的肯定以及眼底运筹帷幄的自信都彰显着,他好像读懂了我的内心。

可我只觉得可笑。

「警官,像你这么自大的人都能当上副主任,省厅是没人了么?」

靳风没有因为我的阴阳怪气发怒,反而逼问:

「我说的不对?」

「好吧,你猜对了。」

做笔录的新警员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斩钉截铁的松口回答,不由得一时愣住。

我扫了眼墙上的钟摆,又看了眼靳风:

「我知道你是这里的话事人,你要是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将真相告诉你。」

「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竟然还敢提要求,真是不知死活!靳主任,这女人指不定又要使什么诡计,千万不能答应她!」

靳风挑了挑眉,并未理会旁边气愤的笔录员。

沉吟了片刻,他抬起眼看我:

「你可以说说看,如果想减刑,抱歉,办不到。」

我笑了笑。

要是怕死的话,我就不可能动手。

「我不想减刑,我想出去看看。」

3

我跟靳风说,想去上州最高的塔上看看。

他们内部商讨了两个小时,最终答应了我的要求。

虽然只能戴着手铐活动,不过我也算短暂的恢复了自由。

只是没想到,刚走出警局,便发生了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故。

警局门口围满了情绪高昂的群众,见到我出来,个个气的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大家快看,那个白眼狼出来了!」

这一声在人群中击起了千层浪。

围观的群众纷纷拿出身上携带的东西朝我砸来。

哪怕现场已经有警察在维持秩序,我仍被腥臭的烂鸡蛋和馊饭馊菜砸了满身。

「小畜生,你还敢出来,大家快砸死这个禽兽不如的贱人!」

「警官,你们一定不能放过她,这人要枪毙都侮辱了警察的子弹,就应该把她五马分尸再游街示众!」

「看到了么,你犯的案在社会上已经引起了巨大的舆论,外面想要你死的人万千不止,哪怕这样,你还想出去?」

我淡定的拂去脸上的鸡蛋液,回应靳风:

「想去。」

他皱了皱眉,似是也不理解我的执着。

「大家都闪开!」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原本熙攘的人群瞬间让开了一条小道。

还没来得及看清,我已经被迎面扔来的不明液体泼了满身。

刺鼻的臭味和尿骚味很快蔓延开。

始作俑者是一个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手里拿着脏臭的粪桶,眉宇间充斥着凌厉:

「像你这样的人活着都是污染空气,让小爷我好好给你洗洗!」

人群静默了片刻,很快就爆发出接二连三的叫好声。

少年在一声声的拥簇夸赞中,眉头越扬越高。

好像打了胜仗的英雄。

而我,浑身沾满了蛋液和馊饭水,还混着不知名的液体,臭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突然不想出去了。

「算了,回去吧。」

我侧头看了眼跟我移开一定距离的靳风,并未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我原本只是想看看,让所有人拼命想挤进去的大城市究竟长什么样罢了,但现在见了这些人,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将鬓边的头发撩到脑后,意图维持最后一丝尊严。

「所以我也没兴趣再去看了。」

「走吧,靳警官。」

4

因为我是恶犯,不能解开手铐,加上警局里的所有人都对我嫌恶至极,

所以也没有人愿意帮我洗澡。

除了一个人,赵婷婷。

她一直没走,反而主动接手了帮我洗澡的任务。

此刻就像是失去了感官一样,利索的把我从头到脚的洗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她的样子,我皮笑肉不笑的嗤了一声:

「老师,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啊。」

赵婷婷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沉默的帮我擦拭着身体。

反倒是不远处的几个女保洁看不下去,愤愤的瞪了我一眼:

「赵老师,您还管这忘恩负义小畜生干嘛?她这种人才不会记得别人对她的好,做了这种事,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就是,就该让她又烂又臭的去死才好呢!」

本以为赵婷婷不会理会她们对我的唾弃,没想到她竟直接将手中的帕子甩到地上。

那张向来温婉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怒气:

「结案了吗?」

「什么?」

「我问你们,这案子结了吗?」

女保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赵婷婷紧接着又道:

「你们在警局工作,耳濡目染,难道连最基本的底线都不知道?就算我的学生有罪,法律自然会审判她,轮不到你们在这说三道四。」

那边沉默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爆笑,几人像是看神经病一样打量着她。

「什么啊,亏我还以为这女人是个正常人,没想到也是个狗咬吕洞宾的主。」

「算了,跟她们多说什么,人家又不领你的情。」

「算我多管闲事咯,也是,我怎么忘了,能教出这种学生的老师,又能是什么好老师?」

女人们翻着白眼撤到了门外。

我抬眼看了一眼赵婷婷的后脑勺,正想出言讽刺几句。

没想到她突然沉默的绕到了我身后。

细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手腕上常年缠着的小花橡皮筋熟练的在我头上翻转着。

她丝毫没有理会我恶劣的态度: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老师,有如今这个结果,都算是我没有教好你。」

留给我洗澡的时间不多,她絮絮叨叨的和我说了许多,不过都是一些在学校的琐事,小的不能再小。

连我生物实践课上救活了一株给快枯死的树苗她都记得。

真烦

「祝瑶,时间到了。」

直到门口响起了警员的催促。

她梳头的手才停下。

我再次戴着冰冷的手铐走向那道Ṫūⁿ审判之门。

「祝瑶。」

赵婷婷突然喊住了我:

「老师最后还想跟你说一句。」

我脚步未停,心想这人果然很烦,我马上都要死了还要跟我说一大堆说教的话。

「生日快乐。」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祝瑶,老师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那道带着岁月静好的温柔温柔嗓音,像一柄利剑,穿透了我重重防御的内心。

押着我的警察动作一顿,神色古怪的扫了一眼。

「这么好的老师,怎么偏偏教出你这种学生,真是奇了怪了。」

我对他口中的嘟囔置若罔闻,待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时,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我闭上眼,在心里自嘲。

看来,我还是输了。

怀柔术,果然好用。

「喂,警官。」

我抹了把泪,拽了拽身侧警员的衣服。

「带我去见靳主任,我愿意把真相说出来。」

不少警员听说我这块难啃的硬骨头终于肯松口,偷偷围过来在门口观望。

哪怕我面前的只有靳风和笔录员两个人,我也知道四面的监控外,一定还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看。

做笔录的警察嘴里不满的嘟囔着:

「还能有什么隐情,这人就纯一变态,我就不信她嘴里还能说出花来。」

哪怕他嘴里这么说,眼神却仍旧忍不住朝我投来。

我抬起头,突然笑了几声。

从低低的笑逐渐过渡为癫狂的大笑,很快就留下几滴生理性眼泪。

在大家都以为我疯了时。

我开口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傻眼的话。

5

「祝耀不是我弟,他是我儿子。」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会,笔录员黑着脸猛地一拍桌子:

「你他妈唬谁呢,为了脱罪什么都敢编是吧,祝耀死的时候才五岁,亏你说的出来!」

「这女人真是疯了,人都死了还往一个孩子身上泼脏水,真恶心!」

「就是」

门外响起悉悉索索的低骂声。

我面无表情的又爆出了第二句更震碎三观的话。

「还有,我流产过八次。」

「我知道你们的法医团队很先进,就算是死人也有办法做 DNA 检测,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

「镇里的医院有我产检的记录,也有我多次做人流的记录,你们也可以去核查。」

口供并不能算作最权威的证据,这句话一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去核实。

尤其,还是这么炸裂的事情。

「还有,其实我本名不叫祝瑶,而是叫祝夭。」

出生时,爸妈和奶奶见我是个女孩,本想扔到河里溺死,后来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我一直以为,他们留下我是因为我有用,长大能帮他们干Ťú⁺活,所以为了不被丢下,我很小就抢着做家里的脏活累活。

但即使我已经吃的很少很少,干的活是吃的十倍多,他们对我依旧没有好脸色。

整个村子里对我最好的人是王伯。

小时候每次见到我,他都会掏出兜里的糖递给我吃。

我听村里不少人说过,他这么大年纪无妻无子,是老光棍,晦气。

但我不觉得,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

他最后一次给我吃糖,是十三岁那年,那颗糖和我吃过的都不一样,一吃下去就睡着了。

依稀记得,他把我抱到腿上。

身下传来的剧痛撕扯着我的身体,让我的神智瞬间恢复清明。

血,好多血。

血色笼罩着我的记忆,那天的王伯像个力大无比的可怖怪物。

我第一次庆幸,从小干活养成了很大的力气,拼死把他推开后,我跌跌撞撞的冲回了家里。

可奶奶见到我满身是血的样子,只是第一时间把我拉进了房间。

她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告诉我,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为什么?」

围观的人中不知谁问了一句。

「因为她早就知道呗。」

「后来我偶然听到她和王伯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她早就ťŭ⁷把我卖了。」

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甜甜的糖衣底下包裹的是不为人知的脏污。

我像是在叙说自己今天吃了什么一样的平静语气,让现场的气氛再度陷入了沉默。

后来,这件事最后还是被爸妈知道了。

他们和奶奶在屋子里商量了好久,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除了妈妈脸色不太好看,奶奶和爸爸脸上的笑容我看不懂,只是觉得不太舒服。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妈妈,想要问个究竟,没想到手刚碰上她的衣角,就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她红着眼,掐着我的脖子骂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她说我是前世债,毁了她的一切,是报应。

我不懂。

但当夜,我就懂了。

王伯摸着黑又来了,绝望再次笼罩着我的全身。

我知道,怪物又来了。

我拼命呼喊妈妈的名字,可漆黑的夜中没有一盏属于我的灯。

清醒后,我本能的只能找到妈妈哭诉。

可她只是冷漠的拂开我的手。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我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趁你还有点用,这些都是你欠老祝家的!」

后来,我就被一直关在家里。

吃了数不胜数的带籽食物,一碗碗的喝各种令人作呕的偏方草药和肥腻的鸡油。

只为了能生出儿子。

6

从那开始,村里的人慢慢都变成了怪物,只要给奶奶钱,他们就能进我的房间。

我从一开始激烈的反抗,变成绝望的麻木。

生下祝耀后,全家都很开心。

村里其实有很多的「祝耀」,其他生下来的被置换成了钱,或是牛羊卖掉,如果不是「祝耀」,那就会被打掉,根本生不下来。

其中一个祝耀被留在了祝家。

对外,他是我的弟弟,对内,我恶心透了他。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村里来了几个陌生的年轻人。

听大人们说,他们是城里来的老师,是来支教的,但村里人对外来人大多是没有好脸色的。

更不肯让自家孩子去读什么所谓的书。

他们一家家的上门,说干了口水,终于好说歹说地劝动了几家人。

来我家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城里人,她穿着白裙子,美的像是仙女一样不真实。

见我躲在柴房后不肯出来,她边温柔的靠近,边从兜里拿出糖果递给我。

她动作很温柔,可我却像是见到怪物一样吓的抱头尖叫。

在我的认知里。

吃了糖,怪物就要来了。

但她没有嫌弃我,也没有害怕,反而抱住了我,任凭我身上的污秽染脏她纯白的裙子。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温暖的怀抱,也没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

她说她叫赵婷婷。

让我别怕。

那天的糖不算甜,但没有怪物来。

我好高兴。

赵老师说我很聪明,领悟能力也强,所以她极力的游说家里人让我去城里读书。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成功的,后来我成功跟着她去了城里读书,没忍住开口问过。

她只是笑笑:

「也没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们,你如果读了书可以赚更多的钱。」

那时我才渐渐意识到,她可能早就看出了什么。

她跟我说,好好读书可以改变我现在的生活。

我记下了,于是埋头苦学,别人努力,我就拼命。

寒来暑往,废寝忘食,就这样日复一日,写废了好几箱笔,十个手指也磨出厚厚的老茧。

那几年,是我过过的最好的生活。

没有骂声,也没有怪物,更没有痛苦。

高考结束后,我不得不回村里,分别时,我抱着赵老师哭了好久。

她安慰我,说以我的水平,考上清北大学不是问题。

祝瑶这个名字也是她给我取的。

家人盼我去死,早日夭折,可她却说:

「瑶者,美玉也,美好而珍贵。」

她说我会有光明的未来,余生定能一片坦途。

「既然考上了清北大学,又为什么非要杀掉全村人?」

靳风抬眼看着我,嗓音有些艰涩。

再次回忆起那段痛苦的至暗时刻,我压抑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大喊:

「因为他们该死!」

「我本来已经慢慢放下了,是他们该死!」

7

回到村子里后,我考上国内顶尖大学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但态度确是友善了不少,很多人上门道贺,爸妈和奶奶笑的乐开花。

我以为,他们彻底对我改观了。

直到,那一晚。

妈妈哄骗我喝下那杯牛奶。

意志昏沉间,我数不清进我房间的人到底有多少,只记得有几张非常熟悉的脸。

村长,王伯,张叔

他们肆无忌惮的在我身上施暴,凌虐,而我的亲人就站在门外数钱。

清醒后,我崩溃的想要自杀。

我终于知道了他们上门原来并不是道贺,而是一边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一边在商量着给我定价。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懵懂的我,我知道了这些行为都是不对的。

所以我第一次反抗了他们,扑上去对着他们又锤又打。

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这么努力了,还是逃离不了?

可奶奶丝毫不管我的崩溃,恶狠狠地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出来。

枯槁般的皱纹紧紧皱在一起,像个老巫婆。

「小贱人,你生是耀宗村的人,死也是耀宗村的鬼,别以为读了几天书你就厉害了,左不过还是一个赔钱货!」

「我给你的两百,要是赚不回二十万,看我不剥了你的贱皮子!」

祝强龇着一口黄牙,在一旁边数钱边附和:

「是啊,反正你出去读书也要花钱的,咱家可没有那么多钱,用你的身体换学费给自己,够赚了吧?」

在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了真相。

他们这么做,原来是怕我去大城市上大学后会变成野性子,不认祖宗,也不认他们。

索性就想了这个办法,把我和他们永远的绑在一起。

「你们不是人!」

悲愤交加下,我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推开身上的奶奶,冲上去猛地咬住祝强的胳膊。

血泪交杂,腥咸相混。

我好想死。

「坏女人,不准打我爸爸!」

混乱的撕扯间,我背后传来刺痛。

五岁的祝耀手里拿着刀,恶狠狠的盯着我:

「老巫婆,坏女人,你快点滚!」

那张脸,和我很像,和祝强也像,和妈妈也像。

恶心,太恶心了。

所以我扇了他一巴掌。

在他哇哇大哭时,一直沉默的妈妈冲上来拽着我的头发狠狠地还了两巴掌。

她把地上的祝耀抱进怀里,像看仇人一样瞪着我。

「小贱人,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竟敢打我的宝贝儿子!」

我再也忍不住,顾不得背上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的冲出去疯狂呕吐。

「所以,那晚开始,你就想杀了他们?」

靳风抿了抿唇,喉结滚动。

「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我边哭边笑:

「我还嫌让他们死的太轻松了!」

生我的妈妈恨极了我,她认为她身上一切的苦难都是我造成的。

祝耀只要一跟我接触,她的反应就会特别大,甚至会气的直接动手打祝耀。

有时下手狠了,她又会半夜偷偷去给他上药。

「乖儿子,祝夭身上又脏又晦气,妈不想你和她有什么联系,等她赚到钱了,妈一定要什么给你买什么。」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妈妈也有这么慈爱温柔的一面。

她哄祝耀的样子我从没见过。

屋内是温暖有爱的的一家人,而我只能在门外蜷缩着,像一只阴暗的老鼠般捂嘴哭泣。

无数个深夜,我的脑海里都挥之不去村里的那一张张人脸。

明明是他们的错,但村子里的人都在怪我。

那些女人骂我是狐狸精,骚货,勾引她们的男人。

村长他们威胁我,要是把这些事说出去,就告诉所有人我有多贱,靠陪睡赚学费。

我脑子里崩了十八年的弦,彻底断了。

内心深处压抑的野兽在他们的一次次伤害下,彻底失控。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我假意妥协服从,请他们吃席,然后在他们水里下了百草枯,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的去死。」

「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我认罪。」

8

室内一片静谧。

我终于说出了真相,亲口认罪了,但众人却梗在原地,丝毫没有预料中结案的轻松。

笔录员一字一句艰难的写下我的口供,握笔的手明显在颤抖。

我看了他一眼:

「警官,麻烦在你写我名字的时候,写上祝瑶。」

这次,我想当一回祝瑶。

瑶者,美玉也,美好而珍贵。

可惜啊,我这辈子已经烂透了。

审讯室大门被推开,去核查的警员拿着资料打破了诡静的气氛。

「靳主任,结果出来了,祝耀确实是祝瑶的孩子。」

「还有镇医院的不同诊所里,都查到了她早年多次流产的记录。」

这个结果,无疑是极大程度的佐证了我的话。

怕不够,我又添了一把火:

「你们要是还不信,就把那些死人全和祝耀做一个 DNA 吧,迟早能找到生父是谁。」

我被铐着出去时,这次再也没有警员不满的推搡我。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复杂。

有同情,有懊悔,也有羞愧。

靳风最后问我,为什么突然选择说出来。

我只是摸了摸头上带小花的橡皮筋。

「因为你答应带我出去,虽然没有成功,但你是我这辈子第二个愿意听我说话,完成我的愿望的人,即使这只是交易。」

「还有,不得不说,你的怀柔ŧŭ̀ₓ术很成功。」

靳风沉默了。

我想,他应该也知道了为什么我见到赵婷婷时,理智会失控。

赵老师是皎皎云间月,杳杳天上星,又怎么能因为我这种人,染上任何污点呢。

我本以为自己只要浑身长满尖刺,就算伤人伤己,至少也能一定程度的保护自己。

但我没想到,真的有人会义无反顾的抱上来。

不惧伤痛。

9

再次见到靳风,已经是半个月后。

是我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的时候。

我没想到他会来送我,也没想到赵老师也会来。

其实,在我被关押的时候,靳风也来过一次。

「如果你还想去州塔看看,我可以试着跟跟上级请示。」

「不必了。」

我开口打断他。

隔着一层牢房门,通过那个小小的方格,再次对上他的眼睛。

「我早就已经不想去了。」

这个世界,这座城,这座城的人。

都已经不再值得我留恋。

赵老师穿着第一次见我那件白裙子。

她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果,平日只需要几秒就可以解开的糖衣,她却抖着手解了半天。

我低下头,将糖含进嘴里。

她转过身,抹了把眼睛,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这地方风真大。」

「赵老师。」

我看着她,扯唇一笑,想要将她的脸牢牢刻在脑中。

「下辈子,我不想做你的学生了。」

她红着眼,有些错愕。

我回头灿然一笑:

「下辈子,我想跟你姓,你做我妈妈吧。」

躺在刑椅上, 我闭上眼,感受着针管刺破皮肤, 推进体内。

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比活着的感受好。

意志逐渐陷落,濒死之际, 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缕柔和的微风拂过。

像赵老师一样,温柔又暖心。

白光乍现,我的脑中最后响起了一句熟悉的话。

「瑶者, 美玉也,美好而珍贵。」

下辈子, 我不想再做祝夭了。

我想做一回祝瑶。

10

离祝瑶被执行死刑已经过了一年。

这起轰动全国的灭村惨案随着尘封的档案袋一起被人们逐渐淡忘。

当初,警方首次公布案件真相时,还遭到了不少外界的质疑。

外界众说纷纭,讨论度一度打破热搜记录。

而跟这起案件最直接接触的两个人, 却并没有理会外界的声音。

上州, 州塔。

这座数百层高的建筑伫立在市中心,威严又肃穆。

顶层隐隐可见一道身影。

男人双手插兜,神色隐晦地俯瞰着下方的繁华的城市群。

那双洞悉人性的眸子闪过一丝迷茫。

这一年里,靳风办了很多案子, 都完成的很出色, 但他脑子里却仍旧忘不了一年前那个案件。

他本是市局最年轻的主任,仕途一片坦荡。

那起案子虽然已经结案,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以至于每每案件遇到瓶颈时,他都会来这州塔看看。

为什么呢?

靳风问自己。

也许,是鞭策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身为警察, 维护正义的使命。

也许, 是提醒自己要戒躁戒躁, 正确且全面地处理每一个案子。

另一边。

某个山村内的书堂正响起欢快的笑声。

身穿白裙的身影坐在中间,被率真的孩童拥簇着。

「赵老师, 您离开以后还会去干什么呀?」

赵婷婷抱着怀中的少女, 抿唇一笑:

「等老师结束了这里的课程,还会去不同的地方继续支教, 遇到无数个不同的你们。」

少女似懂非懂的点头,又脆生生地问:

「赵老师, 你这么喜欢孩子, 难道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当你的女儿肯定很幸福!」

赵婷婷扎头发的手一顿。

眼眶有些酸涩。

她抬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天际, 好半晌, 回答了一个想。

「那赵老师,你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呢, 你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我知道,赵老师肯定更喜欢女孩!」

「不对,是男孩!」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争吵着, 争论不休。

眼见马上要起风了, 赵婷婷起身牵着孩子们往教室里走去, 边走边回答:

「只要她愿意来做老师的孩子,这辈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老师都喜欢。」

「赵老师, 你还没说会给你的孩子娶什么名字呢。」

「老师的孩子,名字已经想好很久了。」

微风裹挟着女人温柔的嗓音传去远方。

「她啊,叫赵瑶。」

【完】

返回首页